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程颜在餐桌旁落座。
今天来了不少亲朋好友、社会名流,虽然没有特意操办,但已经足够热闹,礼物经由佣人摆放进房间,进进出出了好几回才全部拿完。
菜肴丰盛,宾客大多已经坐下,程颜旁边的座位还空着,有个穿着华丽公主裙的小女孩咋咋呼呼地提着裙摆跑过来,对她妈妈说:“我要坐这个姐姐旁边。”
邹沁葶没好气地笑,纠正:“葭葭,不可以没礼貌,要叫姨姨。”
叶思葭嘟着小嘴不满:“姐姐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叫姨姨?你不是说看到年轻的都要叫姐姐吗?”
餐桌上大家都被逗笑,程颜也忍不住弯了嘴角,目光变得柔和。
邹沁葶对她说:“你别见怪。”
“没事,”程颜向小女孩伸出手,示意她过来,“那你就坐这里吧。”
叶思葭嘴很甜,立刻说:“谢谢漂亮姨姨。”
她约莫才五六岁的模样,筷子使用得还不熟练,夹了半天都没把面前的牛肉夹起来。
“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夹。”程颜对小孩还是很有耐心的。
叶思葭仰起头,小手一指,在餐桌上点了好几样菜,程颜一一帮她夹到碗里。
张姨在一旁看着,提议:“要不还是让我来喂小公主吧。”
“没关系,我来吧,”程颜摇头,轻声说,“你今天都忙一天了。”
张姨不好意思笑笑:“不要紧的。”
“刚刚葭葭和赵家的小孙女一起捉迷藏,一个人躲在小阁楼里,给我吓坏了,多亏了小颜帮我找,不然还真不知道她躲哪去了。”邹沁葶想起来还真是后怕,感激地看向程颜。
叶思葭得意地仰起脸说:“但我拿了第一名,不是吗?赵雨蓁还没十分钟就被人发现了。”
邹沁葶也没了办法,无奈地说:“对对对,你最厉害。”
程朔这时开了口:“有好胜心是好事,既然参与了,就要拿第一名。”
“你看舅舅都夸我。”
程颜看了程朔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给旁边的叶思葭盛了半碗黑松露焗饭。
“还要吃什么吗?”她问。
叶思葭左右晃了晃脑袋:“不用啦,我快吃饱了。”
“我看颜颜这么喜欢小孩,你和岁昶有没有计划要一个?”邹沁葶好奇问了句,又补充道,“要是生个小公主,肯定长得特别可爱。”
程颜后背渗出了汗,筷子差点掉在餐桌上。
一时大家都看了过来,温岁昶没说话,但也正注视着她。
所以这一刻,他想的是什么呢?
他是在想他们小孩的模样,还是在想这么不幸福的婚姻没必要再多一个牺牲品。
满桌的饭菜顿时变得难以下咽,抬眼,竟然对上了程朔投来的目光。
他坐在她正对面,阴沉着脸,神色极紧张,透明的玻璃杯捏在手里,半眯着眼,有威胁的意味。
程颜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却找到了可以搪塞的话。
“还早呢,哥不是还没结婚吗?”
她把矛头指向了程朔。
本以为程朔会生气,但莫名地,她竟觉得他松了一口气。
邹若兰接过了话茬,望向自己儿子:“你看,你妹妹都要说你了,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人生大事了,别整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新闻,那些不入流的报纸一通乱写,像什么话?让沈家的人看到怎么想?”
聊到这个话题,餐桌上鸦雀无声,幸好主桌坐的都是来往比较密切的,不至于把话传出去。
程朔丝毫不在意:“我只是在工作,那些媒体爱怎么写,我可管不着。”
“确实有些新闻也不能全信,那都是为了博眼球写出来的,”表弟叶峣出来打圆场,又端起酒杯走到程朔面前,“对了,朔哥,我敬你一杯,上次在沪市,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也拿不下这么大的工程。”
程朔没说什么场面话,但拿起酒杯,礼节性地抿了一口。
“舅舅,我也敬你一杯。”叶峣又走到程继晖面前,半躬着腰。
程继晖意思了一下,又对温岁昶说:“岁昶你也喝点吧,今天难得高兴。”
“那我喝一点?”温岁昶偏过头征求她的意见,望向她的眼神倒真像是含情脉脉。
各式各样艳羡的目光看了过来。
“怎么连喝酒都得颜颜同意,看来平时在家是颜颜做主的呀。”
“这小两口真恩爱,结婚三年了,感情还这么好。”
“怪不得岁昶事业发展得这么好,家庭和睦,事业才会越做越大,智驭今年真是风头无两。”
程颜局促地坐着,一句话都没说,眼角余光她看到了程朔嘲讽的笑容,更是如坐针毡。
“今天都这么晚了,喝了酒就别开车了,明天再回去吧,”程继晖看了眼时间,“待会让人收拾一下小颜的房间。”
温岁昶没什么反应,点头:“也好。”
程颜木讷地接受了所有安排,就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吃完饭,生日蛋糕推了上来,客厅的气氛更是热闹,邹若兰眉开眼笑地应酬着,她应对这些场面向来得心应手。
程颜站在不远处看着,突然叶思葭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块蛋糕递给她:“姨姨,吃蛋糕。”
“谢谢。”她笑着接了过来,“你吃了没?”
“我吃啦,很好吃,不过妈妈说会蛀牙,只给我吃了一块,但我还想吃。”叶思葭小朋友失望地垂下脑袋。
“你妈妈说得对,小朋友不能吃太多甜的,等下次见面姨姨再买给你吃,好不好?”
叶思葭甜甜地应了声:“好!”
刚说完,她又瞧见曲奇在院子里撒欢,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人群喧闹,程颜打算去花房呆一会,只是刚起身,温岁昶就拉住了她的手。
“哪个是你的房间?”
程颜回过头,他应该是有些喝醉了,眼波像晨雾笼罩的湖水,迷离又荡漾,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缓慢颤动,声音不似往日清冷。
“什么?”
“我九点钟有个视频会议,需要一个安静的房间,大概半小时结束。”
即便是醉了,但说话思路却仍旧清晰。
程颜只好带他上楼。
宾客们都在楼下,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没有必要再演给谁看,于是又恢复了一贯的安静。
走到三楼拐角,程颜脚步停了下来,终是忍不住开口:“为什么要这样呢?”
温岁昶不解,低声问道:“这样,是什么样?”
“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演戏?”
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们有义务让双方父母感到安心,不是吗?”
他又说,“在我父母面前,你演得很好,我理应配合你。”
程颜喉咙哽了哽,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他的眼睛,眼底情绪翻涌:“如果,我是说如果——”
温岁昶抬眼:“什么?”
——如果我不是在演呢?
但这句话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
“算了,没什么。”
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门打开,她就下了楼。
脚步急促,像在逃离。
好像再不走,她就要被闷得喘不过气来。
走廊的灯映下她的倒影,一路上,她在想,这就是婚姻吗?
这就是她所期待的婚姻吗?
在旁人面前假装恩爱,实则形如陌路、无话可说。
站在二楼的阳台,风声簌簌,外面漆黑一片,她想起结婚前一天兴奋难眠、整夜辗转的自己,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她以为这是命运对她最后的补偿。
谁都不会想到一直仰望的人有一天会坐在她面前,成为她的相亲对象,又在那么多人里他偏偏选中了她,那么多的巧合都把他带到她面前,她以为她被命运眷顾了。
那时的她会想到有这一天吗?
不知在这站了多久,只是当张姨喊她的时候,她脸颊被风吹得通红,指节也冷得像刚捂过冰似的。
“颜颜,你怎么在这站着?这儿风多大,快去添件衣裳,别冻着了。”
程颜勉强挤了个笑容:“不要紧,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煮了醒酒汤,你看要不要给岁昶端上去,免得明天起来头疼。”
“好,我一会就去拿。”
醒酒汤装在白色瓷碗里,一片陈橘皮孤零零地浮在表面,程颜端着刚热好的醒酒汤,推开房门。
她以为温岁昶还在开会,打算把醒酒汤放下就离开,但没想到门打开,温岁昶竟然站在她的书架前,手里拿着她的数学练习册,认真翻阅。
心跳一瞬间停了,大脑丧失了思考,她直愣愣地站在门口,像一株不会移动的植物。
他在逐页翻看,程颜的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手心全是汗。
她在心里祈祷,不要被发现。
不要被他看到里面的内容。
但上帝没有听到她的祷告,温岁昶回过头,指着练习册的其中一页,迟疑了片刻,问她:“这是……我的字?”
她高一的数学练习册被他展开,过去了十年,她仍旧保存得很好,因为那上面有他留下的笔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