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薛瑛就满十七岁了。
每年这个时节,京师大雪纷飞,从入秋开始,关外的战事便接连不断。
今年秋收时,常有游牧部落的士兵入关内劫掠,一开始只是抢些粮食,后来胆大些,还会掳良民回去,每每这些人过境,边关的小镇总要受磋磨一次。
腊月开始,薛徵就不太着家了。
前些天,薛瑛将自己在外面买的书与笔墨放在兄长的书房里,正准备待他回来后让他夸夸自己的贴心,结果薛徵好几日都未出现,娘说,关外又在打仗,薛徵变得很忙。
“怎么又有战事呀。”
她小声地嘀咕,“打来打去好烦的。”
自从薛徵去了军营,这几年与家人便聚少离多,也就今年,因为北大营需要他练兵,他才在京中多待了几个月。
“我过几日生辰,哥哥会回来吗?”
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那是自然,前几日他还说过,要好好操办。”
薛瑛不由笑了。
用完午膳,薛瑛去后院探望祖母,徐星涯的母亲也在,老夫人大病一场后身体不如从前,平日很少见客,甚至也没什么力气说话,薛瑛每次都只能在院外请安,见不到人。
快要过年,老夫人难得有个好精神,被嬷嬷扶着坐了起来,听外面的人说薛瑛过来请安,赶忙招了招手,“快,让她进来。”
细密的雪落在屋檐,丫鬟打起帘子时带进一股雪气,屋里正说笑着,暖炕上围着的老夫人、下首坐着的徐夫人并几个嬷嬷,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薛瑛裹在一团银狐裘里,风帽边沿湿漉漉的狐毛衬得她的脸愈发莹白,少女领口还沾着未及拍净的细雪,一旁的丫鬟为她脱下狐裘,薛瑛站在风口,冷得瑟缩了一下。
见状,暖炕上的老夫人最先出声,心疼地直招手,“快过来!冻坏了吧?瞧这手冰的。”
下首穿着绛紫团花袄的徐夫人捏着帕子,笑说:“可不是,这大雪天的,难为瑛娘孝顺,日日不落请安。”
她打量着面前的少女,香腮似雪,眼尾上扬,唇珠圆润,娇媚得浑然天成,偏偏目光澄澈明亮,带着几分无辜天真,让人见了便喜爱。
老夫人拉着薛瑛说了好一会儿话,她难得精神气这么足,想起薛瑛过几日生辰,叫嬷嬷去屋里拿了个玉镯子,套在薛瑛腕上。
徐夫人见了,便笑着道:“这还是母亲当年的嫁妆,母亲先前都不舍得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玉镯色润剔透,很衬薛瑛,她低头欣赏,心里喜欢得紧,甜甜地道:“孙儿多谢祖母。”
屋中热闹,徐夫人蓦地开口:“说起来,瑛娘过了生辰就满十七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不知道谁家的郎君那么有福气,能娶到瑛娘。”
她看着薛瑛长大,心里喜欢,幼时曾口头与侯夫人开过玩笑,说瑛娘应当嫁给表哥,两个孩子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原本是很般配的。
只是这些年,薛瑛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眼馋这朵牡丹的人数不胜数,入宫为皇子妃都说不定。
她心里着急,想赶紧同侯府将婚事定下。
“她还小呢。”老夫人说:“且在老婆子我身边再留一年吧。”
徐夫人眸光垂了下来。
徐家虽然也是官宦世家,但徐大人有七个兄弟,这几房关系谈不上好,彼此之间多有龃龉,徐夫人在徐家日子过得都不算安稳,妯娌婆媳间常常闹事,徐家水深,老夫人可不想自己的乖孙女嫁过去受罪。
知道她老人家是何意,徐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只能叹气。
坐了一会儿,嬷嬷提醒老夫人休息,屋里的人便都散了。
薛瑛盘着腕上的玉镯玩,怎么看怎么喜欢。
家中将要设宴,薛瑛暗示父母,要多请些有学问,有潜力的学子过来,出身寒门也没关系,只要家世清白便好。
这可是个好机会,能物色招婿的人选,侯夫人掩唇而笑,“你这孩子,若家世不好,怎配得上你。”
“有侯府帮衬呀。”薛瑛说:“我压他一头,他就不敢欺负我。”
侯夫人听了若有所思,她知道自己女儿不够聪明,性子娇气,不适合嫁到高门大户,或是入宫当皇子妃,她心机不够,玩不过别人,确实得找个好拿捏的男子为婿才行,有侯府撑腰,不怕被人欺负。
侯夫人叫底下的人去安排了。
薛瑛一直等着兄长的礼物,每年这个时候,薛徵都会给她送东西,去年,他送了一只训好的隼给她,薛瑛有些害怕,可是渐渐与那只海东青熟了,她也敢摸它的脑袋,喂些肉。
只是未曾等到礼物,派薛徵出征去边关的圣旨却先下来了。
事发突然,薛徵都有些始料未及,本来还打算陪薛瑛过生辰,再试探程明簌对侯府的态度如何,没成想圣旨直接送到手中,隔日就要出发。
薛徵只好将家里的事先放在一边,临行前多留了几个护卫在薛瑛身边。他现在不知道程明簌究竟对薛瑛是恨是怨,哪怕程明簌真的是他的亲弟弟,薛徵也不允许他做出伤害到薛瑛的事情,必要的时候,只能让他离开京城,将那个秘密永远埋葬。
临行前夜,薛徵将一架小驽放在妹妹枕边。
是他自己亲手做的,适合女孩纤细的骨架,重量很轻,便于携带。
薛徵坐在床边,盯着少女熟睡的脸,叹了一声气。
妹妹是他看着长大的,另一边又是亲弟弟,爹娘还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若是程明簌回到侯府,她又该如何自处呢,无论如何,她还有他这个兄长,他会向着她的。
薛徵将被角掖好,天亮前起身出门,叮嘱留在薛瑛身边的护卫,二小姐有任何事都要立刻八百里加急告诉他。
薛瑛第二日才得知哥哥已经离开的消息,哭得眼睛都肿了。
可是她也不好说什么,侯夫人安慰她,“阿徵是将军,边关有战事,他不能不去。”
薛瑛知道这个道理,难过了好几日才接受。
*
到了生辰的那日,薛瑛早早起来打扮,叫采薇给她梳了个时兴的发髻。
前几日布铺的绣娘将做好的衣服送了过来,是一身簇新的海棠红对襟袄子,领口蓬松的绒毛衬得少女下颌精致小巧。
采薇剪下一枝梅花斜插在薛瑛鬓边,铜镜中的少女容貌秾丽,玉白的肌肤莹然生辉,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薛瑛很满意今日自己的打扮,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她知道自己漂亮,也乐忠于将这美貌发挥到最大的用途。
前厅已经有许多宾客到了,薛瑛相熟的小姐妹们围上来,拉着她的手,“瑛娘,你今日真好看。”
薛瑛抿唇一笑,“你们也很好看。”
“还是你最好看。”小姐妹点了点她的额头,悄声在她耳畔说:“你一出现,他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徐星涯捧着贺礼找她,结果真见着她又看痴了,呆呆地站着,憨笑:“表妹……你真好看,像画一样。”
薛瑛眼睛一翻,不过她今日心情好,没有像以前一样对徐星涯爱搭不理。
她那样好看,徐星涯好喜欢她,回过神后眼神又变得凶厉,瞪向那些同样痴痴看着薛瑛的人。
徐少爷眉心下压,看上去像又凶又狠的恶犬,护食得很。
薛瑛目光从宾客们脸上扫过,家中还真请了不少年轻士子过来,也有一些世家公子,薛瑛以前都见过的,她打量着这些人,一边与小姐妹们说话,一边寻找目标。
程明簌来得不早不晚,他对这样热闹的场景没有兴趣,见过武宁侯夫妇后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呆着,打算待片刻就找借口离开。
薛徵走得匆忙,程明簌本来还想看他今日有什么举动,没成想到薛徵会突然离京。程明簌倚在花厅一角的廊柱旁,垂眸想着事情。
话本是准备抹杀薛徵的存在了吗,就像前世一样,让原本的继承人死在关外。
程明簌神情凝重,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一下薛徵,对他而言,无论是父母,还是兄弟,都只是话本里既定的存在,程明簌冷心冷情,他对所谓的亲生父母以及兄长并没有感情,这些被话本操控,完全没有自己思想的提线木偶,在他眼里,与死物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承载话本意志的容器。
况且,薛徵死了,也许暂时能解除他身份即将暴露的压力。
程明簌眉头紧锁,烦躁地撇开目光。
花厅宾客很多,纷纷杂杂中,程明簌一下子就看到花枝招展的薛瑛。
她今日打扮得很美,引得无数宾客为她驻足。薛瑛停在一名眉目清秀的士子面前。她微微歪头,甜笑道:“张郎君,您那篇《论漕运疏》见解可真是独到,家父看了都赞不绝口呢!瑛娘才疏学浅,只觉得好厉害,张郎君可否……稍后闲暇时,指点瑛娘一二?”
她声音又软又甜,眼神亮晶晶的。那张姓士子本来在喝茶,闻言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他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根本不敢直视面前的少女,只觉得脚下飘飘然,仿若做梦一般,不知身在何方,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应着:“二、二小姐谬赞……在下……在下……愧、愧不敢当。”
薛瑛抿唇一笑,“哪里,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待我见过其他客人,就来找张郎君。”
张姓士子磕绊道:“好、好……”
说完,薛瑛都走远了,他还呆怔着,魂不守舍地跟了几步,只是视线立刻就被另一个身影完全挡住。
徐星涯凶神恶煞地道:“你要是一会儿真敢找她,你就死定了。”
徐家家世显赫,轻易招惹不起,张姓士子立刻敛了神色,塌下肩膀,“不敢不敢……”
徐星涯瞪着他,慢慢地转过身,一会儿工夫,他的小表妹又如花蝴蝶一般地飞向下一个目标。
徐星涯握紧拳头,薛瑛对谁笑,他就对谁露出獠牙。
程明簌眼睛眯了眯,嘴角牵起淡淡的弧度,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有意思,还知道广撒网,就是可惜,旁边跟着条见人就咬的狗,她的网都被咬破,鱼儿都吓跑了。
薛瑛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错漏百出,演得一点都不像,不过她就算不费什么力都能哄得人神魂颠倒,将猎物们撩拨得心旌摇曳。程明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拙劣地筛选,她这般卖力,最终会网住哪条鱼呢?
刚刚的几位,薛瑛都不太喜欢,她总能从那个人身上挑出各种毛病,其实平心而论,有的人长得已经很英俊了,薛瑛要么嫌弃对方眼睛小,要么嫌弃对方鼻子不够挺,她就是这么地挑剔,哪怕是给自己找靠山,都要找合眼缘的。
接连几个都被徐星涯搅黄,薛瑛不耐烦地道:“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你老管我跟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干嘛,你好烦!”
徐星涯气得心肝疼,她知道怎么说最戳他心窝子,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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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叫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招蜂引蝶吗?
“我跟着你不好吗?你不知道你有多惹眼,小心他们觊觎你。”
“不要,走开,别烦我。”
薛瑛当然知道自己招人喜欢,她就是要他们对她移不开眼,死心塌地。
她一把将徐星涯推开,走到前面。
徐星涯想要跟上去,又被几个狐朋狗友围起来,等把这些人应付完,她早就走远了。
现下薛瑛正与一位看起来颇为忠厚老实的男子交谈,对方似乎被她几句话逗得开怀,憨厚地笑着。薛瑛心中盘算着着此人家世背景,觉得可行,脸上笑容便越发甜美。她微微侧身,调整姿势,好让自己在对方眼中显得更加动人。就在她眼波流转,准备继续“暗示”时,她的目光,毫无预兆地,与一道玩味审视的视线相交。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隔着喧闹的人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薛瑛嘴角的弧度僵住,笑容瞬间维持不下去。
站在对面的男子关切地询问她,“薛二姑娘,你怎么了?”
薛瑛耳边嗡嗡的,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她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也不知道身边说话的是谁。
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为什么程明簌会出现?
他怎么在侯府,谁邀请他来的,今日是她的生辰,府中宾客那么多,他出现在此处,是准备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们身世的真相吗?
薛瑛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久以来,程明簌都不曾有任何认亲的举动,根本便是故意为之,他要报复她,要在她此生最得意最风光的生辰宴上,揭穿那个丑闻,让她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想到这儿,她双腿发软,浑身僵硬,一旁的小姐妹看出不对劲,拉着她的胳膊,“瑛瑛,你怎么了?”
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面一团乱,胡乱地摇了摇头。
怎么办怎么办。
恐慌如同藤蔓,越缠越紧,薛瑛根本没有心思再应付什么生辰宴,她的所有思绪都被与程明簌之间乱七八糟的恩怨所占据。
“阿娘。”薛瑛焦急忙慌地寻到侯夫人,越发心惊胆战,她拼命抑制住喉咙里的颤音,“我方才好像……好像看到了程郎君,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侯夫人说:“你不是说,要请些有学问的年轻士子登门,我瞧着程小郎君就极好呀,礼数周到,样貌也出众,听人说,他在国子监里读书也是一骑绝尘,我早就说了这孩子有出息,当初在永兴寺遇见他的时候我就很喜欢,还是你兄长叫他来的。”
“哥哥?”
薛瑛呆住了,缓缓松开拉着侯夫人的手。
侯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满是欣赏,慈爱几乎溢出双眸,她夸起程明簌来,各式各样的美好词语连珠似地蹦出。
薛瑛的心却凉透了,母亲的样子让她想起前世,侯夫人也是这么感慨程明簌皎若明月,再然后便觉得心疼,心疼她的儿子流落在外,如若长在他们膝下,必然比现在更加耀眼,而这一切的原因,难免迁连到占了身份的薛瑛头上。
被当众揭穿假千金的身份,薛瑛活不下去的,她自小高高在上惯了,在哪儿都被人捧着,她无法接受被人唾弃的结局,那样不如让她去死。
薛瑛失魂落魄,过生辰的欣喜悉数消退,只剩恐慌,她咬了咬牙,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让他离开!必须让他消失!
宴会进行到一半,宾客们坐在暖阁里品茶闲谈。
程明簌百无聊赖地喝着茶,他打算借喝多了酒的理由,离开宴席透气,然后悄悄离开。
薛瑛虽然在款待客人,但她的目光一直往程明簌所在的方向看去,见他站起身,薛瑛便也起身,借口更衣,让采薇扶她出去。
暖阁里点着炭火,薛瑛满手心的汗,她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喧嚣的前厅。冷冽的寒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薛瑛远远观察着离开暖阁的程明簌,他穿过回廊,站在池边。
“采薇。”薛瑛低声道:“你在这儿守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薛瑛学聪明了,这次跟出来,她特地将桌上的酒壶打翻,浇湿自己的衣裙,然后站起身,对宾客致歉,说自己要去换衣服,先失陪一下。
这样,宴席上的宾客们都知道她去换衣服了,外面出了事,死了人,便与她没关系。
这是薛瑛从程明簌那儿学的,做坏事,要先将自己的嫌疑摘干净。
程明簌正独自一人,背对着她,站在亭子的边缘,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园林,显得格外寂寥,也……格外方便下手!
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薛瑛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
程明簌正专心致志地看景,且远处的暖阁里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他根本听不见身后的动静。
距离越来越近……五步……三步……
薛瑛眼中全都是他的背影,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
她的手有些抖,死咬住唇,站在程明簌身后几步远,闭上眼,猛地伸手一推。
然而,预料中的触碰并没有发生,程明簌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极其敏锐地侧身避让,薛瑛蓄满力气的身体骤然失去了目标,突如起来的扑空叫她完全无法收势,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朝亭台边缘摔去。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