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倾泻而下,将整个哨所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清辉之中。
这份不同寻常的喧嚣,搅扰了整个东京的寂静。唐沐璟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匹红鬃烈马踏碎月色而来,鬃毛在风中飞扬如燃烧的火焰。马背上,陆青意苍白的脸上惊慌之色未褪,却在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强自绷紧了唇角。
夜风猎猎,卷起沙尘。她的裙裾与马尾一同在风中翻飞,怀中紧紧搂着的孩童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她仓皇失措的目光,欲言又止又强装镇定的双手,紧紧攥着刺入皮肤的坚硬鬃毛。
"立刻勒马!"哨兵的高喝声中,红鬃马已冲至哨楼之下。唐沐璟看见陆青意攥紧缰绳的手指节发白,马儿扬起前蹄的刹那,她仰起的面庞被月光洗得近乎透明,一滴汗珠正顺着她紧绷的下颌滑落。
春风裹挟着沙砾拍打在城墙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唐沐璟的碧蓝衣袍在月色中翻涌如海,而那一人一马,正似惊涛中漂泊的孤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
唐沐璟纵身跃下哨楼,衣袂翻飞间已稳稳落在若灵背上。他一把扯断缰绳,双腿猛夹马腹,白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哨塔下,一个士兵正啃着隔夜的胡饼,含糊道:"主上终于骑上若灵,一展雄姿了..."
话未说完,手中的饼就被同袍夺走。那老兵三口两口吞下饼子,拍腿道:"这可是陛下钦赐的宝马!太子殿下亲赐的名号!那不得关键时间再出场!"
若灵是西夏去年进贡的良驹,它是草原上最快的马儿疾风和最美的母马拉姆所生的第一胎,十分壮实聪慧。而今天,若灵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为什么如此急躁,她敏锐地感觉到甚至在牵扯缰绳的时候,主人手里催促的幅度要比平时紧急很多。
它只好嘶鸣一声,奋力向前。
东京府里头的马儿,大部分是土生土长的懒马,没有上过战场,当然也没有足够的胆气。
□□的马儿感受着陆青意从缰绳上传达的害怕畏惧,也变本加厉,愈发害怕,一切逐渐失控。元青朗着急的哭喊出来,顾不得此刻隐藏身份的大事。马儿突然异动,让马上的人更加无法在奔腾颠簸中安然存在。陆青意绷紧肌肉,却还是被差点多次甩拖,种种皆若钢丝上求生,随时随地都可能遭由发疯的马蹄,踩断肋骨。
陆青意双手颤抖着控制缰绳,纤细白嫩的皮肤被勒出好几道红痕,渗着血,从手腕处落下。
闻了血腥,激发了牲畜的兴奋,不由得让红鬃马嘶鸣乱叫,四蹄乱舞。一时间,陆青意和元青朗都在某刻明确的认识到,自己大约是此刻要死了。
眼前马儿受惊后,愈发焦躁,将马上的人折磨得极苦。若灵立刻昂首嘶鸣,声震四野,带着汗血宝马的凶狠。陆青意□□的红鬃马闻声腿软,险些跪倒,将要伏倒在地上。
自己和怀里的孩子,顺势就要滚落在地上,被马踹死了。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凭空跟上来一个人。自己模糊的视觉中,只看到对方冲着自己,呼喊什么。
他猿臂一展,铁箍般的手臂已环住陆青意纤细的腰肢。下一秒陆青意只觉得自己身体一空,腰上的手带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支撑着自己和怀里的孩子。
凌空一转,陆青意反应过来后,整个人抱着孩子趴在一匹白色的马背上。
"当心。"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际。陆青意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唐沐璟深邃的眼眸,里面正是惊慌失措的自己。
自己曾经多次看过这双眼睛,阴深黑暗的牢狱里,桀骜不驯的春日宴中,以及那一日在公主府里。这双眼睛里有过痛恨、调戏、厌恶、嘲弄,此时此刻,多了些被月光浸润的温柔,让陆青意胸腔闷闷的,好像潮涌前宁静的海面,就连呼吸也带着些不对劲的意味。
若灵不满地打了个响鼻,雪白的鬃毛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唐沐璟松开缰绳,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脖颈:"好姑娘。"那马儿这才安静下来,只是仍不时甩动尾巴,显出求夸奖的骄傲。
陆青意看着元青朗,有一种苦命的老妈带着自己的孩子流浪天涯的错觉。
下了马,陆青意抹了抹通红的眼眶,对着身边的人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谢谢。”
此刻半夜,陆青意和身边这个半人高的丫头带着斗篷,策马出府,委实可疑地紧。况且这个半人高的小丫头,唐沐璟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认真且仔细地观察,她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唐沐璟并不清楚。
“你是谁?”唐沐璟蹙眉,刚想要盘问仔细。身后西院传来巨大的声响,一阵白眼缓缓升起。
“走水了,主上,走水了!”
陆青意一把护住了那孩子,勇敢地抬头:“陆二夫人柳氏的外甥女,半夜想回柳家,我送一送她,不行吗?”
“我让她自己回答。”唐沐璟侧头,颇为威严地看着半人高的小女孩。
元青朗本来觉得今日此刻,性命要栽在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陆青意手里。但图穷匕见后仍能安然无恙,可见陆青意是一条极要抱上的幸运儿大腿。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出现,救了自己和陆青意的男人,可见眼前的男人亦是一条需要抱上的能力型大腿。因而撇撇嘴,惊讶地张大嘴巴,回忆起三妹妹矫揉造作的身姿,嗲嗲的调子,故作姿态用兰花指的撩起鬓角的刘海,双手叠在身侧恭敬地福了福礼:“奴,奴家是柳栖白。”
一时间,两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主上,主上!西院走水了!”身后肃远着急的声音愈来愈近,唐沐璟只好撇下两人,径直策马而去。
转而,陆青意张皇的面容又一次涌进了大脑,他按耐心绪,策马回来,脸上全是对自己的恼怒。还没有若灵高的陆青意,唐沐璟才意识到,她也不过才十五岁。自己便从口袋里取了个哨子,递给对方:“若是你太阳出来前还没找到柳家,吹这个哨子,自然会有人来接你。”
······
没想到唐沐璟一走,头上拴了个铃铛的小少年凭空落到了自己面前,他着了身银白色钩针的褂子,上下一体,灵动活脱,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神怪的气息。
“主人让白鸦来找你,趁着西院那边的火还没有结束,我们快走。”清脆稚嫩的声音一出,陆青意想起来白鸦是谁了,许沉裕身边的小跟班。
白鸦引导着陆青意进入一个偏门,是个密道,墙面上有各式各样女人的画,有的勾眼描眉,有的静坐读书,有的懒困微风,假寐温柔······
虽然画纸泛黄,但靠近门外的依然簇新,大抵创作者一直在坚持作画。
顺着后门,虽然已经快要入春,但晚上仍然凛冽寒冷。陆青意将斗篷给了元青朗,自己有些冷。门房推开厚重的帘子,里头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陆青意精神一振。
里头一阵咳嗽声传来,闷闷的,像是将胸口的肺都要咳出来似的。还未等陆青意踏进去,里头乌泱泱走出来一堆女俾,身上沾染着血腥气味和浓重的药味。
女俾都是经过调教的,手脚极快,分工有序,一声不响地就将地上的血污与榻子上的药渍清理干净。等陆青意走进去的时候,里头安静地只有许沉裕、白鸦、元青朗和自己,浓重的檀香化解了空气中的腥臭。
“陆青意?”许沉裕脸色苍白,靠着床栏,大拇指和食指抓着一粒黑漆漆的乌梅子,显然看到自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里头的男人比上次在马车中,要虚弱好几倍。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套了件鲜红的背子,慵懒的中衣没有束紧,极幸的是许沉裕阴柔俊秀的脸倒也呈出了几分妖娆病态的美感。
房内燃烧的红烛明亮清晰,许沉裕颤抖的睫毛上还挂着些水煮,待到陆青意看过去的时候,格外瞩目,惹人怜爱。许沉裕所躺的床,既不像奢华的拔步床,也不像崇尚节俭的素朱漆床。他的床,倒有一种,随时可以将人整床搬走的冲动。
陆青意坐在女俾搬来的椅子上,忽然觉得难以启齿。许沉裕已经这样忙了,自己还要给他添堵吗?想及此,她尴尬笑了笑,关心地道:“几日不见,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是生了什么病的缘故吗?”
“咳咳,无妨,”许沉裕感觉喉咙口还有浓烈的血腥味,就将手里的丸子塞进了嘴里抿着。乌梅丸是特制的,同陆青意寒暄了会儿,丸子化开来,僵硬的肌肉倒还能将掰扯上几句话,心眼通透,看到身后的孩子就瞬间明白:“是关于元家三子的事情?”
“是啊,想来元青朗最适合的去处,就是你这里了。”陆青意将手里头的糕点推给身后元青朗,让他去外头再吃些。长身体的孩子总是饿得快,高兴地抱着盘子跑了出去。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全盘拖出:“既然你为父亲做事,我想自己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元青朗必须保下来,我也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把他保下来。”
她跪在许沉裕的榻前,沉声诉说:“我先头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面原本应该被灭门的是陆家,元家救下了我们三个月大的妹妹。如今,无论真假,神鬼难测,若说是圣上忌惮我们这些大家族的势力也不为过。且我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元家只是一个开头,是圣上主动撕开自己与功臣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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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的遮掩推诿,但我却不大认同。毕竟,每一条生命都应该自己拥有支配的权利,对吧?”
陆青意跪在地上谦卑的姿态让许沉裕不适,其后说出了“每一条生命都应该自己拥有支配的权利”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也全然说给自己听。许沉裕一时间不知道是陆青意傻得蠢极,还是看得太过透彻。
陆青意只觉得那一刻,许沉裕的眼神深沉地比孤山外的饿狼还要恐怖。在许沉裕收拢眼神的前一刻,她突然有种灵魂被重压,狠狠蹂躏探究的瞬息的害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底下所有的土地、奴隶、江流以及生命都应该归属于圣上才对。
可若不是该死的莫非王土,自己的家族又如何会全部身亡!母亲、父亲、弟弟、妹妹们又如何会被掩埋在燕山,到现在尸骨都不能入土!自己又怎么会拖着这副苟延残喘的身体,像个鬼魅的术士,日日推演、诅咒大梁的命数!
“咳咳咳——”许沉裕胸口闷得厉害,很快就将绢帕染成了红色。他侧身看着眼前与众不同的奇女子陆青意,从日前的厌弃,到如今的欣赏,“好,好。”
话毕,门外送来了一碗黑咕隆咚的汤药,许沉裕看也没看,蹙眉喝了个干净。
“我答应你,将元青朗养大。”
送走了陆青意,白鸦给元青朗找了处地方,元青朗也谨记陆青意的话:“如果对方对你好,自然是以礼还礼,绝对不能做出折损自己颜面的事情。可倘若对方千方百计让你做违心的事情,你自然是要思量再三,或可推辞,或可拖延,总之灵活应对。实在不行,你可以写信给我,或是同许沉裕讲一讲。如今你正在刀口浪尖,大家铆足了劲想找到你,这个时候见面无用,优柔寡断,徒增负担。不如你沉下心来,在许沉裕这里学些东西,最差不过养活自己,最好也说不定能时事造英雄。我向你保证,最迟每三个月,我都会亲自来看你一次,可好?”
“白鸦哥哥,我要睡了,明日早起和你一起学本领。”元青朗挥舞着拳头,眼睛闪着光亮。
许沉裕强撑的精神到此结束,昏昏沉沉的就躺下睡了。睡梦中,他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大同,大家正在草场赛马。自己骑着拉姆,追着哥哥的疾风,每次疾风看到拉姆,总是停下来等着,而自己也总能拿到魁首。
因为生得阴柔些,阿姆总会送珍贵的珠饰给自己,惹得妹妹们一个一个跳脚,马驹又追不上拉姆,只能班师回朝,去找阿姆撒娇讨要。
哥哥也护着自己,阿姐总是会夸奖自己的字好看、算数算得好、糍粑捏的好······
无一例外,她总会偷偷地将糖果塞给几个年幼的妹妹,就连烤羊也都将好吃的部分留给弟弟妹妹。
元日祭典的时候,阿姐兴冲冲将自己拉过去,神秘兮兮地说先前杀了头野狼,做了个护臂,专程留给自己的。那护臂做了加绒,小狼毛儿垫着,外面又用藤与铁锻造出的织网密格,格外坚强。
说好的捉迷藏,晚上宴会上自己躲在了面粉罐里。那样喜气洋洋的节日,他们擒杀了阿父,将首级悬挂在大同的雁门山上,整整三年不曾取下。他们奸杀了阿姆,阿姐,怀胎三月的阿妹,甚至不到十一岁的洛洛,而所有族中的男人全部首级都被扔进了雁门水中,让所有人的灵魂都不能安息。
自己却以为不过是热闹的歌唱,将濒死的挣扎听成幸福的歌喉,把屠戮的声音错当摔跤的游戏,任由亲人死在身边,自己却分毫不知。
黑色铠甲的铁壳踏上了大同的土地,寂寥的黑夜遮盖了敌人的恶性。白色的帐篷一夜之间全部沾染了黑紫的血液,凝就在整个大同山上。巫祝饲养的乌鸦盘旋在上空,等不到命令。
等到自己从面粉罐头中爬出来,整整走了五日,才到巫祝的祭台上。老巫祝已经死了,尸首分离。祭台中央传来微弱的哭泣声,竟然是个还带着血迹的婴儿,奄奄一息,身边有个巫祝的银铃。
幼小的婴孩在他臂弯中沉睡,纯净如初雪的眸子倒映出他染血的容颜——那张脸上刻满征伐的戾气与难赎的罪孽。他猛地扯开过年时阿姐给自己系上的护腕,短刃划过小臂。
朔风卷着沙砾灌入祠堂,供桌上的地母像在血雾中模糊了慈悲眉目。
"苍天为鉴——"他将泣血的手臂横陈于祭台前,齿缝间挤出破碎的誓言,"今日萧裕死,许氏生。此子骨血所至,必教梁室宗庙倾颓,金枝玉叶……皆化齑粉。"
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起来,声如裂帛。他低头凝视那稚嫩脸庞,竟从婴儿清澈的瞳孔里,看见小小的自己,有了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