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亿南楼,四十一层微光空间会议室。
这是事关世博科技园区二期开发项目的首次正式会议,会议刚结束,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门内,以谈俱为首的一行人先行出来。
早在十多年前,章家先是以市场化方式获取了世博大片的工业用地,在政府规划下自主操盘、投资建设,吸引上下游企业入驻,一期园区早已形成全球领先的科技创业集群。
近几年产业规模再度扩大,加上自身战略的需要和政策的开放,园区二期开发只是时间问题。
灰色调的长形走廊里,各个参会人神情严肃中又隐含笑意。
首会的告捷,标志着谈家、章家正式宣告破冰,往日因两家尴尬而沉寂的众多项目终于得以重见天日,而其他所有有幸参与投资的企业都将从中分得一杯羹。
宗子晋身后跟着两名手持文件的秘书,他和谈俱并排而行,便向前走边侧头道:“会上说的问题,我的意见是黄峰资本在已经有优先清算权的条件下,就不要再答应提供任何董事会席位。”
“嗯。”谈俱应声。
“我不欢迎没有诚意的合作者,如果他执意要将投资收益分成卡在20%,我想你也不会接受。”宗子晋说。
谈俱和前面几个章家的人一一点头,算是道别。
等他们走远,谈俱才掀睫,有几分悠悠然道:“不仅我不接受,我外公那边恐怕也膈应我爸之前有往来的人。”
宗子晋闻言斜乜他一眼,有些讶然,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处事久了,他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谈俱的深思熟虑,考虑的远远不止当前数字上的收益。
宗子晋向谈俱看去一眼,他有时候觉得他明明不羁到十足坦诚,心里的任何想法也并不瞒着他,但他身上的气质总让人感觉和人隔着一层,看不透他。
宗子晋问:“看你这意思,已经有打算了?”
谈俱脚步不停:“目前没有。”
转过一个拐角,谈俱随口问:“中午一起吃饭?”
宗子晋闻言抬手看了眼表,思考时有些踌躇:“梁久今天请了假,现在应该还没起,不知道她中午会不会找我。”
谈俱就很服气。
“梁久梁久。”谈俱简单两个字,语气戏谑,后半句更戏谑的话因考虑到身后有外人,没再多说,只留个眼神让他细品:多大点出息。
“你自己遇不到别眼红我。”宗子晋笑,故意恶心他一般。
谈俱真是被恶心到了,轻嗤:“遇到了天天像你一样对那祖宗认错认罚吗?”
“少败坏小久名声,走了。”宗子晋一行人加快步伐,黑色西装背影在尽头的拐角消失不见。
见谈俱身边的人前脚走开,汪驰几步上前,立马跟上:“谈总。”
开会期间汪驰就打手势向谈俱示意有事汇报,谈俱当时没抽身,此刻问:“什么事?”
汪驰说了个大概。
谈俱步履生风中略微一皱眉,似乎在怪汪驰这点小孩子扯皮的事情竟也拿出来说:“让照顾她的人去。”
汪驰察言观色后默了一瞬,但也只是稍作思量后便继续道:“对方是黄峰资本黄董的儿子,打架原因是......”
他瞥了眼四周,拿手背略微一挡,靠近细说。
谈俱顿住一瞬,沉思半晌。
他抬脚进专用电梯:“和黄峰那边定的饭局什么时候?”
“就是今晚。”
“拒了。”谈俱只淡淡两个字,但汪驰在他身边做事那么多年,早能从一个微表情判断出他并不如面色那样平静。
谈俱把衣襟一抖,又补充,“不用回复那边。”
“是。那现在是去......?”
“去学校。”
--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谈盈乐拿棒球帽扇着风。
这里是江城某头部国际学校,总共三个校区,校园占地面积1200亩,从高处俯瞰,绿意盎然中教学楼环绕其中,风景如画。
正值暑假,一年当中最为暑热的时间,最近又晴空朗朗,因此此刻虽然是早晨,太阳也已经有凶猛之势,在户外站了一会儿谈盈乐背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开营仪式刚刚结束,美国带教老师边走边介绍大致流程,领着学生往教室大楼走去。
谈盈乐报名的夏令营项目是和美国某中学合作的“环保计划”,前一周在国内学习美国礼仪文化和完成制作海洋主题艺术品,后一周前往美国展示设计作品,并参加模拟海洋酸化相关实验和模拟演讲等。
这当然不是她自己想报名的。
她倒是对那些一眼扫过去和美食与手工相关的项目感兴趣,但奈何但凡看着有意思一点的只允许一二年级报名,她这个阶段的不是人工智能就是机器人编程,她最后一边叹命苦一边咬牙选了这个“环保计划”。
但这都不是最糟的,最令她糟心的是,她讨厌的人和她有着同样的品味,或者说,想偷同样的懒。
在该项目的最终名单上,他的名字赫然位列其中。
那是个又高又胖的男生,十三岁体重直飙110斤,她由他爸带着见过他爸一次,长得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外貌和体型当然不是她讨厌他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可能是因为他爸私下里见她爸时不得不低眉顺眼礼让三分,他当场也被要求着给谈盈乐拿饮料递玩具,所以去了学校为出恶气总是喜欢找她茬。
比如,他会在帮老师发作业时故意把她的作业本塞进别人的柜子里,再比如,他会在她往前走时,突然伸出圆圆的胖腿意图绊倒她。
如果她真的摔了,谈盈乐想,她应该会爬起来扇死他,但奈何他腿短,总是救他自己一命。
本来这些无聊又没有实质性伤害的把戏谈盈乐并不放在心上,但近段时间他却跟被人换了魂一样格外嚣张。
谈盈乐在去往实验室的路上,突然感觉手里拿来扇风的棒球帽一受力,下一秒被人高高举起。
黄铭凯顶着腮帮子,满脸横肉,在她刚反应过来看向他时,调笑着狠狠往远处一掷。
帽子在空中翻滚,最后跌撞着落在一个男同学脚边。
他微微俯身时身形把校服绷得紧紧的,随后压低自己猖狂的笑声,以免被队伍前面几个领队老师发现。
谈盈乐看着离自己几米远的帽子,忍了忍:“捡起来。”
周边几个同学很快注视过来,反应过来后也厉声质问他:“你干嘛?”
有个女生见他不知悔改仍幸灾乐祸的表情试图喊老师:“Stella!”
这里引起了不小骚动,彷佛下一秒老师就会过来查看情况。
黄铭凯瞄了一眼前方,两步跑去捡起帽子。
他吊着粗黑的眉毛,吊儿郎当地走到谈盈乐面前。
然而,他伸手在递给她的时候,用只能她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谈盈乐一秒被激怒,疯了般伸手就去掐他脖子。
旁边两个女生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手疾眼快拉住她:“诶诶?”
“捡起来这事就算了,别生气。”她双手被两个女生一左一右拉住,她们拍拍她的背好言相劝,又对黄铭凯道,“快跟她道歉!”
黄铭凯立在远处,手里转着自己的帽子,挑衅一笑,他过度的脂肪堆积在脸上,显得戾气横生。
尾端的几个同学停在原地过久,老师终于察觉到什么,回头看过来,关切地问:“Whathappened?”
她的好脾气朋友想到刚才谈盈乐也有动手的打算,挤出一个笑拉着她往前走,远远冲老师答:“It''sallright.”
谈盈乐面无表情,走近几步开外的垃圾桶旁边,伸手,把帽子扔进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充满恶意的一张脸凑到她面前时,连同棒球帽一起递给她的是一句话——
“你爸死啦。”
因为同项目组的同学互相并不完全认识,还有一些其他学校的学生,第一个环节便是破冰活动。
活动在一个大的阶梯教室里进行,主要是分组完成垃圾分类,谈盈乐和黄铭凯不在一个小组,这个环节进行地还算顺利。
下一个环节是专家讲座,也是今天上午最后一个活动。
请的演讲人还没到场,黄铭凯和身旁的人在入场处嬉笑,他堵在门口,谈盈乐只好从他身边侧身而过。
他斜着眼睛,仗着自己不多的身高的优势,在她从他身边经过时,才想起来似的,又一俯身:“你爸终于死啦。”
谈盈乐早餐还剩一个小蛋糕没吃,在她又听见这句话时正好刚撕开底部的托纸。
她不做任何反应,避开入场的人流,站在黄铭凯同一侧,直到慢慢地把这个小蛋糕吃完。
然后拿指甲抓住黄铭凯手臂,发了疯地把人往外拖。
学生们只顾着入场,没人注意到这里。
黄铭凯暗戳戳挑衅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见她有任何反应,只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好拿捏,最近又从大人口中听到了些风声,才敢变本加厉起来。
对于谈盈乐的举动,他显然是懵了一瞬,被她的力气带着摔到走廊尽头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才不怕她,一边从地上站起来边横眉怒目地问:“怎么,要打......”
他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那是谈盈乐刚吃完的小蛋糕包装袋和托纸,随后谈盈乐把他脑袋往墙头一摁,用尽力气往他脸上甩一巴掌。
她还保持着摁住他脑袋的姿势,一字一字,冷冷道:“我爸是死了,可我巴掌还没死呢。”
这一切进行地极快,黄铭凯后脑勺被撞得生疼,还没反应过来前脸又被扇了一巴掌。他想骂人,不知道嘴里什么东西又割得他舌头疼。
他说不出话,一来二去,他竟嘴巴一瘪眼一眨,不知所措地呜呜哭起来。
谈盈乐骂他一句“草包”后扭头就走,黄铭凯明显是气不过,边哭喉咙里边发出低吼,在混乱中一把抓住她校服衣角。
两个人扭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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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谈盈乐和黄铭凯被人分开,站在办公室里时,班主任已经第一时间赶到学校,一位领队一位指导老师正详细了解情况。
学生打架是大忌,根据不同性质挨处分甚至退学都有可能。
谈盈乐抓着被撕破的衣领,由班主任给她重新绑好头发时才慢慢冷静下来,后知后觉为自己感到一丝担忧。
而当班主任给两方家长打完电话,对她说”你哥会过来”时,谈盈乐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多确认了一句:“......哪个哥?”
“谈俱。”坐在她面前的班主任答,又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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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哥吗?”
谈盈乐脑袋嗡了一声,双腿发软。
办公室里,班主任询问经过的声音,助教老师记录过程时钢笔摩擦纸页的沙沙声,还有窗外的蝉鸣,一切都成了遥远、泛白的背景音。
谈盈乐撑着桌子,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她意识到,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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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盈乐猜测谈俱是从公司过来,车程大概三十分钟——她爸以前就是提前半个小时来接她。
这半个小时,谈盈乐需要想清楚一些事。
第一,为什么是谈俱来而不是照顾她的住家教师陈老师过来,或者说,谈俱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得知消息。
这个问题很简单,谈盈乐只需要稍一琢磨,就知道事发当天家里的保姆大换血,又新来了一个陈老师,一定是谈俱的安排,那么今天谈俱得知消息也就不足为奇。
第二,谈俱为什么会过来。
这个问题就要复杂许多。
首先,她不会蠢到认为谈俱是专程来关心她打架有没有受伤,她宁可相信他是来看她究竟死没死僵,没死的话帮黄铭凯在她身上补一刀。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谈俱的场面。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学期末,她考完最后一堂试爸爸来接她去吃饭,前一晚她紧张得没睡好,此刻考完浑身轻松,吃完她晕碳就闹着要睡午觉。
正好她爸也要临时开个视频会议,因为家离得最近,于是她第一次被带着回了家。
她年龄小,只隐隐约约知道“家”是个不大说得出口的东西。
而真正有实感还是她一觉睡醒,听见了开大门的声音,趿着比她大了好几号的拖鞋开门去看。
年轻男人身穿黑色大衣,配一条咖色围巾,一手拿行李箱,一手抵门。
他也听见响动,抬头向她的方向瞧来一眼,对于家里出现的陌生女孩感到困惑。
谈盈乐不认识,又把头探回去,一边去倒热水一遍冲书房里喊:“爸爸,快来,有客人哦。”
“谁啊?”谈方谭的声音传出来。
“不认识,你自己来招待。”
谈方谭拿着手机闻声走出来时,谈盈乐双手抱着杯子正坐到沙发上。
那个男人遥遥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从身后挟过的冷风吹起他胸前的围巾,吹乱他额前的黑发。谈盈乐捧着杯子,第一口水要喝不喝地,呆呆地注视着他。
某一瞬间,她直觉他并非客人。
果不其然,谈俱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她,开口时声音的寒气透过人耳膜渗入骨髓:“你叫他什么?”
谈盈乐承认她是个第六感很敏锐的人,比如此刻,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男人,或者可以称之为少年,周遭泛起浓雾一样的情绪,和当天的雾霭一样弥散满天,从户外丝丝渗入。
谈盈乐咽了咽口水,抬起头。
她感觉连时间都被冻住了。
谈俱一动不动地盯住她,拿手指着谈方谭,又问一遍:“我问你叫他什么。”
谈盈乐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也直觉沉默是此刻最好的回应方式。
三个人形成一个三角形结构,稳固,牢不可破,没有一个人说话。
最后还是谈方谭先开口,饶是谈俱提前回来,撞破一切众人皆知的秘密,他连问问题的语气好像在话家常:“唉?提前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他笑呵呵地把谈盈乐手里的杯子取下放到一边,又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对她道:“快去,叫哥哥。”
“哥哥坐这么久的飞机辛苦了,快给哥哥拿瓶水。”这么亲昵熟络的语气,甚至能让外人感觉是一家三口。
如果放到现在谈盈乐肯定不会自讨没趣,但那时候她还不太明白,尽管她已经感觉到谈俱不悦,还以为她只要讨好就能把这场山雨欲来的争吵压下去。
她拿了瓶矿泉水,在犹豫中听话地走上前去,递到他手边,试探着喊:“哥哥。”
谈俱反手甩开了她的水。
矿泉水撞到玻璃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甚至没看她一眼,额头青筋暴起,看向另一个方向的目光好似腊月的寒潭,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滚。”
谈盈乐吓了一跳,“哇”一声哭出来转身跑去谈方谭怀里。
那瓶水骨碌碌地滚到谈方谭的脚边,他捡起来的同时一秒冷下脸来,逼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谈俱良久没说话,恍惚间想起很多东西。
他的声调一压再压,最后只剩毫无波澜的语气:“我妈最后病重那回,也是这么撞见的吧?”
“带回家里来。”他恨得想杀了他,“谈方谭,你是人吗?”
因为这句质问,谈盈乐记得父子俩最后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了口,她在一片混乱中吓地疯狂喊“对不起”,最后抱住爸爸的腰以拦住他,恳求道:“我们快走吧。”
这件事给她留下了深刻记忆,后来鲜有的几次和谈俱意外碰见,只消看见他似乎要投射过来的眼神,她就怕得要命。
他周身气质,一次比一次看起来沉静敛默,尽管他在几次碰面的社交场合并不吝啬于言谈。
巧言令色,半真半假,周旋其中。
静水深流,比以前会直言说出“谈方谭,你是人吗”的谈俱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