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说,诸事皆已备妥,明日朝堂之上,将宣布拥立你为新主。
母后说,素知你志不在此,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乘江山万不能四分五裂,陷于各方争斗之中。
母后说,不是你也会是你幼弟,自己瞧着办。
于是我想,那还是我来吧,弟弟还小,就他那直率的性子,真对付不了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之事,况且长兄不愿担当便推给幼弟,像什么话。
所以啊,谢霁,你真不像样。
在过去二十来年的生涯里,从未想过这个责任有朝一日会落到我头上,因而储君的课业从前没习过多少,许多家国大事的处理还得从头学起,虽说前边诸事尚有母后在支撑,但毕竟一介女子,名不正言不顺,日久恐遭人闲言“牝鸡司晨”。想到母后在朝堂各方间周旋不易,我只能夜夜挑灯勤政,通宵达旦,只望着能快些接过母后的重担。
夜半偶尔看着灯火出神时,会想到谢霁,如今他乱逞英雄被夷狄生擒,也不知如何了。他贵为太子,危难关头却为大乘抛头颅洒热血,可歌可泣,定能青史留名,得后世传颂。可谁又会知道,他倒慷慨赴军走得潇洒,留下蠢蠢欲动的各地势力和心怀鬼胎的朝堂诸臣,献给他本该颐养天年的母后和两个以往不通政事的弟弟,令他们在内忧外患与明流暗潮中勉力挣扎求生。
天佑二年的年初,幼弟十六岁,自军中回来,封了广陵王。自从谢霁亲征一去不回后,他便投身了军营,至今已有两载,广陵的成长我一直看在眼中,着实令人心疼。册封过后,他当下自请为镇北将军,带兵北伐。
广陵在军事一途上确是不可多得的奇才,自其正式掌兵权北伐后,捷报频传,短短两年内收复北地大片城池,歼灭俘虏敌方数支军队,百姓无不颂其美谈,夷狄莫不惧其威名。
夷狄很快因战事亏空了国力,派使臣前来谈和,其话中暗指我皇位来路不当,倘若任凭广陵继续进军,凉州城破将救出前太子。使臣问我,前太子回来若要陛下让位与他,陛下让是不让?
此一问若在三年之前,我定毫不犹豫地还位与他,然而如今……
我已为此倾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心血,熬出了多少稀稀落落的白发,磨秃了多少形形色色的笔毫,时至今日才勉强打理好这片险些残破不堪的河山,当初丢下一摊狼藉不堪的惨象,如今见情势好转便欲抢占回手里,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在此之前我本已有忧心,连年的战乱令百姓流离失所,为了支撑起军队的消耗,徭役赋税更是令民众苦不堪言,甚至为了扩充军队,有不少地方已然瞧不见青年男子,何况此时冀州旱灾已显出些许苗头,国库却全数充了军饷,再缠斗下去毫无益处。既然夷狄已有求和之意,也是时候停战休整生息了。
可旨意降下,却被广陵撕毁,撒在了风中。随后他带兵攻入凉州,救下谢霁,并差人送回江宁,又长驱直入,直捣夷狄大营,一役连下四城,迫得夷狄不得不退避千里,再无还手之地。
在此期间,不论我如何发信函、下谕旨,尽数如泥牛入海,他统统不予理会。
冀州大旱已初具规模,饿殍遍野,难民无数,地方州府频频上报求开国库下拨灾银,可因连年战事,国库哪还拿得出半点赈灾银两,我在这里兀自焦头烂额,广陵却丝毫不为所动。
尔后广陵大胜班师回朝,所过之处百姓夹道庆贺,一句“江山虽有帝,大乘靠广陵”传唱遍万里山河,宛若一场盛大狂欢。想着冀州如幽冥炼狱之恶象,而冀州之外,盛世繁华,俨然天上人间。我夹在这当中,如同身处异域般格格不入。
冀州旱灾刚刚有了起色,信州又发了洪涝,祸乱频频之下终是操劳过度,一场风寒就病倒了。可朝内朝外却纷纷议论起当今陛下皇位来路不正,又平庸无为,这才天降灾祸接连不断,不似淮安王大义,更比不得广陵王英勇。
大约在百姓看来,治国不当自然归咎于皇帝无能,而将军只需要奋勇杀敌,外驱敌寇,便可收获数万子民的称颂。
我看着广陵自信坦荡的侧脸,忽然生出些许嫉恨之心。
想着当初广陵竟敢当着数万大军的面撕毁圣旨,还由于天下悠悠众口罚不了他,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于是我暗中差人将一枚往常贴身佩戴的玉玦照着复刻了一份,藏到了广陵的府中,这玉玦是先皇传下,只此一份,算得上我的信物,依他这藏不住事的性子,若发现此物定会主动交出,届时便可借题发挥,以私刻帝王信物之名,让他吃个暗亏,罚其禁足思过个几月,也好教他收收这目无法纪的脾性。
然而此后没过几日,一只乌鸟撞碎我寝宫内瓷器,瓶中惊现一吊诡的木偶,由此爆发了妖蛊案,天灾之事被揽到了妖蛊头上,倒是没人再说起皇位来路不正之说了。
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原只想着小惩大诫,却不慎闹大了,自母后寿辰上那幅画卷现世以来,事态急转直下,完全超脱了我的掌控。当那画卷鉴定为广陵的笔迹时,我惊觉不妙,连忙想找人去取回那玉玦却已来不及,广陵王府已被母后下令抄没,搜出了我那枚玉玦。
而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将自己手里那块玉玦,藏到了最底下的角落。
此后的无数日夜,每每辗转难眠,念起天牢中的广陵之时,我便劝自己,事已至此,即使我再承认那玉玦是我放的也徒劳无益,不过平白揽个腌臜事上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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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又并非我这一项证物,那画卷、那半成品木偶,照样能治他的罪,非我一人之过。
非我一人之过。
非我一人之过。
我不断劝慰自己,或许只有靠这样,我才不至于失了仪态,才能堪堪维持住平静,目送着他带着镣铐,与流放的众犯一同被差役押解出城,他一步一回头,铁链随着他的脚步锒铛作响。
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可那锁链之声在他过世后的数年里,一直到近日,还反复不断地,无数次在午夜时分造访我梦中,如同附骨之疽,深深扎根入我的心中,无以剜除,无药可医。
我明白,这病叫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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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玉玦并非陛下私藏的证物,真正的证物是其复刻,早已销毁了,是嘛?”殷烬翎道。
“不错。”皇帝点头。
“那既然陛下当初将其藏到了最底下,又是如何会丢失的?”
皇帝叹了口气,道:“其实……在妖蛊风波过去之后,寡人身边宫人也换了一波,已经鲜有人知晓当年之事了,更罔论这玉玦的模样,故而这几年夜半惊醒之时,时常会将其取出来看一看,便也不再藏到最底下去了。”
他指了指桌案旁的架子,上边摆有那个装有玉玦的木匣子,道:“那架子上放的都是些寡人珍爱的藏品,特意嘱咐过宫人不得随意碰触,放在那儿应当不会有人知晓才是,然而一日再度去查看之时,匣子还好好的,里头的玉玦却不见了。”
“此后,便与道长所言无异,失踪月余后,它又在头七那日出现在了枕下。”
“如此说来,”殷烬翎摸摸下巴思索道,“陛下先前希望仙家们查明的那个‘祸患’莫非就是……”
皇帝沉默不语,对面两人都静静正视着他,等着他开口。
“是……”良久,皇帝才难以启齿般从唇缝里吐出一个字来。
是广陵王之怨灵。
不需要再多说,殷烬翎也明白。皇帝怕是以为丧期内这诸多怪力乱神之事,皆是缘于广陵王被构陷,含冤而亡,故化身恶鬼怨灵,回来复仇。
殷烬翎心下了然,也不再就此多问了,只是……
“为何怪象的出现会循着太后丧期祭祀之日,陛下可是知道什么?”
此言一出,皇帝攥着袖边的手显见地微微一动,瞳神也缩了缩,须臾,像是下了决断,他缓缓呼了口气,抬头看向殷烬翎,不再迟疑地点了点头。
“此乃绝密之事,知晓此事内情者,如今这世上只余下寡人了。”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离二人近了些许,压着嗓子,只用喉咙底里的声音道:“妖蛊一案,实为母后策划,嫁祸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