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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苦

作者:云销雨霁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京四月天的沙尘暴卷着榆钱儿啪啪拍在朱漆大门上。


    沈家老宅里,沈清雨蹲在垂花门边认真看蚂蚁搬家,第十二只小工蚁驮着炸酱面碎屑路过时,她感慨了一句:


    “唉,人生真是美好呀。如果我…但至少比哥养花成功率高吧。”


    这话刚出口,回廊忽然炸开一嗓子西皮流水。


    奶奶唱到“理还乱”那句时,声线陡然拔高,震得屋檐底下小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掠过天井旁那株老梨树。


    那树一半嫩绿残花,一半焦黑如炭。是去年夏天雷劈的。


    奶奶说那是天意。


    沈清雨懒洋洋靠在躺椅上,听着奶奶一边唱一边讲旧事,阳光暖洋洋照得人犯困,戏服香和沉香味混着,像小时候午睡时的枕头。


    “……说起来徐家班那个倔老头,临了还想改戏名……”


    这事她听了无数次,从东街讲到北街,从“那年梅雨季”讲到“某年某月某一日”,奶奶讲故事的功力堪比老戏骨,下台就能成书。


    小时候她要是睡不着,奶奶就靠这些给她讲睡着。


    但“徐家班主”这个名儿,她倒是有印象。


    记得某年春末,有位白胡子老师傅喝茶时说了一句:“话剧啊,说到底不过是‘西洋镜把戏’。”


    结果一向温吞的老太太当场摔了青瓷盏,爷爷看到后即刻抄起竹扫帚追出三进院。


    “唱念做打是戏,说表行导怎么就不是?”


    奶奶那年眼角皱纹都在抖,连最宝贝的桃红戏服袖口都捏出了死褶。


    那时候沈清雨年纪还小,只记得茶洒了一地,戏服飘起来像仙人过河。


    再后来,那位老师傅走了,奶奶就很少再提。


    今天她倒突然说起好多沈清雨没听过的事,让她不禁坐直了些。


    只是她总觉得,这些事,好像哪里听过……?


    “发什么呆呢?”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月亮门外晃进来。


    哥哥沈逸尘穿着高定西装,袖口粘着后海柳絮,一手举着山楂串,像举着镇宅法宝,“糖葫芦吃不吃?”


    “谢谢哥~”沈清雨咬下一颗,酸酸甜甜,眉眼都眯了。


    “奶奶让我等你回来晒戏服。”


    老戏箱“吱呀”一声掀开,霉气里夹着沉香的味儿。


    戏箱里泛黄的老戏单滑落在地,纸边印着模糊不清的字迹:“徐然洲喜剧专场”,墨痕像是被风雨啃过。


    沈清雨顺手把它捡起,刚想开口——


    却见沈逸尘转身跑去抄手游廊那边喂金鱼。


    那两条金鱼可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他的人生养啥啥不活,从小时候起就一骑绝尘:


    养花,花蔫;


    种草,草死;


    养猫,猫跳窗;


    养乌龟……乌龟出逃。


    “哥,”沈清雨眼睛弯了弯,“你悄悄把它俩和爷爷的宝贝兰寿放在一起,万一……”


    “呸呸呸!!”沈逸尘差点打翻饲料罐,“阿糍你不许胡说!我们‘长’‘寿’可是我养鱼史上第一对活过三个星期的希望!”


    沈清雨眨了眨眼:“那希望你别再给金鱼喂藕粉饼干了。”


    “……那是营养餐!”


    鱼食撒到第三把时,水面忽然泛起一串气泡。


    沈逸尘眯起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瓷缸里缓缓浮起一截金红色的鱼尾,像旗帜一样在水面飘了两秒,然后……啪叽一声翻了个白肚皮。


    “阿长?!”


    “阿长啊啊啊?!你走得好惨啊!!你怎么就……没了呢?”


    堂堂沈氏集团总裁站在自家院子里,对着鱼缸声泪俱下,恨不能给自家金鱼办一场头七,身后的小鸟都被惊得调头飞远了。


    “沈逸尘!”


    一道带着老派京腔的男中音在回廊尽头炸开,“大早上的鬼哭狼嚎的,像什么样子!”


    “爷爷!我命苦啊…”


    “不会是我的……我的兰寿?!”声音忽而拔高,仿佛下一秒要冲过来。


    沈清雨悠悠抬眸,嘴角带着点温和笑意:“爷爷放心,您的鱼活得正欢,是哥的‘阿长’……走了。”


    “……”


    “吭。”沈老爷子轻咳了一下,掩饰尴尬。


    他孙子的“奇怪”体质他是知道的,运气差的要死。沈清云对这两条鱼宝贝程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作为长辈,他刚刚…好像…是有点冷漠?


    “节哀啊哥。”她补了一句,声音轻柔到像春风拂面。


    沈逸尘一手撑着青花瓷缸边缘,望着水中浮尸,整个人失魂落魄。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被人诅咒了,养什么死什么,就连金鱼都不肯给面子。


    阿长是个讨厌鬼,


    算了,


    阿长要长命百岁。


    ——《云边有个阿长》①


    献给可怜的阿长。


    沈清雨忍着笑,刚想拍他肩安慰。


    突然,她眼角余光瞥见水面不断泛起气泡的瓷缸,背后梨树的焦枝在风中晃动,像有谁在晃铃铛。时间忽然卡壳。


    脑海深处像是有人扯下了一层纱。


    “徐班主”、“徐然洲”、“倒霉总裁”、“梨树”、“剧团”……那些零散的关键词像棋子啪嗒啪嗒落在心湖,瞬间拼出了前世ICU病房里——


    隔壁床那个小姐姐在病重最后几天,硬塞给她的那本狗血虐文。


    书名是什么来着……好像就叫什么花?


    对!是《雨中花》!


    具体细节她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是本群像,全书又臭又长,关键还是全员BE。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作者一位好“狠心”的女子,害她哭湿了三包心相印!


    书里那个无敌可怜的男主,出场清冷矜贵,后来疯批收尾。对,就是那个——


    “徐然洲。”


    她心头微颤,指尖握住了戏单发黄的一角,赫然和单子上的名字呼应上了。


    纸张温凉粗糙,像极了什么被尘封很久的命运。


    突然沈清雨快步上前,像是在找什么,衣摆一晃就卷起了浮尘。


    她指尖一顿,终于拎起那件孔雀蓝褶裙。


    水袖在阳光下轻轻一抖——


    “砰——!”


    “喵嗷!!”


    中廊下,一只橘猫如炸弹般弹起,蹿上梨树,震得焦黑的枝桠簌簌落灰。


    小胖球直接挂在树杈上,四肢僵住,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罢工。


    阿糍:强制开机ing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沈清雨也被猫叫吓了一跳,转头去看,那只被她奶奶奉为“咱家压宅小神兽”的橘猫,正吊在树杈上疯狂蹬腿,挣扎得像春晚小品现场翻车。


    而她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在了那块褶裙裙角的针脚上——


    是爷爷惯用的收边手法,老手艺了,纫线比头发丝还细。


    下一秒,电光石火般的记忆猛然涌入脑海。


    【沈宅那株雷击木,在徐然洲坠楼那夜,开出了血色的花。】


    书里写过的。


    原著中那句描写,她当初看得只觉狗血,现在却连梨树掉下的焦叶都能对得上。


    她指尖微颤,眼前的现实与那本小说如电影般层层叠合,终于在脑海深处“咔哒”一声合拢。


    这下她确定了。


    她的的确确,穿进了那本书里。


    【叮!恭喜宿主绑定了“拯救BE世界我最行”系统。你好呀~宿主!我是壹号,您是我在茫茫人海中选中的“天之骄子”,我们的缘分那可谓是……】


    一道奶呼呼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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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停!请你可以说人话吗,可以吗?】


    【哦。好凶啊你。经过主系统的检测,发现这个世界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崩坏。但!这次不一样!您出现了。我们希望你可以把原本的BE路线改成全员HE的结局。】


    沈清雨愣了半秒,反应过来了。


    得!不止是穿书,她这还外带了一个系统?


    凭她多年看书经验,这些配置放在哪里都是在爽文里嘎嘎乱杀吧!


    怎么轮到她就是要完成任务:改变BE路线?它以为这是什么通关游戏啊!等一会是不是还有什么好感度检测,人物介绍,攻略人物建议……


    【小壹宝宝,可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啊。这个任务是不是有点难呀?】


    沈清雨故意放低了声线,语气里带了点诱哄。她刚刚听语气就大概猜出来了,这个系统应该不太聪明。


    【你…你叫我宝宝啊?!(脸红)轻浮的人类!好…好吧,其实是有一点,但我们这是一个随缘任务,不勉强的。如果你实在完成不了,也没有惩罚机制的……】


    电流声像是卡了一下,磕磕盼盼地回道。


    yes!果然是个笨蛋!


    沈清雨微微低头掩饰住了眼里的笑意,语气故作为难的样子。


    【那…好吧。你放心吧。小壹宝宝。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完成任务的!】


    当然不会啊!


    沈清雨想,她一定会尽她所能,好好享受这辈子。没有被病痛折磨的人生可真是太爽了!


    她又不是什么“圣母”,非要去拯救世界。


    她相信光,所以这种任务还是交给奥特曼吧!


    “心肝儿,抖什么呢?把小阿糍都吵醒了。”奶奶从屋檐下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茶叶筛,笑眯眯的。


    沈清雨眨了眨眼,看着她面上温和、气质如兰,忽然就把原著人物和现实对上了号。


    这位当年凭一出《贵妃醉酒》惊艳全京的角儿,在原文里的出场并不多,充其量就是个比路人甲的戏份多一点的小人物。


    但沈清雨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为了保住那个百年戏楼,她提着青龙偃月刀站在拆迁队前线,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的裙角勾花了。


    戏楼是保下来了,自己一度成了全网热搜“最美老太”,差点因“持械对抗”被请去上《法制进行时》。


    小说那段她当时笑得在病床上咳了三分钟,护士以为她气管又堵了。


    而现在,老太太就站在她面前,笑得一脸宠溺。


    “那……那位徐老班主是不是有个孙子啊?”沈清雨靠过去,小声问。


    “可不是嘛,他自己是个犟种,养了个孙子却争气得很。”奶奶眉眼舒展开来,语气里透着几分怜惜,“年纪轻轻唱得比好多角儿都透儿。可惜啊……”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抬手揉了揉沈清雨的发顶。


    这动作温柔极了,像在摸一只幼猫。


    感觉这温暖的触感,沈清雨的记忆哗啦啦如同倒带。


    上辈子她是福利院的药罐子,十八岁生日在病床啃着冷包子看虐文。这辈子却投胎成了东四胡同家的“小祖宗”,自幼就获得了沈家所有人的爱。


    “可惜什么?”沈清雨嗓子眼泛着糖葫芦的酸。


    奶奶不说话了。


    沈老爷子在一旁插话:“那孩子也苦。老徐一走,他就跟断了线似的——像谁动他一分,他就要往里缩一寸。不是心狠,是心苦。”


    他从对襟褂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吃不吃?刚刚牛街老马家送来的驴打滚,趁热。”


    沈清雨接过来,咬了一口。


    豆沙馅儿绵软香甜,混着糯米的黏劲,唇齿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夏天趴在窗沿吃桂花糕。


    她望着那棵雷劈过的梨树,忽然觉得它好像也没那么瘆人了。


    至少原著里没写这棵树会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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