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榻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崔韫枝半路就因为高热又起晕了过去,待再醒来,已身处一间客栈。
连日的风餐露宿让结实的木梁和温暖的被褥几乎像梦一样,崔韫枝愣愣地摸了摸手下蓬软的触感,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这是真的到客栈了。
崔韫枝一手撑着起身,下意识想喊婢女给自己倒水,音儿停在舌头上就要蹦出来时,又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不对,不对,这儿不是大明宫。
她只能起身,转身随着视线寻到放在圆角桌上的水壶,踉踉跄跄地起身自己去倒水。
慌乱和无措又漫上了心头,崔韫枝几乎不敢回想自己出逃那晚的景况,每一步都如针锥刺骨,她总觉得自己从一个陷阱掉进了另一个陷阱。
为什么那人竟然没有责怪她的逃离?那晚雨夜中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话说了什么?那群山贼看到他们为什么会露出那样惊恐的面目?
那人最后的一句威胁久久地回荡在崔韫枝耳边,叫她坐卧不宁。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一切都如一双愈锢愈紧的手,叫她快要不能呼吸。
崔韫枝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那温好的热茶水满溢过小小的茶盏,烫到她指尖时,她才反应过来。
好烫!
崔韫枝手上一抖,“噼里啪啦”一阵响动,茶壶并茶盏滚落成一圈儿,她雪白的手背霎时泛红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后知后觉地在白皙细嫩的肌肤上跳跃。
她心中一惊,正要蹲下将那茶盏捡起,却听得吱呀一声,隔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那人就站在刚刚打开的门后,皱眉看着少女低头想要去拾那茶盏,听见他的响动后又立时抬头,像某种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沈照山见她向后瑟缩了两步,有些不悦地皱眉。
“你害怕什么。”
崔韫枝绞着手指摇摇头。
两个人陷入了一阵无言的沉默。
最后崔韫枝实在受不来了他带着探究与不悦的目光,提气抬头,咬了咬下唇:“我、我想喝水。”
沈照山微微挑眉,在少女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上前,一手将她提起扛在了自己肩上。
来人未执一言。
霎时腾空,崔韫枝看着自己眼前的门、窗、桌子都天旋地转,她下意识便要挣扎,却冷不丁被这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臀部。
“老实点儿。”
崔韫枝彻底老实了。
青年男子将她扔在榻上,整个人如同一幢小山一样覆压上来,崔韫枝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这人却在鼻尖要蹭上崔韫枝的鼻尖时,轻轻旋了一个角度,长臂一伸,探向了床头的木匣子。
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后,崔韫枝闻到了一股子有些甜腻的桂花味儿。
她偷偷抬眸,视线望向这人手中打开的小匣子。双颊蓦地烧红了。
自她十二岁起,宫中便寻了姑姑前来教习闺中事宜,她如今长到十六岁,正是择婿的年纪,自然是不可能不懂这些东西,因此这东西一叫拿出来,她霎时便明白了用途。
又想起不过十几个时辰前这人说的话,崔韫枝脸色煞白起来,扭着身躯便要躲开。
“别动。”
沈照山眉头微皱,又带着点儿力道惩戒般伸手拍了她臀部一下,崔韫枝立时便不动了。
她闭眼,脑海中滑过许多事儿,长安郊野泥泞的官道,父皇驱赶着轮子吱呀作响的马车,母后怀里抱着生着高热的她,嘴里哼着一首江念小调。
那天的雨和今天一样大,噼里啪啦,无数滚珠落地又飞起。
桂花的甜腻味儿渐渐和那片混沌的记忆交融,最后化作眼前人独特的草木香。
崔韫枝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几乎是认命地闭上眼。
可想象中的屈辱并没有降临,崔韫枝感到自己手指一片冰凉,震惊着睁眼,却发现这人竟然将自己紧握的手指捋开后,细细涂抹那桂花味儿的膏状物。
这下崔韫枝彻底傻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滑腻腻的手背,觉得自己的灵魂短暂地抽离了这个小小的床榻。
沈照山话不多,脾气还坏,但做事却有叫人诧异的细致,这点儿从给崔韫枝抹药便可见一斑。他动作很轻缓,捧着崔韫枝的手好像在捧着一只易碎的瓷器,一点儿一点儿将那凝固的膏状物揉开,在昏暗的阁楼里显得有些诡异的温情。
“手是最重要的。”
他忽然开口,反手捏紧了崔韫枝的手腕。
“你要做雪山的女人,就要保护好自己的手。”
崔韫枝方才泛起的一丝莫名的感觉开始碎裂,一片一片落在房间又重新寂静下来的诡异气氛中,像雪花落在眉睫,不一会儿便化了,徒留下星星点点的寒意。
她心上一跳,赶忙瞥下眼神,没有说话。
年轻男子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别样珍贵的玩具一样,将崔韫枝另一只垂在一边的手也拿起,细细把玩着。
崔韫枝实在受不了他几乎是起伏在自己身上的愈来愈近的气息,趁他愣神的时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缩在一旁的被褥下面。
“谢、谢谢……”
看着那双雪白的纤纤素手从自己视线消失,沈照山反而没生气,饶有趣味地撑着头打量崔韫枝,又伸手圈起一缕少女的发丝。
叫他盯得受不住,崔韫枝将自己整个都埋回了被褥里,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眼前这一个大活人。
一声轻笑忽然出现在崔韫枝头顶。
沈照山还是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连看几缕从被褥中逃出来的头发丝都看得兴味盎然。
就这样过了许久,久到崔韫枝快要把自己闷死在被褥中,她终于忍不住探出了脑袋。
那人还是方才他钻进被子里时的姿势,在看到她探出头来的一瞬间,眼中终于划过带着异样的神采。他舌尖摩挲过左侧的犬齿,仿佛在洞穴旁狩猎已久、偏等猎物落网这一刻的猛禽。
崔韫枝没能揣度出他这微妙的兴奋来,只觉得这人似乎和刚刚胁迫走自己的那晚不大一样了,似乎没那么咄咄逼人,她镇定下来,大了些胆子,预备先周旋着。
总之、总之不能让自己稀里糊涂就和这人成亲!她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为了不让这好不容易卸下紧张的氛围再停留些时辰,崔韫枝脑中转过许多借口与想法,自思着该如何让这人放下警惕,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硬着头皮,在这人实在无法忽视的目光中开口:“你、你能先告诉我姓甚名甚,家住何方吗?”
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年轻男子微微一愣,将自己散下来的几缕小辫儿颤在指尖绕来绕去,最后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样,捏起了崔韫枝的头发,将两个人的发梢绕在一起。
崔韫枝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看着他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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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摆弄自己的头发,一呼一吸又一呼,就是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完蛋,不会这是什么不能问的问题吧,崔韫枝又开始有点儿想把自己裹回被褥中了。
可就在她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答的时候,眼前人忽然将手上劲儿一松,直勾勾盯着崔韫枝的眼睛。
他薄而形状好看的唇一张一合。
“我叫沈照山,日照金山。”
一个来自中原的、十分悦耳的名字。
崔韫枝没想到他真理会自己了,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愣在那儿不言也不语,红润的下唇被她自己咬出一个齿痕来。
该说点儿什么呢?在连夜的奔波外,好不容易有些喘息的机会,公主殿下本就没有多少的警惕渐渐放松了下来,于是她没看到沈照山一直带着狩猎的愉悦意味的眼神,以及下倾的头颅。
她还在思索怎么应答对方这个显得格外正经的答案。
所以当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伴着湿热黏腻的触感一齐触到少女的鼻息时,她才从自己给自己织就的、短暂的喘息中回过神来。
“唔——唔——”
这人竟然、竟然毫无征兆地亲自己!
崔韫枝想要挣脱,想要从眼前人几乎山一样的身形下逃跑,却无论如何都是徒劳。
二人的体格悬殊太大了,沈照山甚至不需要使劲儿,小臂虚虚地横在她面前,她就完全不能动弹,只能任由这人欺负。
她感到自己的体温又升热了。
先是气息与气息的交换,习惯会让人放松警惕,她已经有些熟悉这种全然不会出现在大明宫任何一个宫殿的、草木的味道,所以方才这个味道悄无声息地侵袭她的领地时,崔韫枝没有发现。
于是她只能在惊醒的一瞬间,被迫打开齿关,接受自己清醒着的、第一个完整的吻。
谈不上感觉好还是不好,崔韫枝没亲过别人,也没被别人亲过,原来亲吻和吃东西一样,带着血腥的独占欲,几乎要将她拆吃入腹,她想。
在少女因为窒息而泪水盈盈的时候,沈照山终于停下了。
他低头,不轻不重地咬了崔韫枝一口,牙印留在崔韫枝雪白的锁骨上。
刺痛让少女清醒了些,她惊慌地想要去拉自己凌乱的衣衫。
沈照山像是见了什么天大的稀奇事儿,竟然又伏在一旁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拉着崔韫枝发抖的指尖。
“你着急什么,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
崔韫枝扣子母扣的手一顿。
见她一张脸新剥的荔枝似的水润,沈照山舒心极了,他伸臂一裹,将崔韫枝裹在自己怀里,独属于男人的气息洒在少女耳边。
“不然你跟泥菩萨似的,怎么往被子里面放。”
崔韫枝瞪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现下身上确实是干干净净的,哪儿还有那夜被沈照山救走时满身的泥和血!
可她被伺候贯了,一开始根本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叫沈照山这么不怀好意地一提,她才霎时反应过来。
她真的又要哭了,可沈照山全然没有顾及少女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他粗粝的手指抚过少女柔嫩的肌肤,温热的气息重新萦绕在崔韫枝耳边。
“还有,在昆戈,问男人名字是求|欢的意思。”
他似乎很喜欢崔韫枝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是又加了一句。
“要挨|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