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两人并排走着,女使小厮们跟在后面。
兰辞低头看着春杏低垂的眉眼,觉得她似乎有些消沉。
她原本就显得小心翼翼,打从得知真相后,更不爱说话了。
身前身后都是人,兰辞忍着心里的不安,挨着她的绒斗篷,隔着粗糙厚实的布料,握着她腕骨的位置细细摩挲。
春杏一直在出神,这时候才道:“郎君怎么来了。”
他塞给她一个冰凉凉的物件:“回来送你个东西。”
待春杏要抬起手来看,他又不允:“回去再看。”
对上她疑惑的眼,兰辞道:“李都统的水师在海州打了胜仗,抢回了一批汉人自己的东西,送了几件来。我没送过你什么首饰。也不懂你喜不喜欢。”
春杏在手里捏了捏,东西装在厚厚的布荷包里,像是个圆环的形状。
厢房里的女使们看见两人来了,都默契地退出去。
春杏坐在玫瑰椅中,将东西从荷包里拿出来,是只精巧带环扣的金镯子。
她拿在手里反复看:“是汴梁的工艺,很好看。”
战利品意义非凡,她多少是懂的。
兰辞要给她带上。不过可惜,这镯子圈口大了。环扣勾上,春杏一垂手,镯子就脱出来了。
她手快接住,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意外。
兰辞不知是想到什么,低垂的眼眸不动声色的往下看。
房里很暖,春杏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单薄的罗裙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脚踝。
她习惯了一进屋,便脱了罗袜,赤脚踩在绣鞋上。
嶙峋苍白的手握住她的脚,手掌冰凉,春杏缩了缩,知道挣不过,只能由着他将镯子环上她脚腕。
流光溢彩的掐丝镯子,大小倒是刚好,只是哪个正经娘子,会在脚腕上戴镯子。
像舞姬的脚链,又像囚犯的脚镣。
兰辞的眼神暗了暗,手掌从脚腕,抚上她的小腿。
春杏睫毛颤了颤,按住他的手,瓮声道:“我,我按日子,快要来癸水了。”
她怕他听不懂,埋下头有点难为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嬷嬷说……对身体不好。”
兰辞知道她是误会了,但难得见她有点活人气儿,他故意冷声揶揄道:“我没这个意思。”
春杏闹了个大红脸,抱着膝盖不理他了。
外面小满喊他,兰辞起身道:“这就走了,过几日回来,那个案子就结了,不会再这么忙。”
春杏没答他。坐在原地,抿着嘴,看他出去。
两人这头刚迈进房里,留在院里的雪梅已经听女使们,将二郎君选字的小话传遍了。
兰辞一走,她便边走进来边道:“我听表姑娘那头的小丫鬟说,二郎君的人在海州赢了犬绒人,官家给又升了官,如今是侍卫司都指挥副使了。”
春杏没听说这事,也觉得和自己无关。她收了收腿,让罗裙遮住脚腕,应道:“哦。”
雪梅想到方才请安时候的事:“娘子是吃味了罢。”
春杏勉强一笑。
在祝知微那里碰了钉子,雪梅又墙头草地歪回来,觉得还是春杏好。
她凑过来宽慰她:“夫人放宽心,拴住男人心么,终归还是看脸、看身段,总不会因为谁字写得更好看,就移情别恋的。”
春杏慢慢转过脸看她:“梅姐姐从小就在循王府长大,能说说小时候的事儿吗?”
雪梅当然知道,春杏想听什么。她想听的,是二郎君小时候与祝知微的事儿。
她见表现的时候到了,赶紧搜肠刮肚地,将知道的不知道的全说了:“先王妃和崔夫人时常走动,二郎君和祝娘子,儿时定然也是熟识的。后来宫里要人伴读,两人又是一阵儿被挑去的,交情是有的。不过祝娘子自小掐尖要强,不懂事的时候就说要当宫里的娘娘,奴瞅着,儿时对二郎君是没那个意思的。”
春杏坐在矮凳上,手在火盆前无意识做着烤火的动作,安静听她说话。
雪梅还没笨到那个程度,那日被祝知微恶语相向,她就觉出些不一样的滋味儿来了。
她小声地道:“可如今,她好像对二郎君颇有独占欲。不过奴看不出,她是为了同夫人较劲,还是真的动了心思。”
春杏故作不解道:“她不是要嫁给大郎君的吗?”
“可她小时候,连大郎君一根头发都瞧不上,主母也只是想让她诞下子嗣,没指望她真心喜欢。”雪梅摇头晃脑,她迷信得很,突然想到什么:“听他们说,祝娘子善卜算,她不会是,算到二郎君将来会有大作为……”
她说到一半,又想起前面自己还说,祝知微要进宫当娘娘,才觉得不妥。
春杏捂住她的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晓得你是好意,梅姐姐,你先下去歇着吧。”
把人都打发完了,春杏凝心静气,琢磨祝知微的事。
她回忆了一下,觉得祝知微对兰辞,并没有那种男女之间暧昧的情愫。她的占有欲,更像争抢一件战利品。
祝知微要是真喜欢他,又有未卜先知之力,与她抢男人的最佳时机,应当是兰辞刚从鄂州回来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喜欢的人,与旁人洞房花烛。
除非,雪梅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
春杏放在身侧的手指屈了屈,温暖的厢房,突如其来地让她察觉到冷意。
除非,兰辞将来所成,如祝知微所愿。
而且,她对春杏轻蔑傲慢地态度,像极了对待一个早晚会消失的人。
她大概是知道,春杏与兰辞终究要分道扬镳。
大概是白日多思,夜里春杏实在睡不着,自己摘了风灯下来。雪梅要起来,春杏道:“不用,我睡不着,就自己外面走走。”
她提着风灯,原本只是打算在院子外面随便走走,路过祝知微的院子时,里面居然灯火通明。
几个女使出来换值,有一个道:“表姑娘在学药理,说是有法子医好大郎君。”
春杏低着头听着,心里觉得怪羡慕的。正巧走到外院小门,守门的小丫头坐在灯边睡着了,她推开门走出去。
外院的墙根边堆了不少杂物,春杏吹熄了风灯,身手敏捷的踩上去,轻轻一翻,就出了院墙。巡逻的府兵路过,没有看见她。
外面隔着一条街,就是闹市区,熙熙攘攘的夜市,喧哗而快乐的陌生人,让春杏也受到一丝感染,步子都轻快起来。
她提着灯沿街走了好久,不知不觉,走到先王妃出来躲清静的小宅子附近。
马厩里的楚楚听见动静,不安的跺脚嘶鸣。春杏敲开门进去,吓了守夜的老奴一跳。
第二天,老奴便将这事告诉了小月,小月趁着换值前的功夫,又火速禀告了兰辞。
兰辞一听春杏离开循王府一整夜,脸色都变了:“做什么了?”
小月道:“夫人去先王妃的小宅子了,去了就喂马,和楚楚说了会儿话,然后去房里睡了一觉。天亮前又翻墙头回了王府。”
兰辞扶着椅子坐下来,脸色这才缓过来:“下回她再去,你悄悄跟着,不要阻止。我这里再有三五日就结束了,你也和夫人说一声。”
小月欢天喜地道:“唉!”
兰辞回来那日是夜里,小月在官署外等他。他一看小月的脸色,就知道春杏是又跑出去了。
天已经黑透了,他怀中揣着几份带血的名册,心里的复杂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脑中混沌,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
他现在只想快些见到春杏,与她坐在一处,最好能安静没人打扰地靠着她片刻。
宅子的门推开,院中挂着风灯。
春杏一身青蓝色银鼠褂,正坐在石榴树下荡秋千。
她足见点地,晃晃悠悠地来回飞掠,眼睛看着不远处。
兰辞忽然感觉胸腔里被什么填满了,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扶着门,再没法动弹,只安静地看着她。
春杏这时候才看见他,她也没说话,只是任秋千慢慢停下来。
被他知道行踪不算意外,但她还是有些羞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兰辞走到她身后来,轻轻推着她晃:“你在哪,我都知道。”
他温和地看着她:“今晚别回去了,明早一起吧。”
他记得春杏要来癸水的事,只拢着她,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醒来,发现春杏趴在枕头上,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在看她,又像在发呆。
他心里难受,将人裹在怀里抱着。
“怎么了?”
“鹤林,你对我好,”她声音很轻,但问得很认真:“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可怜我吗。”
她眸光闪动,显然这句话酝酿很久了。
“最开始因你是故人之子。后来,”他沉默许久:“我算不得对你好。”
算是默认了。
春杏眨了眨眼,又问:“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有别人喜欢你,你会待她好吗?”
兰辞身子一僵,捏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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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的手臂:“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春杏却有些依依不饶:“如果我没有被姜姨被认回,她也没有主动说自己是冒名顶替的,你最开始会娶她吗?”
兰辞被问住了,他皱眉:“别胡思乱想,我已经娶了你了。”
春杏安静地听着。她知道问这种问题,显得像个没品的妒妇。
但真正问出口,自己反而轻松了。
她好像听见兰辞辩解了几句,又没有完全听进去。她像是渐渐把感情抽离了,成了个看热闹的人。
她想,如果他娶得是祝知微,两个人可能更般配。
*
春分那日礼部省试放榜,小厮把从书坊老板那儿买来的誊抄名单给她,她几乎是抖着手打开的。
第一名是沈风陵,有雀儿打了招呼,这个结果不意外,再往左看,挤满了熟悉的姓氏,数到第九个,她找到了胡凌云的名字。
春杏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省试与殿试等额录取,省试只要上了榜,最次也是个五甲同进士出身。到时候去小地方做个县尉或是州府参军,养活一家老小也没问题了。
她只需要再等等。事以密成,胡凌云殿试过后拿了委任状,她才能有退路。
省试过后,奏名进士们与朝中大儒,开始互相攀结师门,榜下捉婿。
沈风陵带着雀儿出去交游回来,见另一位兄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便催他起来奋斗:“这里怎么还漏了个大才子!”
“你就饶了我吧。”胡凌云八风不动:“我只想混口饭吃。能养活老母和妹子就行。”
“这可由不得你啊,泼天的富贵就要来了,”沈风陵咳嗽一声:“凌云,晚上酉时,太平楼,六殿下想见你。”
胡凌云吓得坐起来:“我?我不想去,为什么是我。”
沈风陵也很奇怪,但他心里,胡凌云才高八斗,就是被官家看上也情理之中,他摇头晃脑:“许是想收你做幕僚?”
普天之下有才之人何其多,为什么偏偏是他。
胡凌云觉得肯定没好事。
然而他没资格不能给脸不要脸,晚上还是赴约了。
太平楼里的金招牌晃得胡凌云眼花,他找到厅堂内的女伙计:“我找六殿下。”
卉娘等候多时,便笑道:“胡郎君罢,果然是个芝兰玉树的小郎君,跟我来。”
胡凌云随着卉娘曲曲折折走了起码一炷香的功夫,才穿过一排临水的游廊,走到最里面的雅间。
门口有重兵把守,卉娘在门口跪下来道:“殿下,胡郎君带到了。”
胡凌云掀开衣摆,跪拜顿首:“草民胡凌云,见过六殿下。”
雅间门开着,但挂着厚重的石色绒毯,温暖的香风一阵阵地从绒毯的缝隙往外飘。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才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进来。”
胡凌云跟在卉娘后面进来,她给两人倒了茶水,也低着头退出去了。
六殿下赵悯看他不卑不亢,便开门见山道:“你的卷子,原本都被挤到二十名开外了,是我又把你捡回来咯!”
胡凌云也猜到,以他泥腿子的出身,这个位次定然有人相助。但他一时摸不清对方的路数,礼多人不怪,故而他三叩九拜道:“多谢殿下!殿下如草民再生父母!今生伯乐!草民非结草衔环无以相报啊!”
赵悯本以为胡凌云是个清高的,没想到还挺接地气,他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愿意以后跟着我留京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胡凌云可不傻。
他明白,要成为赵悯的人,还缺一样东西。
那就是投名状。
他陪着笑:“能得六殿下青眼,是草民三生有幸,只是草民在临安无依无靠。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小妹要养,不晓得能为六殿下做些什么?”
赵悯见他一点就通,颇为满意地点头道:“难怪沈风陵跟屁虫似的,当了你那么多年小弟。”
他笑了笑,突然道:“你家行二的妹妹胡氏,可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泼辣美人儿啊。”
胡凌云闻言,只觉得双腿一软,他立刻扶着圈椅跪在六殿下面前,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感觉额头带血了,才恭恭敬敬地抬起头,看向堂上之人。
赵悯对他的反应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居高临下地瞟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就说。
“草,草民的妹子虽姿容尚可,”胡凌云结巴道:“早已嫁做人妇,且愚笨不堪,秉性暴躁,残花败柳之身,不配侍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