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帐内的灯火摇曳,将曹操铁青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方才的喧嚣与惊怒,此刻已化为一片沉重的死寂,空气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荀彧与程昱垂首侍立,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唯恐惊扰了这位盛怒之下的主公。
许久,曹操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那里面翻腾的,是几乎要噬人的怒焰。
他霍然起身,在帐内踱了几步,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长沙!”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刘备竖子,安敢如此欺我!传我将令,即刻调拨精兵,我要亲提大军,踏平长沙!我要将那刘备,还有他那个摇鹅毛扇子的军师,一并擒来,看看他们还如何在我面前巧言令色!”
此言一出,荀彧与程昱皆是大惊失色。
“主公,万万不可!”荀彧最先反应过来,抢步上前,语气急切。
他深知曹操此刻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若真依此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不可?”曹操霍地转身,怒视荀彧,眼中寒光一闪,“文若,到了此时,你还要劝我忍耐吗?长沙已然落入刘备之手,这不止是一郡之失,更是对我曹孟德的奇耻大辱!若不将此城夺回,将来天下诸侯,岂不都以为我曹操好欺,可以随意揉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那伊籍小儿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刘备那厮更是装出一副忠厚模样,结果呢?合起伙来,将我当傻子耍!这口气,你让我如何咽得下去?!”
荀彧躬身,语气沉重却坚定:“主公息怒。臣并非劝主公咽下此气,只是……叶明退兵,动向未明,其主力尚在。我军主力本为应对叶明而集结于广陵一线,此刻若仓促调兵南下,攻打长沙,不仅师出无名,更会令我军腹背受敌。叶明狡诈,他此番佯攻广陵,骗取长沙,焉知其后没有更大的图谋?他或许正巴不得我军与刘备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利!”
程昱亦上前一步,声音沙哑:“主公,文若所言极是。叶明此计,环环相扣,先以广陵之危,迫使主公答应刘备割让长沙;待长沙到手,又立刻退兵,摆明了是要挑拨我军与刘备的关系。主公明察,叶明才是心腹大患。刘备虽可恶,但眼下,我等与他,尚有共同的敌人。若此时与刘备开战,只会令叶明拍手称快,加速其坐大。”
“共同的敌人?”曹操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不屑,“一个趁火打劫,从我碗里抢肉的‘盟友’?文若,仲德,你们莫非还指望他刘备得了长沙之后,会真心实意与我一同对抗叶明?他只会躲在长沙郡,暗地里发展壮大,等着看我和叶明两败俱伤!此等背信弃义之徒,留之何用!”
他一拳砸在面前的地图上,正中长沙的位置:“此番我不仅要夺回长沙,更要让天下人看看,背叛我曹操的下场!什么三足鼎立,什么精诚合作,都是狗屁!拳头才是硬道理!刘备敢从我口中夺食,我就要敲掉他的满嘴牙!”
荀彧见曹操怒火炽盛,言语间已失了往日的冷静,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过分强谏,唯恐火上浇油。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更平和一些:“主公,刘备得了长沙,固然可恨。
但长沙新附,民心未稳,魏延所率兵马亦是客军,未必能迅速掌控全局。
我军若此时强攻,胜负尚在两可之间。更何况,我军主力调动,粮草辎重转运,非一日之功。
一旦战事陷入胶着,叶明若趁虚而入,或是袭扰我军后方,则徐州、豫州危矣!”
“叶明!叶明!又是叶明!”曹操烦躁地挥了挥手,“难道我曹操行事,处处都要看他叶明的脸色不成?他能在广陵城下虚晃一枪,难道我就不能在长沙城下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刘备以为他算无遗策,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程昱眉头紧锁,沉声道:“主公,恕臣直言。叶明之计,毒辣之处在于他看准了主公的性情。他知道主公绝不会容忍此等羞辱,必定会急于报复。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主公一旦兴兵长沙,无论胜败,都将耗费大量钱粮兵力,更会彻底断绝与刘备之间最后一丝转圜的余地。届时,叶明便可从容收拾江东,再无后顾之忧,然后挟大胜之威,北上与我军决战。此消彼长,于我军大为不利啊!”
“够了!”曹操猛地一喝,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灯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气未消,但眼神中的狂暴却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固执所取代。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曹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长沙,我必须拿回来!刘备,我必须给他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至于叶明……”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若敢来,我便连他一并收拾了!”
“主公!”荀彧还想再劝,却被曹操抬手制止。
“文若,仲德,你们的心意,孤明白。”曹操的语气稍缓,但决心未改,“但此番,孤不仅是为了长沙一郡之地,更是为了我曹军的军心士气,为了我曹孟德的颜面!那煮熟的鸭子飞了,孤不仅要把鸭子抓回来,还要把它炖得更烂,让所有人都知道,觊觎孤锅中之物,是个什么下场!”
他环视帐内,目光扫过每一个将领的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各部,即刻整备,三日之内,兵发长沙!违令者,斩!”
“主公三思啊!”荀彧与程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与无奈。他们知道,一旦曹操下了这样的决心,再多劝谏也是无用。
只是,此番南征,前路未卜,实在令人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