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昌十九年，上元节。
一架朴素的马车停在慈恩寺门口，几名侍卫随侍左右，时刻保持警惕。
芙蓉先从马车下来，依次搀扶着赵栩和贵妃下马车，轻声步入寺内。
寺中香客云集，钟声悠扬，香烟袅袅。
慈恩寺虽为皇家寺庙，除了专门的祭祀活动会清场地，其他时候与寻常寺庙无异。
赵栩今日不想惊动寺中香客和僧人，选择微服私行，只带了几个护卫随行。
芙蓉将提前预备好的香烛拿出来点燃，双手递给他和贵妃。
陆山山想着来都来了，就跟着拜一拜吧。
“真是想不到，一国之君竟然也信这个。”
在雄光宝殿中进完香出来，她随口吐槽一句。
赵栩反问道：“陆姑娘，既然不信，又为何也会进香？”
“来都来了……”陆山山僵笑道，“想着那就烧两柱香拜拜，保佑我远方的父母，我早日能与他们团聚。”
信与不信，她都要试一试。
一转眼，自己被困在这个时代将近六年了。
沿着回廊来后殿，可求签和解签，以及为家人供奉牌位。
赵栩取了过木牌到一旁坐下，拿起刻刀在木牌是雕刻着什么。
芙蓉去倒了一杯茶水过来，好奇地张望着。
另一边，陆山山在旁边发现了签桶，突然起了兴致，学着电视里演的样子，闭眼摇了摇。
叮叮当当。
一根竹签掉落在地上，她快速捡起来，拿到一旁让老和尚解签。
“要钱吗？”陆山山直截了当地问那人。
老和尚微微一笑：“本寺不强求，亦无此规矩，施主请随意。”
“那还不是要钱才能解的意思。”
陆山山倒是不抗拒，只要不拐弯抹角地骗人就行。
想着也不能白占便宜，就回头招手让小孩姐过来。
芙蓉从她求签开始，便一直留意着。
见她唤自己，赶忙起身过去。
“娘娘，怎么了？”
“带钱了吧？借我点用用。”
“带了。”
她一边说，一边找出钱袋子，拿来一锭银子递给贵妃。
陆山山“啪”的一声，把银子叩在案上：“现在可以解了吧。”
“香油钱，请投入外头的功德箱，贫僧无福受用。”
“别墨迹了。”陆山山赶紧打住，“先解签吧。”
老和尚颔首，念了句：“阿弥陀佛。”
随后仔细研究起来。
“不知施主想问什么？”
陆山山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大师抚着白须，陷入沉默。
一盏茶后，老和尚缓缓开口：“有始有终，方得始终。”
“故弄玄虚，直接说不行吗？”陆山山最烦卖关子的人。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得搞得云里雾里，叫人捉摸不透。
老和尚捻着佛珠：“此人命数已尽，是你重新为她续命，想要结束眼前的一切，便只能替她走下去。”
闻言，陆山山心想：有点东西啊，这都能看出来。
“还要多久？”
她问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芙蓉竖着耳朵偷听，她倒要看看贵妃关心的是什么。
无求无欲之人，今日竟然愿意烧香拜佛，还花钱求签解签。
方才她好似听到了“回去”二字，不由联想起先前的事情。
除了吃饭睡觉，回家便是贵妃整日挂在嘴边的头等大事。
周家早已落败多年，不复存在。
回家？又是回的何处？
芙蓉转过头来，正好与坐在贵妃正对面的老和尚四目相对。
老和尚眨了眨眼：“那就得问她了。”
“问她是什么意思？”陆山山彻底被他绕晕了，“她不是已经死了，连灵魂意识都不在了，我怎么问她？”
难不成要她与原主在梦里相见？
芙蓉琢磨了一会，回身坐好。
老和尚收回目光，将签子还给她：“这就得施主自己去问了。”
陆山山拧眉抿唇，气不打一处来：“我要知道就不用来问你了。”
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将签子和银子一并收了回来。
“都解不出来，还好意思收钱。”
老和尚泰然自若，竖着手掌颔首相送。
无功而返，看到赵栩还没刻完，不再再此等着。
“我先去旁边找碗素面吃，你们慢慢刻。”
一早被小孩姐从睡梦中叫醒，她连早饭都没吃便出宫，此刻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响。
赵栩默不作声，专心刻字。
芙蓉示意随从前去盯着，继续陪着赵栩。
不多时，赵栩停了手，木牌上多出两个隽秀的字。
金容。
嘉宁的名字。
这些日子，没人敢在赵栩的面前提起关于嘉宁的任何事情。
赵栩本就身子欠安，遭此打击后，整个人消瘦不少，一头墨发银丝渐显。
“父皇怎么会想到再此为姐姐立牌供奉？”
赵栩将排位放到供奉的案上，手指在“金容”两个字上反复摩挲，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女儿的笑颜。
“你姐姐已经出嫁，不能在宫里立牌供奉，只能在此为立一个牌位。”他解释道，“受了众人的香火，她到那边也能过得舒服一些。”
芙蓉不敢再继续往下问。
此前她借着送药的名义，一同看了一些奏折，其中就有北境送来急报。
在徐国公还未到达北境前，一直按兵不动。此举激怒了宇文烨，当即将嘉宁的头颅斩下，每日送还尸身的一部分，用来羞辱大梁将士。
时至今日，嘉宁的头颅还悬挂在魏国城楼上，尸身不全，一直未送回京中安葬。
她看到奏折后，毛骨悚然。
前世的自己，怕也是嘉宁如今这副惨状。
与之相比，嘉宁还有亲人前去为她收尸，而她只怕是化为灰烬，也无人在意。
“身子要紧，父皇先别想那么多了，徐国公一定会把姐姐接回来的。”
芙蓉柔声劝慰。
在慈恩寺用了素面之后，已是午后，芙蓉又陪着赵栩一起同贵妃走桥祈福。
“来来回回就这几样，一点欲望都没有。”陆山山嘀咕道，“这么冷的天想，还不如在家睡觉。”
赵栩建议道：“可以猜灯谜……”
“猜来猜去还不是那几个，换汤不换药。”陆山山打断他的话。
芙蓉深有同感，来回扫视着两侧的摊子。
经过一个巷口，看着巷子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地人们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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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取暖，不由停了下来。
思索片刻，她从身上摸出钱袋，买下馒头铺的所有馒头，拿来分给他们。
饿了许久的人，见到吃顿时两眼放光，蜂拥而上。
“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
见势不妙，赵栩连忙朝暗处的护卫使眼色。
侍卫会意，疾步上前，挡在芙蓉身前，拔刀吓退那些人。
“别别……”芙蓉担心侍卫坏事，急忙道，“不要这样，会吓着他们的。”
赵栩走过来，关心道：“嘉福，没事吧？”
芙蓉抱着还没发完馒头的笼屉，摆摆头：“没事的，我先前经常给他们送吃的，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赵栩担忧道，“行善事前，也要先保护好自己，万一他们身上带着病呢。”
芙蓉“嗯”了一声：“我会小心的。”
说完，她抱着笼屉穿过侍卫，继续给他们发放馒头。
“谢谢。”
“随便吃不够我再去买。”
陆山山亦觉得他大惊小怪，挽起袖子帮忙着小孩姐把馒头搬过来，还不忘调侃他一番。
“嘴上说爱民如子，这会怎么还嫌弃起来了？”
赵栩面色微僵，叹了口气，帮忙着一起抬东西。
一妇人吃得急，被馒头噎到，咳嗽连连。
芙蓉赶紧去取水，亲手喂那人，一边拍着背好让她舒服些。
“呃……”
拍了一阵，妇人将咔在喉咙里的馒头吐了出来，秽物飞溅到她的裙摆上。
“对不起对不起……”妇人赶忙向她道歉。
显然是被侍卫方才的架势吓住了。
“无妨。”
芙蓉伸手拦住她，拿出自己手帕给她擦嘴。
妇人感动地握着她手，双眼含泪：“姑娘真是大善人啊！”
“举手之劳罢了。”
芙蓉又给她拿来一个馒头，逐一为其他倒水送食。
忙前忙后，片刻不停歇。
花灯初上，三人精疲力尽，在食肆吃了饭，连花灯都没看便回宫了。
翌日一早，芙蓉久违地来到坤宁宫。
皇后在院子里晒太阳，太子在一旁陪着。
“你来又来做什么？”
她欠了欠身，拿出张符签放至她面前：“昨夜我陪父皇出宫祈福，在寺里求的符签，父皇叫我送来给您。”
“不用你假好心！”
徐皇后将符签揉成一团，扔到地上，符签滚落到她脚边。
芙蓉低眸看了一眼，客气道：“那就请你自己去回了父皇，毕竟符签是父皇亲自给为您和太子求的。”
徐皇后一时哑然。
“那也是父皇亲自送过来。”太子插话道，“怎会是你送来？”
芙蓉不紧不慢道：“父皇公政务繁忙，贵妃忙着打理后宫的事务，也就只能让我来送了。”
“你们别得意得太早。”徐皇后瞪了她一眼，“只要我还在，太子还在，她周素兰永远别想骑到我的头上。”
芙蓉告诉她：“贵妃从来不想与你争什么，是您一直自己想太多。”
“那个死的人应该是你！”
徐皇后怒视着她。
太子嫌弃道：“我们不想看到你，赶紧走吧。”
芙蓉头也不回地离开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