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就像海绵里的水》
1. 第 1 章
《恋爱就像海绵里的水》
文/吐絮
2025.5.6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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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
虽已是傍晚,车窗外仍然是一片天光白灼,蝉鸣声不间断。
梁秋收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推门下车,街景繁华,她却脚步匆匆,无心瞥一眼。
衡度酒店门外,门童上前试图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搬运行李,被她抬手打断,门童会意,随即悄然地退开。
玻璃门自动打开,现代风装潢的室内冷气十足,前台值班服务员注意到动静,立马停下手头的事,朝她看过去。
墨镜在她进入室内的那一刻推高。
栗棕色长发盘起,深色西装随意披在肩上,白色吊带连衣裙,脚踩十三孔高帮马丁靴。
其中一个前台小姑娘不等她走近,率先礼貌地发问:“您好小姐,欢迎光临,请问您有预订吗?”
梁秋收没回答,走到她们面前,站定。
前台小姑娘纷纷看向她,高挺的眉骨下是一双琥珀色眼睛,面无表情看人时扑面而来凛然的气息。
她开口:“认识我吗?”
两位姑娘直视着她,在脑海里翻找记忆试图做对比,随后面面相觑,茫然地摇头:“......抱歉,不认识。”
“叫你们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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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经理,您怎么直接把房卡给她了?”
“对啊,她是谁啊?”
吴经理视线跟着刚拿走房卡的梁秋收,后者在电梯入口处站定。
笔直的身形,不笑的时候气场十足。
吴经理摇头:“不认识,只知道姓梁。”
“多了别问。”她收回视线,对两位年轻的姑娘仔细叮嘱道,“以后见着她,直接把4301的房卡给她。”
“啊?”
这位梁小姐莫约小半年前来过一次,也是火急火燎地要找4301房间的人,当时吴经理不知道情况,自然不肯交出房卡。
结果只见梁小姐不知给谁发了条消息,“衡度”集团总经理直接给她去了通电话,让她立即交房卡带人上去。
事后还亲自到场,告诉她以后但凡梁小姐出现,4301她进出随意。要知道,她一个值班轮岗的小小经理,连年终内部的会议都不一定能见着总经理本人。
两位前台小姑娘是前段时间滨洲区刚调过来轮岗的,对此不清楚也不为过,怪她忘记提前打招呼。
不过也幸好这位梁小姐长相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她才得以在见她将近半年之后,只消瞥一眼就能记起她。
不过那回她衣着和妆容都是又甜又辣的风格,长着一张标准模特脸,彷佛刚从什么秀场或是拍摄活动上下来,这次么......吴经理拿余光打量,妆面薄,轻休闲,但又不失干练,像是刚结束什么商务会谈。
“4301我记得是不对外开放吧。”一个姑娘提问。
“我知道!“另一个姑娘换上八卦脸,笑嘻嘻地抛出一个眼神,“住的是江氏小公子,江度维。”
她们一副你懂的的样子,大意不过是——瞧,女友捉奸的戏码。
吴经理“啧”一声皱起眉头,瞥了一眼还在等电梯的女人,示意她们噤声。
小姑娘自知错了,不该谈论客人隐私,又重新回到话题上,用气声问:“那万一客人投诉我们,追责怎么办?”
“天塌了有这位梁小姐顶着。”经理命令她们散了,“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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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收一步迈进电梯。
4301在四十三楼的最里边,大落地窗刚好朝向市中心的地标性建筑,是整栋楼的最佳观景位。梁秋收穿过长走廊,在尽头的壁画下又向右拐,继续直走。
她在离房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抬手刷了卡,动作流畅地推门走进去,“哗啦”一声拉开客厅窗帘,拐进右手边的卧室。
幸好卧室门没锁,屋内窗帘遮光效果极佳,隔绝了室外的阳光,室内漆黑一片。
床上的被子乱作一团,要不是呼吸声明显,她都要以为屋里是死人了。
梁秋收没犹豫,一个接一个把灯全打开,然后进卫生间随手扯下一个新的毛巾,打开水龙头浸湿水,也不拧,直接提着走到床边。
人还在呼呼大睡,对一切动静丝毫没有反应。
而她这一鼓作气的动作在她准备用力掀被子一角之前,明显犹豫了一下。
男女有别,他要是敢裸-睡,她只怕剁了他都不能解气。
想到这里,梁秋收捏被角的手卸了力度,只掀开一角,刚好让他露出脸来。
床上的人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甚至因为被子被掀开,冷空气入侵,还往温暖的被子里缩了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梁秋收两只手提起浸水的厚毛巾,从半空甩下,“啪”一声平铺到他脸上。
伴随着一呼一吸,几乎是瞬间,江度维惊醒:“操啊——”
他一边从床上弹着坐起来一边扒开脸上的湿毛巾,不待看清来人只顾俯身一阵猛咳。
鼻腔呛水的滋味不好受,江度维又是咳又是连抽好几张纸擦鼻子。
他单手撑着给自己顺气,没等缓过那阵劲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眯起眼睛抬眼看向来人的方向:“谁啊?!”
他裸着上半身,被子卷在身下,头发乱糟糟的,整张脸是宿醉后的浮肿,人也不那么清醒,眼睛还没适应白炽灯和窗外夕阳的余晖。
身后日光大亮,梁秋收周身笼罩在光线里,从江度维的方向看去,只留下一个虚浮的轮廓,具体看不真切。
她下意识就想拿包摔他,都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包直接让她放车里了,压根没带上来。
索性顺手捡起被他扔到地上的湿毛巾,也不顾会不会弄脏她的手,就着湿淋淋的一团胡乱往他脸上摔:“我谁?我谁?你说说姑奶奶我是谁?”
江度维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一下了然。
敢直接创门而入,还见面就自称“姑奶奶”开骂甚至开打的,除了梁秋收还有谁?
他双手护着脸,裹着被子往床另一边缩,“秋收!秋收!知道了,是秋收妹妹!”
梁秋收本来无所谓他是死是活,不过就是他今晚过后被他爸一顿臭骂加关禁闭,她大可不必真情实感,但听到他欠揍的称呼就气不打一处来:“叫姐名字,少给我姐姐妹妹的!”
“错了错了。”江度维被她摔得满脸是水,头发也湿漉漉的,贴在他的额头上。
被冷水一激,昼夜颠倒后的混沌在这一刻彻底清醒,他抓住湿毛巾,企图制止住梁秋收的动作,在一片混乱中发问:“等等等等,你来干嘛?”
“你亲爹给你打了八十个电话,你说说看…”梁秋收说得慢悠悠的,随后重重地把毛巾往他脸上一扔,“我怎么来了?”
毛巾划一个弧度,江度维眼疾手快从空中抓过,末了慢悠悠比个pose露出个狡黠又不羁的笑,洋洋得意示意她没得逞。
看见他一副散漫的样子,梁秋收连白眼都懒得翻。
他把毛巾放到床头柜上,“我爹?他什么时候不给我打电话,他整天大惊小......”
忽然,猛地惊醒,抬头问:“今天是几号?”
梁秋收抄着手,一脚直立站定,另一只只轻点地以作支点,慢慢开口:“今天是你死期。”
江度维没空思考,胡乱在被子底下摸索,又揭开枕头翻找,最后在床和床头柜之间的地板上找到了自己手机。
他摁亮屏幕,只瞧了一眼后立马熄屏。
抬头看向梁秋收,俨然一副大脑被酒精掏空又不得不绞尽脑汁思考的样子。
他抓了抓头发,末了再次摁亮屏幕,时间显示下午六点二十四分。
“怎么是下午?”江度维瞳孔似乎有放大的趋势,抬头看向她。
不知呆在原地消化了多久,他把手机一甩,似乎是妥协般随意道:“算了,去凑凑晚上那场的热闹。”
“恩人!”他双手合十,做鞠躬状,从床上翻下来,找自己拖鞋,随口问,“你也去?”
梁秋收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话就来气,她也不回答他,边往外走,边说:“给你二十分钟,下楼。”
江度维往浴室走:“谁洗澡换衣服只要二十分钟?”
梁秋收头也没回,马丁靴敲得地面啪啪作响,冷冷道:“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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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今上午江度维他爸就给梁秋收打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打来的时候,梁秋收正和一个重要客户见面。
他爸爸开口就是一句“小收,度维昨天说和你验收茶园进度去了,你们结束之后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梁秋收不用猜也知道,江度维又随口胡诹拿她当挡箭牌。
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混子,靠他那圈子里的兄弟今天一个小谎明天一个大谎来帮他瞒着他爸,实则整天游手好闲,正经事一件不干。
这几年梁秋收和江家走得比较近,他偶尔也把她搬出来挡枪。
至于茶园么,是有这么回事。
江度维买了块地建了个茶园,找梁秋收入了股,有钱不赚她是傻子,只不过她确实没想到后面会惹得一身骚。
昨天江城气温三十八摄氏度,她愿意去茶园就有鬼了。
这么临时的一通电话,梁秋收一时编不出多高级的谎言,别无他法,只得顺着说下去:“......是叔叔,我们这几天是在茶园,昨天结束之后我就回家了,他也没跟我说他去了哪里,您别着急叔叔,我问问宗子晋和邱壑他们......”
她胡言乱语一通借口信号不好挂断了,等对方再打过来她直接静音装死。
她听她舅舅说过今上午好像是有个什么比较重要的会议,但她手头上忙碌,和客户的沟通也才刚开始,她也不好把人晾在这儿临时跑去找人,只好任江度维自生自灭。
等她好不容易忙完,下午江度维爸爸又打来电话。
虽然什么“茶园”,什么“信号不好”,梁秋收也知道江度维爸爸最多只会信两成,他们这种混迹商场多年的人,不至于连这点雕虫小技都看不出,何况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拧一拧又有多少水分,自己最清楚不过。
但连着好几通电话,梁秋收便也明白这回可能动真格了,不找到不罢休,便扔下手里的东西赶来找人。
梁秋收此刻上了车,从副驾上拿过包,掏出手机给江叔叔回电话,随口胡诹说江度维昨天结束后中暑了,今天睡了一整天所以没接电话,现在已经醒了,她待会就让他过去。
信与不信那是父子俩见面之后的battle,可对外人,明面上要保持客气周到,那边温和地说好,还叫她小收,请她有空来家里陪江度维妈妈一起吃饭。
梁秋收挂了电话,又处理了几个工作微信,抬眼瞧见江度维往这边走。
他换了件衬衣,手臂上搭了件西装,整个人清爽多了,嘴里叼着根细烟,烟雾绕起来,硬朗的脸部周围有种缥缈感。
他停在他的流线型跑车前四处打量,似乎是在找她。
梁秋收远远地鸣了一声笛。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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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维听见声音,抬头瞧见她的车,和她视线隔着车窗对视上,了然一笑朝她走过去。
他浑身没个正行,明明迈着大步子,看起来却悠悠然,懒懒散散的,一副要死不活即将入土的样子,梁秋收原话是让他趁早给自己准备副棺材。
梁秋收手掌拍下去又一鸣笛,他知道是催他,眉头轻轻地一皱,加快步子的同时用口型说“来了大小姐”。
“哟喂。”他半个身体连带手里的细烟探进车窗,带进一股淡淡的烟味。
江度维瞧她一身干练的打扮,问:“你穿成这样去?”
“烟。”
梁秋收面无表情,只说了一个字。
又见他慢吞吞掐烟那样,梁秋收瞪他一眼,毫不手软升起车窗。
“我靠?”江度维吓了一跳,他火速收回脑袋,拍胸口时仍心有余悸。
他差点小命不保,边气边笑,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又朝着里面心狠手辣的人看去:“你是生怕我不死啊?”
江度维这下知道她是生气了,快速灭了烟,坐上副驾。
“江度维。”梁秋收打转方向盘驶离停车位,冷冷开口,“我警告你,事不过三。”
要不是看在两家父母私交甚好,并且生意上有过往来,以及她舅舅旗下子公司之一是做电机和汽车零部件的,和江氏新能源汽车这一板块算是上下游关系,定价权也大部分掌握在他爸爸手上,梁秋收早翻脸了。
“以后不提你了。”江度维自知理亏,笑一笑,“我都甩宗子晋他们身上。”
梁秋收最讨厌他那副看起来心不在焉骗鬼的语气,她才不在乎他甩谁身上,别沾到她身上就好。
江度维身体靠在椅背上,滑动打火机的小砂轮,发出清脆的声响,车逐渐加速的时候,他扭头斜乜一眼梁秋收,问:“亲自开车?”
他显然觉得新鲜,平日里只有他被她当奴隶使唤的份,什么时候轮到梁秋收屈尊给他开车了?
梁秋收连白眼都不想赏给他一个。
让一个宿醉刚醒的人开车,他倒是敢开她敢坐么?
“哦......”江度维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跟诈尸一样又开始踢棺材板,要笑不笑的凑近问她,“我知道了,你不会是为了见谈俱的面才去吧?”
“傻子,不知道了吧......”他语气嘲讽,低低地笑了两声,一副天知地知他知就梁秋收不知的样子,信誓旦旦道,“今晚谈俱要是去了我把你车吃了。”
他侧过身,继续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跟你说,今晚章老爷子设宴,你猜这章老爷子是谁?”
梁秋收对他开启自动屏蔽模式。
她这两年虽然一直待在江城,但其实基本游离在交际圈以外,或大或小的活动全凭心情参加,认识的人也主要是因为她舅舅和表妹。
可她再不知情,也不至于傻到连今晚是什么活动都不知道,更不至于会以为谈俱会去所以也巴巴地凑上去。
江度维口中的“章老爷子”,正是谈俱的外公,今天八十九岁高寿。
而谈俱的父亲谈方谭,在两个月前突发心脏病,毫无预兆离世。
虽说庆生过九不过十,可女婿刚过世不过两月,已隐退多年、久不露面的老丈人却一反常态,在当年嫁女的云庭阁高调设宴,甚至听说连请帖都是他研磨提笔亲拟。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有意无意都在证实外界早已存在的某种传闻:谈家和章家当年轰动一时被颂为美谈的联姻,不仅并没有如章老爷子嫁女时预想的那样美满,还实际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谈方谭离世有多久,备受关注的谈家老爷子和谈俱就有多久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而今晚章家设宴目的究竟是庆生还是替已过世近十年的女儿宣泄,以及这请帖究竟有没有送给谈家人一份,众人不得而知。
但梁秋收可以肯定的是,今晚如此场合,谈家人但凡脑子正常,就只会唯恐避之不及,更别提出席让早已按捺不住的众人看笑话。
谈俱更是处在风口浪尖上,毕竟老子刚过世,儿子若去明为庆生实为庆“死”的晚宴,娱乐媒体恐怕要争相大书特书到明年。
江度维仗着他土生土长,还在嘴里一刻不停地给她介绍其中的弯弯绕绕。
因为航班延误,梁秋收今早出差刚落地,还没休息和倒时差就收到某三线明星的私人服装订制邀请,她不想错过机会,便又是谈合作又是下午满城找江度维,此刻脸上罕见地显出一丝困倦来,只觉得他十分聒噪。
在等红灯停下车的间隙,梁秋收推高墨镜,直视前方,伸手道:“手机给我。”
“干嘛?”江度维才刚卖关子说到重点,此刻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解锁,给我。”
江度维乖乖照做,梁秋收拿过手机,低头在界面上轻点了几下,又扔回给他,淡淡嘲讽:“省点口水挨你爹的训吧。”
江度维抓过手机看向屏幕,随即直起身瞪大眼睛一个深呼吸,“我勒个......”
手机停留在给他亲爸拨打电话的页面,江度维手忙脚乱,十根手指头并用想去挂断,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边在接通的后一秒,明显顾及周边氛围而压低声音的愤怒骂声随即传出:“混账东西......”
梁秋收并没有听别人挨骂的癖好,单纯只为解决掉他,所以当江度维为应付他爸而终于不再在她耳边念叨的时候,她趁着仍是红灯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有新消息进来,来自已在晚宴现场的表妹梁久:【什么情况,谈俱疯了吧,怎么听说他也要来?】
2. 第 2 章
梁秋收原本没有打算参加晚宴,她开车送江度维过去也只是因为顺路给表妹梁久送高跟鞋。
梁久今天原本穿的是宗子晋送她的新鞋,一双水晶镶边的银色细跟高跟鞋。
来之前她没提前试穿,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喜欢。
晚宴开始前她流连在珠宝展处,头顶和展柜里晃眼的灯光照得她头晕,在某一瞬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心理上觉得鞋子并不合脚。
她是坐宗子晋的车来的,原本打算找司机把她车开过来,因为后备箱里放了一双备用的高跟鞋,电话都拨通了,她才想起今天车被送去了4S店。
可一些小脾气又不想被家里人知道,于是梁秋收这个幸运儿在微信里被叫了十多遍美女,这位娇滴滴的豌豆公主表妹,一定要梁秋收帮忙把她上次顺手丢在她家里的鞋带来。
气死我了十万火急十万火急,我就要那双CLEO浅白色的高跟凉鞋,求你了大美女以后谈俱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时候你想要哪条石榴裙我都送你好不好大美女——梁久在微信里这么说。
她和梁久偶尔在对方家里留宿,久而久之就给对方在衣帽间里留了一个位置,用来放对方随手落下的衣物。
不过梁秋收也只是准备送完鞋就走,并不打算进去。
一来她觉得自己今天需要休息,送鞋和送江度维过去挨骂已经是她大发慈悲,她一向很尊重身体,不会勉强自己做任何超出身体限度的事情。
二来,她对梁久所说的消息,也即谈俱会到场这件事持怀疑态度,她不愿意为一个不是百分百确定的消息而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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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逐渐落暮,夜色升起,华灯初绽,车在一片红色车流里驶过跨江大桥,转过一个路口。
远处的云庭阁形似一座绚丽的古堡,满目流光溢彩却不失庄严,彷佛重现当年谈章两家结亲时,此时此地的无限风光。
江度维在他爸一顿臭骂中低三下四地应了好几声,手指头却是随意拨着梁秋收车内摆饰垂坠着的流苏。
等好不容易挂断电话,他懒懒地收回手,瞟一眼左边的梁秋收,白她一眼淡淡道:“你真是够狠的。”
梁秋收从云庭阁门前驶过,打算从左侧地下车库里直接上去,然而在经过门口时,一时不自觉减了速。
江度维见梁秋收没有任何回应,也抬眼去瞧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云庭阁应该是临时安排人重装过,金灿灿的楼身在泼墨夜色里格外引人注目,银光流淌的大门红毯尽头,一个男人正由车上下来。
此刻已经过了开幕礼的时间,远处挤在八卦一线的记者稍微懈怠,对偶尔停留的车辆并不抱有任何期待。
是以谈俱单脚落地的那刻,梁秋收在璀璨宅邸外得以安静地看见了他颀长的身影。
仲夏的夜晚,他侧脸线条似凉风凛冽。
梁秋收倦意倏然消散,因为在他转向某一个角度时,眉骨和鼻梁的完美弧度使她倏地想起她有天站二楼时的惊鸿一瞥——她都快忘了。
而待到娱记看清脸,满目哗然。
江度维和门口蹲守的记者不知是哪个更为激动,在闹哄哄中,闪光灯和咔擦声霎时密集起来。
江度维愣了两秒,似乎是在确认,末了也不知道是在问谁,瞧着外面低骂一声:“谈俱?他是疯了吗?”
梁秋收也几分惊讶,呆呆地注视着谈俱,今晚终于主动和江度维说话,奇怪问:“他怎么真来了?”
江度维听着外面喧哗一片,不过只是短暂震惊几秒,挑一挑眉,理了理领口的温莎结,又恢复成了那个置身事外的没事人:“我哪知道。”
对谈俱本人以及他出现在此的动机的好奇,足以让她凑一凑今晚注定不会平凡的热闹。
梁秋收停下车,抬眸和江度维略显疑惑的眼神对上:“我也去。”
爱去不去呗,江度维不用脑子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不咸不淡地揶揄:“你口味还真是没变。”
“管得着么。”
梁秋收怼完这句话,视线越过重重人群和空气里的余温,刚好看见谈俱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中进入大门,留下一个毫不停留供她遐想的背影。
身姿高挺,清贵无匹,只是可惜,没看见正脸。
她收回目光。
梁秋收常常想,如果能把他那张欠抽的嘴毒哑了单看长相,“孤僻的深情者”很适合拿来形容他身上独一无二的罕见气质。
之所以说是独一无二,是因为他们那圈子里,包括宗子晋,严刻,甚至是江度维,随便拉一个出来哪个不帅?
况且她做服装设计,也见过数以千计,身材长相顶好的男模特,但在梁秋收看来,都帅得千篇一律毫无特点。
要么是极易上钩的富婆包养脸,要么是打包卖的AI批发脸,还有出自一个医生手下的捏人模板脸,一眼看过去记忆清零,回想起来满脑子马赛克,只记得鼻子眼睛嘴巴大概是齐的。
可谈俱不一样,除去五官,梁秋收从他身上明白到一点:帅是一种感觉。
仅靠视觉传递的帅单薄又贫瘠,来一个更帅的人一刷脸就忘到九霄云外。
而靠弥散在空气里无孔不入的感觉传递,才真正引人无限遐想,让人心驰神往。
他身上有一种劲劲儿的气质,以及她想要的冷感,混杂在一起,就成了性张力。
性张力是要在张力的最后有一点内收的感觉,让人觉得明明荷尔蒙爆表却抓不住得不到,心里直泛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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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穿马甲戴手套的侍应不认识梁秋收,却还不至于不认识江度维,梁秋收进去的时候想,这也算是他今晚唯一的用处。
她身上的礼服是临时借的,一条浅粉色长裙,某品牌2023春夏秀场上首次现身,巧思在于膝盖以下的裙摆处轻浮着羽毛的设计。
穿过厚毯铺就的长廊,珠宝展已经接近尾声。
钢琴曲环绕的展厅内宽阔明亮,梁秋收视线搜寻一圈,在看见梁久之前先瞅见了娱乐圈内的几个熟面孔,来过她舅舅家里打过照面的几位业界大佬,以及江度维爸爸的副手。
后者在看见江度维的瞬间,上前来冲他俯耳低语两句,似乎一切都在江度维的意料之中,他不等对方说完,“啧”一声打断道:“知道了,带路。”
他抬手:“那您请。”
梁秋收已经远远地看见了梁久,冲江度维淡淡地甩下一句“好运”,踩着高跟鞋朝她过去。
梁久手里拿着粉色手包,身边站了几位小姐,梁秋收不用想也知道,不过就是互相拍马屁争当“夸夸群”群主,不过她今天没那兴致加入,打完招呼就直接赶人,直说想和梁久单独聊聊。
本来夸也夸不出个新鲜的,再逗留一会儿超出时长储备词库就不够用了,大家听她这么说也就纷纷散去。
由于计划有变,给梁久送的鞋此刻穿在了梁秋收脚上,梁久忍痛割爱不说,还不得不继续忍受现下脚上的鞋。
她问梁秋收:“你看见谈俱了吗?”
梁久打量着室内,晚宴前的最后一个环节珠宝展即将结束,还并没有谈俱的身影。
梁秋收正要说话,梁久把玩着酒杯先一步开口:“反正他要来的消息是我从宗子晋那听来的,要是敢骗我我就去帮你削了他。”
提及宗子晋她就气鼓鼓的,梁秋收不用猜也知道两个人又闹什么小别扭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东侧门长廊的入口处传来不小的响动,似乎一片哗然。
梁秋收和梁久被吸引,齐齐转头看去。
银白色装潢的展厅内,簇拥人群自动散开,为来人劈开一条甬道。
能在此场宴会上引起如此响动的,也就只有两月没有公开露面的谈俱。
他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身着一件衬衫,领口最高的扣子微微敞着,不羁的气质从眉梢一直蔓延到眼底。
而走在他身侧的,正是不久前跃升一线的女星胡苒。
头顶的大水晶灯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照得透亮,也因此放眼望去,将各人或揶揄或调笑或看热闹的表情映照得清清楚楚,私语时嘴角的勾笑都似是特写镜头。
细小的喧嚣逐渐恢复安静,却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征兆:章家此番高调设宴,谈俱出现在此目的难不成是公开向谈家宣战?
大家津津乐道的,无非就是——
谈方谭去世事发突然,谈家掌门人的位置究竟会花落谁家?
毕竟传闻谈家三代不和,谈氏集团内部又错综复杂,谈方谭在世时尚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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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肃清旁支势力,如今主位空缺,究竟会是已到垂暮之年的谈老爷子提刀上阵,还是那一直不受谈方谭重视,几乎可有可无的亲儿子谈俱,又或者是,早就虎视眈眈的谈家表亲一脉?
不过在场众人都受过良好教育,在不动声色中脸色恢复如常,至少表面上一片平静,寒暄的寒暄,看珠宝的看珠宝,也有人按捺不住上前混个脸熟。
“胡苒?”梁久眯起眼睛,在无意间放下酒杯,“这女人昨天不跟我说在剧组吗,敢骗我?”
“你怎么没反应?”梁久拿胳膊拐拐一时没说话的梁秋收,比她还真情实感,“她挽着的可是你男人。”
梁秋收也愣了几秒,越发看不懂这男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倒不是在意谈俱带任何女伴,无非社交礼仪而已。但有意思的是,这场宴会邀请胡苒就有几分含沙射影之意了。
“谈家现在到底什么个情况,谈俱又是站哪边的?”饶是一向对商界毫不关心的梁久,也对此事提起了三分兴趣,那张嘴战斗力一向冲在一线,“他智力有问题吧,今天不是他外公在庆祝他爸死得好吗,他来这不怕天打雷劈?”
梁秋收压着倦意,反问:“这不应该问你老公吗,还有比他更清楚的?”
说这话的时候,梁久眼神跟着谈俱,正巧看见他走到宗子晋旁边,见到人,像点了导火索一样,梁久翻个白眼,脾气好似又要上来:“什么老公,还没结婚好么。”
--
章家是珠宝生意起家,此次展厅里,陈列的既有新系列,也有最具收藏价值的古董珠宝。
厅里目光所及之处,衣香鬓影,浮华声色。
宗子晋正和一出品人聊电视剧投资的事宜,余光见谈俱过来,他道声“失陪”后走向谈俱。
他压低声音,还是忍不住问:“你只管这边的老爷子,不怕那边明天把你皮扒了?”
谈俱朝他瞥去一眼,说出的话有几分冷幽默,“我怕是等不到明天。”
“还请了胡苒。”宗子晋啧啧两声,远远看去,刚才那位出品人已经搭上了胡苒的话头,他隐隐猜到了下部剧的女主角是谁,“你是真敢,传出去是不是存心想把你爷爷气死?”
“我气他干什么,他不气我我就烧高香了。”谈俱说起来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作秀给这里的老小孩儿看,你还替我爷爷真情实感上了。”
谈俱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上去了。”
他视线在展厅内随意扫过,目之所及之处,大家尽可能避开直白的眼神对视,偶有避之不及的,便回以仓促而礼貌的微笑。
纵使大家心里万般猜测,却在谈俱漆黑如墨的锐利眸光扫过来时,都不自觉屏了气凝了神。
不过有一个例外。
谈俱的目光在无意间巡视过去时被那人牢牢捕捉。
在明亮灯光下,梁秋收原先目无旁人的倨傲和矜持在和他的目光交接中一键换脸,丝滑地给他漾出一个在他看来是工业糖精但正因如此能齁死人的笑。
粉裙配着白皙肌肤,好像浑然一体,娇俏到动人,飘飘然到不着地。
不过谈俱更愿意将这笑形容为假得逼真。
他不知道为什么梁秋收能把每一个表情想表达的意思都呈现得那么满,那么到位,好像生怕他眼瞎或者是个死直男而看不出来。
他觉得梁秋收适合去跟站在她旁边的胡苒一起去当演员,他见过刚才胡苒和他一起进来时的假笑,所以谈俱有信心——胡苒都只能原地拜她为师。
谈俱朝着冲他迈步过来的梁秋收点点下巴,侧头问宗子晋:“那闲杂人等是怎么混进来的?”
“你老婆带进来的?”
宗子晋朝梁久看去一眼,后者站在如瀑灯光之下,饶有兴趣地盯着一珠宝,从进门之后连余光都没落到他身上。
宗子晋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还没结婚,别乱说。”
谈俱刚才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朝他示意过去一趟的助手汪驰,此刻梁秋收笑意盈盈地逼近,也知道他再不走就等着待会儿被一桶人造劣质糖浆从头淋到脚。
谈俱抬手拿手指指节在玻璃展面上敲了敲,给宗子晋撂下一句话:“下次你老婆再带她进来,我连你们仨一起打包送出去。”
3. 第三章
梁秋收抄着手臂,看胡苒从觥筹交错的人群中过来。
后者刚摆脱出品人的邀请,单手轻提着裙摆,右手拿着一杯红到发紫的葡萄酒,一双似水的眼睛大睁着,难掩惊讶,问:“你们怎么也在这?”
“该我问你吧?”梁秋收神情细看起来恹恹的,说完还以手捂嘴很不合场合地打了个哈欠。
胡苒第一罪撒谎,第二罪好歹也是把她男人挽了,梁久似乎是见她战斗力这么弱,安静了好半天的嘴替她开始下一轮攻击:“你不好好在组里跑这来干嘛,刚红就飘了?”
胡苒可谓是有苦叫不出,昨晚一条哭戏拍到晚上11点才收工,回到酒店才收到公司通知,让今晚临时飞过来参加个晚宴。
“你以为是我想来?”胡苒脾气本来好得顶天了,但一想到明早又要早起飞回去不说,还要补拍今晚耽误的戏份,她也几分不满,但饶是埋怨说起话来也是软软的语调,“我说你们这些无情资本家能不能别想一出是一出,折腾死人了,我好好拍个戏容易吗?你看昨天刚拍的哭戏今天的妆都差点遮不住肿眼泡......”
她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也不见梁秋收有回应,想起刚才她表情里一丝困乏的样子,刚想笑她是日思夜想哪个男人,余光却突然瞥见梁秋收笑着往前迈步的身影。
明明穿着八厘米高跟鞋,步伐之轻快却让她恍然间看见空气里流动的粉色裙子线条。
除此之外,胡苒还看见了她明媚到春光乍泄一样的笑,笑得她那颗心脏彷佛由专业摄影师硬生生撞开,再扛着道具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下一束光,每个角落都无死角被照亮。
甜妹拯救世界。
胡苒刚才的怨气全消,一瞬间心软到像巧克力融化在太阳底下。
她几分怀疑,刚才梁秋收脸上的困倦难道是她的错觉吗,她给她的女儿们捏脸都没转变地这么丝滑。
“什么情况?”胡苒朝着梁秋迈步的方向瞧去,不明所以。
梁久见状,冲胡苒抛个眼神,边跟上去边扭头语速飞快道:“你自己玩,待会儿联系。”
恰好晚宴正式开始,工作人员招待大家移步西侧宴会厅。
梁秋收逆着人流过去,谈俱却似乎毫不买账,直接看了眼表走人。
见谈俱只给她留了个背影,梁秋收也不大有心情凑上去,慢悠悠过去,问宗子晋,“他怎么见到我就跑?”
宗子晋:“......这得问你自己吧。”
梁秋收按捺不住好奇,一边细想分析着,一边问:“今天上午的会他去了吗?”
宗子晋抬眼打量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她知道得的还挺多。
江城人民政府主办的十五大龙头企业联合会议在今天上午召开,事关政企合作,各个企业都高度重视,这也是两个月来谈俱出席的第一场会议。
宗子晋点头表示肯定,余光却是瞥向梁久。
她神情骄矜,站在梁秋收侧后方,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他们往宴会厅走,梁秋收瞧见谈俱进了电梯轿厢,问宗子晋:“他不去吗,他这是去哪?”
宗子晋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有些为难,在梁秋收看来就是摆起了谱。
“表妹夫。”她亲昵地顺手挽住梁久的手臂,“跟我说说啊。”
你跟我说说,我就,帮你说说好话呗。
宗子晋看向梁久,她直视前方,任由梁秋收挽住,豪不表态。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究竟是哪里又惹到她了。
心里百转千回过后,宗子晋妥协,耐心道:“他和他外公,舅舅在楼上,谈世博科技园区二期开发的项目,今晚怕是不会下来了。”
“那他外公今晚也没露面?”梁秋收到得晚,对此并不清楚。
“没有,一直在楼上。”
梁秋收心里了然几分。
也不怪胡苒说折腾人,做戏做地如此兴师动众,难不成他真是大孝子,就只是为了哄老人家高兴?
可这边的人是哄了,谈家那边又怎么交代?
--
汪驰站在侧门处,等谈俱抽身过来。
见谈俱走近,他立即以手掩唇,贴耳汇报道:“刚才天居楼来电话,让您马上过去,半小时内要见到人。”
“没下文?”谈俱从汪驰那里拿过西装,顺手搭在手上时饶有兴趣地问,“就没说要是不过去他要扒了我的皮?”
汪驰讪讪微笑,自然不说话不表态。
谈家三代不和是公开的秘密,可他要是想保住工作自然不会多嘴,也知道在当中间人传话时自动当过滤器筛掉一些不和谐内容。
谈俱清了清嗓,问:“什么时候的事?”
“十分钟前。”
谈俱哂笑:“消息挺灵通。”
他又道:“再打电话来,就跟他说结束后过去。”
“是。”汪驰又道,“另外刚刚得到消息,那个女人在事发一周后就去了美国,和国内有关的亲戚没有任何联系,经过清点,凡是能变现的全部带走了,还查下去吗?”
谈俱进入银色轿厢,声音带了几分冷意,“暂时不必了。”
--
宴会厅里,烛光似水波荡漾。
梁秋收本来就困倦,现在已经知道今晚见不到人,失了几分兴致,更是百无聊赖起来,便开始懒懒地接梁久的话。
她托着下巴,问:“你刚刚说宗子晋怎么你了?”
梁久慢悠悠开口,对她的不满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宗子晋送鞋不用心就算了,你还抢我的鞋,为了钓男人也太拼了点。”
梁秋收听她这句话,才知道原来她脚上那双是宗子晋送的,她瞥她一眼,问:“这次又吵什么架?”
“他配么?”梁久摆起一张扑克脸,道,“我不就是出门慢了一点,他好像很不耐烦一样,出门就甩开我手,上车接电话也凶巴巴的,好像我看不出来是在对我发火一样。”
梁秋收神情恹恹,不予置评,只道:“反正谁的错他都会道歉,你等着就行了呗。”
梁久听了这话抬眼看她,好像对她说的很是不满,沉默两秒后拿了杯酒给她,意在堵住她的嘴。
梁秋收接过才反应过来,她兴致缺缺,顺手放在一边,“不想喝。”
梁久知道她,道:“甜酒。”
梁秋收才又拿起抿了一口。
好不容易挨到宴会过半,这场生日宴的主人公也只是由人搀扶着下来敬了杯酒再次上楼,再没有任何表示。
不过就算有热闹她也坚持不住再待下去了,她侧身跟梁久道:“走了,回去补觉。”
进了电梯,她刚准备在手机上叫代驾,却侧耳听见外面梁久的声音,“等一下我。”
梁秋收抬手挡住电梯门。
梁久走进轿厢内,带进一股清甜的香味,她对着反光的梯门侧面理了理头发,解释道:“太无聊了,我也回去。”
然而电梯门再次闭合的刹那,一只手眼疾手快地伸到中央。
门受到感应自动打开。
风把宗子晋额头的碎发吹得微斜,他手上胡乱抓着西装外套,此刻理了理,搭在手臂上,进电梯的时候摁了负二楼,冲梁久道:“我送你。”
“那也顺便送我。”梁秋收语气懒懒地,“反正也不远。”
宗子晋的目光看过来,梁秋收是在察觉到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才抬头看过去——
表姐......你确定吗?
此刻她神经迟钝,平常不会出现的问题居然足足反应了两秒。
梁秋收:“......帮我摁一楼谢谢。”
她出了云庭阁正大门,有些后悔自己喝了那杯甜酒,但转念一想也确实不想开车了,正准备在手机上找代驾,忽地瞧见江度维正从里面出来。
他丧着个脸,正举着手机打电话,见到梁秋收人影时脚步顿住,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又转向对手机里的人道:“不用过来了,找着人了。”
梁秋收:“干嘛?”
虽然刚才被他爸一顿骂,但起码此刻他是自由身。
江度维对什么都是不经意的态度,此时嬉皮笑脸起来,彷佛完全忘了刚才的事:“我送你回去。”
梁秋收脑子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借车就借车,什么送我?”
“唉都一样。”江度维伸长脑袋,看向她手机,“叫代驾呢?”
“我就是代驾,快快快,给你开车。”他伸长手臂,点点食指,意在让梁秋收把钥匙给他。
梁秋收记起他之前的话,嗤笑道:“你先把车吃了吧。”
她倒是也真不想等代驾来了,在扔给他钥匙前,谨慎起见,问:“没喝酒吧?”
江度维坐上驾驶座,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哪敢喝啊,酒杯都没碰。”
“你说至于么,不就是上午那个破会我没去吗,手机都给我打爆。”江度维恨一边开车,一边恨不得把苦水全倒出来。
车驶过璀璨的跨城大桥,梁秋收坐在后座,干燥的夜风吹进来,消散了车里的闷热。
“蓝山区那地要不是我有眼光买下来了,我爸能争取到那旅游产业的扶持资金吗,混脸熟刷好感他上不就行了,我干什么非要到场......”
梁秋收发誓这是她遇见过的素质最低也最吵的代驾,她头靠在车窗上,有些困倦地出声打断:“把嘴闭上,别把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归功到你自己身上。”
“欸不是我......”江度维刚打算冲后面的人说道说道,却瞧见前方三名交警招手示意停车。
梁秋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前面出车祸了,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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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度维道:“好像是查酒驾。”
果不其然,江度维车一停下,降下车窗,一名莫约三十岁的男□□警就拿出酒精检测仪,公事公办道:“请吹气。”
江度维透过车里的后视镜邀功似的看了眼梁秋收,“幸好我来开车吧,不然一查你一个准。”
梁秋收只想快点回家:“快吹吧你。”
他吹了一口气,检测仪闪起来,其中两名交警对视一眼,示意他再吹一次。
江度维不解:“什么意思,它开始闪是干嘛?”
再吹之后,交警让他自己读数,江度维远远瞥了眼,念出数字:“不还这数吗,31,没喝酒。”
他刚准备起步,交警忙地抬手拦下他:“干什么,想逃逸?”
在江度维震惊的眼神中,又道:“您已涉嫌酒驾,下车。”他朝后座上的梁秋收看了眼,“乘客也下车。”
梁秋收脑子懵了一瞬,紧张起来,第一反应是问江度维:“你......你不是说没喝酒吗?”
“我真没喝。”江度维也一脸懵,总算收起了要死不活的样子,信誓旦旦道。
他在催促中下了车,“不是,警察叔叔,你这仪器有问题吧?”
其中一名交警接手把车挪开,江度维还在据理力争:“诶那个警察叔叔,能不能再让我吹一次,我今天真的没喝酒,不信你......”
其中一名交警轻皱眉道:“叫谁叔叔呢?”
江度维继续挣扎,恨不得拿全家发誓今天真的没喝酒。
大桥横跨江城河岸,梁秋收提着裙子站在风口处,听其中一个交警对江度维进行教育,很后悔为什么没在下午去酒店把人拽起来的时候直接把他打包送去屠宰场。
但她也知道酒驾严重是要拘留的,心里几分忐忑,小心地问交警道:“请问他这个情况严不严重?”
“驾照扣六个月,扣十二分,罚款就行。”他给江度维开了罚单,扭头问,“有异议吗?”
江度维察言观色,见还能反抗,果断选择:“有。”
交警话说得轻描淡写:“那就去医院验血。”他指了指前方医院楼顶的红色大字,在夜色里极为醒目,“那就是。”
江度维咂嘴:“没了,没异议。”
他堆起笑:“我签字。”
可能是由于最近业务量大,交警交代完相关事宜,通知他去车管所取车,就拦下了另一辆车开始冲kpi,丝毫不管他还想做保留颜面的解释和挣扎。
“我今晚真没喝,我发誓。”江度维似乎是求不到警察的认同,就尽量在梁秋收这谋取信任,“我哪敢骗你啊。”
梁秋收微笑发问:“那我请问,你昨天!昨天究竟是喝了多少?!”
“不记得了......”
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尽管梁秋收内心已经宇宙大爆炸,甚至想亲手操刀剁了他,但她现在才发现人无语到极致的时候会格外平静。
所以当她和江度维一个穿礼服一个穿西装站在路边等司机来接的时候,并且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衣服和高跟鞋都不合脚,尽管两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冒名参加酒会半路被主人扫地出门的气息,路过司机也频频侧目,梁秋收仍能保持面无表情地抄着手臂,显然已经接受了事实。
如果不是她脚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鞋,以及时差没倒过来现下疲倦得要命,她是真的想先走上一公里远离江度维再说。
莫约等了二十分钟还不见司机人来接,江度维手机贴耳,再次催促对方:“你快点的,现在这个点儿总不能堵车吧?”
又侧头好声好气地用气声对梁秋收道:“在催了在催了。”那表情语气似乎都是在说:都怪我雇的司机太慢,让咱们秋收大小姐在风里站这么久,回去看我不开了他给你解气。
梁秋收瞪他:“人家司机招你惹你了?”
红色车灯在夜色里连成长河,从他们面前穿流而过。梁秋收因疲倦而神经迟缓,没力气再骂人或者翻白眼,只强撑着用动作表达她的心情:伸手拦车。
不管是正规出租还是无良黑车,总之求上天来辆车,先载着她远离江度维的晦气磁场。
或许是她的意念强大到感动了上苍,在她抬手的下一秒,一辆黑色SUV停在他们面前。
车窗缓缓下移,露出后座坐着的身影来。
不等那人在深蓝的夜色里微俯身低头,梁秋收只看车,就已经知晓这人是谈俱。
他微微蹙眉,视线隔着从梁秋收移到江度维,眉宇间的神态半是不解半是看笑话,似乎对他们如此穿着站在路边供人观赏的举动十分疑惑,甚至有几分玩味。
“是......被我外公赶出来了?”谈俱似乎满怀好奇,问问题语气几分认真,“还是什么行为艺术?”
4. 第 4 章
“少废话。”梁秋收耷拉着眼皮,此刻即便是看见谈俱也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语气平铺直叙。
她拉开后座车门,也不顾谈俱是同意还是反对,提着裙子直接一步迈上去。
梁秋收俯身整理裙摆,谈俱微微侧身,形散意懒地靠着座椅,头一回目不转睛地打量她,显然对于她凭空出现在大马路的目的想做深入探究。
梁秋收被路过的车流围观那么久,此刻满腔怨怼,上下眼皮打架,就算是谈俱来了都不好使。
她声音再也不端着,睨他一眼:“看什么,给你机会送本大小姐回家是你的荣幸。”
谈俱闻言便偏过头,不再看她,甚至还留给她一声嘲笑。
梁秋收凭借对他的了解将他这声笑自动翻译:真是服气。
江度维也几分欢喜,感叹的调子拖长:“这么多人总算有一个靠谱的。”
或许是酒精在血液里停留过久伤了他的脑子,他在不做任何思考的情况下也跟着梁秋收的动作准备上后排,却在抬脚的刹那对上梁秋收刚瞪完谈俱的眼睛。
那眼神里写了六个字:你上来,试试呢。
江度维忽地反应过来。
酒真不能多喝。
他换上一个了然的表情,“啧”一声笑,戏谑道:“懂。”然后腿一迈去了前排,给司机报了地址。
很意外地,今天梁秋收也老老实实跟着说了住址。
换做平时,按照她的套路,一定是换上那副裹了蜜糖的嗓音,眨眼故意问他:“谈俱谈俱,你还记不记得我家住哪里?”
谈俱原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在“不记得”和“住你家”之间二选一扔给她。
上了车她也安静地过分,竟然足足一分钟没有听见她说话,也没有动手动脚找他茬。
谈俱掀起眼皮朝她看过去,她窝在位置上,脑袋陷在座椅里,半阖着眼睛,蓬松的头发垂在肩后,甚至目光都没朝向这边。
江度维发信息跟司机说不用来了,刚摁灭屏幕,忽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看向路边,扭头问谈俱:“你怎么走这个方向?”
谈俱没说话,江度维顿了两秒,反应过来。
他侧过身,手指在空气中轻点几下,语气满是幸灾乐祸,笑得捂着肚子,道:“我知道了我,你是去挨你爷爷骂的。”
他说完仍然笑声不断,这段路比较长,梁秋收眼皮本来已经阖上,又被他的声音忽地惊醒。
她不耐烦地慢慢睁开眼,觉得自己对江度维的声音过敏,恐怕这辈子无论什么时候听见他声音看见他人,就能想起大晚上的在马路边站半小时的神之尴尬场面。
梁秋收实在没力气动脑子亲自开口,沉默了片刻还是仰头有气无力地对谈俱道,“帮我骂他谢谢。”
她今天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电量耗尽的感觉,彷佛你拿针扎她她的反应也只会是:okfine,扎完本小姐记得把我送回家。
就连她妈妈刚才例行打来的视频,她在接了之后也只是恹恹地说“抱歉妈妈今天不想打视频只想打江度维”之后另约了时间。
谈俱本来斜乜去江度维一眼,今晚他爸大发雷霆,字字句句他在隔壁房间可是听的清清楚楚,不用梁秋收说都要打算变本加厉还回去,但他又实在鲜少见到梁秋收这一面,随即朝她睨去一眼:“你今天身上充电线被人拔了?”
她眼角的妆容覆有细小的闪粉,在路灯和霓虹灯的光亮划过车内时,随着她浅浅睁眼瞧他,彷佛是听到他的声音而强撑着亮起了最后一格电。
她话接的丝毫没有间隙,尽管懒声懒气,仍然没有忘记对待谈俱的基本操守:“嗯,那你给我捏肩帮我充充电。”
她眼珠一转,瞥向的是谈俱的方向,尽管一身颓靡的样子,那双眼睛流转起来却极其有神,像会说话似的。
而她说的能有什么好话,谈俱甚至不想嗤她,语气淡淡:“我看你是没醒吧,张嘴就是梦话。”
他把身体侧向车窗那边,用行动表示后悔主动和她说话,更后悔停车让她上来。
谈俱侧脸线条冷硬十足,仿佛季节进入冬日的肃杀感,倒是正脸几分不羁,仿佛他这个人也落拓了一些。
平时说话时光影变动,一会正面一会侧面,一会凛冽一会疏狂,矛盾地要命。
梁秋收能够想象到谈俱的表情,要不是在马路边上折腾了那么一遭,今晚这么一个和谈俱相处的大好机会,她不大展身手变本加厉就不姓梁。
她才不是想把冷感捂热,而是想让他自己主动把这层冷感暴力撕扯掉,让荷尔蒙散发出来,让她看看有多浓烈。
后半程她没再说话,专心小憩。
江度维先到家,他打开车门时回头冲后面的人道:“走了。”
没人搭理他,江度维忽地就不走了。
他坐在原位侧过身点点下巴,问梁秋收:“你那什么表情,要不是我意外酒驾,你今晚能跟谈俱坐一块吗?”
梁秋收又被吵醒,耐心到达极限,看了江度维两秒,起身一把抓过他手里的手机:“是得谢谢你,你这么大的功劳,还是得跟江叔叔说一声......”
“姑奶奶。”江度维猛地向前探,一伸手抓回手机,“错了错了。”
“下车。”梁秋收说。
江度维下车,复又低头探进车窗,惯例向两个人发出邀请:“走了啊,我下周比赛,记得来看。”他轻轻招手,在绮靡的灯光中倒退着,两步退开。
谈俱看向他离开的背影,从他们只言片语中提取出关键信息,不可置信道:“酒驾?”
“疯了。”他靠回去,身体隐在半边阴影里,低语道。
梁秋收懒得想他这句“疯了”到底是说开车的江度维,还是说敢坐上去的她。
不过奇怪的是,江度维一走,仿佛她周边的磁场都变得澄澈干净,她突然就好像吃了速效救心丸感觉身体满血复活,连呼吸都变得无比通畅。
身体不再那么疲倦,梁秋收降下车窗,尝试着挺直腰背动了动胳膊,她正觉得似乎疾病痊愈,一抬头就和谈俱的目光猛地对上。
他眉目深沉,眼尾勾人,眼底打量、疑惑和不耐烦的神色兼有。
谈俱不过是见她在位置上动来动去,丝毫不消停,好奇地瞥去一眼时不小心对视上,此刻却有一种她元气恢复了的不祥预感。
果然,梁秋收已经堆起了一个笑。
他揉了揉太阳穴,原来可以讨个安静,此刻有些后悔自己今晚说话招惹她。
下一秒,她伸手前来。
谈俱下意识一躲。
而她只是去拿她随手放在他们之间座位上的手机。
摸到之后,梁秋收靠回椅背,整个人窝在后座双手捧着手机回消息,对于他的反应又撑起最后一格电似地浅笑了一声,神态懒洋洋的,尾调也拖长:“放心吧,今晚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头也没抬:“等我休息休息。”
谈俱不知怎么地,听出了一种通知他做好准备的语气。
梁秋收轻轻动了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倚靠姿势,余光把他那一串微表情尽收眼底,分神再次自动翻译:你也配。
--
车在璀璨的夜色中行驶,拐过一个弯后逐渐降速,最后停在天居楼前。
一片灰青色的古典建筑,多是两三层,在远处的玉宇琼楼中显得别样小巧安静,彷佛隐匿的世外桃源。
谈俱下了车,不等他抬手叩门,或许是车辆驶过的动静声太大,里面一个老妇人摸样的人先一步打开大门。
见她穿戴整齐,谈俱问:“您还没休息?”
“少给我装蒜。”老妇人示意他进来,催促道,“你爷爷在书房等你,快去吧。”
谈俱和她一齐往里走去,穿过拱门和长廊,在书房前,奶奶拉住他,小声道:“你别气他,尽量好好说话,要骂你你都受着。”
她似乎也几分无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谁让你今晚跑过去。”
七十出头将近八十的老人,皱纹早已爬上了她的眼角,经历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又不得不故作平静周旋于剩下的事情中,谈俱说到底还是几分不忍,道:“知道了。”
奶奶还是几分不放心,又加了句:“问怎么来晚了就说路上堵车了。”
谈俱敲响书房的门,轻笑:“您孙子我还没那么笨。”
里面随即传出一声:“进。”不怒自威的声音,已经等候多时。
谈永圭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目视着谈俱走进来,镜片后的目光审视意味十足。
不等谈俱开口,谈永圭先一步开口:“去哪了?”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谈俱语气淡淡:“外公亲手写的请帖,您没收到?”
谈永圭:“我问你去哪了。”
谈俱松了松衬衣领口,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里几站零星灯火,偶尔传来两声虫鸣。
他说:“收没收到也没关系,我替您去了就行。”
“你什么意思?”谈永圭一顿,抬头将手中钢笔“啪”地一摔,没法再淡定下去,“你这是干什么,啊?”
谈俱站在原地,隔着谈永圭的镜片和他对视,语气尽量平静:“外公生日,我到场哄他高兴不是天经地义吗?”
“你少给我装蒜。”谈永圭一拍桌子,站起来怒视着他,“他老糊涂了,你也去陪着那一群人,陪着他,发疯吗......”
还不待他说完,谈永圭便剧烈地咳起嗽来。
他一手撑着书桌一角,一手拍着自己胸口顺气。
谈俱顿了两秒,上前两步,边拍他的背边道:“我就是路过去看了眼,接到您电话本来想马上回来的,结果堵车您说巧不巧。”
谈永圭闻言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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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他:“你骗鬼......咳咳......”
在门外偷听的奶奶:“......”
谈俱把手边的热水递给他:“这么大把年纪了就少生气了,知道我外公为什么八十九了还生龙活虎的吗,因为他心态好,什么都丢给孙辈处理,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谈永圭手臂一扫,杯子连同热水翻倒在地,谈俱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躲才没被砸中。
陶瓷撞在地上摔成碎片,混着谈永圭的声音发出骇人声响:“你少阴阳怪气!”
“你爸的葬礼你不去,我难道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还有后话:“但你今天,跑去给那么多人看笑话,是要告诉大家,从此之后你要和我,和整个谈家为敌吗?”
谈俱衬衣袖子被泼过来的水打湿一截,他低眼看去两秒,随即抬手,慢条斯理向上挽起。
空气里安静了片刻。
谈俱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语气仍然无波无澜,“爷爷,我今晚不仅路过去看了一眼,还有个意外的收获。”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就在我妈去世的前两年,舅舅找我爸策划世博科技园区开发的项目,却突然在某天不顾各方反对宁可赔违约金也要叫停,但今天,您猜怎么着?”
“外公可能因为见了我高兴,答应二期开发与我合作,您说我这去一趟是不是赚到了?”
谈永圭沉默了,一时间并不表态。
谈俱翘起二郎腿,“章家已经十七年没有和我们有过任何合作,但我这个舅舅,背地里绊子倒是使了不少。他只想着为我妈,为他妹妹泄愤,却丝毫没管他这个亲外甥夹在其中好不好做。”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也本来就不是对立的阵营。”谈俱弯下腰去小心捡拾陶瓷碎片,“有时候想想,敌人另有其人。不是吗?”
谈永圭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和他这个孙子说话,经常有种看似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实则反应过来手指生疼的感觉。
他这么直白地提起他妈,谈永圭刚才的怒气烟消云散,忽地多了一丝局促。
偌大的书房显得逼仄起来,他在不知道做什么间,莫名地和他一起去捡地上的陶瓷碎片。
谈俱抬手:“我来就行。”
谈永圭到一半的动作被制止,他顺着他的话复又坐下,沉吟半晌,问:“你就对他没有一点感情?”
“他不也对我没有感情吗?”谈俱说到这儿,似乎得到提醒,也可能是为了提醒人才说,“外公他今晚倒是还真问了我一个问题,把我难住了,正好和您商量商量。”
谈永圭回以目光。
“有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处理,又是我们谈家的人,我一个人也不好定夺。”
“谁?”
“谈盈乐。”谈俱走到门边,留下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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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出书房门,奶奶就围过来,一眼看见他手里的陶瓷碎片,担心地问:“没伤着手吧?”
“没,地上可能还有碎片,待会我找个人去收拾。”
“你爷爷,你爸,再到你,三个人也就你脾气好点。”奶奶叹气。
“是吗。”谈俱勾唇,“我只是不跟老年人一般见识。”
负责照顾奶奶的吴姨拿了报纸过来,包住碎掉的杯子碎片。
谈俱得以空出手,边走边问奶奶:“过几天周一,您要去庙里的话我来接送您。”
可能是年纪大了,再加上丧子的打击,奶奶这两个月对神佛是痴迷的态度,每周一无论人山人海,雷打不动要去寺里烧香拜佛。
她摆摆手:“不用麻烦你,有司机接呢,你忙吧。”
“给个表现机会呗。”夏夜里,白天的暑气降下,谈俱的声音正好衬这不冷不热的温度。
他扭头看一眼书房,灯仍然亮着,楼顶上空是一轮高悬的圆月,“我要是往爷爷那凑,他老古董杯子恐怕又要碎一个,不往他跟前凑去外公那吧,他又觉得我要抛弃您俩了。”
他尾调含叹:“两边都要讨好,容易么我?”
不知道哪句话说到奶奶心坎里了,她不做任何压抑地咯咯笑了两声。
她这个孙子,明明可以把话包装得更好听点,但似乎他偏不,要么留那么一点余地,要么是好听的话偏偏混着置身事外的态度。
可你又确实被讨好到了。
“我结束给你发个地址,你来接我,晚上和你爷爷一起吃个晚饭。”
奶奶安排着,见他还在往外走,问:“还回去吗,今晚不住这?”
“哪敢住这儿。”谈俱身影从庭院内的灯光没入室外的阴影处。
他语调在深沉又庄重的夜里显得吊儿郎当的:“睡到半夜一杯子砸过来我直接享年二十七。”
一张嘴净说些不中听不吉利的话,奶奶蹙着眉冲他摆手:“滚滚滚。”
5. 第 5 章
梁秋收这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
醒来时窗帘外日光正盛,屋内空调冷风不断,凉气十足,她睁眼的时候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全身疲惫一扫而空。
梁秋收先是把温度打高了几度,又伸手打开落地灯,在枕头旁边摸到自己手机。
除了她舅舅和外婆得知她出差结束,给她留言让抽空去家里吃饭之外,还积攒了几条工作微信。
她坐起来,刚准备回消息,后知后觉感到小腿处泛起痒。
她伸手挠了挠,又打开卧室头顶的大灯,坐起身来掀开空调被低头一看。
脚踝上莫约五厘米处被蚊子叮了一个包,泛着红肿,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梁秋收把披散的头发别在耳后,象征性地环视卧室一周,没抱有希望能在房间里找到始作俑者。
她缓缓重新躺下,打算不再搭理。
两秒后,她又忽地坐起来,一把抓起蓬松的头发拿手腕上的头绳绑住,打开手机点开微信开始发消息。
对于梁秋收而言,睡饱等于还魂,不仅美容养颜一夜年轻三岁,还能拥有敏捷的思维和清甜的声音给谈俱发骚扰语音:“谈俱谈俱,就怪你昨晚没送我上楼,我腿都受伤了。”
千伶百俐,张口即来。
发完又惯例添了几句“嘤嘤嘤”的语气词,无脑甩了几张不重样的表情包。
她反过手,一把扔掉手机,下床洗漱。
在卫生间刷牙时,梁秋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感叹果然休息好了的她就是元气满满的氧气美女,纯素颜也蛾眉皓齿,苹果肌饱满得恰到好处。
她画了个淡妆,就在梳妆镜前自拍两张。
梁秋收坚信,所有拥有好看的脸的人就应该定期自拍发朋友圈,免得稀缺的美貌资源浪费,还能造福通讯列表。
受到秋收大小姐恩泽的列表中,以梁久和胡苒为首的捧场大军默契地到来,一刻钟内占领评论区。
梁秋收在今日份夸夸中迷失了好一会儿自我,开心指数直线攀升,等精神spa做足,梁秋收才慢悠悠打开某外卖软件选自己想吃的东西。
最近天气热,梁秋收胃口不怎么好,但她并不介意摄入碳水,主食点了海鲜粥。
她坐在岛台边,放了首喜欢的歌,边听边吃自己的午餐。
这套房子是她刚来江城时买的,离她舅舅家和工作室都比较近。
装修是找了一个做室内设计的设计师,宗子晋给她推荐的,但其实对方没发挥太大的用处,提出的方案也大多被她pass掉了。
不是对方专业能力不行,是她并不讲究节约空间和追随网上千篇一律的某某风格。
她并不做饭,但因为她爸妈住的房子有一个开放式厨房,她爸爸偶尔空闲会做做饭,记忆里就有一幕她晃着腿坐在岛台上,伸手偷吃她爸爸刚蒸好的海虾。
这在她的印象里是一个家的灵魂所在,所以她提的要求里便有一条做开放式厨房。
然而她并没有买任何成套的餐具和厨具,因为她确实用不上,偶尔想吃家常菜就去舅舅家蹭饭,再不济还有外婆兜底,以至于厨房、收纳柜和三米长的中岛台空空如也,整个一大片空间完全是摆设,连个碗都没有。
不过她高兴就好。
除此之外,房子基本去客厅化,不摆电视,一整面墙由她拿去做了展柜,放她收藏的杯具、香水、手办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展柜两侧,即由客厅转去卧室和浴室的半面墙各安一个超大落地全身镜;茶几这个东西太多余,直接去了在靠墙的地方铺手工地毯,摆落地灯,再放两张圆桌椅。
诸如此类之处,对方在协商中笑着说她胡来,却又在硬装部分的装修完工断联一周之后发消息说想来参观,问给不给这个机会。
心思昭然若揭,如果梁秋收也有意思,那么她会接过来暧昧地回复一句:“是想看我还是想看房子?”
但她没有。
直接敲了个NO扔过去。
此刻她发朋友圈,他又来私聊,如果梁秋收帮他把他发来的消息去除不必要的废话,再凝练总结提纯,总共就剩两句话:第一,他还记得图片里露出一角的这张全身镜;第二,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梁秋收看在宗子晋的份上没拉黑,只又敲了个“NO”之后选择“仅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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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收下午也没出门,这回出差结束,她给自己放了两天假,打算好好休息。
她硕士是在英国读的,读书期间头脑发热和认识的一位朋友创立了服装品牌AuraLiang,她读的就是服装设计,因此负责幕后的设计和联系工厂一类的工作,那位朋友则负责运营和营销。
一开始本来就是打发时间搞着玩玩,也不在乎亏损或盈利,梁秋收原话是“收入能cover除精力以外的净资本投入就谢天谢地”,却没想到结果要比想象中好。
她设计的衣服因为强烈的线条感、繁复的花纹和独特的色彩搭配,十分有个人特色,尤其是在一律追求极简风的当时有几分特立独行的标志。
二人的合作一直持续到梁秋收毕业回国,那位朋友的发展规划却不一样,她留在了英国找了一份全职工作,开始转为线上主要做幕后辅助,销售市场也由于梁秋收回国而面向国内女性群体。
主职工作让这位朋友有些吃不消,再加上婚期临近,渐渐有了退出的想法。
这次梁秋收去英国,一是为了参加她的婚礼,二就是去做一些交接和收尾工作,从此之后,正式成为AuraLiang的唯一老板。
手机一震,梁秋收放下筷子,屏幕上显示有新邮件进来。
她滑动屏幕解锁,目光却瞄到谈俱的微信聊天框,上面多出来了一个小红点,是回复的她说她腿受伤了那句话。
梁秋收一点进去,谈俱满是嘲讽的话直直地映入眼帘:
【你要不再检查检查,“脑子”怎么打成“腿”了。】
梁秋收看着对话条顿了两秒钟,实在是没忍住咬牙冷笑一声。
这样的一张嘴,被驯服了说甜言蜜语的时候,会不会比别的男人更甜?
梁秋收承认,她的骚扰信息确实挺多的,也随心所欲到不管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在乎对方死活只关心自己高不高兴。
而谈俱的态度是要么不搭理,要么嘴毒得跟被亚马逊毒蛇咬了一口,以至于毒性发作一样。
之所以不删她,梁秋收某天晚上猜测还是因为她在这里有个好舅舅。
其实她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再加上她今天心情不错,任务栏上跳动的邮件消息又分走了她的注意力,梁秋收没回复,直接退出去点进新邮件。
她一早就有入驻商业大楼的线下快闪店的打算,直到这个月才付诸行动。
她看中的是另一个区的某一商业楼,可昨天和人一聊,盈利不敢保证,租金和分成也实在是让她心里滴血。
换个位置吧,冬天的艺术园区倒还有店铺有空余的档期,可AuraLiang是以裙装系列为主,冬天对该园区来讲又属于淡季,人流量惨淡。
她应该是线上找信息的时候填了自己的邮箱,邮件里提出了另一个方案,介绍说可以选择集装箱的形式,好处是成本低和可移动性强,最后还附上了方案和报价。
梁秋收花了一个多小时搜集资料,考虑后给对方回了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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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边还在悠闲享受假期,另一边带有胡苒的词条已经上了热搜。
正是上班时间点,摸鱼大王梁久第一时间发现这个消息,她艾特了胡苒之后截图发到群里:【有粉丝说你拍戏中途私自离组欸,你现在真是红了,她们好关心你这都能扒出来。】
梁秋收正窝在卧室里,用投影放了部电影做背景音,实则在跟她妈妈微信聊天。
她看见弹出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点进截图,梁久的问号又跟卡bug了一样刷刷刷发出来:【诶不是,怎么是骂你???】
梁秋收略感疑惑,她上微博粗略翻了翻看下来,骂胡苒的大概分为两派,一派是事业粉说胡苒私自离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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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太重毫无事业心,一派是黑粉说她不尊重剧组给其他工作人员添麻烦。
在梁久眼里,胡苒和梁秋收的事业心已经是她望尘莫及的程度,她一边默默将电脑的小说页面切回工作界面,一边狠狠扣了几个问号:【这都没有事业心,那我这天天等下班算什么?】
胡苒昨晚收工后离开剧组,今早又乘的是最早的航班返回去,一点组里的进度都没有耽误。
此刻她刚好过完一场戏,在化妆间里一边保持不动由化妆师补妆,一边敲字,回过来的几条消息无处不彰显着她的无奈。
胡苒:【苍天明鉴/困/困】
胡苒:【我根本身不由己好吗?】
胡苒:【你说有必要吗,请我来露个脸能咋地?】
梁秋收当然知道昨晚宴会邀请她的意图。
当时在场虽说不乏明星,但胡苒说起来却有几分特殊。
她在圈内性格低调,也不炒作绯闻,只靠作品圈粉,原本处于二线将要飞升成一线小花的水平,却在新剧预热,即将播出的阶段被爆出父亲出轨养情人的丑闻。
虽然是她父亲出轨又不是她出轨,但她父亲是她背靠的资本大山,况且娱乐圈内但凡沾上脏水就洗不干净了,尤其是终于让无脑黑粉和对家揪住了小辫子,一时间胡苒微博评论区沦陷。
但胡苒在沉寂两周后甩出父母离婚协议,并声明和父亲撇清关系,誓死捍卫母亲应得利益,必要时会采取法律手段。
不知道是公司公关水平超前,还是背后除父亲外还有其他资本助力,胡苒竟然靠声明稳住人心,新剧又天时地利人和地爆了,后续资源也不断,终于在前段时间跃升一线。
此时风波尚未平歇,但凡提起胡苒,都会联想到她大义灭亲的那张声明。
这一番含沙射影,梁秋收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小脑瓜想出来的,最绝的是谈俱竟然也同意。
即使知道他和他爸关系不好,但摆在明面上让大家看笑话,她还真是想把他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纵使他昨晚现身,但在发出来的娱乐新闻里,言语间都是模棱两可,只是猜测他到过场,也没有一张具体的照片,应该是被处理过了。
梁秋收翻着对胡苒骂声一片的实时微博,虽然她从小到大不会安慰人,不愿也承接不了别人的任何情绪,但好朋友被骂,于情于理都该说几句好听的话。
梁秋收调小电影音量,敲字:【哎呀没事的,有人骂是红的标志,毕竟黑红也是红你说是吧,比如你看就没有人骂我吧,谁让你天生是当大明星的料。】
梁秋收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一只腿曲起,光脚踩在沙发边沿。
她发完这条消息回过头,目光落在绿色消息条里的“没有人骂我”五个字上。
她顿了一顿,因为想起来其实也不是没有人骂她的,比如几个小时前胆大包天到说她脑子受伤了的谈俱。
梁秋收前二十五年过得太顺风顺水,所以无论前任还是未来的现任,她潜意识里都是想找个难啃的骨头,练练嚼劲。
但谈俱这样一身反骨且人身攻击,梁秋收下午还因为忙没回复,没做到快准狠地及时反击,她此刻回想起来就越想越气。
尤其是再切换回和谈俱的对话框,看见这条消息耀武扬威、充满鄙夷地悬挂在那里就更气了。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谈俱如果亲口说这句话,轻嗤一声时,面部表情和举动会有多倨傲和骄矜不羁。
要是换做其他人,谁要是骂她她能当场把人家祖宗十八代扫射一遍好么,真当她天天装甜妹没有一点脾气了。
梁秋收没再管自己之前在他面前辛苦打造的娇俏小仙女人设,气地对着聊天框反手甩过去一个自己的表情包。
毕竟人设倒了可以再立,但此刻的气梁秋收不出实在难以下咽。
发过去的表情包里,梁秋收站在江南样式的窗棂前,右手在胸前举一把团扇,面带当时意为礼貌但此刻实为警告的微笑。
扇子正中简单粗暴写了一个大红色的加粗正楷字:滚。
6. 第 6 章
梁秋收外婆几天前就给她打过电话,让她过几天过去一趟。
老人家夏日里胃口不佳,却尤其爱吃八宝饭配莲子羹,虽每次吃不了多少,但隔小半个月就想念。
外婆看重仪式感,总觉得这寓意吉祥的八宝饭要一家人一起吃才好。
梁秋收去工作室待到下午五点,开车去外婆家。
她昨晚惯例不熬夜早睡,此刻神清气爽,看什么都觉得可爱无比,连在路上前面的车毫无预兆地变道硬要挤过来,她也大发慈悲减速让行。
舅舅舅妈以及弥久都还没过来,自带庭院的别墅静悄悄的,梁秋收摔上车门,两步上大理石铺就的台阶。
是保姆刘阿姨来开的门,她一见是梁秋收,笑得鱼尾纹都明显了几分:“这么早,粥还没开始做呢。”
梁秋收听见楼上外婆和人的交谈声,提高音量冲楼上道:“想外婆啊,就先过来了。”
刘阿姨让她快进来,夸她,“半个月不见又变漂亮了。”
“谢谢,您也是。”她脚步一刻没停,先风风火火地去厨房冰箱里拿了瓶冰的纯净水。
刘阿姨跟她外婆一样,很是养生,见年轻人喝冰水就在一旁不住地皱眉,忍不住唠叨:“有凉白开呢,常温的喝了多舒服,女孩子喝冰水对身体......”
梁秋收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提了手里的袋子往楼上走,她腿长,步子也大,一次迈两个台阶都绰绰有余。
刘阿姨还絮絮叨叨的,梁秋收在楼梯中央回头一笑,打断她:“下次再也不喝了。”
又虚虚举起三个指头,哄人的语气,却好像真心得不得了,“发誓发誓。”
刘阿姨知道她惯会骗人,发誓再也不喝了,下次喝了再发誓,每次又不包售后。
她往厨房走去,对于年轻人“糟蹋”身体这件事有点小生气,嘀咕着:“我信你哦。”
阳台上传来笑声,是外婆的声音:“听着那声音了吧?那就是我外孙女,叫梁秋收,跟她妈妈姓。”
对方似乎恍然大悟:“难怪,我说怎么跟梁久一个姓。”
接着是一阵哈哈的笑声。
不过老闺蜜们之间闲聊天,梁秋收这回却没听出来对方是谁。
她推开门,脚步和声音一样欢快,“外婆。”
阳台窗帘半掩着,彩色余晖初显踪迹,屋里冷气徐徐,两位老人坐在藤椅上,桌上摆着两盏茶。
梁秋收手里的袋子里装的是她这回去英国,朋友送的一只玉镯,让梁秋收转送给外婆。
她外婆老了之后就喜欢翡翠,可梁秋收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今天她打扮得一身素净,连常年戴在手上的镯子和耳饰都摘掉了。
再看另一位老人家,有耳洞,全身上下却也没有任何首饰。
梁秋收记起刘阿姨说外婆下午去庙里了,想必是和这位奶奶一起去的。
拜佛还需要摘首饰吗?
梁秋收便没拿出那只玉镯,不动声色地提在手上,注意到老人家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甜甜冲她一笑:“奶奶好。”
外婆给她介绍:“这是你杨奶奶。”
梁秋收似恍然大悟:“您就是杨奶奶啊,外婆经常和我提起您。”
外婆低低笑,梁秋收“诶”一声:“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您还抱过我呢,是吧?”
杨奶奶一直知道她这老闺蜜有一个外孙女这两年在江城,只是好几次都刚好错过,没见到面。今天从人在楼下就听到她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可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回终于见到本人,比例极佳的一张脸,彷佛直接从模特硬照里走出来,妆容倒是减少了不少锐气,多了一半甜美。
衬衫里是高饱和度的衣服,视觉冲击力极强,这样的天气也不知道热不热。
不过转念一想,浅色系的太素,怕是衬不起她这样的一张脸和性格。
“是是是,还真是抱过一回。”杨奶奶回忆道。
外婆瞧见她的袋子,指指问:“那是什么?”
“给您带的礼物,您待会儿自己拆。”梁秋收在旁边坐下,“先给您看看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一只护手霜,旋开盖子,给外婆手上涂了点,“您闻一下。”
又转头睁着眼睛,问杨奶奶:“我给您也涂点?”
杨奶奶伸出手,梁秋收便挤出一点到她手背上,帮她轻推开,道:“您闻闻。”
“栀子花味的。”外婆说。
杨奶奶也说:“好香。”
“是吧!”梁秋收喜欢淘一些小众的东西,这也是她本次出差的战利品之一,见安利成功,比自己用还要开心,“您喜欢的话我给您寄几只,不过我现在手里没货,等我联系联系代购。”
“那我给你送点什么好?”
梁秋收本来想说不用,又想了想,道:“您多来陪陪我外婆吧。”末了又冲外婆眨眼,点了点下巴,“我孝顺吧?”
外婆和杨奶奶都笑。
走的时候是梁秋收送她。
她们穿过拱门,一阵风吹过,杨奶奶鬓角的白发随之飘动,她嗅了嗅,闻出空气中的清香:“是荷叶香?”
“是。”梁秋收给她指,“右边有池塘,我舅舅找人种的荷花,外婆她喜欢。”
她老人家爱荷成痴,于是梁秋收的舅舅特意请人为她在东边侧院子里砌了一汪池,专种荷花。
夏日里,满池接天莲叶,粉红花朵从中而立,已有几朵开得正盛,微风过处,送来缕缕荷香。
奶奶愣一愣,笑道:“是好福气。”
“您也喜欢荷花?”梁秋收知道怎么讨人开心,问,“要不然我带您去看看?”
“谈不上多喜欢,只是想起来好久没吃过新鲜的莲子了。”
“那巧了,晚上阿姨刚好做了八宝饭和莲子羹,您真不留?”梁秋收看她眼神里有艳羡,狡黠一笑,“要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带您回去再和外婆说会儿话。”
“我倒是想留。”奶奶慈眉善目,和蔼地说,“但今天还是算了,我孙子好不容易提前打过招呼说来接我,不能让他白跑一趟。”
“好不容易?”梁秋收此刻很庆幸自己是个自来熟,逮着哪句话就算是毫不了解的陌生人都能接下去。
她为等奶奶而放慢脚步,继续问,“怎么了,他平时都不愿意接您吗?”
“那依我看,就该揍他一顿,再说年轻人跑跑路怎么了。”
她语调说得轻快,引得奶奶眯起眼睛发出几声笑。
笑音刚落,刚好到大门处,奶奶便顺势指给梁秋收看:“那就是我孙子。”
梁秋收离得远远的,视线隔着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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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看过去。
门外香樟树下停了辆黑车,车身旁立了个身影颀长的男人,腕上戴一块金属手表,半边身体隐在树荫下,在他宽阔的肩头切割出阴阳分明的一道分界线。
梁秋收食指无意识地在腿侧敲击两下。
早说谈俱就是您孙子啊,也就不必绞尽脑汁逮着荷花这一话题尬聊半天了。
她在空中招手,五指张开,继续立前两天被她亲自一脚踢翻的小仙女人设,勾起笑喊他:“谈俱,好巧啊。”
抬手看表的男人抬头,轻掀眼皮就看见了她。
彩虹色挂脖吊带,背后似乎是镂空,想必是到室内才随手套上的衬衫,没做美甲,十指上涂的是水蜜桃色的指甲油,右手五指扣住灰蓝色手机壳时,形成鲜明撞色。
这样的天气,大家都尽量是白衣白裤,她倒好,尽为自己徒增热气。
声音又是那副拿腔拿调的作态,好像人被上了发条,脑子一转就能萌生出新的小把戏。
无聊透顶。
谈俱自然没回应他,见奶奶过来,率先拉开后座车门,又搀着她坐进去,手虚虚抵在车顶位置。
做这一切的过程,他的视线都没落在梁秋收身上一秒,仿佛当她不存在。
梁秋收也没见过他这么乖巧的一面,她还以为真要像他奶奶所说,摆个臭脸极不情愿。
她抄着手,看着他一系列动作,觉得有几分新鲜,靠近问:“你居然跟我一样孝顺?”
她今天神采奕奕,怕就算隔着一百米也能隔空感觉到她的满满元气,谈俱斜乜来一眼:“你今天充满电了?”
她看着他,点一点头,目光却不随之有所晃动,又开始拿腔拿调:“知道要见到你,当然要准备好了。"
“我腿受伤了,别人都知道发个消息关心我。”
她顿了一顿:“列表里找了半天也没有你。”
继而眉头皱起,疑惑道:“是不是我看漏了呀?”
谈俱斜乜一眼嗤她:“你刚刚走那两步要说能把我奶奶扛起来我都信,你受的哪门子伤?”
梁秋收:“......”
坐在后座的奶奶见他们一来一回,降下车窗,几分好奇道:“你们认识吗?”
“认识,特别熟。”梁秋收不去管毒性发作的谈俱,“以后会更熟。”
她声音脆脆的,似乎把每一个字咬得又饱满又扎实,也不知道是从哪句话开始换上的。
谈俱觉得这个声线适合去哄智商为零的小孩,而不是拿来骗至少现在身体健康智力尚未退化的老年人。
“那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聊......”太阳并没有完全落山,梁秋收站在光下,半弯着腰靠在车窗边,以使奶奶能听得清。
到底是年轻,脸上只是略微打了个底,就明眸皓齿,细小绒毛都能被瞧见,明媚到远胜南国下午六点钟的橙色阳光。
她话是对坐在车里的奶奶说的,却偏头盈着笑看向谈俱,音量大了几分:“谈俱他说,改天来接我去您家里和您聊天。”
她双手搭在车窗边,点一点下巴:“是吧谈俱?”
谈俱哂笑,如实表达真实想法:“你倒挺会做梦。”
奶奶:“......”
谈俱也没功夫搭理她们,开门上车的动作一气呵成。
7. 第 7 章
梁久下班比较早,还去宗子晋公司楼下等了一会儿。
两个人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梁久一心在回某品牌SA的消息。
她看中的一个包到了,对方说直接给她送来,梁久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她哪天逛街的时候顺路自己去取。
买新包她就高兴,以至于当车在别墅前的院子里停下,她捧着手机下车,宗子晋十分刻意地从驾驶座绕过来,一把牵住梁久的手时,梁久才反应过来,这么快就已经到奶奶家了。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以至于这个时间点,放眼望去,满目彩色余晖高悬在头顶,像一匹五颜六色的锦帛。
远处台阶往上是紧闭的白色大门,梁久仍看着远处的天,也不侧头,对宗子晋说话时语气尽可能轻飘飘:“我爸妈去接我弟了,现在还不在家。”
尽管这么说,她任由自己被握着,手里也没抽手离开的动作。
然而那句“所以你可以放开”还没说出口,宗子晋比她想的要聪明得多,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他几乎一瞬了然,不做犹豫地松开了她的手。
梁久握了握手指,手心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心里想,瞧吧,论比演技还得是宗子晋,人前人后两副摸样。
比如上次她闲着无聊去参加章老爷子生日宴,宗子晋又是在她爸妈面前蹲下给她系鞋子上的绑带,起身又是提包和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然而一出门,等门一关,像她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直直甩开。
梁久和他就不一样了,她装不下去,她有什么事原地就得发火。
她脸色一变,拧眉就问:“我让你松开了吗?”
宗子晋听见她话扭过头一看,她眉头轻蹙,拿眼睛瞪他,是熟悉的、不大高兴的模样。
他目光落到梁久垂下的手指上,又自然而然去拉她的手。
梁久被他的动作搞得更生气,手一躲:“我让你牵我了吗?”
宗子晋神色茫然几秒。
那到底是要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天生脾气好,又或者是习惯她了,问:“又怎么了?”
“又?”梁久仰头瞪着他,被他的用词搞得更生气,“我每天很无理取闹吗?”
“也是,跟你的情绪稳定比起来,我每天就只知道撒泼。”
“你哪有。”宗子晋把她一缕松散的头发别到耳后,被梁久一侧头躲开,自己快速把披散的头发绑起。
宗子晋好声好气:“刚才是我不对,以后你让我牵我再牵,你让我松开我再松。”
梁久不再说话,长腿一迈,两步往前走搭上前面站着的梁秋收的肩,不再管身后的人。
余光却注意到,他在原地站了两秒后,又张口跟她说:“那我先上去,你们也快回来,外面热。”
梁久小小地呼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换上另一副表情,专心找梁秋收说话。
她刚下车时就看见了梁秋收,后者正笑着,送走一辆车。
路的尽头,后座探出一只做“拜拜”状的手,似乎几分依依不舍,车拐了个弯,消失在树下。
梁久拿手背挡住橙色的夕阳余晖,下巴抵在梁秋收肩头上,她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叫人想到夏日里去山庄避暑时,林间清泉的味道。
被宗子晋气得糟糕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
梁久猜道:“是谈俱吗,他怎么在这儿?”
室外太热,梁秋收把衬衫拉下肩膀两边,回头好奇地问:“你还认得他的车?”
梁久耸耸肩:“当然不认识。除了见家里人,上一次看你摆出这种表情还是你追孟为朝的时候。”
她们往里走,梁秋收一笑,若有所思:“那我有进步吗?”
“你天天又没摆出表情给我看,我哪知道,再说成果是检验真理的一切标准,你的成果呢,什么时候给我看看?”
梁秋收觉得好笑:“你什么时候成成果论了?”
“咱们上班人是这样的。”梁久闻言长长叹一口气,摆出一副打工人的疲惫脸,“没有成果再多实践也是偷懒。”
梁秋收仔细品味两秒,摆出一个受教的表情,她对她这表妹能对生活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小小感动了几秒钟。
梁久从出生开始,就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毫无疑问就是——她的爸妈。
她从小的愿望就是抱紧爸妈大腿哪里都不要去,毕业之后让她爸在子公司市场部给她安排了个闲职,在一众日夜颠倒加班不断的岗位中,她一到下班点就按时打卡走人的日子可以说是十分惬意。
但仍天天觉得要死要活,嘴上常常说羡慕梁秋收,自己创业当老板,至少不用明明是个人机却硬要把态度值拉满回复“okk~”。
她说的时候强调到:“不是‘ok’,是‘okk’,后面一定要加个牛马专用波浪线。”
梁秋收有时候接她话,怂恿她自己出来单干,反正亏了有爸妈给她顶着。
梁久这时候倒一秒变脸,抱着手臂拒绝地飞快:“那还是算了吧,嘻嘻,反正现在天塌下来也有我爸妈替我顶着,我干嘛要去折腾。”
梁秋收中午随便对付了两口,现在早就饿了,她在茶几上拿了颗荔枝,回头才意识到和梁久一起来的只有宗子晋,忙问:“舅舅舅妈呢?”
梁久在她旁边坐着玩手机,答:“接我弟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诶你知不知道......”梁久忽地想起什么抬起头,露出一个讲八卦的表情,“江度维上次被他爸骂得可惨了。”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梁秋收把一颗荔枝塞进嘴里,点头:“能猜到。”
“听说一个上午怎么找他都找不到,还给我也打了电话,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他爸和谈俱外公在云庭阁谈事情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他爸直接出了包厢连门都没关就给了他一巴掌。”梁久显然不知道梁秋收是全程参与者,还在一刻不停地继续输出,“他爸看着那么温柔,骂起他来简直了,也不知道他是被谁骗去的,继续躲着不好么?”
梁秋收:......不好意思,正是本人。
不过她毫不在意,又吃了一颗荔枝:“他再去晚点,他爸就不是打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梁秋收当然能理解他爸。
这几年文化旅游业仍是热点,政府一直有意开发蓝山区,打造一个综合一体化的旅游基地,这次会议主题之一就是招商引资。而江度维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在此之前就买下了其中一块地,之后在那周围开采摘园,建民宿,率先成立了第一个集旅游和商业于一体的综合性休闲场地。
这么好的东风乘上就能起飞,他却偏要逆着风口而行,连去趟会议刷个脸都不愿意。
梁久还有话要说,梁秋收反问:“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梁久歪了歪头,目光看向那个正在跟梁秋收外婆聊天的宗子晋,声音压低了点:“他跟我说的呗,当着那么多人一巴掌打下去,也不知道江度维以后怎么面对大家。”
“你不会觉得他会受到什么心理创伤吧?”梁秋收哂笑一声,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当晚就心情好到能老黄瓜刷绿漆对警察叫叔叔。”
说到这儿,手机发出“叮咚”一声,梁秋收打开一看,是下午发的邮件有了回信。
不得不说对方工作效率是真高,但梁秋收还是对集装箱形式的快闪店抱有迟疑态度,加上下午查资料的时候看中了另一个购物中心亚卡,而亚卡商管正是谈家特亿集团旗下的产业。
之前倒也不是完全没考虑过入驻亚卡,只是亚卡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租金和分成不用想也知道有多高,入不敷出并不是梁秋收想要的结果。
只是在饭桌上,舅舅问起她最近工作室是否还顺利,现在一个人不比之前两个人合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他,那架势彷佛梁秋收多说一个关于“在考虑预算”的字,她人帅心善的舅舅就要疯狂给她爆金币了。
困难倒也不至于,只是她爸妈的创业经历她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点,她明白钱要是多得花不完可以去干慈善,但亏本买卖只有傻子才干。
不过梁秋收还是感动得不行,她放下喝粥的勺子,双手给舅舅捶背,照例走起甜心乖巧路线:“舅舅您放心,我一定督促梁久好好工作,以后让她好好孝敬您。”
梁久:“......你别,我自己都养不活我自己。”
梁秋收从来不让任何话落到地上,继续乖巧:“那我监督宗子晋,保证舅舅您老了衣食无忧。”
突然被cue到的宗子晋看了梁久一眼,后者埋头喝汤,没给他任何回视。
他点头,礼貌笑:“应该的。”
不过这句比起之前不间断的话语,因为他这一目视的停顿,就显得回应地稍微迟了点。
“子晋脸皮薄,你别逗他。”舅妈在一旁捂着嘴笑,她知道梁秋收是个千伶百俐、张口即来的人,比较起来宗子晋就沉稳得多,不知道是不是给他说害羞了。
梁秋收咬着筷子:“反正要结婚,有什么好害羞的。我结婚对象要是坐我爸妈面前,我要让他好好学一下怎么嘴甜哄我爸妈开心。”
众人都笑,让她赶紧找一个,梁秋收说她努把力。
不过她这一句话引得好,话题自然而然来到梁久和宗子晋明年什么时候结婚上。
宗子晋和梁久妈妈从小就认识,互相到对方家里玩都是家常便饭,生孩子时间也只隔了一年,没有明确定过娃娃亲,但对于两个人长大结婚这事两家人都心照不宣。
梁久妈妈抬头问:“干脆两家见面商量个确定的日期,直接定下怎么样?”
梁久拿勺子搅着莲子羹,听到这问句时还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视线却瞥过宗子晋。
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变化都是细微而不易察觉的,他端坐席间,背脊宽阔舒展,脸部线条硬挺,举手投足间有了成熟男人的气质。
他自然也听到了这问题,在他也即将看过来时,梁久低头错过目光。
她才不打算表态。
梁久妈妈看看梁久,又看看宗子晋,好像非要等个答案不成。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要有一个人接话的。梁久手里的勺子搅动着,无意间碰了好几次碗壁,发出细小的、清脆的声响。
好在她终于听见宗子晋的声音:“这件事听小久的就行,我一向都听她的。”
末了他又道:“不过上次小久跟我说想再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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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我们都还年轻,后年结婚也行。但如果阿姨想安排在明年,您来定日子那肯定不会出错,我们也是放心的。”
梁久在心里想,行吧,废话和场面话说得不错也是种能力。
她这有时候一点就着的暴脾气也应该跟上才行,于是在听见妈妈那句“你们的事当然要你们自己拍板”后也眉眼一弯,试图让大家看起来是和宗子晋在羞涩中相视一笑道:“那好哦,那就我们改天一起选个日子。”
梁秋收托着下巴看着这对令人艳羡的恩爱小情侣,略微疑惑,内心os是:你们上次和上上次不也说改天一起选个日子吗?
茶余饭后的闲谈真是翻来覆去永远重样。
甚至接下来也是大差不差的内容,无非就是结婚相关的事情,梁秋收喝着汤,没再参与说话,心里开始盘算起快闪店的事。
她决定了,既然舅舅这么大一个靠山都给她枕在身后了,她也不必束手束脚。
梁秋收打开手机,点开微信,往下翻了翻,找到谈俱的对话框。
手指将要点进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在细节上体现出追人的仪式感,于是长按,给他手动置顶。
本来想着为了维持自己的甜妹人设,先刷上两个可爱表情包再说话,结果一点进去看见满目的绿色就算了,下面还跟着他一小时前发来的一句:【你是每天除了给我发消息就没别的事干了吗?】
梁秋收看着这条消息沉思了两秒。
虽然之前他隔三岔五也还是会诈尸回复一句——尽管也没吐出个象牙,要么是在阴阳怪气,要么是怼她,但现在竟敢质疑她没事干?
搞笑,她出差期间严于律己,为了保持追人的职业素养,都是在夹缝中抽时间追一追他的好么?
是和小姐妹们逛街不花时间,还是去对接下订单的客户很容易,亦或者说隔段时间拍拍爸、妈、舅舅的马屁,对着她亲哥哭哭穷都不算是她的生活内容?
被她梁秋收追是光宗耀祖的事好吗,想到这里,梁秋收食指从软妹必备表情包上移开,一气之下翻着白眼甩了个“哦谢特法克”的表情包过去。
气完放下手机,梁秋收才想起来她要干的正事。
她又拿起来,扣字道:【可不可以把亚卡商场的招商经理联系方式给我,微信也行。】
其实找谈俱要联系方式几乎是最慢的方法,她大可以直接上官网或者公众号。然而,下一秒,梁秋收盯着屏幕,意识到谈俱这骨头果然难啃。
她发出去的对话条旁边出现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很好。
她被刚置顶的谈俱,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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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这条天居街不再像晚上那么寂静,城市绿化做的好,常青树环绕四周,一座座四方小院显得古朴又庄重。
谈永圭这几年腿脚不太好,风湿严重,一着凉就疼痛加剧,彻夜难眠,因此一般不出院门,今天却是披着件薄外套,频频探头往外瞧去。
外面流言蜚语漫天,都说他当年不顾儿子意愿,执意选择与章家结亲,如今谈俱倒戈相向,他也算是为这门高攀的亲事付出了代价。
不过那晚谈话间,谈俱的三言两语,直接验证了他的直觉:谈俱比他爸,比他谈永圭,做事情更看重目的。
面子这种东西,在利益和目的之前,都是可以割舍的。
下了他谈永圭的面子,他自然不接受,不过不接受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腿也长在谈俱身上,他要是以后真不认他去了章家,还能把他绑起来关在屋里不成?
爷孙俩之间向来话不多,加上又吵了一架,晚上这顿饭吃得就更寂静无声了。
谈俱行动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自然不会再开口,他这个爷爷脾气古怪,嘴上从不饶人,指不定随便哪句又踩上地雷。
不过谈俱安慰自己,他其实也不遑多让。
但令谈俱意外的是,谈永圭在吃完放下筷子,谈俱以为他要起身离开、这顿饭到此结束的时候,忽地听见谈永圭叫了一个名字:“谈盈乐。”
谈俱停下动作,抬眼。
谈永圭问:“是叫这个名字吧?”
谈俱:“是。”
“你怎么处理的?”
谈俱如实答:“把照顾她的人换了,其余一切照旧。”
空气里安静片刻后,谈永圭问:“没了?”
谈俱觉得自己不太理解这个问题,一张口就是反问:“那还能怎么样,替我爸供着?”
谈永圭主动说话其实有给台阶下的意思,这还是杨如潋做了好久思想工作的结果,她正在心里暗暗觉得满意,总算两个人长了嘴知道怎么用。
可明明爷孙俩说得好好的,谈俱又突然来这么一句,杨如潋一听,倏地恨他一眼,从对面甩过来一个眼神,分明是在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又开始呛人了,你皮又痒痒了是吧?
谈俱看了眼天花板,轻呼出一口气。
他其实是真心发问,但不知道是他们理解错了,还是他功力深厚至此,才让人感觉他随时随地都在呛人。
搞不好又要摔一个杯子,谈俱长了记性,尽量避免误会,说话像个毫无感情的人机:“那交给你们,你们随意。”
8. 第 8 章
因为被谈俱拉黑,梁秋收当晚气得失眠了整整半个小时——之所以半小时也可以用“失眠”这个词,是因为她平时五分钟就可以入睡。
而这一晚临睡前,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小小地体验了一把失眠患者的痛苦。
梁秋收裹着薄被,除了睁着眼睛在黑暗里看着天花板,甚至靠着这半小时分析总结了一下失策原因:她其实不太拿捏得准谈俱的点在哪里,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她对他了解太少。
虽说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各种酒局晚会偶尔会碰面,但梁秋收从小并不在这里长大,回国之后才到江城,也才两年不到,和梁久宗子晋比起来,自然没有他们熟悉。
她舅舅和谈家生意上往来不如和宗家密切,她和谈俱见面机会不算多,再加上每次也都是中心人物江度维组局,梁秋收全然凭当天心情决定要不要去凑热闹,她对谈俱的存在一直仅仅停留在叫得上名字对的上号的程度。
论起她对谈俱这个人有一丝不同的感觉,还得追溯到去年。
为了给她亲手设计的一条植物染裙子做宣传,助理选了一家茶馆的包厢,找了模特拍摄视频,梁秋收在快收工时也顺便去盯了下。
多的细节记不大清了,她只记得当时似乎是站在二三楼高的窗台边,透过富有江南特色的窗棂,最先看到的是□□院里垂下万条丝绦的杨柳树,然后才是站在树下的谈俱。
他单手举手机贴耳,正在打一通电话。
天闷得要落雨,绿色浓到发暗,画面就成了冷色调。
可能是潮湿闷热的亚热带气候加持,她站在高处一边摇着扇子驱赶暑意,一边忽地就觉得这个画面里,他那孤寂清隽的侧脸犹如神来之笔。
头顶闷雷炸响,墨色天空似乎在宣告一场瓢泼大雨即将来临,他谈话间稍顿,抬眼去瞧。
梁秋收站在他下意识看去的那个方向,一时呆住,耳畔仿佛有风吹来。
不过,江城帅哥如云,皮囊大都千篇一律,之后她就毫无悬念地忘记了这一幕。
后来时有想起,也是因为她那张手持扇子的表情包就是在这里拍的,梁久十分爱用,不仅给p了“滚”字,还有“爬”、“呵”等诸多表达阴阳怪气的版本。
梁秋收真正对谈俱有印象的是,两个月前他父亲去世那天。
春夏交接之时,气温骤然攀升。
江度维一向是个在家待不住的,于是梁秋收得以在早上睁眼醒来时收到江度维发的一条消息,大意是这天快把他热死了,不如去滑雪降暑。
他选的人造滑雪场在一座山上,原本安排是等滑雪结束,第二天可以趁着山上温度低一起露营。
结果第二天上午,梁秋收独自在点餐区喝水休息,突然接到江度维电话,问她是不是开越野来的。
一问才知道谈俱爸爸突发心脏病,家里人让他赶紧回去,可他们一问工作人员才知道,外面从昨天开始就下起了暴雨,到现在也没停,下山的路不太好走。
这次江度维叫上的莫约七八个人,只有梁秋收开了越野,而这车是梁秋收刚来江城时,她舅舅送她的,总共也没开几次。
但听到江度维说到心脏病,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马去储物柜拿了钥匙找人。
谈俱刚从雪场下来,他戴着黑色手套,正摘下头盔。
大家围在周围,谈俱和他爸之间都听说过一二,自从他接到电话后大家都不敢说话,气氛一片沉重。
梁秋收一贯不会安慰人,听刚才江度维说人已经没呼吸了,她迟疑两秒还是直接过去,摊开手掌:“给。”
谈俱顺着声音低眉看过来。
原来还真有人这么巧开了越野。
他嘴角勾起一瞬,又在不经意间很快略去,“本来不用去收尸的。”
他声色沉稳,在说话间抬起头,锐利目光倏地撞上她,“谁让你,连个借口都不给我。”
他动作利落地扯下手套,抬手过来,不知是他指尖还是钥匙划过梁秋收手心。
和上回暴露在露天的酷暑温度里不一样,这次背后是人造的冰雪场地,白茫茫一片,他黑衣黑裤加身,眉骨间劲劲儿气质的和冷空气混在一起,浑然天成,三分不羁。
梁秋收心中茫然几秒。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见过他滑下来时,举手投足间喷薄而出的力量感带给了她心底悸动,还是因为他无情到极端的话而惊讶到心头一震,又或是因为她听到消息而带着怜悯来给他钥匙,而怜悯一个男人本身就是动情的开端。
在周围一片寂静中,谈俱轻笑,“谢了,车改天洗干净了还你。”
他明明笑了一声,可梁秋收并没有从中感觉到他在试图缓和气氛。
梁秋收在一瞬间没看清他的态度。
不过她后来可以确定的是,过后他完全忘记了要还她车这件事。
起因是他们参加一个酒局,她没开车,坐宗子晋车来的,结束后她很自觉地不再打扰他和梁久的二人世界,选了谈俱送她回去。
她在车上接了个工作电话,聊了十多分钟,打完才想起旁边还坐了个前不久她亲自认定的帅哥。
上车这么久他也没开过口,像尊大佛一样不动如山,不过幸好她梁秋收自来熟是天生的,如无必要藏不住也根本懒得藏任何心思。
她开口:“你长得挺好看的。”
谈俱:“能安静点么?”
梁秋收属实是感到莫名其妙长达两秒钟。
她看了看周围可能比较可疑的空气,以及坐在前面安静开车的司机,不确定地问:“你是在说我吗?”
谈俱冷声:“不然呢?”
秋收大小姐在这一瞬觉得她脾气还是太好了。
这话彷佛在告诉她,从她上车开始已经忍她很久了。
除了必要的工作原因,她整个过程不就对他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吗?
而且这话不是在夸他吗?
亏她因为不愿意提及他的伤心事一直没催他还车,甚至想着干脆冒着对不起舅舅的风险送给他得了,并且之前也有思考过要不要发微信安慰他这黑发人送白发人的典型悲剧,试图做到说辞既真诚动人但又不至于用力过猛让他猛男落泪丢了面子。
虽说一切都没行动过,但好歹她对他也是有过十万火急之时的借车之恩,她这脑子一热和他搭话的单口相声才没说几句,他竟然就无情冷漠地说她吵。
难道基本社交礼仪不是应该在被夸之后说声谢谢吗?
况且能被她梁大小姐夸一句好看,全家都要去排队烧香好么。但凡他语气温柔点或者问句后面跟个委婉的谢谢,她也就考虑到他最近心情不好乖乖闭嘴了。
梁秋收垮下脸,轻描淡写:“不能。”
“因为我需要提醒你——”
谈俱果然看过来,她面无表情,一句一顿道:“把,车,还,我。”
“什么?”
他话轻飘飘地,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很适合用这种语气,梁秋收唰地转过身面向他:“车,我借你的车。”
他眉头轻蹙,看向梁秋收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疯子,梁秋收在不可置信之后原地缓了两秒。
“你不记得了?滑雪,你爸,下雨,我的车。”
梁秋收睁着眼睛看他,已经有了一丝情绪波动:“想起来了吗?
他似乎在沉默中思考了片刻,身体靠回椅背,才低低“嗯”了声。
这段日子连轴转,思维过于迟缓了。
谈俱仰头闭上眼睛,左手揉太阳穴,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抱歉,地址发我,明天叫人还你。”
梁秋收潜意识里觉得他往回靠的动作是为了离她远点。
“谈俱。”她似乎几分好奇,把脸凑得离他更近了些,依然不依不饶:“对我借你车没印象,但对我总有印象吧?”
“车还你还不行吗?”无聊的问题。
他语气淡淡,显然几分困倦。
梁秋收笑了一下,问:“你洗了吗?”
他阖上的眼皮又睁开,似乎觉得她找茬,反问:“需要洗吗?”
梁秋收的眼神追过来。
似乎是预感大下一秒她又要不依不饶无休无止,或者抛出另一个吹毛求疵般的问题,谈俱妥协道:“行行,洗了给你送过去,可以了吗?”
梁秋收翻译出的尾句意思是:可以安静了吗?大姐。
她答:“不可以。”
“我要跟妈妈打个视频。”梁秋收点开微信,单纯通知他的语气。
她一瞥眼,瞧见他一脸不耐烦,外加疲倦的样子,就让她想起她小时候家里养的金毛,每次遛结束发泄完一身精力,累地四肢敞开伸出舌头趴在地上,这个时候梁秋收格外不愿意放过它,蹲在它身边落井下石,趁它虚弱得不行硬要它起来陪她玩。
没错,她就是她哥口中一身反骨喜欢逆着来的恶人。
梁秋收盯住谈俱,最近日子太无聊,好久没当恶人了。
于是她在通知完“我要跟妈妈打个视频”之后,又换上一副裹了蜂蜜的温柔语调,问:“请问可以吗?”
谈俱没搭理他。
梁秋收撩了下头发,旁若无人地打起视频。
交谈间好像聊着聊着把他忘了,全然地和她妈妈聊天。
于是谈俱得以被动得知她今天画的妆很成功;邻居家的小狗昨天过两岁生日,她由此得到了一块蛋糕;逛某品牌的showroom时看中了一件七分袖的衣服;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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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好漂亮耳钉什么牌子的想要链接......
路上遇到红灯,司机一瞬刹车,梁秋收身体被惯性带着前倾,又倏地被安全带拉回原位,似乎才恍然自己还坐在车上,从交谈里分出注意力,谈俱注意到,那视线是落在自己身上。
她摸了摸自己胳膊,好像压根不记得自己吵到了她,语气几分无辜,问:“有点冷,可以把衣服借我穿吗?”
他没说话。
梁秋收也不恼,提高音量冲司机道:“叔叔,空调打高一点,谢谢。”
“妈妈,我借不到衣服,他不给我。”她说着把手机摄像头轻轻一转,“你看我就只穿了一件针织衫。“
她把镜头拉远,似乎想展示自己的衣服,结果不知怎么的又开始欣赏起自己来,问妈妈:“好看吗?”
“好看。”
“那是我衣服好看还是我人好看?”
“人好看。”
“衣服也好看。”男声传出。
“爸爸您嘴越来越甜了,妈妈快奖励亲他一下。”
城市的夜景在车窗外铺陈开来,车辆的高速行驶让高楼彩色灯光连成一线,一闪而过。
一路聊的全是没营养的废话,谈俱很想把她连人带手机打包扔到二里地之外。
不过好在结束,挂了电话嘴角还没放下的她视线恰好飘过来,刚好和他隔空对视上。
谈俱眼皮跳了一下,心想不妙。
梁秋收嘴角勾起笑,忽然出声:“谈俱。”
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社交精力,果然,她问:“是我好看还是衣服好看?”
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一下,好像在说:我刚才可是夸过你好看的,你最好,识相一点。
谈俱没收回目光,靠在车椅背上,刚才他一直没说话,或许是养精蓄锐够了,语调随意地像丢出一张纸屑:“都不好看。”
“还有,对你,和对你借我车,都没印象。”
他的语气不淡,说出口的时候是故意的,说完的态度却又不经意,不在乎你是什么反应,单纯让自己爽了,气不气死人跟他无关。
真是,欠抽的一张嘴。
梁秋收想,如果他只是单纯嘴欠,就差了点意思。
配上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气质,以及不屑于气别人而只为唱反调让自己爽的语气,加上说话时连滚动的喉结都写着欠抽两个字,梁秋收可能是真被气笑了,忽地明白什么叫物极必反。
她对他的回答竟然有那么一点满意。
借着背后满栋彩灯的高楼,梁秋收身体前倾,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匿在深灰色光影里的身形。
立体的眉骨,霓虹灯光流淌下高挺的鼻梁,一件黑色冲锋衣把她一瞬间拉回雪场里他穿滑雪服的模样。
她在脑海里凭借印象回忆起来,他和江度维站在一起时相差无几,因此可以推断身高大约是185厘米。
可以。
过关。
梁秋收靠回椅背。
气全消了,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变了。
她贴心道:“我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
她声音一下脆甜得跟夏日消暑时咬下的第一口西瓜一样,谈俱一听,见鬼了似的,倏地扭头回看她一眼。
梁秋收立马接住这道眼神,回抛给他:“到了叫你。”
谈俱感觉自己被雷劈了,再瞥她一眼。
莫名其妙。
鬼俯身了吧。
梁秋收后半程路说到做到,真没再说一句话。
她的前男友是个做科研的冰山直男,是她追的对方。
也不知道是没开窍还是真高冷,在和她谈恋爱之前如同男菩萨,不近女色,不搞暧昧,一天二十四小时拿十六小时待在实验室里,剩下的时间还要抽一小时和导师联系。
梁秋收想了想,在一起之前如果她问“是她好看还是衣服好看”,他那满脑子都是论文的前男友,只怕会后退半步双手合十叫她一声“女施主”,再送她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花两周时间摸清了他的脾性,把她可甜可盐,可酸可辣的性格往他那石灰石一样硬的心上怼,等他好不容易冒了点泡泡,再忽冷忽热、欲拒还迎一套组合拳,把她睡觉都要抽时间的前任打地硬是每天挤出两小时来反追她。
江度维说她口味一如既往地不变,梁秋收是承认的。
她的成长轨迹里,大多数人都对她百依百顺,这样的人见多了她觉得无趣。像她前任这样一本正经躲着她还有着不开窍的脑子,她只想拿着榔头硬生生给他凿开窍,而至于谈俱这样——
有着这么没礼貌的一张嘴,恰逢最近这么无聊的日子,不给她梁秋收拿来练手解解闷,那真是可惜了。
9. 第 9 章
江城已经好久没有下雨,梁秋收出门的时候望天,天色阴沉,灰蒙蒙一片,太阳躲在云后,总感觉最近会有一场大雨。
她习惯在后备箱里放把雨伞,倒也不用担心,只是今天有模特在拍摄新衣的样片,还是外景,恐怕会耽误进度。
算起来,上回下雨还是和谈俱滑雪那次,想到这,梁秋收踩下油门加快行驶速度——她誓要化追男人失利的怨气为工作的动力。
她平日里工作不爱喝咖啡,单纯靠早睡保持一天的精气神。助理杨番不一样,她的人生宣言是每天可以不活着但不能不喝咖啡。
今天她到的时候就一手拿手机一手拿冰美式,在办公室门口向梁秋收探出个头摆摆手:“哈喽,秋收姐,我先去跟版师联系了?”
梁秋收正在翻一本杂质找灵感,闻言头也不抬,点点头:“去吧。”
其实杨番比她大两岁,履历优秀,曾就职于国内一有名的服装品牌工作室,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里就爱叫梁秋收姐。
不止她,还有宗子晋,虽然也从小跟着梁久叫梁秋收表姐,其实也比梁秋收大半岁,梁秋收对他们小情侣间的情趣表示理解但诅咒。
梁久上班的地点离这里很近,她偶尔会拐过来一趟骚扰梁秋收,顺便和她一起吃饭。
今天她来的很不巧,先是工作室本身很乱,空间虽大,但梁秋收办公室一桌子面料卡、杂质、样衣、稿子和辅料,梁久每次都站门口,金尊玉贵到连进都不进去,评价说这简直是战后遗风,问她社交平台上的照片摆拍前收拾费了不少功夫吧。
再是梁秋收今天很忙,AuraLiang新款上新,找模特新出的图片发给了梁秋收,等她做最后的拍板。
上次约定制的一女明星,梁秋收和对方沟通,选中的是一款彩粉色亮片粗呢面料。
之前一直是和一位英国做定制的面料商合作,但前不久他出于一些自身原因撤离中国市场,梁秋收问了好些其他面料商,都不接小单,只接受工厂走量式的大额订单,她只好想办法预定下午的一场面料展会,试试看能不能接洽到合适的合作者。
她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看电脑,一会儿又拿着设计稿去一墙的面料卡前比对,梁久来了这么半天,大小姐架子没人接住,自然要随机揪一个倒霉蛋找茬。
杨番正在一个开阔空间里拿挂烫机熨衣服,梁久提着手包悠闲十足地过去时,正好看见几件不同款式不同风格的上衣和裙装陈列成一排。
灯光下衣服质感极佳,梁久两只眼睛里闪出小星星,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指着假人模特身上那件小香风外套,指定笑道:“我要这个。”
杨番一看见她就头痛,面色为难:“......小久姐,这是样衣,没法给您。”
梁久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十分不满意:“怎么又是样衣,那成衣要多久?”
工作室里除了梁秋收,还有三名设计师。梁秋收大部分时候只接私人定制,定位人群是中高端客户,另外三名设计师才做创意设计,梁秋收做最后的把关。
这件小香风就是其中一名设计师为今年秋冬系列准备的一件新品,但成衣至少半个月后才能到手。
杨番正不带喘气地向梁久解释,后续出了成衣一定第一时间给她寄一件过去,话说到一半,窗外一道闪电划破云层,随后一声惊雷炸响。
窗外黑压压一片,乌云翻滚,积攒了多日的大雨瓢泼而下,雨丝顺着窗户缝飘进屋里。
“下雨了。”杨番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跑去关各个窗户。
梁秋收此刻也走出来望这说变就变的天气,梁久站在全身镜前试那件衣服,一边臭美一边透过镜子看向梁秋收,理所当然道:“我没伞,去吃饭然后你送我回去?”
梁秋收手里抱着电脑,摇头:“不行,不顺路,我待会要去一个展会。”
“这么大雨你还去?”梁久瞧了眼外面,大雨砸的窗玻璃噼啪作响,雨雾漫天,雨水汇成柱,一股接一股地顺着窗户流下。
“那怎么办,你下午不也得上班?”
梁秋收拿出手机敲了敲,翻转屏幕给她示意:“找你男人来接你了。”
“行吧。”梁久把衣服交给杨番。
一开始梁久还能保持耐心,慢悠悠地登上AuraLiang官网预定了订单,最后等着等着就开始小声嘀咕:“宗子晋今天怎么回事,不想接我就直说呗,还有你也是,你说我没事来看看你,你也不理我,现在好了,还下这么大雨,还有胡苒这个女人,怎么还不杀青,我都要无聊死了......”
梁秋收抱着电脑坐她旁边,分神给宗子晋发消息:【你人呢,快点把你祖宗接走。】
今天宗子晋确实来得慢了点,梁久饿得前胸贴后背,吃了点从杨番那里薅来的全麦面包垫了垫肚子,又四处转了转,雨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大雨如注,楼下整个园区似乎都泡在水里,梁久坐在大沙发一角,可怜兮兮地嘟囔好几声也没人搭理,终于消停下来。
她抱着抱枕看旁边的梁秋收专心致志工作,终于在百无聊奈间抬头看见工作室门口站着一个人。
宗子晋穿一件黑色衬衣,一手拿深色长柄伞,一手手臂搭着一件外套。
他伞下一滩水迹,额前头发也有打湿的痕迹,应该是外面雨太大,又斜着下,仅仅几步路就淋湿了头发。
“来,小久。”他冲她点头,意思是他身上有雨水,就不进来弄脏地板了。
吃着外卖的几个女孩看见这幕,都忍不住发出“喔”的声响,彷佛吃的不是外卖,而是甜蜜又新鲜的实时大瓜。
梁久和宗子晋的联姻也算众所周知,但梁久她们常常见到,经常来找梁秋收,久而久之也熟络了起来,但宗子晋却鲜少露面。
这回见到真人cp合体发糖,大家都咬着筷子头假装吃饭,实则竖起耳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都想看看他们究竟是如胶似漆真情侣,还是商业联姻假夫妻。
梁久看见他凌乱的头发和被打湿的衣服一侧,面不改色地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抄着手臂过去时还是不忘端起架子愤愤。
她皱起眉头,瞪他:“怎么来这么晚。”
“别是送完小三儿再过来的吧?”
“放心,没有。”宗子晋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擦了擦额边头发,又抬起眼睫礼尚往来地问,“你呢,没背着我养小三吧?”
梁久由他披上外套,答:“我也没。”
工作室的吃瓜群众们:“......”
是怎么做到百分之百的信任中夹杂着百分之两百的不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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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亿总部的大楼位于江城市中心宽阔的主干道旁,紧邻主要的商业区和金融区,从顶层俯瞰而下,城市林立的摩天大楼尽收眼底。
雨后天晴,碧空如洗,大楼外墙覆盖着银色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的倒影,看似如水般平静。
然而建筑内,一分钟前,公司通过内部邮箱刚发出一封关于高层人事变动的通知。
如网状般的格子间里,鼠标齐齐点动,浏览量逐渐上升。
有人草草看一眼结束,也有人身居高位,但最近的风言风语也着实传得让人心里不踏实,想从中窥探出点蛛丝马迹,但奈何对其中的弯弯绕绕理不明白,点开几次又退了出去。
但明眼人其实一眼就能瞧见,除去几位高层,郑业俊也在其中。
看似他职位级别不变,实则随着组织架构的变动,不仅失去了核心项目的决策权,还要远调新疆市场。
这么一个远离总部,有力都使不上的地方,换做别人也就算了,可郑业俊的爸爸郑康成,就大有来头了。
郑康成是谈俱的表叔,也是大家传闻里风口浪尖的人物,谈家如果真有朝一日传出内斗,他这位表叔必然榜上有名。
他担任亚卡商管集团的总经理一职,全权负责国内亚卡商业区的招商、营运和物业管理等,同时也是特亿集团最早的一批董事之一,早年是谈永圭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也算半个肱骨之臣。
他在特亿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轻易难以撼动。
将郑业俊远调新疆,与其说是卸了郑康成在集团内的力量,不如说谈俱此举,意在警告郑康成:再兴风作浪,今天是你儿子,明天,可能就轮到你了。
在谈俱意料之中,郑康成也不是吃素的,下午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他刚步入中年就有发福的迹象,这几年又闲、钱具备,特别是谈永圭退休之后,更是被人高高捧起,酒局接二连三,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尽管听医生的话竭力控制体重,仍比年轻时胖了不少,举手投足间尽显老谋深算。
汪驰在办公室外几次伸手都拦不住,被逼地连连倒退,语气却不急不缓:“谈总马上要开会,您要见他的话,请另外预约时间。”
有谈俱提前授意,保安也没上前,他不顾阻拦直直闯入办公室内。
谈俱戴一副金丝框眼镜,着一件黑色衬衣,端坐在长桌前看文件,等来人气势汹汹推门而入,他好像才听见响动一般,轻轻瞥去一眼。
隔着镜片的眼神里没什么情绪,让郑康成感觉他是在看一粒可有可无的灰尘,全然没有意识到他会来找他兴师问罪。
果不其然,下一秒,谈俱瞧见了是谁,几分讶然的神色浮于表面:“表叔?”
然而这声表叔却没有任何语调的变化,他稍稍抬手,对仍试图拦着他的汪驰示意让他退下,又在动作上客客气气对郑康成比一个手势:“坐。”
郑康成终于甩开汪驰的手臂,他两步上前,把谈俱对面的椅子一拉,翘起二郎腿就坐下。
他紧盯着谈俱,对方微低着头,在一叠文件上签字后,慢条斯理地扣上钢笔笔盖,连“有何贵干”这样的客套话都一字不提。
空气里安静三秒,他倒是没想到谈俱这么沉得住气,牌都摆在明面上了还能装下去。
不过谈俱从小如此,存在感不强,与其说是话少,不如说是一般轮不到他说句什么话,郑康成自然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小谈总。”郑康成眯起眼睛,没工夫和他耗时间,“你可知道我为何而来?”
谈俱:“表叔直说。”
“你爸在世的时候,常夸业俊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不知道小谈总有没有印象?”
谈俱不显山不露水,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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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点头:“表叔教得好,表哥自然优秀。”
郑康成冷哼一声,“那是自然,业俊是我一手带大,记得以前我忙起来,直接丢在你爸妈那也是常有的。论起来,你爸花在业俊身上的时间,恐怕都比在你身上多吧?”
“是吗,不太记得了。”谈俱不急不徐地,伸手理平纸张一角的折痕,“如果表叔今天是来和我叙旧的话,恕我不能奉陪,我还有个会要开。”
郑康成咬着后槽牙,身体前倾几度,如鹰般的目光和谈俱对视:“你爸对你没什么感情,小谈总现在果然也不近人情,把业俊调走也丝毫不考虑我这做父亲的如何受得住。”
“我一把年纪还要和儿子分离,要是你爸在世,绝不会纵容你胡作非为。”
几十层楼高的室内,光线如丝,在谈俱周身添了几分冷意。
郑康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记忆中没听见他说过几句话,只会在挨他父亲的训后默默站在一角,因此他印象里,谈俱长相秀气,毫无攻击力。
可今天,他如刀锋的眉眼下,目光首次直直地撞回去。
那是一双和他父亲,爷爷都不同的眼睛。
墨玉深沉,内双眼皮的缘故,彷佛就算乌云一样的情绪翻滚,也能收回去隐匿三分,叫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可到底是年轻,开口说话时却仍保持着体面,郑康成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表叔是为这事找我,表叔说笑了,职位调动是开会商讨出的结果,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况且去历练历练,不过三五年就回来了,到时候尽孝,自然来得及。”
“谈俱。”郑康成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我们各自打的什么算盘,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何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是个聪明人,至少比你爸聪明,做事也比他瞒得住,你妈要不是生了你也不会忍到死的那一天。你能想到第一时间去迎合你外公,怎么就不知道,我也是个不错的帮手,偏偏要和我为敌?”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了谈俱的雷区,他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他仍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四两拨千斤:“我外公是我外公,你算个什么东西?”
郑康成一怔。
谈俱本只是想给个警告,客客气气送走这尊大佛,之后不要再兴风作浪,他自然保他一个安稳的老年生活。
可他一而再再而三提起他父亲和外公,拿他家事压他一头,甚至最后敢说起他母亲。
不过是早年入赘,也并非直系亲属,连和谈俱血缘关系都没有,谁给他的脸面敢和他外公相提并论?
既然阳关大道他不走,就不要怪他出手不留情面。
“想让我撤回通知?”谈俱嘴角勾起,话尾隐隐有笑:“那我告诉你,做梦。”
“你......”这句话彻底激怒郑康成,他呆愣了两秒,额头青筋暴起,一字一句几乎是从鼻腔发出,“谈俱,我也告诉你......”
“你爸和谈永圭都要让我三分。”郑康成语气冷硬到极点,“你算个什么东西?还真以为沾了‘谈’这个姓就无法无天了。”
“表叔。”谈俱站起来,说话时尽显居高临下,“希望你搞清楚一件事,我爸是我爸,我是我。”
“他没做到的事,我未必做不到。”
郑康成说得对,谈方谭是对谈俱没什么感情,但在谁接替他这个位置的问题上,他也没有考虑过别人。因为他本质上还是顾及血缘的人,看上去不近人情,实际总是差了那么点,外强中干,这辈子稀里糊涂地对什么都砍不断。”
“我不一样,表叔。”谈俱摘下眼镜,那锐利的目光如寒冰一样扫过来,“我六亲不认。”
“他顾及的一些人,在我这里就跟垃圾一样。”
郑康成气急败坏,喘了两口气,厉声警告:“谈俱,跟我作对,你不会有好下场。”
谈俱回视他:“是你跟我作对。”
郑康成指着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我们走着瞧。”
谈俱没说话,目视他出了办公室。
汪驰在他出去之后随后进来,谈俱双手插兜,立于弧形的大落地窗前,背着光的缘故,只能看见他影影绰绰的轮廓。
明明日光正盛,他的背影却有一股清隽疏离之感。
谈永圭曾再三告诫谈俱郑康成动不得,不仅如此,现有分红策略和组织结构一应保持不变,务必保证元老利益,等到平稳落地后再想办法在过渡期实施变更,缓释元老退出阻力。
可集团内部也有意见分歧,对郑康成的嚣张程度心知肚明,留这么一颗定时炸弹还不如早日铲除得好,比如郑康成儿子远调新疆市场,就是几位股东在供应链、信息管控和法律层面暗线合作的手笔。
谈俱原来打算如谈永圭所言,暂时放郑康成一马,谁知这人毫不领情,一来就蹬鼻子上脸,真以为自己作妖那么多年没有留下任何小辫子。
汪驰见谈俱一言不发,自然也识趣地不开口说话。
就在汪驰打算先行退出的时候,谈俱忽地侧头。
他面色看不出什么神情,目光却似乎越过眼前种种,重回当年往事:“查一个人。”
10. 第 10 章
江度维因酒驾扣了半年的驾照,他的司机自上岗之后,终于正儿八经地为他开车,平时他都是自己逍遥快活,想法一秒变一个,司机永远都只是在赶来的路上。
这回他爸气得不轻,深知再不管教,这个儿子就无法无天了。
听他妈妈的,江度维消停了两周,每天老老实实在公司进进出出,单看样子,做得比谁都好看。
江度维的爷爷早年在汽车修理厂做学徒,摸透了技术后出来单干,自己开了个修理店,后来又遇见贵人帮扶,独自创业。
幸运的是恰好赶上改革开放,在那个经济活力偾张的好时期,公司逐渐壮大,直至独占当地汽车行业鳌头,现在早已在房地产、新能源汽车和互联网各个领域均有涉猎。
毕竟在幼年时了解过父母创业的艰辛,江度维爸爸身上还保留着踏实肯干的品质,但到了江度维这个富三代身上,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家里就江度维一个孩子,本来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待,有意把他培养成接班人,教育和其他资源往他身上砸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他被打包送到美国硬逼着读完本硕,回国正经事他却一件不干,哦不,也是干了一件正经事的,南山区周围的地皮就是他毕业之后回国误打误撞买的,成了他自我吹嘘有眼光的一大佐证。
这么多年爸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管教时配合地也是相当到位,但奈何他就是个扶不起来的废柴三代,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给他的各路好友弹一个地址,配上两个字:【来玩。】
他每次究竟顺手给谁发过他也不记得,反正随手的事,爱来不来,不来么,总有的是其他人来。
所以当他嘴里咬着根烟,坐在一家轻音乐酒吧沙发一角,见梁秋收推门而入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过当梁秋收单手提包,虚虚环顾四周一圈,在没看见人准备上二楼时,江度维还是没忍住,低低笑了两声,跟坐旁边的严刻戏谑道:“怎么是个瞎子?”
酒吧里灯光昏黄,每桌仅仅一个油皮纸罩住的小灯,驻唱在唱起民谣时,柔软清扬的嗓音也让整个屋子像晃荡在水里。
见她已经上了一级台阶,江度维还是没忍住,扔下手里的牌,抬手喊她:“诶诶诶,这儿呢。”
在歌曲声音暂停的间隙,梁秋收被一道男声吸引过去。
她停住脚步,微微俯身,以使得眼睛避开由天花板顶灯溅射的水蓝色光线。
待看清楚是谁之后,梁秋收一撩头发,直起腰,头也不回往上走。
莫名其妙。
上次在马路边站半小时的气还没消呢,喊她干嘛?
江度维看着这睁眼瞎,回头问:“她是没看见我吗?”
严刻诚实道:“好像是不想搭理你。”
“切。”江度维一把把牌推乱,手指点点桌面,“再来再来。”
前段时间梁秋收一直在思考上一个服装新系列,正好在快闪店开业时发布,不过画册和时尚杂志都翻遍了,也没有什么新思路。
不过就在她被谈俱拉黑之后,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和他有关系,梁秋收当晚就有了新想法。
她一边画平面图一边在心里愤愤地想,果然男人是事业的绊脚石,她就应该把他一脚踢飞。
这一周多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工作室,抱着平板连夜画平面图和打版,和版师联系也是靠线上交流。
唯一和人的面对面交谈就是她助理杨番,但每天好不容易说的的几句话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再不和世界接触就要被憋坏了。
今天一早胡苒就在群里约她和梁久下午泡温泉,梁秋收估计下午还没完工,便只答应了晚上来喝酒玩。
胡苒新剧前天刚杀青,是在蓉城拍的,那里剧组准备的饭菜偏辣,不合她清淡的口味,于是昨天杀青宴结束后就火急火燎飞回了江城。
到的自然还有梁久和一众她们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妹们,梁秋收认不全,她们聊小学初中高中同学的八卦时,提起的名字她也大多没听过。
但也不妨碍她和其中三个女生打了几把牌,她三言两语,把话题轻轻一勾,就回到了她熟悉的人身上,很快参与其中。
今晚她手气不错,连赢好几局,在新一局准备开始时,背后忽然有人喊她名字。
“秋收,梁秋收!”
“别打了,过来过来。”胡苒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看不下去了,冲她招手。
梁久坐她旁边,也捧着杯酒咬着吸管,用夸张的口型招呼她,分明是在坏笑,“快来,有惊喜。”
梁秋收正在兴头上,有些割舍不下,她犹豫半晌,抬手:“再打一把,等会儿。”
胡苒忍不住,起身过去,一把把她拉起来,“哎呀别打了,快过来。”
梁秋收莫名其妙地被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正要发作,胡苒不知道从哪儿提了一个甜品出来放到桌上。
梁秋收顺着她动作瞧去,一眼看出来是某个需要大排长队还限购的甜品店的招牌,经常上午就售空了。
她前两天因为没排上队在朋友圈吐槽过一次,被朋友记得喜好还是有点小感动的,梁秋收刚才轻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尽可能让表情转变地足够自然。
就这么轻易被小恩小惠收买了,她打开天窗说亮话,很是傲娇道:“说吧,干嘛。”
胡苒酝酿半晌,抛出一个眼神:“跟我讲讲你跟谈俱呗。”
“聊八卦啊?”梁秋收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你有事求我。”
“拜托,这种场合不聊八卦聊什么。”胡苒略显激动,摇她手臂,“快快快跟我讲讲,要不是梁久提起,我都不知道呢,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明明记得我进组之前,你还说周围的都是残次品......”
胡苒也就是进组两个多月,怎么就错过了姐们儿的超级大瓜,明明说好了今年会一起从年头单到年尾,结果一不留神别人就快进到彷佛下一秒就要直冲民政局了。
胡苒摇着她手臂:“你快点,快跟我说说,现在是个什么进度,我好给你分析一下。”
不提还好,一提起梁秋收就多多少少有点郁闷,毕竟除了谈俱,上一个敢直接拉黑她的人,梁秋收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
她面无表情,眉尾一挑,直言道:“没什么好讲的,三天前,刚被拉黑。”
信息被消化大概需要两秒钟的时间,两秒钟后:
“啊?”胡苒一回头。
“啊?”梁久二回头。
“不是吧?”梁久翘起二郎腿侧转向她,不可置信地笑起来,“谈俱这种段位的你拿不下?”
梁秋收不是很理解这句话:“他什么段位?”
她干脆问:“不如你跟我描述一下他。”
“就......”这倒是把梁久问住了,“感觉长得还行,还感觉拽拽的,还感觉比较缺爱,谁想拿下不是顺手的事?但反正我是不会找苦吃喜欢这种的。”
她其实还有句话没说,还感觉脑子似乎也不怎么好使,不然怎么会跑去他外公的生日宴会上,反正在她心里,什么男人都配不上她的秋收表姐。
“感觉感觉,你倒是说出个一二三来。”梁秋收又转向胡苒,“你呢,对谈俱什么印象,说来听听。”
胡苒忽地被点名,想了半晌:“......我好像没什么印象,我哥和他关系好,我和他又不熟。”
梁秋收就很服气。
“你们俩还好意思问,明明和谈俱从小就认识,怎么我问你们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他是间谍出身,所以一切信息保密吗?”梁秋收越说越气,“你俩加起来甚至还不如江度维。”
梁久讪讪地,不得不说梁秋收说的有道理。
她对谈俱的了解程度仅限于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他不受他爸待见一类的家庭信息都还是听宗子晋偶然提起才顺耳听了几句去。
谈俱这人吧,梁久觉得梁秋收肯定觉得他低调神秘,但梁久只愿意将其形容为透明人,她死活回想不起来她和谈俱有任何接触,但明明什么场合都有碰见,至少每年临近过年两家人都会郑重见个面。
不过她思索了片刻,还是不服气道:“把我们跟江度维比就有点侮辱人了吧,再说了,也不用非要了解他知道他性格什么的,在绝对实力面前什么男人不乖乖就范?”
她的意思其实是梁秋收拿下谈俱轻而易举指日可待,但梁秋收不知道是理解错了,还是真的有些生气。
只见她转向梁久,眉头轻蹙:“你不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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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的吗,目标人群的用户画像都没有,我怎么精准投放,看着他干瞪眼吗?还是说你以为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宗子晋,在娘胎里的初始程序就是喜欢你?”
胡苒从头听到尾,在一旁幸灾乐祸,靠在梁秋收身上连连笑出好几声。
梁秋收被她下巴硌到痒痒,立马把火力转向她:“还有你,上部剧自己的cp都卖不明白,剧宣那综艺上的游戏环节是让男主公主抱你,你再露出个娇羞脸给cp粉看的,不是让你扛起女二就跑,后面摄影师两个人四条腿都追不上你,就你那不带拐弯的直女行为还给我分析怎么追人呢。”
胡苒:“......”
梁秋收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一声脆响好似一锤定音:“我被谈俱拉黑,纯属是你们后援团不给力,好好反思一下吧。”
原本抱着吃瓜目的的两个人被梁秋收这么一顿火力攻击,都有点怀疑人生。
梁久双手捧着脸,拿食指轻点脸颊,直视前方,道:“看吧,你非要招惹她。”
胡苒:“我错了。”
胡苒把杯子里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拍拍梁秋收的背安慰道:“第一次被男人拉黑生气是正常的,消消气消消气,这样吧,实在不行咱们换一个,男人千千万,我给你看看我们这次剧里的男二,还挺帅的......”
梁秋收听到什么关键词,忽地转过头,不确定地问:“等一下......我有生气吗?”
胡苒自认为很是客观地评价道:“这么说吧,你都快赶上梁久平时怼宗子晋的攻击力了。”
梁久闻言抄起手臂,露出一个忍无可忍的死亡微笑:“你们为什么说起我总是要提起宗子晋,以后''宗子晋''三个字禁止从你们的嘴巴里吐出来。”
她吐出一口气,靠回座椅:“坏我心情。”
胡苒拍着梁秋收的背轻抚,忽地感受到什么,歪过头看过去,道:“你这衣服摸起来真舒服。”
梁秋收进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及膝连衣裙,乳白色,裙尾缀着一圈流苏。那时候她就想夸好看,奈何这个女人一进来就扎进别的女人堆里,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
现在摸起来,手感也很好,胡苒这才想起来,边打量边问:“这是你自己设计的吗?”
梁秋收已经习惯她了,她总是能把话题快速跳到另一个上。
“嗯啊。”她点头,回想着,“这件还是手工制作的。”
“哦…”胡苒打量着她这件衣服。
她发现了,她平常喜欢颜色饱和度高的衣服,光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她周边的空气是甜丝丝的,就算颜色偏素净,那么花纹和样式也一定是繁复的,比如今天穿着的这件,不仅裙尾有同色流苏,裙身也嵌有小钉珠。
胡苒略有所思:“难怪你的衣服都这么配你,原来大美女都是自己设计自己穿。”
这句话吧,就这么精准地夸到梁秋收的心坎上了。
有人夸她她就高兴,变脸可是她的专属特长,梁秋收一键切换掉刚才的怼人模式,凹出来一个甜妹笑,尾音拖长道:“谢谢。”
她凑过去和胡苒贴贴:“这样吧我送你几件,不过我身上这套没有现货,需要定制,回头记得把尺码发我。”
胡苒毫不客气,晃晃酒杯:“谢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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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胡苒最先走,她着装低调,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悄悄下楼,坐进门口来接的一辆黑色SUV。
梁久还在等宗子晋,梁秋收走的时候绕着楼梯下去,不知道是谁身上喷了柑橘味道的香水,室内的空气像洒了柑橘味的酒精,闻起来沁入肺腑般神清气爽。
酒吧里比她来的时候人更多些,不过尽管如此,她余光还是瞥见了江度维。
他和严刻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吧台,两个人坐在高脚凳上。
这家酒吧的挑高很夸张,高至天花板的一大面深色酒柜陈列架十分气派,旁边的驻唱不知道去哪了,只留下靠在凳子边的一把吉他。
酒保单手托着托盘,经过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绕过吉他,依次取下三份小食,放在那群唤着江度维过去的人的手边。
梁秋收将要推门而出的手顿住,不知为什么在一瞬间转念一想,回头,朝江度维走过去。
11. 第 11 章
见有人过来,江度维总是夸张非常,他抬手招呼:“哎哟,秋收大小姐来了。”
深黑色桌面上几个漂亮的玻璃杯具,梁秋收把手提包轻放到一侧,转头冲江度维,只一个字,道:“烟。”
他手上夹一只灰色细杆烟,尾部绕着几缕余烟,他才刚刚点燃没抽几口。
听梁秋收这么说,他也没犹豫,顺手摁灭。
他的烟味道很淡,但梁秋收还是拿桌上的硬质单本把空气里可能残留的烟味扇开往四周散去。她不知道这家酒吧是不禁止吸烟,还是酒保没注意到这里,不过无论如何,这里已经被她拉进了黑名单。
江度维看她嫌弃的动作看得受不了:“你差不多行了。”
梁秋收闻言停下动作,只轻轻皱起眉头,拿一双冷眼瞧他。
江度维妥协般地比一个“请”的手势:“你扇你扇,你继续。”
伏在吧台上玩手机的严刻看这幕忍不住笑,却不敢对梁秋收多话。
江度维把一张牌一扔:“笑什么?”
“没。”严刻摇头,“就是想起了梁久姐,也会让你灭烟。”
“跟你们待一起都没有抽烟自由。”江度维解开衬衣的前两颗扣子,懒声懒气地叹自己命苦,“不过你梁久姐也是个重量级,惹不起。”
梁秋收道:“人就在楼上,你说人坏话小心天打雷劈。”
她曾见过江度维和他两任前女友待在一起时,以目光示意让女友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点烟。
女生心甘情愿,她一个外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每每看到女生低头附身拢掌避风,替他点火的样子,总觉得下位者的顺从感太重,让人不舒服。但凡那女生说句不愿意,她都要让她好好看看,江度维是怎么给她梁秋收点烟的。
她绕过江度维,面带微笑地走到严刻旁边,似乎有话要讲。
严刻此时表面礼貌微笑,实则心里直打鼓,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毕竟她和梁久哪个更重量级还真不一定。
“小刻。”梁秋收端起大姐姐的样子,拍拍严刻的肩道,“偶尔放松一下是可以的,但是不要经常跟你度维哥哥混,夜不归宿的话辅导员知道了可是要记过的哦。”
严刻是临床医学八年制在读学生,家里是做医疗器材生意的,他从小聪明又肯吃苦,一心从医,是个不错的苗子。
就是最近和江度维走得过于近了,连她偶遇都碰见好几次,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梁秋收这番话除了把他支走外,也是为了提醒他。
聪明的人点到为止,严刻家教严格,自然秒懂,他嘴巴也甜,说谢谢秋收姐姐关心,接着拿好东西说再见。
江度维的好搭子被人支走,眉尾一挑看向她,问:“干嘛?”
梁秋收最近追人不利,现在闲下来了想找人吐槽,第一个想到的竟然还是江度维。
一是因为他最了解谈俱,二嘛,梁秋收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跟他认识快二十年的时间里,虽然有的时候他很不靠谱,但他身上有一大优点就是脾气好性格不错,从不见他对谁黑过脸,就算有时候生气也带着点不走心的意思,是聊天解压的不二人选。
梁秋收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脚点地,又拿起刚才的硬质单页翻看起上面的酒来。
江度维瞥见由他揿灭的细烟,忽地想起什么,“诶”了一声,问梁秋收:“你那呆子前任不也抽烟吗,你忍得了?”
“人家又不当着我面抽,有段时间发文章压力大才一时兴.....”梁秋收说到这儿猛地止住,抬起眼睫瞧他,“人家有你呆吗?”
骂她前任骂上瘾了吧。
不过梁秋收懒得纠结,前任抽不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即将上岗的现任不抽。
可现任拒绝上岗,还把她拉黑了。
“问你个事。”她掏出包,解锁手机,一边点进和谈俱的对话框,一边问江度维:“谈俱,他有前女友吗?”
江度维感觉自己听了个笑话,一时没忍住,笑地呛到自己咳起来:“他那颗心跟死人心电图一样平稳,你看他像有的样子吗?”
还真是寡王,梁秋收若有所思,怎么感觉对他更有兴趣了。
“难怪,不回消息就算了,还把我拉黑了。”梁秋收说到这儿就有些生气,“按照我百发百中的追人经验,我还就不信拿不下他。”
“按照你一发一中的追人经验,”他语气悠悠然,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你这次多半是黄了。你说说你,找一个没脾气的,对你百依百顺的不好么,偏偏要喜欢他干什么?”
她不跟他一般见识:“你混吃等死你不懂,有点挑战才有意思,再说我身边没脾气的不都是残次品吗?”
江度维听着这话有点不对:“不是,你骂谁呢?”
梁秋收自说自话安慰自己:“算了,可能这是我前二十五年过得顺风顺水的报应。”
“......”
江度维瞥见她手机聊天界面那一个红色感叹号,抬手过去拿:“哥们儿帮你看看遇到什么报应了。”
梁秋收的手机壳极有质感,江度维拿过的时候摸到背后有很多凸起的硬物,他翻过来,才看见是贴着五颜六色的卡通小兔子和五角星,在昏沉灯光下泛着光茫。
他吐出几个字:“幼稚得没边。”
梁秋收托着下巴,等着这位军师给他找找问题出在哪里。
江度维翻着聊天记录,满屏的哭唧唧嘤嘤嘤,他沉吟半晌:“看着挺可怜的,按理说没有男人会不来关心一下。”
梁秋收翘着二郎腿,暴脾气已经上来了:“那问题出在哪里,我说这狗男人别不识好歹。”
“等我看看。”江度维调亮屏幕,慢悠悠地,盯着仔细看了一阵。
等他向上划动看见图片,他呼出一口气,一把把手机拍她身上:“如果你指的受伤不是蚊子包以及你不发这个‘哦谢特法克’的表情包的话。”
“你哪儿来的这破表情包。”他真是服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大小姐,都追人了,你能不能忍忍自己的脾气?”
梁秋收听他这么说,倒是有几分赧然。
她一把把手机拿过来,讪讪道:“谁让他说我没别的事干,一时没忍住嘛......”
"那你也不能骂人啊,你以为他和我一样,什么都忍得了。"
梁秋收听他这么一说,仔细看了看表情包,才反应过来什么。
当时她就是一生气,随手发了个从梁久与胡苒的姐妹群偷来的表情包,这个群里十八禁的图片和裤衩子乱飞,什么大尺度话都敢激情开麦,她阈值逐渐被拉高,发出去了也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普普通通地表示生气。
现在一琢磨,好像是在骂人,确实过分。
梁秋收眼睫抬起,不确定地问:“那现在怎么办,我应该给他道歉吗?”
“你说呢?”江度维闻言,认真地反问,“欸你会道歉吗?”
他“唉”一声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有耐心过:“我教教你,道歉的时候要诚恳一点,另外你见到他的时候尽量表现地害羞,害羞你会不会?”
看着梁秋收略微有些疑惑的表情,江度维思忖着:“害羞嘛......”
“就是脸红,男的一般都喜欢这种的,谈俱一看你一小姑娘来跟他道歉,又红着脸,说不定他就保护欲爆棚心动了。”
“哎哟我去你也不会脸红......”江度维难以想象梁秋收脸红的样子,又一转头看见她清凌凌似有不耐的眼神,说着说着扶额苦笑,“你要不然把腮红打厚......”
“停。”梁秋收打断他,“你自己喜欢动不动就脸红娇羞的别把天底下的男人都带上。”
“那你至少也得矜持一点,像个小女生一样,别一上去就暴露你的真实目的。”江度维觉得心累,“矜持你会吗?”
梁秋收掀起眼睫,诚实摇头:“不会。”
也是,从小到大凡是她要的东西,周围人没有说不给她的道理,她会矜持就有鬼了。
江度维只恨她学艺不精还不听人教诲,活该被拉黑。
他此刻烟瘾犯了,下意识去掏烟盒,反应过来梁秋收还在跟前后就很想把她轰走。
他把烟盒拿在手里把玩,像个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另外,别只是给他发消息,你倒是去跟他见见面,你追你前任不会也是这些三脚猫伎俩吧?”
梁秋收一只脚踩在高脚凳上,单手托起下巴。
当然不是。
她前任可是她舅舅多年好友的得意门生,大家口中的天才少年,算是她舅舅看着长大的,经常来家里做客。后来又经由实验室项目介绍去了她舅舅公司做大模型算法,两个人时不时能碰个面,再不济还有梁久汇报行踪、牵线搭桥。
可这谈俱是个工作狂她平时根本见不到人不说,连和她舅舅除了工作私交也甚少,真就是和她没什么联系。
她自然知道微信追人效率低,可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吗?
可越是这样,她也越觉得心里痒痒,恨不得手伸进屏幕把人拽出来。
江度维对她恨铁不成钢:“上次我赛车比赛谈俱就来了,我是不是立马就给你打了电话,还专门给你留了他旁边的位置,正中央第一排,你自己又不来,怪谁?
梁秋收那天确实没去,但她也有正当理由:“那天手头有工作,再说事情也得分个轻重缓急,我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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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都立马为了他丢下跑过去吧。”
“那我有什么办法。”江度维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我反正是能帮你的都帮了。”他开始破罐子破摔,心里又渐渐犯起烟瘾来,一摆手轰她走,“快走快走,我要抽烟了。”
--
梁秋收反正话已经说完,也就没计较,转身就走。
她回到家先放热水泡了个澡,给全身擦好身体乳后换上真丝睡裙,把头发吹到半干,在敷面膜的时候习惯性打开手机。
她回来的一路仔细思考了一下江度维所说的给谈俱道歉的提议,虽然他说她只知道想男人这话很过分,但她自己也确实无意间骂了脏话。
既然两方都有错,那她屈尊降贵先给他道个歉,他再下台阶给她说声对不起再把她拉出黑名单,她梁秋收这么菩萨心肠自然原谅他。
但是她对于道歉这事不那么熟练,也一贯不是自己作风,踌躇间还是打算问问梁久和胡苒的意见。
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梁秋收去床上盘起双腿坐着,点进三个人的群聊,却发现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
梁久:【@胡苒,我靠刚才我忘记问你了,都走了我才想起来,我上午刷到营销号说《低存在感恋人》女主定的是你??】
梁久:【!!!】
梁久:【@胡苒啊啊啊啊你竟然要跟我的电子老公搭戏你太牛了但是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梁秋收看见这条消息已经顾不得谈俱了,要知道《低存在感恋人》是个都市科幻偶像剧,由同名爆火小说改编,听说好几家影视公司竞价,是几家出品公司都看好的大ip,男主早已定下,正是梁久口中的“电子老公”李观棋。
但女主由于原著人设和资本方的考虑等原因迟迟未定,几家女星都被拿出来炒作过,粉丝虽然都高冷地说非官方不约,但实际暗地里撕了又撕等了又等,生怕这么好个大饼被对家抢去。
李观棋是科班出身,因为其顶级长相,大学还没毕业就出演一部网络仙侠剧男主,一夜爆火,后面几部戏逐渐奠定了他在娱乐圈屹立不倒的地位。
梁秋收和梁久在李观棋上部古偶剧里被迷得神魂颠倒,磕cp磕得死去活来。
两个人一起熬夜拿着显微镜二刷三刷不说,还把有关的物料从头到尾翻了个底朝天,那段时间梁久更是直接在梁秋收家住了小半个月,为的就是刷到神颜时能一扭头开始和人共鸣鹅叫。
电子老公即将和自己闺蜜搭戏,说不定后面还要接吻,梁秋收不知道该嫉妒还是扼腕叹息自己职业规划出了问题。
不过这一噩耗传来,梁秋收完全忘记了“三次老公”的事。
梁秋收:【???】
梁秋收:【真的假的?】
梁秋收:【@胡苒,你再不说话我给你经纪人打电话了。】
过了大约半刻钟,胡苒才慢慢吞吞地上线,简单四个字在两位嫉妒到发疯的狂热粉看来慵懒感和女明星架子十足:【刚洗完澡。】
梁久只觉得她炫耀意味快要直冲天花板了:【你是真火了胡苒。】
梁秋收:【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快点说话!】
梁久:【我靠你会不会演啊,不行我待会就宣布进娱乐圈,亲亲的戏份让我来演/色/色/色】
梁秋收:【那那那剧宣能不能让我来?老公公主抱我我绝对不会扛起女二跑啊啊啊啊抱我吧啊啊啊啊老公!!】
梁秋收想起李观棋在上部剧里白发飘逸的样子,已经在床上像条蛆一样扭成了一团,被子被自己蹬掉地毯上了也毫无察觉。
然而,胡苒轻飘飘一句话更是让两个人“啊啊啊啊”地刷屏。
胡苒:【确实我经纪人在接触中。】
胡苒:【但你别说,这营销号还蛮牛的嘞嘿嘿。】
梁秋收本来随意地躺下了,此刻激动地坐起来一把扯掉面膜,盯着屏幕:【SOS我请问这是重点吗?】
能跟李观棋合作,就算是二番,咖位也可见一斑,再加上这剧原小说有着流量的基本盘,胡苒只要在剧中正常发挥,以后代言不接踵而至?
可就是这么好个饼,胡苒连一点口风都没透露过。
想到这里,梁久怒火攻心:【你嘴是真严啊姐们儿。】
梁秋收见纠结这些意义不大,自然想得要长远得多:【真要定下你了,最后结婚新娘盖盖头能不能让我坐那儿?】
梁久看过原小说,很有发言权,立马纠正:【是都市题材,没有盖头/思考/思考】
梁秋收不气馁:【我让我爸妈投资,加一场戏行不行?】
梁久:【那我也加,我也坐一会儿。】
12. 第 12 章
特亿南楼,四十一层微光空间会议室。
这是事关世博科技园区二期开发项目的首次正式会议,会议刚结束,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门内,以谈俱为首的一行人先行出来。
早在十多年前,章家先是以市场化方式获取了世博大片的工业用地,在政府规划下自主操盘、投资建设,吸引上下游企业入驻,一期园区早已形成全球领先的科技创业集群。
近几年产业规模再度扩大,加上自身战略的需要和政策的开放,园区二期开发只是时间问题。
灰色调的长形走廊里,各个参会人神情严肃中又隐含笑意。
首会的告捷,标志着谈家、章家正式宣告破冰,往日因两家尴尬而沉寂的众多项目终于得以重见天日,而其他所有有幸参与投资的企业都将从中分得一杯羹。
宗子晋身后跟着两名手持文件的秘书,他和谈俱并排而行,便向前走边侧头道:“会上说的问题,我的意见是黄峰资本在已经有优先清算权的条件下,就不要再答应提供任何董事会席位。”
“嗯。”谈俱应声。
“我不欢迎没有诚意的合作者,如果他执意要将投资收益分成卡在20%,我想你也不会接受。”宗子晋说。
谈俱和前面几个章家的人一一点头,算是道别。
等他们走远,谈俱才掀睫,有几分悠悠然道:“不仅我不接受,我外公那边恐怕也膈应我爸之前有往来的人。”
宗子晋闻言斜乜他一眼,有些讶然,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处事久了,他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谈俱的深思熟虑,考虑的远远不止当前数字上的收益。
宗子晋向谈俱看去一眼,他有时候觉得他明明不羁到十足坦诚,心里的任何想法也并不瞒着他,但他身上的气质总让人感觉和人隔着一层,看不透他。
宗子晋问:“看你这意思,已经有打算了?”
谈俱脚步不停:“目前没有。”
转过一个拐角,谈俱随口问:“中午一起吃饭?”
宗子晋闻言抬手看了眼表,思考时有些踌躇:“梁久今天请了假,现在应该还没起,不知道她中午会不会找我。”
谈俱就很服气。
“梁久梁久。”谈俱简单两个字,语气戏谑,后半句更戏谑的话因考虑到身后有外人,没再多说,只留个眼神让他细品:多大点出息。
“你自己遇不到别眼红我。”宗子晋笑,故意恶心他一般。
谈俱真是被恶心到了,轻嗤:“遇到了天天像你一样对那祖宗认错认罚吗?”
“少败坏小久名声,走了。”宗子晋一行人加快步伐,黑色西装背影在尽头的拐角消失不见。
见谈俱身边的人前脚走开,汪驰几步上前,立马跟上:“谈总。”
开会期间汪驰就打手势向谈俱示意有事汇报,谈俱当时没抽身,此刻问:“什么事?”
汪驰说了个大概。
谈俱步履生风中略微一皱眉,似乎在怪汪驰这点小孩子扯皮的事情竟也拿出来说:“让照顾她的人去。”
汪驰察言观色后默了一瞬,但也只是稍作思量后便继续道:“对方是黄峰资本黄董的儿子,打架原因是......”
他瞥了眼四周,拿手背略微一挡,靠近细说。
谈俱顿住一瞬,沉思半晌。
他抬脚进专用电梯:“和黄峰那边定的饭局什么时候?”
“就是今晚。”
“拒了。”谈俱只淡淡两个字,但汪驰在他身边做事那么多年,早能从一个微表情判断出他并不如面色那样平静。
谈俱把衣襟一抖,又补充,“不用回复那边。”
“是。那现在是去......?”
“去学校。”
--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谈盈乐拿棒球帽扇着风。
这里是江城某头部国际学校,总共三个校区,校园占地面积1200亩,从高处俯瞰,绿意盎然中教学楼环绕其中,风景如画。
正值暑假,一年当中最为暑热的时间,最近又晴空朗朗,因此此刻虽然是早晨,太阳也已经有凶猛之势,在户外站了一会儿谈盈乐背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开营仪式刚刚结束,美国带教老师边走边介绍大致流程,领着学生往教室大楼走去。
谈盈乐报名的夏令营项目是和美国某中学合作的“环保计划”,前一周在国内学习美国礼仪文化和完成制作海洋主题艺术品,后一周前往美国展示设计作品,并参加模拟海洋酸化相关实验和模拟演讲等。
这当然不是她自己想报名的。
她倒是对那些一眼扫过去和美食与手工相关的项目感兴趣,但奈何但凡看着有意思一点的只允许一二年级报名,她这个阶段的不是人工智能就是机器人编程,她最后一边叹命苦一边咬牙选了这个“环保计划”。
但这都不是最糟的,最令她糟心的是,她讨厌的人和她有着同样的品味,或者说,想偷同样的懒。
在该项目的最终名单上,他的名字赫然位列其中。
那是个又高又胖的男生,十三岁体重直飙110斤,她由他爸带着见过他爸一次,长得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外貌和体型当然不是她讨厌他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可能是因为他爸私下里见她爸时不得不低眉顺眼礼让三分,他当场也被要求着给谈盈乐拿饮料递玩具,所以去了学校为出恶气总是喜欢找她茬。
比如,他会在帮老师发作业时故意把她的作业本塞进别人的柜子里,再比如,他会在她往前走时,突然伸出圆圆的胖腿意图绊倒她。
如果她真的摔了,谈盈乐想,她应该会爬起来扇死他,但奈何他腿短,总是救他自己一命。
本来这些无聊又没有实质性伤害的把戏谈盈乐并不放在心上,但近段时间他却跟被人换了魂一样格外嚣张。
谈盈乐在去往实验室的路上,突然感觉手里拿来扇风的棒球帽一受力,下一秒被人高高举起。
黄铭凯顶着腮帮子,满脸横肉,在她刚反应过来看向他时,调笑着狠狠往远处一掷。
帽子在空中翻滚,最后跌撞着落在一个男同学脚边。
他微微俯身时身形把校服绷得紧紧的,随后压低自己猖狂的笑声,以免被队伍前面几个领队老师发现。
谈盈乐看着离自己几米远的帽子,忍了忍:“捡起来。”
周边几个同学很快注视过来,反应过来后也厉声质问他:“你干嘛?”
有个女生见他不知悔改仍幸灾乐祸的表情试图喊老师:“Stella!”
这里引起了不小骚动,彷佛下一秒老师就会过来查看情况。
黄铭凯瞄了一眼前方,两步跑去捡起帽子。
他吊着粗黑的眉毛,吊儿郎当地走到谈盈乐面前。
然而,他伸手在递给她的时候,用只能她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谈盈乐一秒被激怒,疯了般伸手就去掐他脖子。
旁边两个女生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手疾眼快拉住她:“诶诶?”
“捡起来这事就算了,别生气。”她双手被两个女生一左一右拉住,她们拍拍她的背好言相劝,又对黄铭凯道,“快跟她道歉!”
黄铭凯立在远处,手里转着自己的帽子,挑衅一笑,他过度的脂肪堆积在脸上,显得戾气横生。
尾端的几个同学停在原地过久,老师终于察觉到什么,回头看过来,关切地问:“Whathappened?”
她的好脾气朋友想到刚才谈盈乐也有动手的打算,挤出一个笑拉着她往前走,远远冲老师答:“It''sallright.”
谈盈乐面无表情,走近几步开外的垃圾桶旁边,伸手,把帽子扔进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充满恶意的一张脸凑到她面前时,连同棒球帽一起递给她的是一句话——
“你爸死啦。”
因为同项目组的同学互相并不完全认识,还有一些其他学校的学生,第一个环节便是破冰活动。
活动在一个大的阶梯教室里进行,主要是分组完成垃圾分类,谈盈乐和黄铭凯不在一个小组,这个环节进行地还算顺利。
下一个环节是专家讲座,也是今天上午最后一个活动。
请的演讲人还没到场,黄铭凯和身旁的人在入场处嬉笑,他堵在门口,谈盈乐只好从他身边侧身而过。
他斜着眼睛,仗着自己不多的身高的优势,在她从他身边经过时,才想起来似的,又一俯身:“你爸终于死啦。”
谈盈乐早餐还剩一个小蛋糕没吃,在她又听见这句话时正好刚撕开底部的托纸。
她不做任何反应,避开入场的人流,站在黄铭凯同一侧,直到慢慢地把这个小蛋糕吃完。
然后拿指甲抓住黄铭凯手臂,发了疯地把人往外拖。
学生们只顾着入场,没人注意到这里。
黄铭凯暗戳戳挑衅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见她有任何反应,只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好拿捏,最近又从大人口中听到了些风声,才敢变本加厉起来。
对于谈盈乐的举动,他显然是懵了一瞬,被她的力气带着摔到走廊尽头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才不怕她,一边从地上站起来边横眉怒目地问:“怎么,要打......”
他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那是谈盈乐刚吃完的小蛋糕包装袋和托纸,随后谈盈乐把他脑袋往墙头一摁,用尽力气往他脸上甩一巴掌。
她还保持着摁住他脑袋的姿势,一字一字,冷冷道:“我爸是死了,可我巴掌还没死呢。”
这一切进行地极快,黄铭凯后脑勺被撞得生疼,还没反应过来前脸又被扇了一巴掌。他想骂人,不知道嘴里什么东西又割得他舌头疼。
他说不出话,一来二去,他竟嘴巴一瘪眼一眨,不知所措地呜呜哭起来。
谈盈乐骂他一句“草包”后扭头就走,黄铭凯明显是气不过,边哭喉咙里边发出低吼,在混乱中一把抓住她校服衣角。
两个人扭打起来。
--
当谈盈乐和黄铭凯被人分开,站在办公室里时,班主任已经第一时间赶到学校,一位领队一位指导老师正详细了解情况。
学生打架是大忌,根据不同性质挨处分甚至退学都有可能。
谈盈乐抓着被撕破的衣领,由班主任给她重新绑好头发时才慢慢冷静下来,后知后觉为自己感到一丝担忧。
而当班主任给两方家长打完电话,对她说”你哥会过来”时,谈盈乐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多确认了一句:“......哪个哥?”
“谈俱。”坐在她面前的班主任答,又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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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哥吗?”
谈盈乐脑袋嗡了一声,双腿发软。
办公室里,班主任询问经过的声音,助教老师记录过程时钢笔摩擦纸页的沙沙声,还有窗外的蝉鸣,一切都成了遥远、泛白的背景音。
谈盈乐撑着桌子,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她意识到,自己完了。
--
谈盈乐猜测谈俱是从公司过来,车程大概三十分钟——她爸以前就是提前半个小时来接她。
这半个小时,谈盈乐需要想清楚一些事。
第一,为什么是谈俱来而不是照顾她的住家教师陈老师过来,或者说,谈俱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得知消息。
这个问题很简单,谈盈乐只需要稍一琢磨,就知道事发当天家里的保姆大换血,又新来了一个陈老师,一定是谈俱的安排,那么今天谈俱得知消息也就不足为奇。
第二,谈俱为什么会过来。
这个问题就要复杂许多。
首先,她不会蠢到认为谈俱是专程来关心她打架有没有受伤,她宁可相信他是来看她究竟死没死僵,没死的话帮黄铭凯在她身上补一刀。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谈俱的场面。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学期末,她考完最后一堂试爸爸来接她去吃饭,前一晚她紧张得没睡好,此刻考完浑身轻松,吃完她晕碳就闹着要睡午觉。
正好她爸也要临时开个视频会议,因为家离得最近,于是她第一次被带着回了家。
她年龄小,只隐隐约约知道“家”是个不大说得出口的东西。
而真正有实感还是她一觉睡醒,听见了开大门的声音,趿着比她大了好几号的拖鞋开门去看。
年轻男人身穿黑色大衣,配一条咖色围巾,一手拿行李箱,一手抵门。
他也听见响动,抬头向她的方向瞧来一眼,对于家里出现的陌生女孩感到困惑。
谈盈乐不认识,又把头探回去,一边去倒热水一遍冲书房里喊:“爸爸,快来,有客人哦。”
“谁啊?”谈方谭的声音传出来。
“不认识,你自己来招待。”
谈方谭拿着手机闻声走出来时,谈盈乐双手抱着杯子正坐到沙发上。
那个男人遥遥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从身后挟过的冷风吹起他胸前的围巾,吹乱他额前的黑发。谈盈乐捧着杯子,第一口水要喝不喝地,呆呆地注视着他。
某一瞬间,她直觉他并非客人。
果不其然,谈俱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她,开口时声音的寒气透过人耳膜渗入骨髓:“你叫他什么?”
谈盈乐承认她是个第六感很敏锐的人,比如此刻,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男人,或者可以称之为少年,周遭泛起浓雾一样的情绪,和当天的雾霭一样弥散满天,从户外丝丝渗入。
谈盈乐咽了咽口水,抬起头。
她感觉连时间都被冻住了。
谈俱一动不动地盯住她,拿手指着谈方谭,又问一遍:“我问你叫他什么。”
谈盈乐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也直觉沉默是此刻最好的回应方式。
三个人形成一个三角形结构,稳固,牢不可破,没有一个人说话。
最后还是谈方谭先开口,饶是谈俱提前回来,撞破一切众人皆知的秘密,他连问问题的语气好像在话家常:“唉?提前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他笑呵呵地把谈盈乐手里的杯子取下放到一边,又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对她道:“快去,叫哥哥。”
“哥哥坐这么久的飞机辛苦了,快给哥哥拿瓶水。”这么亲昵熟络的语气,甚至能让外人感觉是一家三口。
如果放到现在谈盈乐肯定不会自讨没趣,但那时候她还不太明白,尽管她已经感觉到谈俱不悦,还以为她只要讨好就能把这场山雨欲来的争吵压下去。
她拿了瓶矿泉水,在犹豫中听话地走上前去,递到他手边,试探着喊:“哥哥。”
谈俱反手甩开了她的水。
矿泉水撞到玻璃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甚至没看她一眼,额头青筋暴起,看向另一个方向的目光好似腊月的寒潭,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滚。”
谈盈乐吓了一跳,“哇”一声哭出来转身跑去谈方谭怀里。
那瓶水骨碌碌地滚到谈方谭的脚边,他捡起来的同时一秒冷下脸来,逼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谈俱良久没说话,恍惚间想起很多东西。
他的声调一压再压,最后只剩毫无波澜的语气:“我妈最后病重那回,也是这么撞见的吧?”
“带回家里来。”他恨得想杀了他,“谈方谭,你是人吗?”
因为这句质问,谈盈乐记得父子俩最后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了口,她在一片混乱中吓地疯狂喊“对不起”,最后抱住爸爸的腰以拦住他,恳求道:“我们快走吧。”
这件事给她留下了深刻记忆,后来鲜有的几次和谈俱意外碰见,只消看见他似乎要投射过来的眼神,她就怕得要命。
他周身气质,一次比一次看起来沉静敛默,尽管他在几次碰面的社交场合并不吝啬于言谈。
巧言令色,半真半假,周旋其中。
静水深流,比以前会直言说出“谈方谭,你是人吗”的谈俱更加可怕
13. 第 13 章
谈盈乐快哭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谈俱,所以现在她遭到了应有的报应。
她会被谈俱断掉一切生活来源然后赶走吗,要是她忍下去,不逞一时之快,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班主任还在询问具体情况,谈盈乐没怎么说话,她四肢发软,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距离谈俱过来还剩十四分钟。
先到的是黄铭凯的爸爸。
他在电话里得知儿子和谈盈乐打架的时候先是吓了一跳,“谈盈乐”这个名字他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入学得知儿子和谈家小女儿一个班,他还暗地里高兴好久。毕竟他要见一面谈方谭要费好大一番力气,但以后从儿子这儿走往来就容易得多。
惊讶过后他又很快释然,最近谣言遍布,都说谈家要开始走下坡路,谈方谭已经死了,谈家只剩一个吃里扒外意图投靠外公的谈俱,谈盈乐背后能有谁撑腰?
尤其是当他一见到自己儿子脸上的巴掌红印和胳膊上的指甲印,他就怒不可遏,在办公室里当着几位老师的面都差点失礼。
见谈盈乐果然没有任何家长代表来,他一改往日对谈盈乐的客气,往椅子上一坐,拿手指直直指着她脸:“你,给我儿子道歉!”
谈盈乐早已没心情说话,班主任轻咳了一声,把他手挡下去:“先冷静冷静,事情经过两方都有问题。”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推开。
见到谈俱的刹那,谈盈乐才真正有了实感,紧张起来。
黄铭凯爸爸也是一顿,他显然没想到谈俱会过来。
他并非不了解谈俱和谈盈乐两个人的关系,他要是谈俱,谈盈乐被欺负了他怕是只会拍手叫好。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被班主任叫来随意走一趟,但还是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谈总。”
谈盈乐一言不发,在他绕过办公室桌椅往这边走时也不敢贸然开口叫他哥哥,免得惹怒了他。
她拿余光跟着他,见进来后一一点头向老师问好,最后站定在她旁边,右手搭在她的肩上,自我介绍道:“抱歉来晚了,我是盈乐哥哥,盈乐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跟我沟通。”
谈俱这一来,今天这次会面意义就大不一样。
黄董见到他,小孩子打不打架已经不重要了,一心想的都是今晚的投资饭局。
谈家和章家这么多年来首次合作,两家都具备雄厚资金和产业资源,世博科技园区一期已经盈利上百亿,二期就是个难得一遇的香饽饽。
黄峰资本作为一家典型的风险投资机构,要是谈方谭在世,凭借他和他这么几年的关系,简直势在必得。
但和谈俱之间,人情往来就淡了些。
他伸出手,一脸谄媚:“小......哦不,谈总,好久不见。”
谈俱没有伸手,目光从他手上移开,又从他脸上一撇而过,话里提醒的意味十足:“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是......是。”黄峰尴尬地收回手。
老师依次对两个学生了解情况,最后对家长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教育,由于事发过程学生分别有言语辱骂和动手等暴力行为,后续需要提交心理健康报告和接受心理咨询。
协商后的解决方案是两个学生先居家查看,此次夏令营暂停,具体处罚等学校商讨过后再做通知。
谈盈乐由谈俱带着往学校外走。
谈俱步子大,谈盈乐背着书包,在下楼梯时小跑起来,几次差点跟不上。
尽管谈俱在交流中处处有维护她的意思,但她并不相信他的真实意图单纯至此,更不会蠢到相信他愿意对她好。
她也知道,黄铭凯不过就是个复读机,真正在背后议论的自然是他家里大人,耳濡目染的听来两句,拿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因此,谈俱出面,自然也不会是为了她。
她再名不正言不顺,到底也是沾了谈这个姓,里子再不好看,谈家面子总是要做足,今天敢欺负她,明天就敢对谈家蹬鼻子上脸。她猜测谈俱来这一趟是杀鸡儆猴,表面看是为自己撑腰,不过也是想借此机会告诉黄峰:谈家内部的事,还轮不着你们议论。
谈盈乐渐渐落后,在谈俱步伐快到将近甩开她小半个楼层时,黄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谈总!”
谈俱脚步一滞,回望过来。
谈盈乐立马三步下楼梯,跑到他身边。
黄峰已经知道事情错在自己儿子身上,怪他平时肆无忌惮,跟人推杯换盏时口无遮拦大骂谈方谭死得好,不知道怎么被他儿子听去了。
他一边心虚害怕谈俱因此迁怒,影响后续合作,一边摸不准他为何今天表现地对谈盈乐如此亲和。
黄董拽着黄铭凯到谈俱面前,开始苍蝇搓手:“谈总,都是我教子无方,我回去一定教育他不准对同学乱开玩笑。”
谈俱默了一瞬,才问:“开玩笑?”
他一改在老师面前的礼貌,眉眼中恢复谈盈乐印象里给人的压迫感,轻笑一声:“说我爸死了,这可不是开玩笑。”
“这是事实。”谈俱帮他补充。
黄峰显然慌了,嘴角的笑更加刻意:“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谈总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瞥见站在一旁的谈盈乐,揣摩着他心思赌一把道:“再说一个黄毛丫头的小事怎么能让谈总亲自跑学校一趟。这样,晚上我一定自罚三杯,七点准时在悦凯国际恭候谈......”
“黄董。”谈俱打断他,“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爸是死了,可谈家还有我在。”
他声音里夹杂着刺骨的寒:”别以为知道了点什么就自作聪明,以为全世界人都跟你一样拜高踩低。”
谈俱知道,越是知道其中实情的人,越是会把他高高捧起,而把谈盈乐踩在脚下,自以为是帮他泄愤。
任何前后反差的对待,都在无声宣告其中的肮脏——一切都是谈方谭的手笔,而他们两个人在谈方谭死后,都无差别沦为了不幸者,被迫承担代价。
等谈盈乐回过神来时,谈俱又已经走出几米远。
她小跑着一路跟他出了校门,到停车位前,见他拉开后座车门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谈盈乐犹豫着思考这是不是要她坐上去的意思。
见她站着不动,谈俱点一点下巴,似是疑惑:“还有事?”
“哦哦......没有。”她慌里慌张上去坐好,又往里侧了侧,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好像是要送她回家的意思。
车里除了司机打转方向盘的摩擦声,安静地异常,谈盈乐小口小口呼吸着,偷瞄了一眼谈俱,只能看见他双手随意搭在腿上,再往上她也不敢看了,怕突然来个对视。
谈俱不开口,她自然也不敢说话,毕竟她连该叫他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听他对外人称她为妹妹,她也不会笨到自以为是,真觉得谈俱拿她当妹妹。
不过今天总的来说对她态度还算不错,谈盈乐想,看来是她刚才在办公室里一不做二不休示弱装惨起效果了。
她害怕今天还在上课,明天就没学上了,害怕谈俱把她赶走,总之,周身的不安全感告诉她,示弱装惨比坐以待毙要好,好不容易见到谈俱一次,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起来。
于是她在办公室里“哇”一声哭出来,说明黄铭凯是如何欺负她的。
不过她一想到她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过得这么惨,这哭声和滴落的眼泪里多多少少有了几分真情实感。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他,欺负我,他说我爸死得好,说我也该死,我再也没有爸爸了......”她抹了把眼泪,“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因此谈俱此刻朝她看去时,她未干的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她怀里抱着书包,衣领一边被撕碎,袖子上的扣子也掉了,此刻袖子大剌剌地敞着,坐在车里一角,显得狼狈极了。
谈俱记得后座放了一个纸袋,里面有一件备用的衣服,等他目光巡视一圈发现没有,才想起来上次他穿过后由人送去了干洗店。
谈俱收回视线,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侧,一言不发。
之前对她的种种感受,或羡慕,或愤恨,都在此时因为和她同样的处境和地位而烟消云散。
谈盈乐其实想错了,不是因为她有多惨谈俱才怜悯她。
是先有平等才能正视,正视才能看清处境,从而催生应有的怜悯。
谈俱承认他一开始过来,是为了有个最后的理由和黄峰资本终止多年的稳固合作,和谈盈乐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但此刻,他看着窗外远处的大厦,还是抬眼冲前排司机道:“去亚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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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收因为前一晚罕见地熬夜,和梁久一起对胡苒严刑拷打,逼她招供更多关于《低存在感恋人》的信息。
那架势彷佛就算有个十八线女配能和电子老公隔着长街遥遥相望上一眼,她们也愿意立刻杀进娱乐圈。
因此梁秋收第二天才想起来自己只顾电子老公,完全把“现实老公”谈俱忘到九霄云外,更别提询问她们自己是否需要道歉的意见。
她起床的时候晚了一点,即使熬了夜,因为长期休息地好,眼下也没有黑眼圈的痕迹,洗漱完就赶去和做集装箱店铺的公司负责人见面。
以前她在街头见过类似的开放式商业空间,但她印象里,拿外观做装饰的可能性更大,相比于商场,顾客进店率要低许多,连她也没有真正进去看过。
对方先在公司给她讲解了具体方案,包括可选择的位置,不同店铺材料种类和色彩搭配等,还可以设计座位休息区等方式增加顾客滞留比例。
介绍完,又带她去线下几条街上的创意集装箱店铺实地看了看。
梁秋收心里已经有了大致决定,只说后续需要会联系对方。
一分手,梁秋收卡着时间再开车转去亚卡购物中心,她还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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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招商负责人。
亚卡不愧是当地最大的购物中心,尽管这两年经济下行,各招商叫苦不迭,都是主动查看拓店的品牌,但亚卡的店铺入驻率从这个招商经理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梁秋收运气比较好,之前在已经线上简单联系时就得知,位于这个区的亚卡恰好还缺服装零售和大餐饮的品牌。
今天实地看了几个店铺,又聊了些租金和合同签订的相关事宜,梁秋收再和对方约了个时间,如果她考虑清楚会直接过来签。
聊完,梁秋收去到商场负一楼的便利店买了瓶水,站在扶梯边给梁久打电话。
因为业务量增长,梁久最近一周多罕见地加班,连她早就看中也到货了的包包也没时间过来拿。
昨晚逼供完胡苒,又继续对电子老公熬夜舔屏,神经兴奋过度很晚没睡着,导致早上实在起不来,她受不了请了一天年假,睡到快十一点才临时发微信约梁秋收逛街。
电话里,梁久说她已经到门口了,问怎么没看见她人。
梁秋收知道她是路痴,尤其是这种大型购物中心里全是长得大差不差的店铺,梁久就更晕了。
于是梁秋收特意告诉她让她从B2门进,直走大概100米,到第一个旁边有好几个coser在做宣传活动的扶梯处站定,等她马上上来。
梁秋收和梁久几乎同一时间到达,梁久穿露肩牛仔背心,下身是同品牌牛仔短裤,从入口处翩翩而来。
她远远瞧见梁秋收一身打扮,视线不住地打量。
她人还没走近,就抄着手臂慢悠悠又十分怀疑地问:“......你不会是出什么外勤到一半来陪我吧?”
梁秋收轻轻一歪头:“Bingo,谁让你临时约我。”
梁久表示瑞思拜,同是为电子老公神魂颠倒一整晚,有人大早上还能支棱起来搞事业,而她只会睡到日上三竿,甚至因为出门时天气有点热还犹豫了好半晌。
梁久挽住她胳膊,和她一起先去一楼某专柜拿包。
等提了袋子出来,她感觉自己仍然没从外面的暑热中缓过来,说想吃冰淇淋,又拉着梁秋收坐直梯先上五楼买了一个三球的冰淇淋。
尽管是周中,商场里也人来人往,等她们打算再坐直梯下去时,并排的三个银色大电梯人满为患。
她们转去扶梯。
梁久一手提包和购物袋,一手拿冰淇淋,已经分不出手去握扶手,梁秋收站上第一级电梯台阶时顺手掌了一把梁久。
梁久身体达到平衡,学梁秋收平日里做作的样子假模假样夸奖道:“好帅哦,配上这一身简直就是我的保镖呢。”
梁秋收专戳人肺管子,淡淡道:“你那点工资想雇我当保镖有点困难吧?”
梁久做作的表情一秒消失:“再见。”
梁秋收笑。
等扶梯逐渐下行,她唇角笑意还没抚平,无意间往三楼瞥去一眼时,有了令梁秋收惊讶的意外发现。
购物中心里楼层功能的划分大有讲究,需要遵循一定的商业逻辑。
比如一楼因为其高人流量和显眼的特点,通常入驻的是高利润的高奢品牌,二、三楼更多的是服装品类,四楼通常是童装和休闲娱乐类店铺,再往上则是一些餐饮店铺,且楼层越往上租金越便宜。
所以当梁秋收看见谈俱独自一人站在四楼时,她大脑反应了好半天这是什么原因。
首先,梁秋收视线从四楼一一滑过,排除他会一个人在这个时间点来看电影、做头发和看家具等活动。
那么只剩童装了。
所以,这就更匪夷所思了,一个未婚男人,为什么会站在卖童装的四楼?
趁着电梯逐渐往下,视线里出现的画面越来越多,梁秋收才发现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女孩。
两个人身后是某童装品牌专卖店,而店铺旁边大屏里巨大的“kids”字样,让她意识到谈俱真是想给这个女孩买童装。
谈俱居然会带人出来买衣服?
还是小女孩?
抱歉,梁秋收在心里握拳,看来是她对谈俱太不了解了。
“那个......”梁秋收拿胳膊撞一撞还在专心吃冰淇淋,对该诡异场景一无所知的梁久的手臂,“快别吃了!”
梁久本来还在舔冰淇淋球,被梁秋收这么一撞,差点拿不稳。
她半分懵怔地扭过头,朝梁秋收露出一副不解的神色,满脸写着有话快说。
电梯继续下行,谈俱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长身玉立,挺拔的身姿将头顶璀璨的灯光切割出一道阴影。
梁秋收看着谈俱,大脑一转看问梁久:“你跟宗子晋什么时候要孩子?”
“啊?”梁久眼睛大睁,看着梁秋收的眼神不知怎么地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要不然......”梁秋收拿食指无意识点着梁久的胳膊,试探着询问某种可能性,“我们也去四楼逛逛,买点童装先备着?”
14. 第 14 章
“有毛病吧。”梁久佯装怒气,瞪她一眼。
这一瞥眼,梁久也在余光中看见了谈俱,她立马回神,不可置信地转头认真去瞧。
恰好扶梯将她们送达四楼,梁久隔着往来的人群,见那人身形身影,十分确定就是谈俱。
她刚要开口,就听梁秋收不知几分正经的语气喃喃道:“别告诉我那是他孩子。”
梁久拿肉眼瞧去,看那女孩穿校服背着书包,至少十一二岁。
梁久竟然仔细思考,算了算年龄后认真回答:“这有点高难度了吧?”
梁秋收站定不走了,抄起手臂远远打量。
深灰色衬衣配西裤,宽肩窄腰,高出周围路人一截的个子让他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他双手的衬衣袖子挽起,在梁秋收的注视下,替那小女孩提过她抱在怀里的咖色书包。
带孩子的他,人夫感更强了呢。
梁久看看梁秋收,又看看她视线所及的地方,倏地意识到什么。
她作壁上观般戏谑道:“看来今天我的逛街搭子要离我而去了。”
“你都多少次为了男人丢下我跑了。”正值被拉黑的关键时期,梁秋收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但说完还是觉得对姐妹有点小愧疚,于是语气转个弯笑着找补道,“这样吧,我帮你叫宗子晋过来陪你。”
梁久也没生气,反倒悠悠地替她打气:“拿下他了记得分享个攻略造福别的单身姐妹。”
她们分道扬镳,梁久去逛二楼,梁秋收则径直往谈俱那里去。
谈俱对童装一无所知,正让谈盈乐由导购带着自己进去选。
谈盈乐踌躇着,察言观色,脚步半晌没动。
谈俱刚要说话,面前一个人出现在视线里:马丁靴,下身高腰工装裤,上身一件浅色无袖背心,长袖的薄防晒衣搭在胳膊上。
谈俱目光随意扫过,他一心在快点给谈盈乐买衣服上,视线明明已经移开,可余光瞥到什么,又重新回来定在这人的脸上。
淡妆,瓜子脸,不笑的时候,浅淡的双眼皮下是清凌凌的一双眼,微卷的栗棕色长发盘在脑后,墨镜高高推起。
利落,干练。
竟是梁秋收。
不怪谈俱第一眼没认出来。
皮囊的确美得很直白,跟她平时弯弯绕绕假里假气的性格一点不同。
梁久之前评价说她更偏浓颜,梁秋收和胡苒当时看着镜子,又觉得不太准确。
毕竟说她是浓颜吧,五官又并不全然深邃英气;说是淡颜吧,可眉骨又立体优越,鼻梁也高挺。
梁秋收不纠结这个,她称自己长相为标准,给了自己一个无懈可击的评价:“人,就应该这么长。”
马丁靴鞋跟敲击地面时发出清晰的声响,梁秋收盯着他两步靠近,开口时好像和他熟得不得了:“好巧,原来还想去你奶奶家的时候抓你。”
她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点点下巴又问:“你给她买衣服?”
她眉尾上挑,疑问的语气,“你会选吗?”
说完不等人回答,她冲小女孩一眨眼勾勾手道:“来来,小妹妹,姐姐来帮你挑。”
谈盈乐在一片懵中就被一个凭空出现的陌生姐姐拉进店里,她还没反应过来,边带着往里走边扭头看向谈俱眼神求助。
谈俱从见到梁秋收开始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挑衣服本来就是谈俱的知识盲区,有个爱多管闲事的帮他解决了也好。
谈俱轻轻一点头,算是答应:“挑吧。”
谈盈乐这才放心地往里走,见梁秋收和谈俱似乎很是熟悉,不免对两人关系有所猜测。
这家主要是运动装,其他一些休闲装也挺好看的,梁秋收取下一件白色泡泡袖的衣服,往谈盈乐身上比了比,身体后移瞧了瞧款式和大小是否合身,说:“这个好看欸。”
“我更喜欢那个。”谈盈乐指了指前排一假人模特身上的衣服。
“行,去看看。”
店里宽阔明亮,头顶大灯打下来,让这些衣服显得极有质感。
谈盈乐看了眼外面,谈俱正在看手机,压低声音,边走边问:“姐姐,你是哥......哥的女朋友吗?”
梁秋收一边接过导购手里的衣服,一边问:“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姐姐你漂亮。”
其实谈盈乐没说实话,真实原因是因为她从没见过她哥有和女生来往过。
说完她补充:“姐姐你不要把我问你的内容告诉我哥。”
“你以后嘴巴抹蜜的时候帮谈俱嘴上也抹点。”梁秋收心情不错,但也没回答她的问题,环视一周店内的陈列,“这样吧,你看中的衣服随便选,我买单。”
“你呢,你是谈俱的什么,表妹,还是堂妹?”梁秋收好奇。
谈盈乐佯装俏皮一笑,别过头去:“不告诉你。”
梁秋收当她是小孩有报复心,因为梁秋收自己没回复她的问题,所以反过来也不肯回答。
她笑:“你叫什么?”
谈盈乐如实报出名字。
梁秋收牵唇,“那就是堂妹咯。”
谈盈乐像个三岁小孩那样笑笑,摇头晃脑起来,就是不回答,她跳过这个话题,抱起衣服往试衣间去:“我去试衣服!”
“欸你这校服......”梁秋收随着她抱衣服的动作注意到她的领口,忙一只手用力把人拉回来,躬下身查看,“怎么被撕坏了,有人欺负你?”
除了衣领有明显撕裂的痕迹,梁秋收视线上移,看见她脖子处还有被挠的红痕。
“没有啊。”谈盈乐矢口否认,露出一个笑,“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扯烂了。”
“哦。”梁秋收又瞥见她两只掉了扣子的校服袖子,不动声色点点头。
梁秋收给她挑了三套夏装,都依次穿上试了试,又拉她去镜子前看:“挺好看的。”
她最后选了件条纹体恤和蓝色牛仔短裤,问她意见:“外面热,先穿这套怎么样?这一套挺凉快的。”
谈盈乐说好。
梁秋收趁谈盈乐换衣服时,给衣服结了帐,提着装有两外两套衣服的袋子先出来。
谈俱还双手插兜站在原地,见她出来便往里走,梁秋收猜他是打算进去付钱。
她伸出提袋子的手在他面前一挡,谈俱明显以为她又要找他茬,脚步往旁边一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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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收尾调上扬“欸”一声拦住他,拿目光示意手里的袋子,又晃了晃:“这就是衣服。”
她眨眼:“怎么总觉得我要对你做什么?”
说完,她把袋子移到他面前,语气总算正经起来:“已经付款了,给你妹妹买了三套。”
“上次我乱发表情包,对不起,我没有过脑子就随便发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平时和别人聊天发这个的话只是代表开玩笑的那种生气,绝对不是字面意思。”
谈俱听着听着,眉头逐渐蹙起。
她今天穿着格外干练,连说话也正经地突如其来,甚至会给人道歉,让他怀疑她是不是线上问诊后吃错药了,跑来这耍什么把戏。
何况只有整体无所事事的闲人才会关注这点小事,自他父亲去世,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早就忘了什么表情包的事。
什么表情包来着?
真是无聊,谈俱想不起来了。
“所以呢?”这一长篇大论的结论呢?
他右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随意地垂下。
梁秋收看见他毫不犹豫的动作,这就是原谅她了是吧?
她心里开始小雀跃,男人也太好哄了。
“没什么。”她耸了下肩,原本清凌凌的眼睛里染上彩色,给自己声音换上另一种声线,“就是,问一下,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拉回去,你把我拉黑了我平时怎么关心你?”
又来了,又来了。
这才是她,一秒换一张脸,说什么都能扯到谈恋爱这件事上。
谈俱是典型的内双眼皮,垂眼看人时能看见眼皮上明显的一道折痕,包裹着深色的瞳仁,幽深,但又平静,但当他抬眸时,小折扇收进去,就显出和前者矛盾感十足的生人勿近。
谈俱此刻就是这种表情,他想起来他确实拉黑了她,不过无论是生意上的伙伴,还是通讯录里的联系人,进了他的黑名单就没有出来的道理。
他视线从梁秋收身上移开,抬眸看向远处,轻蔑道:“不可能。”
梁秋收斜起眼睛向上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搞什么啊,道了歉还收了礼物,就是拿该拿的钱办相应的事的意思,懂不懂中国人社交礼仪啊?
“我......我都给你道歉了。”她以为他是没听见,又重复一遍,“我说了对不起。”
“谁说你道歉我就要原谅你?”
梁秋收指指他手里的东西,提醒道:“可是你收了我买的衣服。”
谈俱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三秒,表情莫名其妙,彷佛那些衣服是被强塞进手里而不是他主动接过的:“我又没让你买。”
梁秋收在原地愣住,真是被气笑了三秒钟,她感觉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逻辑大厦被人从地基连根拔起。
好一个连吃带拿,她很想把这个人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她原本还想提醒一下谈俱,他妹妹可能在学校受欺负了不敢告诉他。此刻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关心他以及他家里人那就真是圣母佛光普照大地,活该自讨没趣,自讨苦吃。
梁秋收瞪着他那张心高气傲的脸,随即扭头就走,长腿大步生风。
15. 第 15 章
野马可不是那么好驯服的。
她现在有一点理解影视剧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些诸如让男主角爱上自己之后又甩掉来报复对方的剧情了。
梁秋收在大脑里幻想了一下谈俱因为被她甩掉而郁郁不得志的画面来安慰了一下怒火攻心的自己,饶是如此,往外走的时候她还能分出脑细胞想起自己还没给宗子晋发消息。
梁久不知道什么毛病,有时候出去玩,结束之后想告诉宗子晋让他来接,如果梁秋收在场她总是会让梁秋收代劳。
时间久了,梁秋收养成了肌肉记忆,不用梁久说,也会直接给宗子晋发消息。
她最早是给宗子晋发一个地址,再说一句类似于:【梁久在这,六点结束,记得来接我们。】
对方会回一个简单的:【好。】
后来慢慢次数多了,梁秋收的话逐渐省略:【这,接。】
宗子晋回:【好。】
快两年的时间,现在两个人已经进化到了默契致极的程度。
梁秋收:【1】
宗子晋:【1】
她扣完1,等到下楼的银色电梯,踏步进去,按下最下面的B3按钮,去往地下停车场。
她先回家换了套衣服,再开车去往环西路。
那里有家她很喜欢的餐厅,做法式料理,只是需要提前半个月预约,梁秋收定的时间是今天。
她的原本打算是工作结束后过去好好享受一顿美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谈俱搅了她一半的好心情。
她都如此屈尊降贵地给他道歉,不领情就算了还敢口出狂言,梁秋收没见过这么软硬不吃的人。
这么一想,她觉得出主意让她道歉的人就是罪魁祸首,简直罪大恶极,甚至有足够的理由让她怀疑是专门坑她。
梁秋收越想越气,在等红灯时拨通江度维电话,刚想骂他出的这是什么搜主意,她先被听筒里一阵嘈杂的欢声笑语吵到忘了下文。
江度维表姑的女儿刚高中毕业,今天办十八岁成人礼,他一大早就被爸妈驾着到现场和各路亲戚交际,其中不乏遇见有利益牵扯的合作伙伴,又要装腔作势好一阵来回。
他一直秉承的原则是从他这一代起不再有亲戚,但胳膊拗不过大腿,更拗不过他爸像上次一样甩过来的巴掌,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一上午他哈欠连天,能躲就躲,躲不过去就被他妈指使着带好多不认识的妹妹逛庄园,包括表妹、堂妹、还有他妈和她表姑闺蜜的女儿们。
看见这一圈娇滴滴的大小姐们,江度维也就明白了几分,估计他爸妈有撮合的意图在。
毕竟他也老大不小了,最近老两口总是有意无意问起有没有谈恋爱。
能把这么多年龄符合、家境相当的女孩们聚在一起,也是难为他妈和表姑的苦心策划了。
不过他爸妈是刀俎,他是鱼肉,让他干嘛他就只能干嘛。
“来吧,妹妹们,跟我走。”江度维看着这艳阳好晴天,挽起袖子张口即来,一上午把在场人的名和姓排列组合,气得姑娘们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等逛一圈结束,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发展对象,倒是像只面对鸟巢里嗷嗷待哺的幼鸟的鸟妈妈——你一嘴我一嘴问问题吵得他头疼。
他一边敷衍,一边打算想个办法溜走,结果还没琢磨两秒梁秋收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盯着屏幕上来电人的名字,觉得这辈子救他于水火的莫过于梁秋收。
江度维环顾一圈,在人群中精准定位到自己爸妈,两个人正站在白色遮阳棚的一角下,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笑意盈盈地交谈。
江度维余光打量那人两秒,好像有点印象但不太多,是什么教育企业的副总,但这不重要。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到他们身后方,选取一个合适的角度清了清嗓,力图他的说话声能击败周围的嘈杂声传入爸妈的耳朵。
他选好位置,佯装不耐烦地按了接听,一秒进入表演状态:”过不来啊说了真的过不来!我这忙着呢!”
电话那头的梁秋收:“......?”
他妈妈高时首先听到了什么,停下攀谈。
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儿子轻皱着眉,一手插兜,一手持手机贴耳,一脸严肃正经的模样:“我表妹成人礼,这还有那么多我表姑请的客人,我不得和我爸妈陪着......”
“不是大姐啊你那算什么事,分不分得清轻重?”
“去去去先放一边,明天再说。”
高时一直竖着耳朵听他电话,终于忍不住关切地问道:“谁啊,什么事?”
幸好江度维提前把听筒音量调小,梁秋收那彷佛下一秒就要开枪崩了他的声音才不至于大到传入高时的耳朵里:“江度维你是疯了吗??”
江度维移开手机,忽略来自听筒里的炮火,指着手机对妈妈一脸为难道:“梁秋收,她非得要我现在去帮个忙。”
“小收?”高时明显吃了一惊。
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可梁秋收在自己爸妈心里的地位,江度维还是清楚的。她爸爸可是江度维父亲半个救命恩人,后来又成了知己,早年梁秋收父亲创业刚起步时,江度维爸妈为其父亲引荐了不少人才和资源。
果不其然,下一秒高时略显着急道:“她怎么了?你快去啊。”
说完高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是,你刚才对她什么态度?”
她今天穿一件尽显温柔大方的V字领白色连衣裙,配两粒珍珠耳饰,说这话时拍拍胸口,不敢置信平日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度维对梁秋收是这副样子。
“你是怎么跟小收说话的?她爸爸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我们,你......你净给我们惹麻烦。”
“人家一个小姑娘离开爸妈来江城,我们不帮着照顾谁照顾,你刚才那不耐烦的劲,江度维,你是欠收拾吗?”
说完高时也不顾周围还有没有人了,一把把手机夺过来,对着电话那头安抚道:“小收啊你别着急,我让江度维马上过来啊,他刚才态度不好我回头一定教训他,他半小时内一定到。”
梁秋收:“......?”
“不是,那个叫刘苓的女孩,我还没带她逛完。”江度维对于离开这事一脸痛惜,还在挣扎,“再说这不好吧,表姑要是知道我走了还说我不懂事,要不我另外找个人去……”
“人家叫汤苓!”
高时忽略这些小细节,感动之余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转性了还是分不清轻重,之前不是什么场合你都敢溜吗?”
江度维讪笑解释,力图留下一个孝子的好印象:“主要是这一去我肯定晚上才回得来。”
他站原地磨磨唧唧这么久,其实还是在看他爸脸色。
“还不快点去!”他爸眼神和他对视上,压低声音道。
他只恨现场有这么多外人,不然凭他对梁秋收说的那几句话他都想扒了他的皮:“改天让她来家里吃饭。”
“是是!”江度维回头依次看了眼爸妈、表妹、表姑和刘......哦不唐苓,一脸依依不舍,背影和气质彷佛要配上“实在不是我想离开,只是公务繁忙”的男嘉宾遗憾离场BGM。
当他推开草坪的玻璃门,室内室外空气对流,带着燥热的微风吹过来时,他如同嗅到自由的味道般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
--
梁秋收“啪”一声挂了电话。
起初她还一头雾水,怀疑过自己打错也怀疑过手机中病毒了,但一想到这通电话是打给江度维的,三言两语间她也就明白了什么。
看起来拿她当工具人倒是挺顺手的?
真是好久不收拾他,让他以为她真没脾气。
梁秋收直视前方车辆车尾,以和对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势必要找个机会要江度维好看。
然而这人简直胆大包天,竟然还敢往她枪口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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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堵在机动车道上还没挪动几米,语音熟悉的铃声再度响起,江度维又打来一个电话。
车里十足的凉气也降不下梁秋收的火气,梁秋收深呼吸一口气,耐心值降为零:“你再给我飙戏信不信卸了你的狗头?”
她冲着电话那头撂下这么一句话就果断挂断,直到她把手机随手扔进储物格的过程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屏幕界面正中央的头像似乎不是江度维。
等等。
梁秋收趁着等红灯,复又拿过手机点开微信扫一眼,列表里并没有和江度维刚打过语音的记录。
黑白色,有个人物背影,饶是如此熟悉的头像,梁秋收凭借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画面,仍不太敢确定地点开置顶人之一谈俱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赫然写着“通话时长00:04”,时间是一分钟前。
所以刚才那个语音是谈俱给她打的?
青天白日的,是见鬼了吗?
而她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梁秋收压住惊讶、疑惑和“我是不是看错了”等诸多复杂情绪,首先一个想法钻进脑海里——
Ohno,她苦心经营的甜妹人设不保了呢。
不过他这一通电话属实是给梁秋收干懵圈了。
她呆坐在座位上,思考她一向做事胜券在握,可到谈俱这里,剧情走向怎么一点不按她计划中的来?
梁秋收还在苦思冥想会不会是他手滑拨错了,可转念一想,他都把她拉黑了,不手动拉出来怎么可能打得了语音。
逐渐到正午,太阳毒辣,光线直射,梁秋收拉下了遮阳板。
此刻不过虚虚一瞥,她看见化妆镜里的自己,墨镜之下小半张脸唇红齿白,再想想自己顶着高温酷暑也有在认真搞事业,便转念间又觉得任何男人拜倒在她秋收大小姐的石榴裙下都说得通。
但她的石榴裙可不是那么好拜的。
果不其然,等她停好车的功夫,谈俱下一通语音再度造访。
正好已经到了目的地,梁秋收停下车,食指勾着车钥匙转着圈,语气早已恢复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怎么,想通了,后悔了?”
谈俱并不回答,只开口喊他:“梁秋收。”
“啊。”梁秋收下意识一接话。
怎么回事,可能是第一次听他叫她名字,梁秋收有些不适应,又或者是她平日里总是招惹他,谈俱每每对她说话都是警告的语气,今天这么平静又耐心地叫她全名,反倒让梁秋收听出来一丝温柔感。
他吐字清晰,并不吞音,声线和他本人完全不一样,犹如昆山碎玉般带着回响。只听声音不见其人,恐怕会误以为他是个儒雅公子。
温柔的......谈俱?
梁秋收眼皮一跳,他眉骨眉眼、身高长相,周身气质,以及那张最欠抽的嘴,无处不彰显着他本质人面兽心,心硬嘴更硬。
这么一想,梁秋收隐约感觉身后一阵凉意,更觉得是什么庞氏骗局,担心他真实目的是把她拐去缅甸对她“掏心掏肺”。
“干嘛?”梁秋收开门见山。
“我想了想,觉得可以原谅你,没必要拉黑,留着联系方法也不错。”
谈俱似乎是在走路,沉静的声音带着风声灌进听筒,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人在哪,我恰好有事找你。”
Okfine.
一句“哦对了”转折地这么生硬,梁秋收要是听不出来他的真实意图那她就可以去开个智力残疾证明了。
如果说江度维在把她当工具人之前还会掂量掂量后果,谈俱这三言两语才是真的只有目的没有任何感情杂质。
已经不是把她当工具人了,是把她当工具。
梁秋收牵了一下嘴角,把钥匙留在座位后下车。
进餐厅时抬手摘下墨镜,不打算给这个衣冠楚楚却说不出一句人话的人留任何余地,开口时语气没有一点温度:“你有事求本大小姐?”
16. 第 16 章
谈俱确实有事求大小姐。
事情还要从梁秋收离开后说起。
谈盈乐换好衣服从店里出来时,就已经不见梁秋收人影,但谈俱提着袋子大步下电梯往外走,她小跑着跟在身后也不敢问,只庆幸自己刚在里面要了这位大姐姐的微信。
他们一前一后上车,又回到来这一路时的场景。
只是两个人中间多了两个手提袋,空间的阻隔让谈盈乐暂时有了一丝安全感。
车刚要起步,谈俱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是汪驰,估计是有工作汇报。
谈俱示意司机稍等,下车接电话。
“什么事?”
汪驰道:“您要找的人,杨安,目前还是没有消息。”
早年谈家曾出现过一次内斗,始作俑者就是郑康成。
但谈方谭也不是吃素的,派人查找掌握了郑康成勾结官员、营私舞弊的证据,可万事俱备,在他离进去只剩一步之遥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走向急转直下。
谈俱当时年龄还小,只记得手里掌握证据的人连带着妻儿老小忽然消失,郑康成也因此相安无事,从此更为谨慎,继续在集团内翻云覆雨,风生水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郑康成行事嚣张,事情走向有重蹈覆辙的趋势,谈俱也根本想不起来这回事。
尽管谈永圭的意思是能忍则忍,一再叮嘱他稍安勿躁,尤其是他刚全权掌控集团事宜,需要有能力有魄力的人助力扶持,郑康成更是万万动不得,最后还对他私自调任郑康成儿子一事大动肝火,怪他行事草率,只逞一时之快。
谈俱么,不管老爷子说什么他只一言不发,表面上是态度良好地全盘受着,实际上那张嘴是一忍再忍,生怕哪句话不对,他心爱的古董杯子又碎一个,改天再心疼地又是睡不着觉又是满城找收藏家。
他爸心软,但谈俱不同,留此祸患这么多年,到他手里就别想全身而退。
而这个手里掌握证据的关键人物杨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半个月来他几次询问居然查找不到任何动向。
既然没有消息打什么电话,谈俱揉了揉眉心,以废话回应废话:“那就继续查。”
汪驰似乎是上半句话没说完,此刻才接着道:“但是他跟谷认的张总关系不错,成年不久时做了两年张总的司机,后来他因为结婚才到江城来,两个人甚至在事发前一个月都有往来。”
谷认是国内一家还算老牌的厨电企业,这几年也在向更大范围的家电拓展,但总部远在北方的冰城,和谈家没有任何商业上的联系。
冒昧去打扰只为这么一件私事,风险极大容易打草惊蛇不说,对方也未必愿意平白无故帮这个忙,再说既然两人交好,恐怕更不可能透露半点风声。
谈俱思忖片刻,“再想别的办法。”
他即将挂断,汪驰还有后话跟上:“这位张总,是梁秋收梁小姐的父亲。”
谈俱显然是怔了一瞬,他这回没继续追问,反倒问起汪驰来:“你说话说一半的毛病谁教你的?”
汪驰噤了噤声,还是知道自己养家糊口的钱从何而来的,他连珠炮一般输出他打这通电话的主旨:“派人去找张总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是不是可以在私底下问问梁小姐,从她这里入手,我看她经常找您,似乎和您私交不错......”
后两句话怎么听怎么有吃瓜的嫌疑,谈俱请教:“你想说什么?”
汪驰一秒滑跪:“是我多嘴了。”
谈俱道:“继续查着。”
谈俱回到车上,后座开门打开的一瞬谈盈乐立马别过头去正襟危坐,生怕让谈俱发现她偷看他打电话。
车行驶向被太阳暴晒的柏油路面,汇入蜿蜒的车流。
车里气氛凝滞,开了空调也好似热浪裹身,呼吸不得。
谈盈乐悄悄降下一点点车窗,余光里瞥见谈俱翘起二郎腿,坐姿散漫,食指无意识地敲击腿部,彷佛在思考什么。
思考最好,不要发现她,也不要注意她,谈盈乐一边想着一边轻呼出一口气。
车是向她家的方向开,谈盈乐心如死灰,虽然不想参加夏令营,但更不想一整个暑假都待在家里。
何况还不确定学校的最终决定是什么,如果是作退学处理,那谈俱还会重新给她找学上吗?
当务之急,一是和刚才那位大姐姐搞好关系,因为她无意间透露了一条重要信息;二是联系一个律师,免得自己哪天被扫地出门还不知道上哪哭。
谈盈乐大脑疯狂运转中,旁边的谈俱冷不丁一抬手,吓了她一跳,她一瞬间从沉思中回过神,赶紧并拢双腿打直背端坐。
原来只是掏出手机,然后滑动屏幕似乎是解锁,再是点了什么操作后拨起语音。
谈盈乐原本不确定是给谁打去的,但只听对方接起的一秒钟内,一道音色极富个人特点的女声传出,如此熟悉是因为她在十五分钟前刚听过。
谈盈乐第一次知道光听声音就能判断出一个人是否伶俐,如果她心情好,就像刚才,笑起来说的话应该像是清甜的脆枣,但这回显然不是。
她语速极快,生冷的一句话毫无保留地从手机里开天辟地般蹦出。
此刻,谈盈乐很希望自己是个聋人。
空气里安静两秒,前半句谈盈乐很遗憾地没听清,后半句“信不信我卸了你的狗头”却清晰地彷佛开了零点五倍速般在车内余音绕梁。
余音,还在绕梁。
谈盈乐面不改色,全身维持不动,唯一只敢转动眼珠朝右瞥去。
对面早已挂断,狗头......哦不,谈俱还像没反应过来一样保持着接电话的动作,谈盈乐猜测他也在思考该怎么体面又不失优雅地在她面前挂断。
“这姐姐好飒”、“好像是小情侣吵架”、“|怎么还有点甜”、“我哥竟然有被人拿捏的一天”和“我可能要被灭口了”等诸多想法争先恐后地在谈盈乐脑海里翻滚。
天哪,这么令他丢脸的场面被她撞见了,该不会他现在表面淡定实际是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当场掐死她吧?
如果是的话,能不能拉上在场第三个人——驾驶位上的司机叔叔垫背?
谈盈乐心脏跳地快要起飞,一动不敢动,只想当个隐形人最好原地消失,生怕谈俱发现她把矛头对准她泻火。
尴尬爬满全身,她看似呆滞在原地,实则脚趾蜷起,空手在原地硬着头皮忙碌起来。
--
谈俱通过青铜旋转门进入餐厅那刻,闻到空气里熟悉的薰衣草香。
他绕过描金屏风,主餐区的头顶垂挂着巨型水晶葡萄吊灯,入目一片西式装潢。
这是他一个朋友开的,经典法式餐厅,即便是中午也人气不减。
他由服务员一路领着上电梯,穿过铺就地毯的长走廊,进入包间。
梁秋收面前摆着银质餐具,桌上一瓶还带小水珠的鲜花,她正低头看手机,似乎在和谁发消息,听见动静时抬头瞧来一眼。
然后肉眼可见地露出一个梁秋收的招牌笑:“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开始了开始了,又是那副“看我可爱!我漂亮吧!快点快点承认你就是爱上我了!!!”的表情和语调。
谈俱尽管来之前就做好了要被齁死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她按头往下灌的工业糖精腻地一激灵。
“你不是会正常说话吗?”戴手套的侍应生拉开凳子,谈俱坐下时和梁秋收对视上,语气嘲讽,“拿出你要卸狗头的调调来。”
梁秋收沉思两秒:怎么听着他好像在骂自己?
算了,她笑笑地解释道:“误会误会,我以为那是江度维打的。”
梁秋收环顾一周,此刻才反应过来谈盈乐不在,奇怪地往他身后看:“你妹妹呢?”
谈俱一时间没说话。
他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反感家事由任何外人评头论足,或者仅仅是出自无意地、简单地用词不当。
不过今天特殊,他暂且不做纠正,敞开两颗衣领纽扣时打量了一圈环境,话题一转问:“经常来这吃饭?”
梁秋收回视过去,乖巧道:“偶尔。”
“你如果喜欢,我可以打声招呼请主厨到家里做,天气热,你不必专门跑一趟。”
“我怎么听出来了一点关心我的意思。”梁秋收身体前倾,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味,“还是说你在邀请我去家里共进晚餐?”
谈俱:“......自然没有这个意思。”
梁秋收猜他原本想翻个白眼说“你怎么不做梦”然后立马走人,不知道自己哄了自己多久才翻译出这么一句还算动听的话。
辛苦了辛苦了。
她毫不掩饰地打量起他,想知道他到底是遇到了多难办的事情,以至于把她从黑名单拉出来不说,还在来的路上态度良好地主动说这顿他请。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能有什么剩余价值够他压榨,但凡有事找她舅舅不比找她更好使?
不过她不打算这么快就聊到这个话题上,换上用甜酒浸泡过的声音:“那谢谢了,我以后想吃就麻烦你了。”
“客气。”
虽然他这句“客气”只有声音毫无感情,甚至有努力憋出来的意思,但据梁秋收对他的了解,这恐怕已经是谈俱的礼貌极限了。
梁秋收翻着硬质单页,趁着挑菜单的间隙,问:“你今天这么好说话,不会是对我图谋不轨吧?”
这回梁秋收猜他想说“你不如去照照镜子”。
不过只是片刻后,谈俱顺势接话,有意将话题偏向另一个方向:“确实是有事找你......”
“欸......”梁秋收打断他,像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好巧,我也有事找你。”
她的重音落在“你”字上,拿过桌面上反扣着的手机,点进微信,伸手举起到他面前,左手托着下巴眨眨眼,眼巴巴地问他:“有什么发现吗?”
谈俱尽量不和她对视,因为一旦视线接触她就会全方位变本加厉。
他目光下移,眼神聚焦到面前的手机屏幕。
很不巧,顶部的通知栏跳出新消息,名为“性感野猫在线热聊”的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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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久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
梁久:【图片】
梁久:【啊啊啊啊啊啊啊豹豹腹肌胸肌好帅/色/色/色】
梁久:【对不起你们帮忙转告宗子晋我可能要出轨了呜呜】
梁久:【@梁秋收劝你放弃谈俱来和我一起埋胸/色/色】
谈俱:“......”
消息总算安静,谈俱目光重新落到微信界面上。
其实很容易就能看见,置顶里除了“爸爸”“妈沫”和一个被屏蔽掉消息的“ATMv我50w”的人之外,就是他本人谈俱。
他用余光也能看见,她一潭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时,视线矫揉造作地拉丝,看起来一整个大脑空空的样子,无非也就那点心思。
不过谈俱忽略掉这些,有意装作不懂,指一指顶部新又跳出来的通知栏,也不知道是嘲讽多一些还是取笑多一些:“约你的人挺多。”
“嗯?”梁秋收表情略微疑惑,在没得到他其他答复后又伸回手自己看了看微信。
几秒种前新跳出来的消息顶至除置顶之外的最上方,是那位穷追不舍的设计师,单独约人屡受挫败之后,这回换了个花样,拿宗子晋做借口:【今晚有个音乐剧返场,我手里多了两张票,宗子晋让我问你要不要一块过来?】
这是她上次发自拍后的连环效应,是她发朋友圈从不分组的弊端。
“真的挺多的。”梁秋收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复又把屏幕展现给他,暗示道,“他老是发消息找我,你帮我解决一下。”
水晶吊灯高悬在头顶,棱面将灯光折射成如丝的光线,在桌布上留下细碎光影。
谈俱掀起眼皮,内双的褶皱折合进去,墨色瞳孔幽深:“你想怎么解决?”
梁秋收不跟他踢皮球,语气暧昧:“我都把你置顶了,你说怎么解决?”
“快点,手酸了。”她催他。
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按她心意到底该怎么做,要不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他只会按头让两人见面再鼓掌祝福两个人“99锁死”。
谈俱抬起右手,快速轻点几下,身体靠回椅背:“满意了吗?”
他动作极快,梁秋收不知道点这么两下能回复什么,但如果他要是敢回复“好的”梁秋收就真敢卸了他的狗头。
她好奇地翻转手机,翻看半天才发现页面上已经没有了这个联系人。
“你把他删了?”她佯装惊讶地“啊”了一声,“你比我想的更狠欸。”
“满意了?该我说了......”
梁秋收收起手机,喝了一口餐前酒,眉头轻蹙又打断他:"我还没说完。"
谈俱:“......快点。”
梁秋收单手托脸:“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跟你发消息,是想干嘛吗?”
“说重点。”
眼见她在顷刻间有垮下脸的趋势,谈俱沉默两秒后语气放缓,一副“行行行我把态度放好”的表情浮在脸上:“所以,你最后一次跟我发消息,是想干嘛?”
大小姐。
梁秋收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也拿上来托起脸,表情拐个弯:“是想找这个区亚卡购物中心的招商负责人。”
谈俱猜她一定没整过容,脸上肌肉组织灵活地能去参加变脸艺术,他问:“说完了?”
梁秋收就着托脸的双手摇头:“没说完。”
“那你......”谈俱呼吸,“倒是继续。”
“所以你想租店铺?”谈俱心累,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试着找她帮忙。
不过说到这儿,他记起来似乎偶然听江度维说过,梁秋收早在读书时就和人合开了一家做服装设计的工作室。
他倒也不意外,这个圈子里的姑娘,十个人里有九个出国镀金,其中三个做独立品牌设计师,两个是开画展的画家,还有四个是全职女儿最终升级为全职太太。
菜由穿着制服的服务员陆陆续续盛上来,梁秋收把餐巾放到腿上,点头:“想开个短期的快闪店试试水,但今天见面,你知不知道你的人有多傲慢,比你的臭脸都臭。
说到这儿她问:“是不是你平时开会的时候就喜欢摆这种脸色,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特亿所有员工共用同一张脸?”
梁秋收越说越生气,原本她是打算过来看看位置就直接签,但这招商负责人态度傲慢说起话来爱答不理不说,还好似把她智商按在地上摩擦,结束了还要挂个横幅写上“欢迎地主家儿子下次再来”。
“具体说说。”谈俱忽略最后一句,起了几分兴趣,毕竟全国范围内亚卡的商管一直都是表叔郑康成全权负责。
“我知道像这种多种经营点位租金比较高,但我也找人问过,多经一般都是季付,他却偏要我一次□□一年的租金,押二付三,你不会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吧?”
寅吃卯粮,冲全口径,再用内部价做转移。
“这里的招商营运部,不如你让给我管。”梁秋收拿出好商量的语气,她又喝了一口餐前酒,放到桌面时玻璃杯底磕出一声闷响,”我保证贪得比你的人少。”
17. 第 17 章
这席话确实提醒了谈俱,让他意识到有必要去查一查这个招商负责人背后的人,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惊喜。
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梁秋收,顶着天使脸庞,说出处处显尽贪官心肠的话,着实有些滑稽和违和。
他原本以为这些大小姐,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换着花样潇洒地刷爆父母或者老公的卡,但又对世俗意思的钱财收入嗤之以鼻,以展现自己清高和不俗的品味。
“你说的事,我会找人查清楚后派人重新联系你,”谈俱跳过眼前不合口味的前菜,切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点菜的时候梁秋收曾把单页递给他,他只随口说了句“你点吧”,梁秋收便开开心心地收回,真的没再管他。
谈俱问:“你看中的店铺是在哪个位置?”
梁秋收刚要回答L2中庭旁,只听见谈俱声音冷冷清清:“租金全免,我会找一个态度好一点的人和你对接,你可以尽快搬进去。”
“真的?”梁秋收两眼闪出小星星。
她不相信地问,“你......不会骗我吧?”
在她怀疑的眼神促使下,谈俱打开手机,当着她面打起电话,三言两语简单说明情况。
“Ok.”梁秋收满意地点头,又提醒,“除了租金问题,顺便帮我确定一下,第一,是否有装修免租期;第二,租期是否可以灵活调整;第三,我需要安装大型灯箱,需要提交设计图或者进行额外审批吗?”
谈俱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这些你可以签合同的时候谈,按你的心意来。”
等他挂断,梁秋收兴奋道:“谢谢,你比那招商的人好说话多了。”
她语气夸张,口型也夸张,末了话拐个弯:“对了,我还有个朋友想做体验类的儿童运动,你这么大方的人,肯定不会在乎这点小钱吧。”
“何况反正你下面的人贪了那么多,你就当行善积德了。”
谈俱倒是没有想到她是个如此得寸进尺的人,他看着她毫无察觉的一双眼,现在有几分怀疑她是故意消磨他的耐心,或者是来讹他的。
谈俱默了一默,咬牙:“......看我待会的心情。”
他扫一眼她放在一旁的包,某奢侈品牌最经典的三款之一。
她这只谈俱见过,事发后统计谈盈乐妈妈逃走时为变现卖了多少东西时,她房产、金银珠宝甚至包都卖得干干净净,唯独不小心落下了这只包,丢在衣帽间角落里被衣服挡住。
谈俱抬眼,好奇地问:“你随随便便一个包都足够,还会斤斤计较这点小钱?”
梁秋收切一块牛肉送进口中,咀嚼时瞥向他的眼神像在看笑话:“我可以主动让步拍板,但他不能主动把我当成人傻钱多的地主家儿子。”
谈俱拿纸巾擦嘴时瞥眼看去,她身穿鹅黄色绑带上衣和直筒长裤,谈俱这才想起和刚才在商场里看见的她穿的不一样,猜测她应该是刚回家换了身衣服。
在亚卡见她时,她是一身利落的装扮,走到他眼前都没认出她。
没认出她很正常,他回忆起来,见梁秋收次数虽然不算少,但确实没见过她除了他所称之为“矫揉造作”之外的另一面,尤其是工装裤配马丁靴,和她以往反差太大。
他以为她和那些他所见过的千金小姐没什么区别,菟丝花一般既没养活自己的能力,也没有自食其力的觉悟。
他对她的印象,可以追溯到两年前她舅舅的生日。
她似乎是凭空掉落到这个地方,又不知什么时候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晚上叫了好多人在户外草坪单独聚会。整个夜晚,她像彩色的一个点,在欢笑间吵吵闹闹地游走于仲夏夜的风里。
她的脸和眼前的人逐渐重合,梁秋收吃饭慢条斯理,正认认真真吃一块马卡龙,谈俱忍了忍打算耐心等她吃完。
他一开始和她打电话,也只是因为想到她可能还在亚卡商场里,反正碰都碰见了,见一面探探口风也比较方便。
奈何一问才知道,她已经拐去了这里,再之后是屡次被她堵嘴,一顿饭吃完他也一句话没说出口。
等她好不容易结束,视线也没回落到他身上,梁秋收翻包找出小镜子,旁若无人地补起口红,又拿纸巾晕染了唇周。
注意到他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梁秋收从小镜子前移开,露出一只眼睛和小半张脸,眼尾半弯分明是在笑,疑惑又带点胸有成竹:“我漂亮?”
潜台词是一长串:看我这么久是不是因为我漂亮!是不是被我迷死了被我迷死了!!
谈俱头顶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一秒错开视线,甚至无语到想抱拳:打扰了,下次再看您让您误会我先自己戳瞎双眼。
梁秋收把口红放进包里,单手提包,“那谢谢你请我吃饭,下次我请你。”
她语气轻快,说着起身站起来,任谁来看都是一种她吃了人午餐、拿了好处就要赶紧跑路的感觉。
谈俱果不其然按捺不住,在她刚要迈步的时候喊住她:“梁秋收。”
梁秋收回头,无辜脸:“嗯?”
“坐下。”谈俱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
他语气冷硬,臭脸已经显现在他脸上,只以目光示意她坐回原位置。
梁秋收打量着他,站着不动。
知不知道求人的是孙子?
这人不懂人情世故也就罢了,还一点不懂她梁秋收听不得人对她说重话,要知道就算是她的ATM哥哥求她办事开场白都至少是“亲亲小仙女”。
梁秋收无辜的表情压下去,换上另一幅神态,尽管语气软软的,却显出若有若无的威胁:“你最好别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
场面僵持了两秒。
很快,谈俱好脾气起来,桃花眼看向她时如循循善诱:“你先坐下。”
“坐下再说。”
梁秋收见好就收,坐回原位的时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甜妹表情限定返场:“什么事呀?”
--
终于回到正题。
谈俱表情严肃:想借你的关系帮我引荐个人。
“谁?”
“杨安。”
梁秋收思考两秒,摇头:“不认识。”
谈俱继续补充:“最早是给你爸爸当了一年司机,之后调到基层从销售做起,期间给你爸拉了不少投资,零四年因为结婚离开冰城,跳槽到特亿。”
“你叫他二叔。”
梁秋收小时候叫杨安二叔这事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谈俱一向和她们来往又不密切,要想知道指定是派人去查了。
梁秋收问:“调查我,你对我好奇呀?”
谈俱发现她但凡开始做作地装的时候,就会在句末加一个“呀”。
他对她能把什么事都往他们之间的关系上扯的能力感到心累,如果是微信聊天的话他会狠狠敲出几个句号,或者再拉黑一遍。
谈俱:“……那自然没有。”
他道:“你开个价。”
梁秋收问:“你怎么确定我有本事找得到人?”
另外,他怎么就确定她一定会帮这个忙?
杨安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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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听他爸爸提过一嘴,但具体是什么事她也没太上心,毕竟他离开冰城之后梁秋收就再没见过,自然失去了联系。
何况杨安在他爸爸身边做事的时候,梁秋收最多五六岁大,只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个人,刚才她说不认识也不是撒谎,是她真的没反应过来哪个杨安。
“你没本事,你爸妈也有,他在消失前一年还给你爸寄了礼物。”
梁秋收听到“消失”这词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潜意识里不想掺和进去。
外面都说谈家掌权人最终一定是谈俱没错,毕竟最上头还有个老爷子坐镇,但此番权力风云变幻,一时的内斗必然少不了。
不过思考之余,她也一瞬了然,关键时刻还得是有个给力的爸妈,找她的原因说到头还是因为她“谷认千金”这个身份。
不过这个忙帮不帮还得问问她父母,梁秋收开始拿手指拨弄那束鲜花花瓣,分明兴致缺缺:“你想跟我谈价格,我倒是想和你谈点别的。”
谈俱:“说来听听,我看我出不出得起。”
这就很有诚意了。
但要找杨安,梁秋收必然先征询父母的同意。
她爸妈是对她百依百顺,但梁秋收也是知道轻重的人,事关自己爸妈,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这点私事让她们难做,或者卷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里。
她起身提包走人,这回不再停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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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凯国际三面环水而立,是宴请宾客的好去处,入夜明灯高悬,来者推杯换盏,烹龙炮凤。
今夜却大不相同,璀璨楼身在水中央一片肃静,微风过处都泛不起一点涟漪。
黄董今晚包场,连同安排的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不仅如此,他还特地带上了自己儿子,他闯出这滔天大祸,就算是敬酒也要拿出道歉的样子。
可时间已过晚上七点,谈俱没现身不说,章家也没一个人到场。
这就有些不对劲了,黄峰渐渐坐不住,怀疑是真得罪了对方。
谈俱不比他老子谈方谭好说话,他今天本来是抱着诚意而来,打算开场就直说愿意将收益分成降四个百分点,饶是如此他也净赚不亏。
可对方迟迟不来也没有任何消息,黄峰忍不住让人给谈俱那边去电话。
打了三次电话,对方都处于忙线中。
等到八点,汪驰终于接了电话。
黄峰本就忐忑对方的心思,再加上此时得罪了谈家就等于得罪了章家,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千丝万缕关系着后续投资,一时间接起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生怕一个字不对就得不偿失。
倒是汪驰先开口:“不好意思黄董,您打电话我才想起来今晚和您有个饭局,是我这边给谈总安排行程失误了,抱歉。不过谈总就算到了也是要告诉您,我们一周前已经和刚瑞资本建立了联系,就不考虑黄峰资本了。”
“这......”
手机里“嘟”一声,是汪驰说完就撂了电话,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黄峰站在夜风入口处,冷汗直冒。
他一开始还不明白谈俱为什么会为他爸的私生女撑腰,现下这一通电话让他瞬间明白,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是为了这么一个小女孩或者为了一句“你爸死了”的话。
何况谈俱恐怕根本不在乎他这老子死不死活不活,根本意图是为了解除合作关系,甚至是早有考虑,只差一个借口罢了。
而他的儿子,因为他一句失言的话,正好当了这个完美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