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转过身，看向刘备，神情凝重。
刘备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先生……军师他……他如何？”
华佗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仿佛承载了世间太多的生离死别：“皇叔，请恕草民直言。”
“孔明先生之症，非药石可医。”
这八个字如同冰水浇头，让刘备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摇曳，险些熄灭。
他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扶住了旁边的床沿：“先生此言何意？难道……难道连神医也束手无策？”
“非是草民无能。”华佗缓缓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肯定，“孔明先生并非身染沉疴，而是……油尽灯枯。”
他抬手指了指榻上静静躺着，毫无生气的诸葛亮。
“孔明先生为兴复汉室，呕心沥血，思虑过度，早已耗尽心神元气，犹如一盏灯火，燃尽了灯油。”
“如今，不过是到了……天命之期。”
天命之期！
油尽灯枯！
刘备脑中嗡的一声，之前太医那句“尽人事，听天命”犹在耳边，此刻听来，竟是如此的残酷和真实。
不是病，是命数已尽！
巨大的失落和恐惧再次攫住了他，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猛地抓住华佗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不会的！孔明还如此年轻，他为蜀汉殚精竭虑，上天怎会如此不公！”
“先生！您是神医！定然还有办法的，对不对？求先生救救孔明！只要能救孔明，备……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双膝一软，竟是要跪下去。
华佗连忙伸手扶住他：“皇叔万万不可如此！凡俗医药，于此等情形，确已无力回天。”
刘备身躯一僵，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灰败。
就在这绝望弥漫的时刻，华佗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有些复杂难明，既有郑重，又带着几分不确定。
“然……天道循环，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刘备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眸子里重新迸发出强烈的光彩，紧紧盯着华佗：“生机？！先生是说……孔明还有救？！”
“草民早年云游四方，曾于一位山中异人处，闻得一宗夺天地造化之秘法，或可……逆天改命，为孔明先生延寿一纪。”
华佗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禁忌的神秘感。
“此法名为——‘七星续命灯’。”
“七星续命灯？”刘备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希望。
“正是。”华佗微微颔首，“此法需于静室之内，设下法坛，依照北斗七星方位，点燃七盏主灯。另设一盏本命灯于主灯之侧，此灯便代表军师之性命。”
“若七日七夜之内，七盏主灯摇曳而不灭，本命灯亦长明不熄，便可视作向上苍借得一纪阳寿，十二载光阴。”
刘备听得心神激荡，呼吸都急促起来：“竟有如此神妙之法！”
“但此法亦凶险万分。”华佗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行法期间，孔明先生需得静卧，心神安宁，绝不能有丝毫移动或惊扰。法坛所在之处，更需内外隔绝，寂静无声。”
“莫说人声喧哗，便是一阵强风，一声异响，都可能导致主灯晃动，本命灯熄灭，届时不仅前功尽弃，孔明先生性命危殆，行法之人亦可能遭受反噬！”
风险巨大，近乎于赌博。
但对刘备而言，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是万丈悬崖，他也敢纵身一跃！
比起眼睁睁看着孔明离去，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好！就依先生之法！”刘备斩钉截铁，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需要何物，先生尽管开口！备倾尽蜀中所有，定保法坛万无一失！”
他猛地转身，朝着帐外厉声喝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卫立刻应声而入。
“传我将令！即刻起，清空军师主帐方圆百步之内所有人员！设下禁区，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调派最可靠的亲卫，日夜守护，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得又快又急，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另外，”刘备转向华佗，恭敬问道，“先生，需要准备哪些物品？”
华佗也不迟疑，当即报出了一系列所需之物：“上等纯净灯油七七四十九斤，新制素面陶灯盏八只，需大小一致。朱砂，黄纸，桃木剑一柄，另需……”
他详细说明了各种物品的规格和要求。
刘备听得仔细，对侍卫再次下令：“听清楚了吗？速速去办！所有物品，务必按照先生的要求，分毫不差地备齐！若有延误或差错，提头来见！”
“遵命！”侍卫领命，匆匆退下。
一时间，原本死寂沉沉的营帐内外，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动力，压抑的氛围中，多了一丝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刘备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榻上的诸葛亮，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胸膛那微弱的起伏似乎比刚才更难察觉了。
他的心，一半是火焰般的期盼，一半是寒冰般的恐惧。
七天七夜。
与天争命。
孔明，你为大汉耗尽了心血，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诸葛亮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生命之火。
帐外，急促的脚步声和器物搬动的响动隐约传来，打破了死寂的宁静。
刘备站在榻边，看着诸葛亮苍白的面容，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亲自检查了送来的每一件物品，灯油的光泽，陶灯盏的质地，朱砂的色泽，桃木剑的纹理，都务必符合华佗的要求。
华佗在帐内开始布置法坛，他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每一步都遵循着古老的韵律。
八只素面陶灯盏被摆放在特定的方位，七盏按照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列，一盏略小些，放在七星之外，靠近诸葛亮的榻边。
上等纯净的灯油被缓缓注入，直到盏沿。
华佗取出一根细长的火折子，点燃了第一盏灯。
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映照着他凝重的脸。
一盏，两盏……直到七盏主灯全部点亮。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那盏本命灯。
火焰在灯盏中安静地燃烧，光芒微弱，却又顽强。
华佗退后一步，对刘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皇叔，法坛已成。”
他的声音极低，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神明。
“这七盏主灯，是孔明先生向天借命的引子，这盏本命灯，便是他生命的象征。”
“七日七夜，灯火不熄，一线生机。”
“这期间，切记内外隔绝，寂静无声，万万不可有任何惊扰。”
刘备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屏住呼吸，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帐内只剩下灯火燃烧时极轻微的“噼啪”声，以及诸葛亮那几乎听不见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