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那日,胡凌云从家里出门来接她。他看了眼小月,和她身后一排锁子甲的官兵,低着头拉过春杏:“进屋里说。”
家中显然是经过亲邻们的恭贺,到处都布置的喜气洋洋。林娘子在神龛前烧香,见春杏来了,喜道:“放榜那日你怎么不在啊!你不晓得,县里的官老爷亲自上门送来的消息,第八名啊凌云,咱们祖坟上冒了青烟咯!”
春杏一坐下来,小妹就一骨碌蹦到她腿上坐着:“阿姐!沈哥哥中探花了,大家都说他要娶公主了!”
春杏按住她作乱的手:“你沈哥哥不会娶公主的,娶了公主就不能当大官啦!”
林娘子道:“是吧!我也是这么说的!”
胡凌云冷哼一声,笼着手对春杏道:“他把你家雀儿姊姊要走了,说是有雀姐姐在安心呢。”
春杏长长地“哦”了一声:“你看看你啊胡凌云,我把雀儿放你身边那么久,这样近水楼台,没用!”
胡凌云将红烧肉端上来,自己先尝了口,烫的龇牙咧嘴:“美色误国!胡进士我可是要去建康北边闯荡一番事业的。”
林娘子提起这事就有些担心:“唉,怎么就去了建康北边的小县城了,那地儿过了长江,离犬绒人多近啊……”
胡凌云满不在乎:“隔着两座城呢,又是个穷县城,犬绒人要打也是打建康城,还绕过来打浦县?退一万步说,要是真打过来了,杏儿,你就带着娘和小妹回江南!”
“哎!”春杏应道:“我这就去学水,带娘和小妹游回去。”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下来,春杏在熟悉的环境里,快速找回了这几个月所没有的安全感。
她听着林娘子说话,余光瞟了一眼家中佛龛。
兰世子的长生禄位还在。
一切恍如隔世。
林娘子将小妹的东西收拾好:“这回去城里,药得多抓些,唉,你说建康会不会买不到这些药啊!”
胡凌云收拾着桌上的筷子碗,斥道:“人家建康是陪都,原本比临安还富呢,什么药抓不到!”
林娘子笑道:“好啦。对了,春杏,你也同你主家提前说过了吧?我让凌云给你的信上写了,明日小妹的药抓了,咱们就启辰了。”
春杏愣了愣,没立刻说话。
胡凌云替她遮掩:“娘,你看我这记性,我忘了写了。”
他看着春杏的脸色:“不过有些主家,是要同下人签契的,一签好几年,提前走人要赔钱,不是那么好脱身的,是吧春杏?”
春杏动动嘴:“嗯……是啊。”
林娘子道:“啊呀,那春杏签了多久,人家可还愿意放人?要是不能,凌云你就先去吧,我和小妹等她一起走。”
“能的,”春杏赶忙道:“就是做人做事么,总要善始善终,我可能需要点时间。娘你和小妹先走,不然我心里有这头事儿。”
林娘子不愿意,为难地看着胡凌云。
胡凌云将春杏拉到一边儿,强颜欢笑道:“你也给我说说你的想法,要是打算留在循王府,我们今晚就和娘摊牌,总瞒着她也不是事。别回头外孙都抱上了,可不得把娘吓死。”
春杏抿嘴,埋着头,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我还不知道你吗,在循王府过的不好,又舍不得走,对吧,”胡凌云:“你这个贪恋美色的大蠢蛋。”
他塞了封信给她:“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我不晓得怎么开口,写信上了。你看了信再做决定。”
春杏有点害怕:“里面大概讲什么?”
“和你夫君有关。”
春杏想大抵是罗列了他的什么罪状,她将信推回去:“不用了,我已经决心和他分开了。”
胡凌云闻言,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那就好。但是万一他不允……”
春杏摇头:“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算讲道理,也未曾薄待我。我对他有亏欠,不能一走了之。我会同他说我的打算,若他还需要我做什么,满足了他便是,我们还算有点情分,他不会为难我的。”
胡凌云已经可以负担小妹的药钱,兰辞交给她的那些资产,在她手里也赚了不少钱。
钱财她分文不取,还给他的,只多不少。
如果在她之后,他还需要另找一位信得过的妻子,她可以等到那时候再走,也算全了对方救她兄长一命的恩情。
这是春杏在心里,花了很长时间做好的决定。
胡凌云欲言又止,但他毕竟与兰世子未曾相处过,又听赵悯那般描述,料想二人还有旧情,还是把信塞给她:“那你脱身之后,再看吧。”
两人回来之后,胡凌云端起盘子,把碗里剩的肉给小妹和春杏分了:“娘,杏儿先不走了,咱们先走,等到了地儿,我在安排人回来接她。”
林娘子站起来急道:“为什么啊?”
春杏道:“阿娘,主家待我很好,处处离不开我,我想等他找到下一个女使,将事情交代完再走。”
林娘子一听,也是没话说:“理是这么个理,人家也算在咱们危难之时帮了大忙了,好聚好散,有始有终。但是杏儿一个人在这儿,要是受人欺负呢?”
胡凌云道:“娘,沈风陵留在集贤院了,和春杏几步路的距离,咱妹又不傻,有什么事,会去找他的。”
春杏也道:“是啊,有事我报上沈探花的名字,谁会想不开,欺负我呀。”
林娘子愁得不行:“我这给你包裹都收拾好了。”
春杏安慰她:“那我这趟带着,说不准谈拢了,就直接走了呢。”
与小月一起回去的路上,春杏将林娘子给的箱笼打开,里面有几套新衣裳,她用惯了的水杯牙刷,还有个黑漆小匣子,里面是她爹娘给她攒的陪嫁细软,陪嫁铺面的房契,最下面用来垫着的,是件防水的油布斗篷,照她高瘦的身材定做的,好看又结实。
小月以为春杏是要同他们分别了:“养母对夫人也是尽心尽力的,郎君让您带的礼,怎么不拿给她呢。”
春杏垂着眼,将箱笼阖上:“他们不会收的。”
两人回到宅子的时候,兰辞夜里当值,已经出门了,春杏便开始整理东西。
地契房契钱庄银票,都收在箱子里了。
她从书房翻出来一个小包裹,这还是上回住这儿的时候,被兰辞翻出她藏着他的落款,自己羞愤欲死时收拾出来的。
里面有崔贵妃当初劝她嫁给兰辞的时候,写的信,以及她进祝家带去的两套衣裳,都是林娘子亲手缝的,结实又耐脏,等天气热了就能穿了。
春杏在心中打着腹稿,随手翻到崔贵妃写的那句“鹤林性情隐忍,定不会强留”,又想到胡凌云问的“他万一不允”。
她将东西收进包裹里,抱着包裹,望着窗外出神。
翌日她等到傍晚,还没见人回来:“小月,你去问问小满,世子怎么还没回来?”
小月一趟来回,跑得很快:“郎君有事,下值之后,回了循王府。”
春杏叹气:“又见兰太师了吧?”
殿试过后,犬戎人不安分,朝中局势便有了很大转变,兰太师又开始支持有兵有钱的六殿下。
小月遮遮掩掩道:“小满说……好像是表姑娘来了封信,他便匆匆去了。”
“沈三么?”春杏纳罕:“她有什么事。”
“不是,是……”小月心虚极了:“祝娘子,就是夫人您那个假姐姐。”
她忘了,府里的人,把随沈三一起入府的,都叫做表姑娘。
春杏眼神空了一瞬:“祝知微。”
她莫名感觉心脏钝痛,缓缓站起来:“那我去找他吧。”
小月也跟着紧张地站起来。
春杏看着她:“月娘,这次别去报信,让我自己去找他,行吗?”
小月点头:“行,夫人你别急,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我……我去牵马车。”
马车将人送到循王府西角门,春杏却一直没出来,小月叫了声:“夫人,到了?”
她又叫了几声,春杏才撩开帘子,扶着她下来。
走到他们住的小院外,一眼就望见小满站在不远处的花园边上望风。
替谁望的,不言而喻。
小满惊诧地看着两人,刚要跳起来往里冲,就见小月搓着手拦住他:“别!”
春杏走进去了几步,呆呆地站在月洞门外,一只绣鞋踏上青灰花石筑的涩浪,她往里看。
天色尚未全黑,树影婆娑,印在里面不远处的凉亭中。
她非常后悔,为什么一时冲动来了这里。
明月弯刀悬顶,月光如寒潭泄水,仪态端方、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女隔着石桌,相对而坐。如棋逢对手,针锋对峙。
祝知微推给兰辞一个精巧的黑漆螺钿匣子,春杏刚好与她四目相对,看见她狡黠一笑,口形在说:“你们在找的,是这个吧?”
倒不至于认为两人私相授受。只是她看见这一幕,会为自己不能像祝知微这样心智过人而自卑。
倘若她没有被被祝家认回多好。
她只是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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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做工赚钱的农户女,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地拿月钱,这样她就不会肖想天上的明月,不用被拿来和自小养尊处优、接受良好教育的高门贵女们比较,也不用亲眼看到她和林娘子供奉的长生禄位跌落神坛。
她就可以开开心心在临安城里见了大世面,然后功德圆满地拿着东家、贵眷们给的赏钱,了无遗憾地随兄长赴任,投奔新的人生。
不用毫无准备地体会妒怨痴嗔,不用从小要强却体会竭尽全力而不得,不用像今晚一样,本想着好聚好散,却让自己如此难堪。
她转身退出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西角门,回到马车上。
小月顾不得更多,也跟上去。
马车颠簸,小月也钻进来,她看春杏情绪很不好,一咬牙,低声道:“郎君肯定不是与祝娘子有什么。同您透个底儿,这几日不少三殿下的幕僚投靠郎君,送投名状呢,祝娘子最是看得清风向,从前又吃得开,想必是拿了什么重要的物件,来倒戈了。郎君是为了公事才见她的。”
她说完巴巴地看着对方,见她不为所动,又补充道:“而且我从小满那儿打听了点儿风声,这个祝知微,不是咱家郎君待她特殊,前面她不是给郎君写了信吗?里面呀,其实是预测了两位正值壮年的朝中重臣的死期,近来日子到了,突遭暴疾而死,亡故之日,都与她说的一日不差,你说邪门不邪门。这不能怪郎君对她警觉,这次不晓得又说了什么。”
她一股脑儿说出来,春杏反而笑了:“我知道,方才是我冲动了,进去就后悔了,叫你看笑话了。”
小月摇头:“不是看笑话,夫人,我知道您是在乎郎君,莫说是您,就是我心里也不畅快。”
回到小宅子里,春杏默默将东西又点了一遍,确保无误后,拟了一份放妻书,一式两份,都签好字,按了手印。
虽说他现在与祝知微还是合作关系,但他当初和春杏,不也是从假夫妻合作而来吗。相处这么久,她看得出,兰辞也是个慕强的人。即便她不走,祝知微若是与她阵营一致,又天生神力,早晚会成为他的红颜知己。
她打算等他回来,便与他商议。既然她的接替之人已经有了上佳人选,那摆开了道理说给他听,应当不会被他为难。
只可惜她看不到,祝知微是如何与郡王妃反目的好戏了。
她将一直放在衣襟里的信拿出来。
像是想要最后下定某种决心,给炉膛添一把火,她将本就没有封口的信纸取出来,胡凌云的信上只有几行字。
“杏儿,你冒死拦辇递上血书,被兰世子随手丢弃。当年救我的,另有其人。”
春杏感觉一股冷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
第一次见他时,她还不是祝家千金,而他倨傲居于上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屑开口,她是怎么会觉得,他会平白无故救一个萍水相逢的农户兄妹。
她忍不住为自己的荒唐笑了一声。
既然救命之恩是一场误会,她就不欠他什么了。也不必与他商量什么了。
外面梆子声响,兰辞一直没有回来。
“小月,睡了吗?”
小月一颗心吊着,哪里睡得着,她立刻钻进来:“没有呢娘子。”
春杏看起来很温和:“鹤林怎么还没有回来,我不放心。”
她看着她:“你去循王府看看,若他事了,就催催他,早些回来,我有话想同他说。”
小月立刻领命:“好,娘子你别急,世子肯定没祝知微在一起,他肯定是去忙旁的事了,我这就去。”
小月前脚刚走,春杏后脚就挎着包裹去了马厩。
楚楚安静地看着她进来,从春杏回来,它就隔着墙嗷嗷叫。
春杏将她牵出来,给它喂了干草,喃喃道:“你这么聪明,认得回来吧?送我一程吧。”
楚楚抖抖鬃毛。
春杏踩着凳子上了马,她趴在它背上,忽然发现她和兰鹤林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唯独只有她在那个雨夜,她认得了楚楚,救了他,是两人之间真正的联系。
她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哽咽着轻声道:“楚楚,我该回家了。”
楚楚原地转了一圈,春杏轻夹马肚子,黑麟驹乌蹄一蹬,乖巧地出了院子。
外面是万家灯火,勾栏瓦肆里热闹飞凡,春杏在心里最后欣赏了一回临安的都市风情。
她扯住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北边奔驰。
喧哗盛景次第远去,她跑得不算快,与赶晚出城的人潮一起,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