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5日,晴
东北的夏天,总是热烈而短暂,花草树木会在几十天内,把积蓄一整年的精力养分通通释放,轰轰烈烈的开花,抽芽,枝繁叶茂,而后迅速枯萎凋零。
因短暂而热烈,也因热烈而短暂。
植物如此,人也是如此。
林夏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匆匆而过的山林绿野,心里的低落不禁被冲淡了几分。
生于夏至,取名为夏,她喜欢夏天。
可以穿漂亮裙子,吃冰淇淋,可以睡懒觉,放暑假,和同学出去玩,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对夏天的全部期待,如此简单。
“夏夏,看前面,待会儿你又该晕车了。”
林学东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夏听了爸爸的话坐正身体,把视线投向车内。
这是一辆老式中巴车,不紧不慢晃悠在不算平整的土路上,不知道哪个部位的老旧零件吱嘎作响,上下一个车门,十几个座位,车上人不算多,没坐满,开窗有灰,不开窗闷热,柴油味混合汗味弥漫在空气里十分刺鼻,这一切才是叫人晕车的罪魁祸首。
无聊之下,她用手指揪着眼前刘海的发尾,横看竖看,还是觉得太短。
她一直护头发护得紧,这次考完试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理发,明明事前再三告诉了理发师只剪一个小指节,对方充耳不闻,大刀阔斧直接将她留了两年的及肩长发剪到了耳下。她当场哭出了声来,回家气得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拒绝吃饭。
最后还是第二天妈妈带她去了一家比较贵的理发店,给她重新设计了一个洋气又俏皮的发型,她这才罢休。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如此,用林学东的话说,臭美,任性,看着乖乖巧巧的,其实骨子里特别有主意,一丁点不顺心都不行。
十几分钟后,中巴车停在了一个岔路口,林夏头昏脑胀的下了车,跟在林学东的身后,沿着岔路缓坡往上走。
路的两旁是郁郁葱葱的人工林,白桦、红松、落叶松、樟子松,都是东北特有的耐寒树种,每隔一段距离,会有三三两两的平房人家。这里是离望春市区不远的林场,坐车要二十几分钟,走路要一个多小时,不知道具体名字,大人们都叫作小林场。
也许还有一个大林场?林夏不太清楚。
小的时候都是这样,对周围的一切事物的认知都模模糊糊,大人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并且觉得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当然这样,不会想去质疑,去深究。
林夏的爷爷林海生住在这里,她即将在爷爷家渡过初中毕业的这个暑假。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来到了一户房屋相对来说比较高大宽敞的人家,房前有一片围起来到小院子,院子里没有养鸡种菜,只栽了一些金光菊和一串红,红砖铺路,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儿异味也没有。
进了院门,穿过小院儿,来到门前,林学东摁响了门铃,片刻后房门被打开,来开门的是一个女人。
“学东夏夏来了?”
女人大约四十多岁,比林海生大一些,穿一件白底蓝花的衣服,长发松挽,眼角隐有细纹,但并不显老,她很瘦,很白,眉清目秀,五官姣好,笑起来眉眼弯弯,温婉又恬静。
林学东点了点头,叫了声:“萍姐。”
林夏也跟着叫道:“萍姨。”
何萍脸上笑容短暂的凝滞了一瞬,又或许没有,然后她自然而然的招呼他们:
“快进门啊,外面多热,屋里凉快!”
进门之后是四四方方一个大客厅,窗明几净,南北通透,穿堂风悠悠吹过,果然很凉快。
何萍扬声唤道:“老师,学东和夏夏来了!”
林海生退休前是大学教授,何萍据说曾是他的学生。
林夏和林学东换了拖鞋之后,只见林海生慢悠悠从书房走了出来,扫了父女两个一眼,不怒不喜,只是很平静的说:
“来了?坐吧。”
林夏一直觉得爷爷和爸爸长得一点也不像,林海生个头很高,很瘦,有一股斯斯文文的书卷气,一看就是清高文化人,在哪里都鹤立鸡群,而林学东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扔在人堆里找不着那种。
也许爸爸长得像奶奶?但奶奶在林夏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林夏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
三个人在沙发上坐下,何萍手脚麻利的切了西瓜端了过来,笑眯眯的说:
“夏夏吃西瓜,冰过的,特别甜。”
她说话时个别咬字有些发飘,带着不知哪里的口音,听起来很奇怪。
林夏看了眼林海生,后者点了点头,于是她小声说了句谢谢,拿起了一小块西瓜默默的啃着。
何萍见状笑了笑,又去厨房泡茶,像女主人,又像保姆,热情而殷勤。
林夏小学的时候逢年过节,总被父母领着到爷爷家拜访,但这几年却几乎没有来过了,她知道原因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林学东和赵倩怡不会当她的面讲这些事,但只字片语她也猜个七七八八,什么没脸没皮,什么没名没分。
大人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小孩子不动声色的把一切看在眼里,有时比大人还要通透。
那边父子两个人在对话。
林海生问:“怎么突然要出门?”
“去找倩怡。”
林海生皱了皱眉:“她又去省城了?”
林学东点头。
“你工作那边怎么办?”
“单位给我假了。”
“去多久。”
林学东轻叹了口气:“说不好。”
林海生有些不悦,语气也严厉了起来:“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林学东张了张口,没马上回答,他对坐在身边的林夏说:
“夏夏,自己去院子里玩吧。”
林夏正待得无聊,又在纠结自己的头发,听话应了一声,就往门外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她见窗台放了一本薄薄的册子,顺手拿起来翻了翻,发现是本诗集,便带着一起出了门。
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观察了一会儿盛夏正开得灿烂的花,被太阳晒得有些热,于是便在大门外有荫凉的木桩上坐了下来,随手翻看着那本带出来的书。
这是顾城的诗集,书页泛黄,有些年头了,书皮用白纸仔细的包裹,扉页上用墨蓝色的钢笔水留下了主人的名字——
何川
一笔一划,尖锐锋利。
字如其人,那时她想着,这一定是个倔强高傲的人,不好相处。
书中的诗很美,星月的来由,种子的梦想,分别的海,家乡的树......渐渐地,叫读诗的人也走进了诗人的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西斜,小路的尽头,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影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前。
林夏从书里抬起头,迎着夕阳看向来人,下意识眯了眯眼。
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孔俊秀,五官斯文,皮肤很白,衬得头发格外黑亮。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藏蓝色长裤,双手扶着自行车车把,单脚支地,腿很修长。
他没有出声询问,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几分茫然,几分犹豫。
“何川?”林夏问道。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
“嗯。”
何川并没有被提前告知今日会有谁上门,他一大早就去了市区参加同学的升学宴。
面前陌生的小姑娘在毫不掩饰的打量自己,他也不动声色的审视对方。
少女一身雪白棉布连衣裙,泡泡袖,蕾丝边,坐在低矮的树桩上,裙摆下伸出瘦小纤细的两条腿,脚上的小白鞋同样一尘不染。从上到下,精致可爱得像个洋娃娃,一看就是从小被父母精心疼爱长大的孩子。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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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拿着他的书,伸出右手指了指他:
“何川。”
而后又指了指自己:
“林夏。”
她浅浅笑了一下,眉眼弯弯,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
十九岁与十六岁的夏天,这是何川与林夏的初见。
诗集翻到这一页——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
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
林夏跟着何萍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格外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一排老式衣柜,墙上挂着一张世界地图,除此以外,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何萍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新的床单被罩,把床上旧的换下来。
“夏夏,你睡在这屋。”
林夏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道:“这是......何川的房间?”
何萍没有回头,一边重新铺床一边说:“是啊,这是你何川小叔叔的房间,但你别担心,他睡书房,那里还有一张床。”
林夏一愣,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她知道何川是何萍和死去的前夫所生的孩子,可她明明按照父母的交代叫了何萍“萍姨”,她却还自顾自的让她管何川叫“叔叔”,这是什么辈分?太奇怪了。
于是她只好选择什么也不说。
好在何萍也没有在意,帮她整理好床铺后就离开了,临走时还贴心的告诉她:
“夏夏你先收拾吧,待会儿叫你吃饭,缺什么跟我说,别不好意思。”
何萍走后,林夏来到床边,试探着坐了下来,床单虽是新的,但应该被洗过,散发出干爽的肥皂淡香,只是这上面灰色的单调花纹在小姑娘的审美里实在不算好看。
林夏有点认床,陌生环境里很难睡着觉,她有预感,今晚一定会做噩梦。
.
望春市每天有两班去省城的火车,早一班,晚一班,小林场与火车站南辕北辙,没来及吃晚饭,林学东就要赶去火车站了。
他临走前把女儿单独叫到身边,嘱咐她:
“夏夏乖乖听爷爷话,爸爸过几天就接你回去。”
林夏点了点头:
“爸你哄哄妈妈,妈刀子嘴豆腐心,你多说两句软化,妈妈就跟你回来了。”
林学东和赵倩怡经常吵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林夏早就习惯了。说吵架也不准确,每次其实都是赵倩怡单方面发脾气,林学东一声不吭听着,赵倩怡的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三天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了。但这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赵倩怡气得直接跑到了省城朋友家,一周了还没回来。
赵倩怡是小学音乐老师,一放暑假她就走了,连中考成绩出来时都是林夏打电话告诉妈妈的。林学东在区里某单位上班,现在要请假外出,林夏自然没人管没人顾,只能被送到了爷爷家。
林学东摸了摸林夏的头,眼睛里闪过笑意:
“人小鬼大!”
然后他从兜里拿出钱包,抽出了一百元递给林夏:
“拿着,想吃什么自己买,别乱花钱,别和爷爷闹脾气,知不知道?”
林夏双眼一亮,欢欢喜喜的接过来,赵倩怡对她管的严,不准她乱买零食,所以她除了过年压岁钱外很少能得到零花钱,更别说是这么一笔“巨款”了。
可她很快又把钱退了回去:
“这张太新了,我要一张旧的。”
林学东奇怪:“你不是说过每次都要给你新钱吗?这是爸爸特意去换的。”
林夏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那是压岁钱,我要攒起来的,这是零花钱,太新了我舍不得花。”
林学东无奈,但还是纵容了女儿,从钱包里换了张旧钱:
“这回行了吧?”
“谢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