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鸟鸣声声,侍女在给院里的花草树木浇水,淅淅沥沥的。
葛春宜睡了一个好觉,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房门叩响,侍女银杏轻声问道:“姑娘,可起了?”
应了声,银杏便推门而入,服侍她穿衣梳发,她在家中一向妆饰随意,很快便打理好。
今日是休沐,葛春宜径直去往东跨院,给父母请安。
到了院子,正屋却不见人影,转而向书房,便看到夫妻二人站在书案前说些什么,间或伏案书写。
“阿爹,阿娘。”葛春宜行了礼,走近好奇道,“你们在做说什么?”
葛文远一见到女儿,便忍不住紧张问道:“今日可有不适,昨日落了水怎不差内侍唤为父,那竖子在宫中都敢如此放肆,明日上朝我定要参梁府一本!”
郑蘅一听便斜眼扫他:“……喝成烂醉,唤你何用。奏章又该如何写,女儿的名声不要了?”说着,她将手中写满了字的信纸塞进信封,“方才正给你舅母写信。”
葛文远自然也考虑到这些,只一时气上心头,恨不得能将人打一顿解气。
末了,又叹了口气,手上不停地摸着胡子。
葛春宜安抚了父亲几句,神采奕奕地在原地转个圈,她身体好着呢,极少生病。
郑蘅拉着女儿的手,走到正屋坐下,吩咐罗叶:“叶娘,厨房温的素馄饨取一碗来。”
她遣走院里其他仆从,和后面的葛文远对视一眼,同女儿直言:“今年你将满十八,按理说娘早该为你寻媒说亲,只是心中总念着你还小,多留几年也无妨。”
葛春宜立马明白了父亲母亲的意思,看着他们眼底散不开的愁绪,鼻尖微酸,却展颜笑道:“女儿都听爹娘的。”
她顿了一下,眨眨眼:“不若也像菡姐姐那般,招一赘婿,这样便能一直陪在爹娘身边。”
葛文远第一个吹胡子瞪眼:“胡闹!”
郑蘅点了点她的额头,怪她促狭:“菡姐儿是不得已……”
说一半,罗叶将馄饨送进来,她便止了话头,不再聊郑家的事。
碗沿温而不烫,葛春宜接过便吃起来。
又过了片刻,郑蘅才慢吞吞问道:“你自己……可有中意之人?”
葛春宜一时不料,呛咳了好几声,抬头去看爹娘,面色虽窘然但并不是玩笑话,不由好笑又无奈。
郑蘅出身荥阳郑氏一旁支,后远迁临州,与主家并无多少联系,即便如此,也是寻常富贵人家远不能比的。
当初她作为家中嫡女,与葛文远私下定情,已是出格,后来为了嫁给这个“没有家世门荫的寒酸书生”,还与家人扬言私奔出逃也非嫁不可。
最后气得郑蘅母亲虽被迫松口,成亲当天却不肯露面。此后关系更是十分僵硬,直到葛春宜去了临州后,才稍有缓和。
这些事,都是葛春宜在临州时听人所说。
她笑道:“阿娘多虑了,你和阿爹做主便是,女儿并无他念。”
郑蘅捏着信封的手摩挲了一下,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毕竟心里还顾忌着不知元松是否说亲,先去信问过,免得闹出乌龙一桩。
葛文远叫来小厮徐乐,吩咐他将信送去递铺。
葛春宜忙道:“正好我也有好几样物件要给菡姐姐,一起送去吧。银杏,到院里拿一下。”
银杏领命回西跨院。
一家人还未说几句话,屋外突然传来喧闹的声响。
不待询问,就有几个前院的侍女仆役直愣愣闯进院子,面上如出一辙的惊慌:“老、老爷,圣旨到了!”
葛文远手一顿,平日宝贵非常的胡须登时被他扯下来几根。
-
几个时辰前。
才至卯正,天际尚蒙蒙亮。裴徐林骑着马一路穿过行人寥寥的街市,很快便到了宫城门下,求见圣上。
今日虽不必上朝,向来勤勉的明顺帝还是同往常一样早早起身。
用过早食,没有直接前往御书房处理国事,而是与皇后一同在园中信步漫游。
皇后手指轻轻拂过花瓣上的露珠,含笑道:“崔家二姑娘不错,秀外慧中,娴雅持重。”
明顺帝点点头,问道:“胡——胡老将军的孙女叫……”
皇后接话,眸中有些无奈:“胡宝铃,她并未赴宴。”
明顺帝也不意外,笑道:“听闻她受胡老真传,耍得一手好枪,只怕这性子也得了三分。”
皇后好笑地摇摇头,还要说起其他几位贵女的情况,却有内侍来报:“陛下,裴中郎将求见。”
明顺帝继位早,在位时间长,积威甚重。即便他向来随和,但上至朝臣,下至内侍,没有一个敢对其有敷衍欺瞒。
至于昨晚庆功宴时宫中异动,早已有人将情况一一上告。
他到御书房时,裴徐林正在外候着。
“不必多礼了,赐座。”明顺帝免了他的礼,语气关怀,“昨日酣饮宿醉,为何不在家中休息,可有什么急事?”
裴徐林也没叫他失望,当即下跪叩首:“请皇上为微臣赐婚。”
明顺帝一愣:“先起来,此言何意?没头没脑的,同朕好好说清楚。”
裴徐林不肯起,沉声将昨夜看到的水廊争执以及官眷闺秀落水之事一一道来。
明顺帝也微微落了脸色,“你可查清楚了是谁敢在宫中如此胆大妄为?”
裴徐林语气平缓,声音清晰:“正是梁伯府三少爷,梁修逸。”
皇帝皱了皱眉头,“……梁伯府……朕得知昨晚锦妃急调了几个小宫女到她宫中办事,难道与此事有关?”
裴徐林垂着头,没有接话。
明顺帝一拍案桌,站起身来,少见的起了怒色,“朕会叫人查清楚。”
他没再继续说,转了话头问裴徐林:“赐婚一事又是从何说起,此事你处理得当,那女子也并未受伤,何须如此?”
裴徐林俯身埋首,额头几乎触及冰冷的地面,他盯着光滑锃亮的金砖,似乎能从中看到自己朦胧的双眼。
“臣……一见思慕。”
明顺帝闻言朗声笑道:“你啊——平日比你爹还持重,正当少年,本该如此!”
“快起来,还跪着形同抗旨!”
裴徐林站起身,面对皇帝的调侃耳边浮现一丝赧色。
“是哪家闺秀?”
“秘书少监葛文远之女,葛春宜。”
明顺帝一顿,似是回忆:“少监……葛文远……门第确有些不显,无妨,朕可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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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你一个面子,秘书监之位空悬数月——”
听到这,裴徐林忙站起身,还不待说话,明顺帝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乌尔归服,打破了自先帝以来的僵持,边关稳定后,将士不用再日夜备战以防侵袭,百姓也不必再受流离之苦。”明顺帝缓缓踱步走到裴徐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本有修史之意,编录此不朽功业,只是逢秘书监空置,尚未落定。如今也算省了事,到时朕钦点少监负责此事,并不违例。”
修史有功,升至秘书监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话既如此明白,裴徐林也没有什么再劝的,谢过皇帝圣恩。
明顺帝令内侍给他磨墨,回到桌案前,提起笔,又笑着看了裴徐林一眼:“你当真想好,朕便写了。”
裴徐林笑了笑,语气认真且郑重:“请陛下赐旨。”
内侍捧着圣旨出宫前往葛家,裴徐林也告退离宫。
明顺帝便接着坐在桌前批奏折,写着写着,想到什么又停下,有些好笑,“裴家总算出了个聪明人。”
……
葛家一家三口捧着圣旨,还有些恍然,听到名字前甚至在想是不是找错人家了。
赐婚?
这、这又是哪一出啊——
郑蘅最先反应过来,看到小黄门略有些不满的神情,忙示意罗叶,上前塞了厚厚一包银子,笑着送他们:“多谢公公。”
将人都送走,葛家立马关上大门,隔绝外边打量议论的声音。
葛春宜还有点懵,视线盯着那卷明黄的圣旨,一时间想了很多,不时回闪昨天晚上那道清隽如修竹的身影。
再回过神,一抬头便是两张齐齐看向自己探究的脸。
葛文远急得来回踱步,他在朝为官对裴家也有几分了解。
开朝有功的将门之家,从不牵扯世家王侯的权势之争,深得皇帝信任,凡有战事则一马当先,领兵出征。
他口中念念有词:“那裴家都是武人,还有两个尚年幼的孩子,听说府里也没主母,春宜嫁去了岂不是劳心费神地操持,若往后再起战事,一门双将定要奔赴战场,万一……”
葛春宜忙出声打断:“阿爹……”哪有一开始就咒人家的。
圣命不可违,旨意既下,已是板上钉钉,她劝慰父亲,“既不需要侍奉婆母,亦无须应付妯娌,不是再好不过?”
“这……”葛文远语塞。
郑蘅看着女儿,眉心微蹙:“怎么会和裴府扯上关系,裴徐林……你可见过?”
葛春宜也不太明白,顿了下说道:“昨夜落水后帮助我的那位大人,身着兽纹绯袍,相貌年轻……我猜也许是他。”
郑蘅下意识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些许不满,却又无能为力。短短两天发生的变故叫她心中一团乱麻,不禁自责没有早日为女儿定下良婿。
气氛一时沉凝,葛春宜正要宽解爹娘。
这时,徐乐抱着好几个匣子踌躇半晌,硬着头皮过来请示:“姑娘,你看看这些东西都要带去递铺吗?”
郑蘅陡然反应过来,连忙从徐乐那把信拿回来,捏着薄薄的几页纸,她心中叹了口气。
最后,郑蘅回房重新写了一封——告知这桩喜讯,寄回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