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阴寒。
酒坛被粗暴地打开,辛辣的酒气弥漫开来。
独眼首领抓起一个暗褐色的肉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又灌下一大口烈酒。
腥膻与酒意混合,一股奇异的热 流涌遍全身。
饥饿太久了,肠胃的剧烈蠕动压倒了一切疑虑和不适。
“吃!都给老子吃!”独眼首领含混地吼道,“曹公送来的好东西!吃了才有力气杀出去!”
其他的山越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围着骡车,将那些肉饼和酒水瓜分一空。
有人吃得太急,被噎得直翻白眼,旁边的人却只是哄抢,无人理会。
有人喝得酩酊大醉,抱着环首刀傻笑。
更多的人,则是在短暂的满足后,眼中重新燃起了凶光。
那不再是单纯的劫掠者的贪婪,而是一种更原始、更野性的东西。
“首领,这饼……是比草根树皮好吃多了。”一个精瘦的汉子舔了舔油腻的嘴唇,“就是……不太够。”
独眼首领打了个酒嗝,环视着重新焕发生气,但也更加躁动的族人。
是啊,不够。
这几车东西,看着不少,但分到每个人头上,也就能顶个一两顿。
肚子里有了东西,力气回来了,但那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却像是一条被唤醒的毒蛇,更加噬人心魄。
“曹公的人说了,只要咱们继续给叶明找麻烦,后续的兵器、‘军粮’,还有马匹,会源源不断地送来!”独眼首领提高了声音。
他晃了晃手里崭新的环首刀:“看到没有?曹公给咱们家伙!让咱们去抢!去杀!”
“叶明不是搞坚壁清野吗?他以为把人都迁走,把村子都烧了,咱们就没辙了?”
“现在,咱们有吃的,有喝的,有刀!怕他个鸟!”
山越们发出一阵混乱的呼应,挥舞着刚到手的兵器。
有了曹操暗中的支持,这些原本被叶明逼入绝境的山越部落,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迅速恢复了元气。
他们不再满足于在大别山深处躲藏,而是仗着新得的武器和马匹,以及那诡异“军粮”带来的无所顾忌,开始更加频繁、更加大胆地袭扰豫州和荆州南部的村镇、商队,甚至是叶明的后勤补给线。
叶明的军队如同铁犁,一遍遍地梳理着广阔的山林边界,但这些山越却如同地鼠一般,滑不溜手。
他们熟悉地形,行动飘忽,打得赢就抢,打不赢就散入深山。
最让叶明军头疼的是,他们的后勤压力骤增。
坚壁清野,清走了百姓和粮草,却无法阻止曹操用这种阴毒的方式给山越“输血”。
山越的袭扰,虽然不至于动摇叶明军的根本,却像无数只牛虻,叮咬得人烦躁不堪,极大地牵扯了兵力,延缓了清剿的进度。
斥候不断传来消息,山越的活动范围甚至有向北蔓延,逼近汝南、颍川腹地的趋势。
叶明站在地图前,面沉似水。
他清楚,曹操的这条毒计,精准地打在了他的软肋上。
继续清剿,耗时耗力,且效果不彰,反而会被这些疯狗拖住主力。
若置之不理,任由他们坐大,豫州南部将永无宁日,甚至可能威胁到他对整个豫州的控制。
时间,拖不起了。
与曹操的主力决战,才是关键。
“传令。”叶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果决,“主力分批后撤,收缩防线。放弃对大别山区的全面清剿。”
“将军?”旁边的将领有些不甘。
“留陈到驻守陈留,构筑防线,作为日后进军兖州的桥头堡。”叶明手指点在地图上,“其余各部,向北集结,准备应对曹操主力。”
“那……山越……”
“让地方郡县自行组织乡勇、民团,加固城池坞堡,严防死守。”叶明叹了口气,“先解决曹操,再回头收拾这些杂碎。”
这是一个无奈但理智的决定。
与其在无底洞般的山区与得到暗中支持的山越纠缠不清,不如集中力量,先打掉曹操这个罪魁祸首。
两个月后。
叶明的主力大军,除了留下扼守陈留的部队,其余基本撤出了豫州南部和荆州北部的广阔区域。
持续数月的紧张对峙和清剿告一段落。
曹操在彭城得知消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程昱的计策,虽然阴毒,但确实有效。
叶明,终究还是退了。
“仲德,你立了大功。”曹操看着程昱,赞许道。
程昱躬身:“为主公分忧,乃昱之本分。只是……”
“只是什么?”
“山越那边……”程昱略微迟疑,“叶明主力一退,我担心他们会失控。”
曹操摆摆手:“无妨。一群未开化的蛮夷,给点好处就听话,不听话……哼,自有收拾他们的办法。”
他现在的心思,是如何尽快恢复在兖州、豫州北部的统治秩序,消化这次战争的成果,积蓄力量,准备与叶明下一阶段的较量。
叶明退兵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山越各部。
鹰嘴峒。
独眼首领的地盘,比两个月前扩大了数倍。
山坳里,不再是当初那副饥寒交迫的景象。
随处可见新掠来的布匹、器具,甚至还有一些穿着叶明军服饰的俘虏,被绳索捆着,眼神麻木。
篝火旁,堆积着不少白森森的骨头。
独眼首领穿着一件缴获来的残破皮甲,手里把玩着一个镶玉的刀鞘,脸上带着一种满足而残忍的笑容。
曹操派来的使者,站在他的面前,态度恭谨,但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越首,如今叶明大军已退,曹公的意思是,诸位可以暂时休整。曹公体恤诸位勇士辛劳,特送来最后一批犒劳。”使者指了指身后几车物资,主要是布匹、盐巴和一些普通的粮食,数量远不如之前。
“至于兵器、马匹和……之前的军粮,暂时就不再提供了。”
独眼首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什么意思?”他眯起独眼,寒光闪烁,“曹公这是要过河拆桥?”
“越首言重了。”使者连忙道,“曹公是要集中力量对付叶明,待日后彻底击败叶明,定不会忘了诸位的功劳。”
“功劳?”独眼首领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使者面前,一股浓烈的血腥和酒气扑面而来。
“我们替他曹操卖命,跟叶明硬撼,死了多少弟兄?现在叶明走了,就想把我们一脚踢开?”
“我们的人,吃惯了肉,你现在让我们回去啃草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戾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