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晨钟还未敲响,东市的武侯铺内,一阵窸窣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铺正武长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身坐起。
天还未亮,屋内光线昏暗,借着从窗棂透进的微弱光线,他动作麻利地穿衣洗漱,仔细检查仪刀、腰牌、铜铃、火折等物件有无遗漏。
新的一日开始了。
他挨个拍门喝醒还在睡梦中的武侯们,叫他们整理佩刀、缉盗用的绳索以及用于防火的火钩,接着一一点卯签到,分配今日任务。
武长青一向沉默少言,分配任务时从不花言巧语,更不会激励人心,有什么便说什么:“李二,今日你和钱四去西市巡逻,赵六刘七去东市,北巷的治安最近有些不稳定,你们要多加留意,仔细盘查可疑之人。”
武侯们得了指令,齐齐应了一声,接着便去公厨用朝食了。
武侯铺的伙食由官府拨粮,虽然量大,但十分粗简,且一成不变,武长青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今日的朝食:定还是粟米粥、胡饼、腌菜这老三样。
他迈步走进公厨,果不其然在食案瞧见了早已备好的几锅粟米粥、几十张干巴胡饼,还有一缸浊黄的腌菜——昨日是腌芥菜,今日是腌酱瓜,没啥区别。
武长青瞅见胡饼就能想到那干巴噎人的口感,干硬的饼渣滑过嗓子的时候就像受刑,让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而去集市上吃也无非就是那几样:粥、饼、馒头、糕点……无甚新意。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顿不吃支撑不住整整一上午的巡逻,是以武长青虽然没什么食欲,但还是端起粗瓷碗舀了好几大勺粥。
粟米粥不知是什么时候熬好的,已没了热腾腾的蒸汽,只还隐隐温热,粟米估计也是陈的,熬煮出来一丝米香也无;胡饼又干又硬,勉强能寻到几粒烤得发糊的胡麻;腌菜除了咸没有其他味道。
武长青一口胡饼配一口粥,大口咀嚼吞咽着,眼神发空,活像一台没有感情的进食机器。
直到最后一口饼嚼完,他今日的朝食便算用完了。
公厨内其他武侯也都吃得差不多了,虽然肚子吃饱了,却没有丝毫喜悦,个个面如腌菜色。
“整日都是胡饼,烦死了!”
李二一边用勺子在粥碗里“戏水”一边抱怨:“这粟米粥里面的米也太少了,稀汤寡水的。”
“那是你不会盛。”钱四凑过去悄声对他道,“我有个独门秘籍,你每次盛粥的时候把长勺放到最底,慢慢捞上来——注意了,动作一定要放慢,这样就能捞上很多米了。不信你试试。”
李二依言一试,果然盛上大半勺米来,喜道:“果真如此,钱四,还是你点子多!”
听到他们的谈话,武长青浅浅勾起一个笑,没有出声阻止。
用完朝食,武侯们在铺内集合完毕,开始进行上午的巡逻,沿着坊墙慢行,仔细检查坊门门锁是否完好,有无可疑脚印或攀爬痕迹。
坊内居民大多还在熟睡,只有远方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宁静。
一直行至西市,坊间才浮起一片喧嚣。
面对这些热闹场面,武长青早已视若无睹见怪不怪,只按着仪刀继续沿街道巡逻,偶尔向摊贩和行人询问情况,查看是否有可疑人物或物品。
忽然,一道清亮的吆喝声破开嘈杂,脆生生地撞进他的耳朵。
“酱香热饼,新出炉的酱香热饼——‘梅香映雪’、‘翠玉生香’、‘金乌抱月’、‘金玉满堂’,四种口味,任君选择!”
这句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稚嫩的童声跟上:“酱香热饼,酱香热饼,可好吃了!”
两道声音各有不同,一清脆一甜润,一听便知是两个伶俐的小娘子。
武长青不由驻足回首,那喊话声果然分别来自两个小娘子,大的那个眉眼间很是英气,吆喝起来很有几分不同;小的那个扎着双螺髻,靠着树干,手里举着块干荷叶包着的面饼,边吃边说:“阿姊手艺,长安独一份!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哦!”
大的那个在旁边接着喊:“‘梅香映雪’素饼三文,‘翠玉生香’加菜四文,‘金乌抱月’加蛋六文、‘金玉满堂’菜蛋都加是七文!”
梅香映雪,金乌抱月?
这都是什么?名儿还怪好听的。
武长青本不想过多停留,却被这饼子的独特名字勾得十分好奇,跟在他身后的李二和钱四也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三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言语,但都不约而同走向那柳树下的卖饼小摊儿。
挤过里外几层人群,三人发现那小摊的陈设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简单整洁:推车、连着炭炉的饼铛,旁边放着几个陶罐,一罐红油,一罐赤酱,还有切碎的鲜灵葱花、腌菜——是萝卜丁,切得大小正好,亮汪汪地泛着勾人食欲的橙红油光,直甩出他们公厨好几条街;食盒里装着新鲜白苣和煎好的荷包蛋。
摊位上方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崔记酱香饼”几个大字,字迹飘逸,引人注目。
崔记?
武长青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摊位后的女郎身上。
对方青布束发,素色襦裙外罩着麻布围裳,袖口挽至肘间,露出一截莹白有力的小臂。
她垂眸不语,手上动作忙个不停。
面饼在饼铛上摊开,遇热渐成金黄;小竹刷蘸上红亮酱料,在饼皮上均匀刷开,每一寸面褶都渗进浓香;筷子夹起食盒里的荷包蛋,略煎复温,往酱饼正中一扣,撒上腌萝卜丁和翠绿葱花,再挟起一片翠绿白苣对折一夹——
一块菜蛋都加的“金玉满堂”酱香煎饼便做得了。
崔时钰动作利落地将做好的酱香饼用干荷叶包好,递给对面,“客官拿好,小心烫口。”
“多谢小娘子!”那人喜滋滋接过,迫不及待咬下一大口。
面饼煎得外酥里软,面香十足,裹挟着葱花与胡麻,还有脆爽的萝卜丁和白苣叶子,并着煎得外焦里软的荷包蛋……最绝的要属那酱,不知是怎么熬出来的,又浓又香,他在别的地方都没吃过,别提有多好吃了!
这可比其他小食摊上卖的那些饼子好吃多了!
这美妙的滋味自然也钻入了其他人的鼻腔,后头排队的人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一个老汉咽着口水:“小娘子,我要那个‘金乌抱月’!”
孩童扯着母亲衣袖哭闹:“阿娘,我要吃那个饼!”
有个胡人也来凑热闹,操着生硬的唐话道:“翠、翠玉生香!多酱!”
“……”
武侯铺三人又对视一眼,钱四觑着武长青的目光率先开口:“那个,铺正,我瞧着最近这些天坊里都挺太平的,咱们先别着急巡逻了,先尝尝这饼——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朝食吃的那些不禁饱,我都消化完了。”
钱四说完心里头也有些没底:他们这位武铺正最是刚正不阿,断不会因为区区一块饼子让步,今日吃到这酱香煎饼怕是没戏了……
他正惋惜着,便听武长青启唇道:“行,那咱们便等上一会儿。”
“……”钱四不可置信地和李二对视一眼,对方也是同样的瞠目结舌。
两个人想: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又想:能不能天天都从西边出来?
三人开始排队。武长青排在最前面。
因三人常年在东西二市巡逻,又身着武服,有眼尖的人认出他们身份,为了讨个好儿,主动让出自己排了许久的位置。
钱四听了这话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应下,便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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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正不阿的铺正大人拒绝道:“多谢,但不必了。”
……太阳从西边落下去了。
钱四叹了口气,继续和李二老实排队。
好在许是摊主女郎动作麻利,等待的时间比他们想象中更快,武长青看见排在前面的人一个个美滋滋地拿饼离开,很快就排到了他自己。
卖饼女郎抬头,额角沁着细汗,颊边沾了半点面粉,笑问:“这位郎君,酱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她声音比妹妹们都要低些,却像刚出锅的饼,暖烘烘地熨进耳中。
武长青望着她怔愣几秒,而后才回过神来,回答:“不辣的吧,要‘金玉满堂’。”方才他特意听了几耳朵,这“金玉满堂”是菜蛋都加的。
那女郎应声答道:“好嘞。”
她动作麻利地又做了张饼,刷酱、裹料,面饼对折时透出里头蛋菜层叠的诱人剖面。
接着又扯过一张还带着湖泽清气的青褐荷叶,将饼一裹一缠卷好。
崔时钰将包好的酱香饼递给武长青,微笑说道:“郎君拿好,小心烫——吃了这饼,金玉满堂,福运满门。”
这句吉祥话让武长青感到格外心暖,不禁感叹这女郎真会做生意,接过饼子道:“多谢,小娘子也是。”
正要将七文钱递给对方,却有另一双小手伸了过来。武长青侧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卖饼女郎的二妹。
那小娘子客气说道:“客官将钱给我便是,阿姊说自己做饼,沾了银钱恐会脏了饼子。”
武长青点头说好,付钱的时候侧头一看,那卖饼娘子的小妹还在卖力吆喝着呢。
他懂了,原来姊妹三人各有分工啊。
武长青微微一笑,拿着饼子离开了依然人满为患的队伍。
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热饼,只见绿意里隐约透出酱色,活像个藏着珍宝的荷包,解开时尤其有种寻宝之感。
饼皮金黄酥脆,微微鼓起,表面泛着诱人的光泽,酱汁渗进褶皱里形成深色纹路,翠绿的白苣与金黄的荷包蛋相互映衬,再配上酱料的酱褐色泽,整个酱香饼色彩搭配相得益彰,令人垂涎欲滴。
闻一闻,先涌上来的是酱料的醇厚酱香,接着是裹着油脂的蛋香,最后一丝白苣和荷叶的清气犹如点睛之笔,勾得人舌底生津。
武长青吞了吞口水,低头咬下一大口。
牙齿破开饼皮咬到里头柔韧的饼芯,微脆的荷包蛋混着酱汁在舌尖滚过,咸鲜里迸出微甜,脆嫩的白苣忽然介入,满是鲜灵的菜香。
真是好吃极了。
饶是清早已吃得半饱,武长青还是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很快便把一张加蛋加菜的酱饼吃进肚子。
吃完手中的酱香饼,武长青意犹未尽,仍在回味着那独特的滋味。
酱料的浓郁、面饼的酥韧、荷叶的清香……还有那动作利落的小娘子。
他决定再买一个刷辣酱的饼。
然而一回头,却见那卖饼女郎正在和妹妹们捆扎包袱,已然一副收摊的架势。
这么快就把饼子卖完了?
崔时钰边收拾东西,边在众人的惋惜声中道:“各位客官,感谢大伙厚爱,饼子已卖完,咱们明日不见不散!”说完便推着推车,带着两个妹妹离开了。
远处传来妹妹银铃般的笑语:“阿姊,明日咱们要再多备些饼呢!”
武长青捧着尚有余温的荷叶,脑中还浮现崔时钰做饼子的模样,摊饼、刷酱、裹料,一举一动皆是娴熟利落。
“罢了,明日再来吧。”
他过转身,和对那酱香饼赞不绝口的李二和钱四一起融入西市的人群中,继续巡逻。
武长青头一次对转天的到来产生了期待。
明天早晨,他一定要吃刷辣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