“你来多久了?”小芳打断她的絮叨,她只想趁两边男人都还没来时,抓紧时间把计划做好。
“我?”她伸出三根指头,“三年了!”
小芳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自己烧糊涂了,怎么刚才还在控诉这里一切的女人此时语气听出点领头羊的得意呢?
但她还是露个讨好的笑,干裂的嘴皮,扯得她“嘶”一声,“那姐姐,你不想回江苏去啊?江苏肯定比这里好很多倍吧?”
很愚蠢的问题,但为了讨好,她只能装蠢。
“那是当然!”女人不假思索地答。
小芳不是很清楚女人这句“当然”,是同时回答自己提出的两个问题,还是其中一个。
女人又骄傲地说,“那里的人都长得白净,我刚去的时候黑煤炭一样,那里水土多养人?我去半年,整个人都白了!还有我在那边干流水线的时候,一个月多的话能有两三千呢!”
两三千?小芳原先设定好的思绪被她给弄岔了,怎么最多才两三千,按娟姨,呸,孟娟的说法,一个钟头十四五,一天就算干十二个钟头,一个月休息两天,怎么也不该有四千多吗?
小芳扯着她的破嗓子痛苦地问:“怎么会?不是说一个钟头十四五块钱吗?每天拿半天出来干,每个月歇两天,刨去吃吃喝喝的,怎么一个月下来也有个三千多四千可以存下来啊!”
“谁跟你说的?”女人倒反问起小芳来了。
谁说的?当然是人fan子说的!但小芳没开腔了,她半真半假地咳嗽两声掩饰她当前说不出话来,实则是为自己的无知打掩护。
她怎么还这么蠢呢?人fan子的话还继续当真,还以为流水线真有人fan子们说得那么好,人家不把事实夸大了说,能引你们这群想钱想入魔了的农村无知少女们上当?
小芳故意咳了好久,嗓子都给咳得痛上几个度才编了个借口道:“是以前我们村里出去干流水线的姑娘们说的,我就信了。”
“她们骗你的,”女人语气肯定,“我说你别不相信,要是一个月像你说的这样轻松就能挣三四千,全国农村人都要跑去干了,人一多了,厂老板不缺人了,你还能要价三四千?美得你!”
小芳像被前辈教训般受教:“是是是。”
女人又说:“你别信那些去过城里的人说的话,他们都喜欢把一当成十来说,就像不吹牛别人就不会信了一样。”
小芳点了点头,心里却想:那你刚才说这里土气,说你老家有多么时髦时怕也是把一夸成十来说的吧?
“所以谁的话也不要信,”女人一个转折把话题转到伤感层面上了,“信了就像我们一样被骗到这山沟沟里!”
她说完倒提醒了小芳最初目的,小芳定了定心,提醒自己可别再被岔开绕到其他话题上去了。
小芳又把先前的问题重提了遍:“姐,你不想回江苏去啊,听你说江苏那么好,我怪羡慕的。”
“回去?怎么回去?”她语气带着忧伤的认命,“我来这里第一年就怀上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住进一个病房里不?”
小芳摇摇头,她喉咙跟没上机油的齿轮似的,说一个字,就要摩擦出火星子。
“我又怀上了!”她口气听不清忧还是喜,但认命的成分占大部头,“可以说三年抱俩,怎么回去?把孩子扔这里不管了?”
小芳心想:有孩子怎么了?只要我两条腿还跑得动,只要我人还活着心没死,无论怎样我都要跑出去,孩子怀了我就打!孩子生了,带得走我就带,带不走就留给和我生的带!
那女人开始向小芳恋恋地诉说起她的无奈和苦衷,不是她不想狠下心离开这里,是一切都为了孩子。
“放屁!”小芳无声地驳斥,她最反感这种人,自己做什么事都不坚定,做不成还把挑子撂别人头上,横竖他都是没错的,无论他做什么,责任都是别人的,尽管并没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这样做。
“所以啊,”女人持续向小芳发射她对生命不公的感慨,“我们女人就是有心软的毛病,一当妈一辈子都被套牢了。”
别把我和你归为同类,小芳用唇齿咬出一个个企图驳倒她又失声的字眼:“别把我和你这种脓包混为一谈,我为我们女人有你这样容易屈服的败类同胞感到耻辱!”
但嗓子由于缺乏水分,再有力像子弹的字眼,这一刻也只能遗憾成为臭火的哑弹。
女人又说:“其实他对我挺好的,不然我也不会认命认得那么心甘情愿......”
小芳也不间断地无声回答她,“你也晓得你是认命了?你这个女人的败类!要是当年干革命的队伍里,多出几个像你这种立场不坚定,容易被腐化的人,队伍早就被一锅端了!”
“你不知道......”
小芳恶狠狠地动着嘴唇,“老娘不想知道!”
她还没感受到小芳的鄙视和轻蔑,她只把小芳当做一个在医院相逢的,可以倾吐的“天涯沦落人”。
她很戏剧腔地说:“我刚来的时候不吃不喝,我很强硬地跟他表示不放我走,你得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小芳:“哟,看来你那时候还比较有种嘛!还有请不要说得如此造作,我已经被你故作浪漫的口吻激出一身鸡皮疙瘩了!”
“结果有一天我人饿晕了,他就把我送进这家医院输液,打营养针,那几天他是马不停蹄、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她还带点难为情地说,“女人嘛全身上下除了那儿处就剩心最软,我当时对他还是有点感动的,但我心里还是坚定地想要跑。”
小芳:“够了!别再说了!还用起成语来形容那买女人的畜生照顾你有多仔细了!你知不知道?在我听来你简直是在说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人奴役的腐化史,你受过的有关自由与抗争的教育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女人说:“出医院那天还是他把我背出去的,他问我还有没有精神,我没理他,他又带我到这县城里服装店去买了好些衣裳,款式那叫一个土哟,我嫌弃,一件不想要,他根本不明白等内地的时髦传到这里,够这里流行十年了!”
小芳:“少和我扯这些,这些衣服再土,你后来不也乐呵呵穿上了?口是心非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嘴里叫着土,身上没少穿!”
女人说:“然后他替我挑了几件,男人哪会挑衣服?他就问买衣服的,说要买最贵的,说我是城里来的,最贵的才配得上我!”
小芳:“一个要靠人fan子才能有老婆的男人,你他妈的还炫耀起来了?!你他妈的是见没见过男人?!”
女人笑了,那种被自家男人宠得没办法,宠得只能迁就男人宠她的笑,她说:“你看看,男人哪里会挑衣服?最后还是我受不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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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里的衣服放到内地放到沿海,送都没人要,凭什么还卖那么贵?欺负土包子?!’你没看见那卖衣服的,完全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佬,她肯定还以为她卖的那些衣服,走在流行前线!”
小芳恨自己一场感冒伤了嗓子,否则她真要好好开嗓跟这忘本的女人较量一番了:难道你不是从乡下来的?天生的城里人骂我们乡下佬就够不好受了,现在还多了你这种叛变的同胞,你这种人说不定就是骂得比城里人更厉害那撮,你以为你骂得越凶别人就越把你当城里人看?听听你那口乡音吧,那是你作为乡下佬的最有力证据!
女人躺着说累了,又站起来活动活动腰身,她穿的不是病号服也不是居家服,是她自己衣裳,红底白圆点的连衣裙,是最没有款式的那类款式。
她看起来应该被这边的男人养得不错,身体把宽身式样的连衣裙绷得起横纹,女性身体原本或丰满、或凌厉的曲线此刻都被她绷得一式圆熟,走一步颤动一下,薄薄的衣料时刻有绽线崩裂的危险。
小芳认为,她的体型至少被这件可怜的连衣裙缩小了两个号,一旦褪下,她全身被紧束的肉会雪崩似的散开。
小芳心里嗤笑她,你不是嫌这里不开化吗?那怎么你也像这里大多数女人一样肥圆壮实起来了?还有你难道不知道内地的女孩们早流行起“排骨精”身材了吗?什么叫“排骨精”,上衣一撩根根肋骨贴着皮!你早就土得无可救药,俗得病入膏肓了!
女人在病房里走动了一阵,她腿走动,手也不闲着,动动这里,碰碰那里,嘴上还和小芳继续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这句话不像之前她带着显摆的牢骚,有没人捧场都无所谓,这是句需要回答的话。
“啊?”她提醒小芳。
小芳依旧没说话,她说不出来话。
女人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的长篇大论大概是冒犯了小芳,所以这才得到了小芳无礼的态度。
但她想错了,她把小芳的不回应理解成了女人间的嫉妒,是的,同样是被拐卖来的女人,待遇也是天差地别的,她觉得小芳此刻的一言不发就在于她们被卖后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待遇。
“妹子,你想开点!”她劝慰道,“我们摊上这事不也没选择的不是?你看看要是真嫁人,我们还有得选,嫁不嫁没谁敢绑着我们去,可被那些黑心肝的药到这里来有什么办法?他要是对你还不错,你别跟他犯拧。他要是对你不好,你更别犯拧,顺着他依着他,找准机会了跑出去,这里横竖不是我们地盘,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跟他们硬,只有吃亏的份。”
她此刻这番话倒又比刚才真诚得多,一下削去不少小芳对她的糟糕印象,但小芳觉得她态度的转变还是在于她默认了自己过得比她糟,所以才高高在上地施舍点零星善意,要是自己也跟她同样被驯化了般炫耀起来,两个女人之间马上就只剩下熊熊妒火了。
“听姐姐的话,啊?”她摸了摸小芳额头,老资格起来,“你昨天被送进来,人都是昏的,他可着急了,看那样绝不可能对你没一点感情,男人嘛,你给他们点小甜头,就啥都顺了!”
小芳心里想:你还给我当起说客来了,有在我脸上摸来搞去的功夫,不如倒杯水给我更实在。
就在小芳要指指喉咙,示意女人给自己倒杯水时,病房的门开了,进来的是孙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