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素湘扬起笑脸，落日余晖在她眼底投下细碎而璀璨的光芒，她有那么一点，想抱抱他。
碍于旁边有人看着，她只牵了他的衣袖，生生忍住了。
“累了吧？”裴放抬手给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忽然背过去蹲下身来，“我背你回去。”
徐素湘退后半步，往左右看了一眼，低声催促他：“快起来，有人看着呢！”
裴放不为所动，侧过头唤她：“上来。”
徐素湘揪着自己的裙摆，听见周围已有人在发笑，一咬牙伏在他背上，把脸藏在他颈窝，闷声道：“快走。”
温热的气息拂在裴放脖颈之间，他呼吸一顿，背起她站了起来。
落日羞藏，余下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怯怯送行人归家。
客栈里，裴放陪着徐素湘用了晚饭，注意到他已是强撑着精神，徐素湘忙吩咐人打了热水上来。
饭后裴放依着记忆校正了图纸位置，末了他拿着毛笔的手半天也没动一下，徐素湘便在一旁轻轻推了推他：“二爷，水已好了，快去沐浴吧。”
裴放猛然睁开眼皮，恍惚应了一声。
他搁下笔起身往浴桶走去，片刻之后隔着屏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响，徐素湘坐在桌旁垂头看他刚校正好的图纸，听得水声一动，就知道他进浴桶了。
就着灯光看了半天，徐素湘把那矿山的位置印在了脑海中，她将图纸折好收起来，起身去铺开被褥。
等她拆完发髻，裴放还没出来，屏风后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徐素湘凝神听了片刻，开口唤他：“二爷？”
裴放没有反应。
徐素湘又提高声音叫了他一声，见里面始终没有动静，她只得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绕过屏风去看他。
她轻手轻脚过去，只见裴放坐在浴桶里，脑袋微微歪在一侧靠在桶壁上，闭着眼睛，眉头微锁。
徐素湘靠近浴桶，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鼻下探了探他的呼吸，气息绵长。
还好，只是睡了过去。
她扭过头去，伸手碰了碰桶里的水，已有些凉了。
没办法，徐素湘只能唤醒他。
此刻，裴放的梦境里正经历着前两世的生死关头，眼看着素娘就要离自己而去，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素娘——”
他惶惶睁开眼，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
“二爷？”
徐素湘的手腕蓦地被他扣住，生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裴放额头沁着汗珠，面色仓惶眼神悲恐，她忙俯身凑近了他，一边低声安抚道：“二爷别怕，我在。”
感受到她的气息，裴放渐渐回过神来，只是眼底悲痛的神色一时未能褪去，他松开她的手，仰头揽过她的脑袋，贴近她。
额头相抵，呼吸缠绕，如此，才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真实。
徐素湘任由他这么抱着，听着他的呼吸从急促到平缓，她再次小声安慰：“没事了，只是一个梦。”
“嗯。”
裴放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喉结涩然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那不是梦。
许久，他松开徐素湘，将心底所有的情绪掩下，朝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许是我太累了，竟在这种时候睡着。”
徐素湘提醒他：“水已经冷了。”
裴放闻言，竟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徐素湘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反应过来后忙转过身去。
只是，那一眼瞥见的风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脑海中赶走。
她的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
“素娘，把衣服给我。”
裴放一无所觉，在后面唤她。
徐素湘只能硬着头皮把衣裳递给他，裴放见她整个人背过去只伸过来一只手，不由轻笑一声。
他似乎，格外喜欢这样逗她。
这样的素娘，是他前两世所不曾见过的模样。
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裴放穿好衣服，趁徐素湘不备，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两人在被窝里相对而眠，徐素湘想到刚才的情形，实在没忍住，唤了他一声：“二爷，你睡着了吗？”
裴放睁开眼睛看她：“没有。”
徐素湘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方才，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他竟在梦里紧张成那样，还叫着她的名字，实在很难让她不好奇。
裴放的手穿过她的腰肢，将她揽进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脑袋上，声音很轻：“梦见，你不要我了。”
徐素湘在他怀里动了动，到底没能仰头看他。
“我不要你了，你就这样让我走吗？”
她贴着他的胸膛，问他。
裴放将她揽得更紧了：“当然不，绝不。”
徐素湘感受到他的执拗，好奇梦里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决绝才会令他这般伤心和恐惧？
她轻轻伸出手，抵在他的胸膛，声音和他的心跳一样轻。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回应她的，是裴放缓慢而又绵长的呼吸声。
次日一早，裴放命人开始收拾行囊，他留了银钱给林嬷嬷和面果，让她们在房陵慢慢寻找合适的房屋暂时租住，又叮嘱那两个护卫保证她们的安全。
徐素湘下来时，裴放已一一交代完毕。
楼梯上，陈迎迎端着托盘上楼，与她擦肩而过。
“谢谢。”
经过徐素湘身边时，她忽然开口。
徐素湘顿了顿，没回头看她。
两人谁也没停留，就此背对而别。
楼下，徐素湘依依不舍地告别林嬷嬷：“嬷嬷千万照顾好自己，等我们安顿下来，立刻便派人来接你们。”
林嬷嬷哽咽着揩了揩眼角：“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奶奶千万早些派人来，老奴还想再服侍您几年呢。”
徐素湘含泪点了点头，叮嘱她：“你们若遇着什么难处，可让小蕊帮衬一二，我已托付她看顾你们二人，若有急事，一定要让她给我去信。”
林嬷嬷一面答应，一面叹气。
几人在客栈门口分别，林嬷嬷年纪大了，徐素湘不让她送的太远。
马车行至城门口，花小蕊和余怀璧正候在那里，徐素湘下了车，又是一番叮嘱。
她另外留下了一笔钱，用作学堂往后两年的开销，还提前给花小蕊支付了两年的薪酬，命她往后只管心无旁骛地教书。
“林嬷嬷擅于管理，学堂刚开起来，必定有没顾及到的地方，你大可以去请教她，或是让她帮着你管理一段时日，等理顺了你再接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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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必定不会拒绝你。”
花小蕊郑重点头，抱着她不舍道：“素湘姐姐，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等有机会了，我和林嬷嬷一起去江夏看你。”
两人含泪分开，裴放与余怀璧则互相拱手作别。
再次登上马车，徐素湘忍不住在车内叹了口气。
裴放揽过她，安慰道：“别难过，以后还会再见的。”
徐素湘知道这是安慰人的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三日后，一行人到了江夏县，裴放使了一早准备好的假路引进城，并没暴露自己鄂州司马的身份。
进城后他将路引收好，对徐素湘道：“这是圣上一早命人给我准备的，就是为了让我在鄂州刺史一无所觉的时候进城，好事先查查他的底细。”
“我们连日来不断赶路，如今比预计抵达的日期要早，我还有几天时间可以探查刺史府，只是要委屈你，先在城中客栈里逗留几日。”
徐素湘知道他的顾虑，因此说道：“我不怕无聊，也会好好保护自己，二爷不用担心我。”
裴放揽过她，在她发间轻轻落下一吻。
江夏不像房陵，不仅地理位置优越，城门处往来行商络绎不绝，城内也是十分繁华。
他们寻了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落脚，虽说离刺史府远了些，但也显得更安全。
徐素湘和裴放换了商户打扮，任是如何俗气的装饰，戴在他们两个身上都是平添几分富贵之气，瞧着就不像普通的生意人。
裴放每日早出晚归，徐素湘则在客栈里足不出户，只是交代红菱和翠竹事先打听江夏县令方大人的事迹。
她倒不是对宋如翡的夫君有什么兴趣，只是人们提起方县令多少会想到这位县令夫人，这样打听她的事也就显得不那么刻意了。
“据说，这位县令夫人近几日刚从京城回来，是带着孩子一起回来的，方县令此前都没见过自己的孩儿呢！”红菱给自己倒了杯茶，她脸上晒得红扑扑的，手上扇子用力摇了摇。
徐素湘一听，不禁好奇起来，宋如翡明明早他们一步离京，怎会近日才返回江夏？
除非，她不想那么快回来。
“方县令怎会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见过？”她问红菱。
红菱正喝着水，翠竹替她答道：“这位县令夫人身怀六甲时因受不了婆母要她每日晨昏定省，便寻了个由头回了娘家，那方县令事务繁忙，原想着等孩子快出生时再去接她，没想到他夫人腹中孩子竟早产了。”
“方县令听闻孩子出生，立刻就准备动身去娘家接她，可县令夫人却命人传信回来，让他安心处理县衙事务，说她与孩子不日就会回来。”
红菱放下茶杯，抢着道：“哪知道，方县令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那位县令夫人传了信，人却一直没回来，过了一个月，说是她兄长在京城高中，她与父母要往京中去给兄长道贺，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如今孩子回来，已经半岁，都能满地爬了！”
“不过……据说这几日县令家里不太安生，许是县令夫人回来，婆母又作妖了吧？”
徐素湘觉得这事有些离奇，里面定是有什么蹊跷。
宋如璋既托她给宋如翡带信，她如今人就在江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过几日还是要找机会上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