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城观,谢诗屿下了马,呆呆地望着东方天边的鱼肚白被已经完全铺开的曙光所替代。空气里还带着些许夜间微凉的寒意。
她眼神空洞,仿佛还没从噩梦醒来。
“我们回不去了。”安辰瘫坐在地上,他身下是潮湿的草地,全然不顾自己身着锦衣华服会沾染上泥土和露水。大殿上的对峙哭喊,牢狱的阴暗可怖,还有整整大半夜的奔逃都让他疲惫不堪,此时放松下来更感到像是被卸去全身的力气。
谢诗屿迎着晨风站着,头发悉数绾起,盘成一个高髻,髻上只用一支银簪固定,并无多余装饰。鬓角的几缕碎发随风飘动,一身素净的轻纱道袍因着长时间骑马又不甚熟练而弄得狼狈不堪。
良久,安辰才开口问:“师姐,你怎么穿成这样?老王呢?”
“说来话长……”收回目光,谢诗屿向安辰伸出手。
说来话长,这一切的开始还得从好几个月之前谢诗屿穿越到此处说起。
她本是师大历史系研二的学生,几个月前,她与同门师弟安辰去拍点古建筑资料,谁知一阵风突然把门吹开,她被门板一撞,晕了过去。醒来时,身处异世。
这异世看似是普通的古代社会,但是她所学的历史知识却毫无用武之地,因为这里叫做“宣朝”,并不是历史上任何的真实朝代。当今皇帝宣明君,已经在位三十四年。也就是说,身为“未来人”本该拥有的预知优势,谢诗屿是全然没有的。好在这里还有她原本世界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她的小姨陈昭宁。只是这里的小姨似乎也只是个纯粹的“本地人”,对谢诗屿原本的世界毫无概念。
这世界的小姨家,也就是谢诗屿的外婆家,是钱塘有名的豪商之家。外公家则世代做点儿官,从小到大日子也算优渥。
而谢诗屿在这个世界还多了个姨父,沈惟清。这姨父属实一表人才,内外兼修,年纪轻轻便做上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另外,她从身边的丫鬟小环那儿打听到一个重要线索:她穿越来的那一天,天常教举行了祈雨仪式。
所以等到天常教下一次祈雨,可能就是个回去的好机会。
本来她还不愿只是乖乖等着,在穿越来之后先是翻遍了沈府的藏书也没有找出个办法。家里的门板几乎都被她冲去撞了一回,不仅没能回去,还把小姨吓晕了,她便不敢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终日在沈府呆着等待祈雨的消息,没有手机电视只能看书,书又尽是些竖版,繁体虽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实在费脑。
陈昭宁这段时间忙于检查家里店铺的账目和雇工,看她实在无聊便告诉她,这几日绣月轩来了不少新奇的布料,虽然沈府的衣服往日都是上门裁剪,不过去店里看看也挺有意思。听小姨说过之后,谢诗屿终于决定出门,去附近的铺子转转。
马车的座位上虽垫着层层叠叠的软垫,还是能让人感受到木轮碾过坚硬的青砖路面带来的颠簸。谢诗屿的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摇晃,好奇地向外张望了一会儿,心中有些奇怪,靠回座位,低声问旁边坐着的女孩:“小环,为什么这街上有这么多道士?”
小环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笑起来很是天真可爱。听见谢诗语发问,她赶忙回答道:“小姐,这些人全是天常教的呀。天常教是我朝国教,人数自然众多。但凡哪儿有灾荒疫病,教里的人都会去施药发粥。他们还会教小孩识字、教年轻人习武,许多文臣武将都受过教里恩德,不然当朝也不会有那么多寒门出身的大人了。”小环一边说着,一边扳着手指细数着这天常教做的好事。
“大家私下都唤道长们小仙人。听说连最上头那位大仙君,有时也会亲自出观布施,没有一点架子。”小环也顺着谢诗屿的目光朝外看去,说道。
“小仙人?大仙君?那他们都会御剑飞行,能用神功护体?”谢诗屿一听便来了精神,这难道这是仙侠背景的世界?
小环一愣,没听懂这话,只摇了摇头:“这倒是没听过,只听过施粥祈雨、治病救人这些,御剑飞行……没有听过。”
“不能飞啊……”看样子只是个政教结合的普通古代世界,本还想着如果能看看仙侠法术也算刺激了,谢诗屿略有几分失望。
小环见谢诗屿兴致下去了,赶紧又补充:“不过天常教和以前的道士还是不一样的,能成亲,只要‘夫妇同法’就不影响修行。”
“修行能干什么啊,又不能成仙。”谢诗屿不以为然。
小环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答:“嗯……天常教认为,修行的目的,不在于追求长生不老、得道升天,而在于明理守道、自净其心,以德化人、以行济世。所谓‘天常在心,心正道显’。”
话音还未落下,赶车的小厮便在前头喊了一声:“小姐,绣月轩到了。”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小环向前探身掀开了帘子,谢诗屿随着小环的动作起了身,心里还停留在琢磨那句“天常在心”。晦涩难懂,不懂也罢,这样想着,也跟着小环下了车。
踏进绣月轩,最先迎来的是一股幽凉的香气。谢诗屿虽然不懂香料,却也能感觉到这气味不同于寻常的脂粉气,似木如花,稀有高级。开放式的乌木陈列柜橱中从如烟的浅色轻纱到纹饰复杂的云锦应有尽有,随着贵客推门而入,织物上的微光如同朝霞下的溪水泛起了涟漪。
谢诗屿在里面转了一圈,不解风情地想:大白天也点这么多灯,好浪费。
选了几款料子,又差人量了谢诗屿的身量,掌事写好了一张纸条恭恭敬敬地递给小环。
小环接过纸条,向掌事行了礼。
掌事也算白净斯文,说话温和有礼,把二人送至门口:“到时会送到御史大人府上。”
谢诗屿不懂这些礼数,也不甚在意,见东西买完了,对掌事笑了笑,说了声“多谢”,便打算出去看看马车停在哪儿。
她前脚刚踏出店铺,只见一匹红鬃马从面前的道路疾驰而过,马上那人身着类似飞鱼服的衣服,神色紧张。而他身后则是好几个人策马紧紧跟着。
虽然这店铺门口离路中还有几步的距离,谢诗屿还是被吓得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还好这条街上人不算太多,如果是方才那些热闹的街市,怕是不少人要受伤了。
突然,身穿飞鱼服那人拉紧缰绳,马长长地嘶鸣一声停下了。谢诗屿八卦地探出头去看,他前面又出现了几个骑马的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啪”的一声,随着一记清脆的长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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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逃跑那人便被人用鞭子从马上卷落,捂着手臂躺在地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好痛!”谢诗屿不由得惊呼出声,马上又捂住嘴,有些害怕地顺着那鞭子主人的方向看去。
鞭子的主人骑着一匹白马,是一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剑眉星目,英气逼人。黑色锦衣勾勒出了他俊朗的身形轮廓,领口处又露出内里的红色衣襟,更趁得整个人张扬华丽。袖口与腰皆以皮革紧束,干净利落。座下白马可能是感受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息,在原地不安踱步。他却游刃有余,一手执着长鞭,一手握着缰绳,驾驭从容。
他执鞭指着那落马之人,语气不屑:“告诉你主子,本王十四岁就在战场杀敌布阵,派出你这种人对付他七爷爷还嫩了点。你自己也最好清楚自己办的是什么事情,身上这身衣服还想不想穿,脖子上那颗脑袋还想不想要!”说罢,他便驭马调转方向,似乎懒得在此人身上浪费时间,一挥鞭便扬长而去。身边的侍卫也纷纷跟上,只留薄尘在马蹄远去声中渐渐飘散。
围观的人潮也渐渐散去,地上那人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马,模样甚是狼狈。周围也无一人伸出援手。谢诗屿有些于心不忍,她快步走过去,递过自己的帕子,说道:“包扎一下吧?”那人一怔,接过帕子。
那是一方鹅黄色的丝帕,上面绣着一朵洁白的栀子,又趁着两片绿叶,素雅精致。因为被贴身携带着,早已沾染上衣服馥郁的栀子熏香。
谢诗屿又翻了随身的小包,拿出一瓶金疮药。她想着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消炎药,如果有点跌打损伤得及时处理,没想到居然在这派上用场。
那人抬起头来,谢诗屿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面容俊朗,轮廓分明,可能是受了伤的缘故,有些苍白的脸更又显出几分不同于旁人的清秀来。
此时,那人也看清了谢诗屿是何人,脸色一变,冷声说:“不必。”随即转身上马,策马而去。
拿着金疮药的谢诗屿愣在那,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没了人影。“好没礼貌的人……”
小环看她疑惑,便解释:“小姐,那缉事司的人被七殿下教训了,对您当然不会有好脸色。”
“缉事司?七殿下?”
“小姐,您忘了?老爷的妹妹是贤妃,这位七殿下就是贤妃所出。只是贤妃早逝,殿下才十岁出头,就被送去边疆打仗。表面上说是皇子亲征,替朝廷振奋军心,谁不知道在那年纪,又是个养尊处优的贵人,直接上了前线跟送死差不多。可偏偏七殿下在那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活了下来,屡建奇功,还风风光光地回了朝。”小环看了一眼谢诗屿,见她认真在听,又继续说,“不过自打七殿下回来后,外头就总有人说他行事古怪孤僻,残暴无端,今天您也看见了。不过他对老爷还是很尊敬的,毕竟老爷是七殿下的舅舅。”
“那么小的孩子被送去战场,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很正常。”谢诗屿想着影视剧里描绘的那些战场画面,不由有些怜悯。
小环这几日也习惯了谢诗屿总说些她听不懂的东西,便也没追问,又接着说道:“至于辑事司,专门负责监视和抓人的机构,不需要公文,权力很大的,小姐还是别和这些人打交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