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菲开门的时候,风从楼道那头拐过来,带着一股潮冷的气味,有股淡淡的腥气,像是某个潮湿地方刚刚被掀开过一角。
她以为是哪个邻居家的塑料袋没绑好,直到她低头,看见门口蹲着一团花纹暗沉的身影。那是狸仔,她养的狸花猫。
狸仔抬起头看她,眼睛里没有光,也没有诉求。就是看着,像是恰好在这儿等她。
它正端坐在门口,前爪收得干净,尾巴盘在侧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是等了许久,像是恰好路过。
迟菲怔住了。
她没想到它真的会回来。
狸仔失踪了整整三天,像什么也没说,就从她生活里消失了一样。她贴了告示,翻遍了楼下所有绿化带和快递箱,也去问了便利店和保安,没人见过它。
现在,它回来了,身上不湿也不脏,只有一点浅灰色的尘土落在胡须和额头上。它脖子上挂着一根细绳,末端夹着一张拍立得照片。
迟菲蹲下来,没敢直接伸手,狸仔倒先动了,抬起头,用脑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她这才摸到它耳后的毛,干的,软的,带着一种奇怪的暖。
狸仔没进屋,只是把脑袋一低,那张照片就轻轻掉在她门前的门槛上。是拍立得,边角已经有些翘了,但图像清晰。
画面背景是一处石阶与晨雾笼罩的山岭,高处一排石柱,像是古代遗迹。画面前方,狸仔端坐在最中央的一阶台阶上,正对镜头,头微偏,神情安静。
就像是——它在那儿“拍了张照”,再带了回来。
迟菲手指轻颤了一下。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像是在等待哪怕一点人为痕迹出现,但它没有滤镜、没有拼接、连剪影边缘都干净得像天然构图。
更奇怪的是,狸仔的影子方向、山石的光线、远处日出的雾光,全都完美一致,不像伪造的。
她不知道那是哪里,只觉得有点熟。背后隐约是某种南美山地,石建筑像是在国家地理看过的。她翻面看看照片背后,干净的白纸,没有字,没有拍摄时间。
狸仔已经抬脚自己进屋了,没回头。
她半跪着,看着照片里那只端坐的狸猫和现实中这只默然进门的狸仔,觉得一时有些恍惚。
她关上门。脚边有点凉,狸仔蹲在茶几脚边,用爪子拍了拍水壶下面的拖布,然后坐下舔毛。
它一副“我回来了”的样子。
“你去哪儿了?”迟菲问。
狸仔没理她,打了个哈欠。
她把那张照片放在桌面上,阳光正好斜进来,一角照在纸面上,颜色更暖了几分。她又翻拍了一张,用手机上传到自己的旧账号上,账号名叫“狸猫行走地球记录员”。
她附了一句:“失踪三天,狸仔回来时,带了这张‘自拍’。谁懂这到底怎么拍的?”
她本来只是随手发发。这个账号关注人数不到一千,大多数是早年做内容运营时留下来的粉丝,平时她发些猫打哈欠、傍晚便利店门口灯光、街角树影的照片,很少互动。
她没等回复,手机扔到沙发角,转身进厨房倒了点热水。狸仔跳上窗台,在她窗外那个电表箱上坐了一会儿,正对着玻璃,看不清表情。
她看着它,突然有种没法解释的情绪。不是心疼,也不是惊讶。是那种——“你好像不是很需要我,但你还选择回来”的,类似温柔又被谅解的情绪。也许它本来就不是她的,但它又一次,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迟菲醒得晚了一点。
她最近作息不规律,睡得沉时整夜不翻身,醒着的时候又一整晚睁着眼。今天算是睡得好一些,起身的时候阳光斜照在茶几上,狸仔蜷在靠垫中间,整只猫缩成一团,看上去像一块安静的岩石。
她走到厨房,烧水,热了一些隔夜的粥,随手看了眼手机。一百五十七条私信提示,九百多条评论提醒。
她愣了两秒,才想起昨晚随手发出去的那条照片,点进去看,“狸仔自拍”的照片已经被转发了三千多次,点赞和收藏一起破了万。评论区是一片五花八门:
“猫也能玩自拍了?”
“AI合成图,但有点高级。”
“拍得好好看,我家猫只会踩屎。”
“说实话有点瘆人……这猫像在盯我看。”
“你不觉得像什么‘送命题’吗?谁拍的它?!”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读着那些带笑意、讽刺、欣赏、困惑的语句,心里却一片平静,她知道它是真的。
她也知道,这件事讲不清,狸仔还在睡,没被热水壶的响声吵醒。阳光刚刚好地落在它耳朵上,毛色泛着灰金色的光,像旧铜器上未擦去的尘。
她没打算解释什么,关掉通知,把照片设成了置顶,然后顺手拍了一张狸仔现在的模样:闭着眼,蜷在枕头旁,像一只正做完长途梦的旅人。
*****
迟菲吃粥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她妈的微信语音通话,她盯着那串闪烁的头像看了几秒,然后点了接听。
“喂?”她妈那头的声音永远是先拉长尾音,再开始语速过快地问:“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工作?上次那个面试你也没回我啊?你到底想干嘛呀迟菲?我说你别老拍猫了,有什么意思啊?”
迟菲低头搅着碗,没说话,她妈那边是厨房在洗菜的声音,还有电视里早间新闻的片头曲。她突然觉得特别不想插进去——像一个永远听不见自己回答的频道。
她嗯了一声,说:“还行。”
狸仔动了动耳朵,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她脚边坐住了。它没叫,只是用头轻轻碰了碰她膝盖。
“你又养猫啊?!”她妈在那头提高了声音,“上次说那个猫还不见了,怎么又回来一只?你到底还打不打算好好过日子?”
迟菲没回她,只是低头摸了摸狸仔的头,狸仔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回应又像只是习惯动作。
“我要出门了,”迟菲说,“晚点再打。”
她挂断电话,手机震了几下,还有几个私信跳了出来。
有个博主发来合作邀请,说她“这个猫拍摄角度特别自然,愿不愿意出一组虚拟猫旅行故事?”配的备注是:“真的有AI感,太吸睛了。”
她看了一眼,没回。迟菲不想把狸仔变成一个营销话题。不是出于什么高尚,只是觉得不合适。狸仔不是道具,也不是素材,它连“宠物”都不算。
它是一只——她也说不清的存在。
*****
傍晚她去了趟楼下便利店,买了猫罐头和新电池。店里小哥看见她,打趣道:“那只猫是你家的吗?拍照那张,看着挺拽的啊。”
迟菲笑了笑,没答话,等她上楼回来,狸仔不在沙发,也不在阳台。她一开始有点紧张,在厨房门口站了几秒,转头,才发现它正趴在窗台上,鼻尖顶着窗纱,安静地看着外面。
那是小区尽头的一段石阶,黄昏时光特别长,路人影子也被拉得极细。它看得出神,像是在等什么。
她轻声叫:“狸仔?”
狸仔回头,尾巴在空中轻甩了一下,然后跳下来,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没问它今天要不要再走,只是低头看着它。
“你今天,去哪儿了?”她问。
狸仔仰起脸,看了她一眼,眼睛是淡淡的灰绿,在日落光里像水底打捞上来的玻璃珠,它没说话,但她觉得自己听懂了。
它是在说:我今天没走太远,因为你看起来不太好。
夜里十一点多,迟菲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她今天没有打开电脑,也没点开那些私信和评论。照片还在发酵,但她不太关心走向。她有种说不清的疲倦,像是站在一场梦的边缘,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也不想醒来。
狸仔趴在阳台窗台边,眼睛半眯。它一直保持那种“醒着”的状态,但又像在休息。迟菲把手里的茶喝完,轻声说了句:“你去哪儿拍的?”
狸仔没动。
“谁帮你拍的?”
狸仔仍然没动。
风吹了一下窗纱,灯光里晃出一道折线影子,投在狸仔耳背上。
迟菲没再说话。
她突然意识到,猫不是她养来听命的。它没有义务告诉她去哪了,也不会主动安慰。它在她家的每一刻,都不是“归属”,而只是一种选择——一种,宁愿回来的选择。
*****
午夜十二点半,她刷了牙,关灯准备睡觉。
躺下五分钟,狸仔没有照常跳上床。她翻个身看去,它不在沙发上,也不在窗边,迟菲蹑手蹑脚走进客厅。
阳台门虚掩着。狸仔站在窗沿,低着头,用爪子拨弄着项圈上的小夹子,迟菲没敢出声。
月光很淡,从玻璃反射到它的毛上,像是给狸仔蒙了一层看不见的轮廓。它动作缓慢,但非常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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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不能被打扰。
几秒后,“咔哒”一声,夹子弹开,一张新的照片落在阳台地砖上。狸仔低头叼住,缓缓跳下窗沿,把照片放在茶几上,转身跳回沙发,继续舔爪子。
它整个过程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完成了一件仪式。迟菲站在门边,看着它。没有惊讶,没有害怕,也没有更多的问题,她慢慢走过去,拾起那张新照片,还是拍立得。
这次,背景是月光下的阳台。风大,画面左上角隐约有树影划过。画面正中——狸仔站在一块低矮的窗户上,朝远处的方向看去,身形笔直,尾巴稍稍下垂,风吹得它胡须朝一侧飘动。
镜头仿佛就是在它的背后,但它又刚好回头看了镜头一眼——像是,它知道这张照片会被谁看到。
这不像偶然,也不像手机拍照计时、随机翻滚后的侥幸构图。迟菲盯着照片上的狸仔,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慢慢松动了一点。
那是一种很轻很轻的感受——好像在世界的某一端,有什么东西是为她保留的。
狸仔已经睡着了,头歪在沙发扶手上,前爪收得干净。它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只刚刚从异地归来的旅者,只像是一只温度恰好的、知道回家的猫。
*****
迟菲把第二张照片放在第一张旁边。它们的角度、色温、光感完全不同,却奇妙地构成一种“猫的旅途被她目睹”的秩序。
她没有再去打扰狸仔,也没有继续追问。迟菲的只是轻轻说了句:“你真能看懂我。”然后,她关了灯,回房间睡觉。
窗外风起的时候,她听见狸仔轻轻跳下沙发的声音,像在巡视,又像在确认——她在这,它才有留下的理由。
第二天的天气阴了一层,像滤镜压低了饱和度,窗外的水泥天桥泛着不动声色的青。
迟菲一早去便利店买猫粮和新的绳夹。她在货架前站了一会儿,挑了个颜色和狸仔毛色差不多的雾蓝款。她没多想,只是觉得合适。
结账时,便利店的小哥突然开口:“你家那猫,是不是前几天也在西门口那边出现过?”
迟菲一怔:“你看到它了?”
小哥点点头,“我没看清是不是同一只,但有个穿红外套的男人来贴照片。也是只猫,花色很像,他说是‘遇见了很特别的猫’,还说那猫拍了张照片留给他。”
“拍了张?”
“对。他给我们看了照片,确实像猫在照片里。但我看那猫也就一只,后来就没人见过了。”
迟菲没说话,她付完钱,站在便利店门口小小的自动门里,看着街上车流不多,早高峰像迟了半拍。
她突然觉得,狸仔可能不是第一次旅行了。也许她以为的“第一次”,只是狸仔选择让她看见的第一次,或者说,它选了这个时机,才让她成为“旅程的一部分”。
*****
回到家时,狸仔正趴在床边的行李箱盖子上,那是她搬家之后一直没完全打开的箱子,里面装着一些旧衣服和几本过时的摄影杂志。
狸仔睡得很轻,它尾巴不时动一下,耳朵也抖动着,好像在梦里走着路。
迟菲把猫粮放好,找出一个没用的文具抽屉盒,擦干净,垫上了旧毛巾。她把那两张拍立得照片放进去,用一枚旧回形针夹住,角度整整齐齐。
字写得很轻,像怕被人看见,又像怕打破一种还不确定的仪式感,她拿了一张纸,写上:《狸仔的地球旅行日志》
她把便签夹在两张照片之间,合上小盒,放进床头柜最里侧。狸仔跳下来,走到她脚边,抬头看了看抽屉,又坐下舔了舔自己的后腿。
“你以后每次回来,”她说,“就给我带一张。”
狸仔没应声,但尾巴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踝。
像是一场无声的约定。
*****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站在某个陌生城市的河边,狸仔走在她前头,像在引路。它时不时回头看看她,像是怕她走丢,又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跟上。
风吹得河面发亮,远处有灯塔,猫站在塔下的石阶上,等她,她醒来时,窗外还没亮。狸仔坐在窗边,看着外头黑着的天空。
她没说话,也没打算再睡。迟菲只是轻轻起身,把那只照片盒子往床边拉近了一点,她知道,这事说不清。
但似乎,也不需要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