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眼前是无尽的漆黑，众人停止了喧哗，似乎在屏息等待别样的惊喜。
静夜像黑幕被突然掀开，一轮巨大而逼真的幻月当空亮起，清辉如水般流淌，一叶孤舟在海上凭空泛起，徐徐前行，人们的目光仿佛也随着它步步寸进。
水面倒映着幻月与真实的星河，虚影交错，涟漪自生。数尾银鲤跃出水面，鳞片闪耀，溅起的珠光却在半空化作点点流萤。
满街人群出神地看着那幻境，眼神逐渐迷离，表情沉浸无比，甚至连海上明月的奇景消失了都不曾有人醒转。
驻仙阁二楼靠街的雅间一闪窗大开着，灯下黑影静止了一会儿，复又动了起来。一只枯瘦的手拾起桌上茶杯，缓缓挪到唇边。
广鹤仙尊抖着胡子将茶水饮下，悠悠道：“这唐城着实不简单，幻境已然如此震撼，可更厉害的是那暗藏其中的幻阵。好在这幻阵只扰人心魂，并无实质伤害性。”
羡鱼仙子苏落欢放下了扶着腮的手，眺目望去：“今日才在城中安顿下，便听掌柜说城中戒严，好像在搜寻什么人……总之与我们无关，不插手便是。”
广鹤仙尊无声地笑了笑：“听说临渊与他那高徒也在阁中，你这做主家的可有特殊关照过？”
苏落欢想到傍晚邀请周焕同游月华祭被他一口回绝，整个人不由得有些恹恹的：“他们有个朋友中了妖毒一时走不开……”思及刚刚他意有所指地特意提起，她心里头突然拐了个弯，“仙尊是说这幻阵或许与他二人有关？”
广鹤仙尊道：“你上次大比不在现场，临渊那个徒儿一手阵法之术出神入化，况且她是那唐城城主的独女，此事十有八九经她之手。”
苏落欢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九阳山最擅阵法符箓之道，既得仙尊如此肯定，想来是很不一般了。”
广鹤仙尊抬指掐算了一番：“这幻阵好大的手笔，观其威力那人修为应不在我二人之下，这……”
他有些犹豫了，上次在鹭香山观战之时唐令如的阵法之道确实惊人，不过她当时似乎一直隐藏法力，因此对于她的实际修为他们这些围观者其实也是一知半解。
“这不可能吧。”苏落欢迅速接道。
广鹤仙尊眯了眯眼，仔细回忆着：“……也不是不可能，他们当日落入了妖族设下的陷阱，后面怎么出来的我们不曾看到，不过据我徒儿说那蛇妖境界很高，却被他徒儿轻松秒杀。”
“此事我亦有听说，当时便查出了那勾结妖族之人来自阴阳宗，本以为清理了阴阳宗之后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各大宗门均埋伏了不少妖界傀儡……”
苏落欢压低声音道：“明面上都说那次是慈云仙尊的小徒弟亲自办的事，不过从我们老祖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这也是临渊和他徒儿查出来的！”
城中众人身陷幻境之时，某处高楼屋顶上的二人正在快速施法。唐令如与周焕面对面盘坐着，唐令如一只手在胸前掐着法诀，一只手两指并拢点在周焕额前。
水月螟吸食生人记忆因此可以将原主模仿得惟妙惟俏，但它们毕竟只是低阶妖物聚合而成，并不是真正的人。
若是以大范围的幻阵引入入梦，真人为幻境所惑以假当真，必定也会有神魂波动。而水月螟所形成的傀儡则不一样，它没有魂识，只是机械地模仿人类，探测之下也就不会有任何波动。
周焕的牵魂术强大无比，想敏锐地探测每个人的灵魂状况更是小菜一碟，因此他们一开始便想好了计划：先由唐令如用幻阵大范围地令所有参加月华祭的人陷入幻境，再由周焕施展牵魂术寻找目标。
虽说城中如今藏着不少高人，不过那些人已然被列入本次搜寻的排除人物了。
牵魂术毕竟不是大范围施展的法术，因此唐令如便想了个主意，她以她的幻阵之术连接他的识海地带，与他形成通感，如此便可以快速地找到目标人物。
唐令如引着周焕的神识掠过了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出乎意料地在其中看到几个熟面孔。
红衣烈烈的温迎面带微笑，许是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美好的场景，一只手还扯着苏雪儿的袖子。
御兽宗的韩钰文倒在街边的茶桌上，指尖还有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灵雀在不时地啄着他的手指。
周焕似有所感，快速拐入左手边的一家衣铺，年轻女子倒在地上，面色痛苦，完全没有沉浸在幻境中的甜美之意。
她的身后浮起一坨黑黢黢的云团，细看之下竟是密密麻麻的萤虫——正是那水月螟！
水月螟吸食着女子的记忆，渐渐凝成一道白衣红裙的纤美人影，正是钟宛的样子。“钟宛”面色古怪，脸上、身上时不时鼓起奇怪的凸起，似是在调整自己的外貌。
不好，她要变成正吸食的那女子的模样！两道人影瞬间闪现在衣铺中：“孽障，今日本姑娘便要灭了你，看你如何作恶。”
唐令如挥出“寂风”，羽丝织成长练将那“钟宛”缠住，她扭动挣扎，惊觉使不出任何法力，也无法散作流萤逃走。
“不是要灭了她吗？”周焕故作不明。
唐令如一把将“钟宛”扯到身边，收入“寂风”之中：“不让蓝轻羽亲眼看看她的真面目，恐怕这事不好收尾。”
周焕点了点头：“言之有理，涉及到蓝家的事你总是这么上心。”
唐令如脸色黯了黯：“因为我欠蓝家的。”
周焕脚步顿住，他面容晦涩：“你不欠任何人的。”见唐令如摇头不语，他接着说道，“你本就是唐岳独女，日后接任城主之位想必稳稳当当，蓝家与仙妖两界的浑水危险重重，你这些年可有一日安宁？”
“可那条人命我就是欠下了。”唐令如脑袋沉重地垂着，嗓音低哑，“她的瞳术被我夺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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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勇大义也成了我的……”
周焕转过身将她抱住，她后面的话也戛然停住：“账不是这么算的，我曾与你分析过，就算她没有救你，亲自上鹭香山报的信，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唐令如侧过脸靠在周焕肩膀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姿态，她眼睫颤动着，喃喃道：“至少……她不会死。”
“她依旧会死，会死在险恶的战场上，会死在讨伐的口舌中……你曾经进入她的梦境，难道没有体会吗？她从知道真相那日起就已经抱必死之心了。”
她艰难地阖上眼帘，纤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动。终于，她将脸深深埋进那片令人心安的素白里，那是他胸前的衣襟。
胸口传来温热的湿意，一点、两点，无声地蔓延开。周焕身体微微一僵，那几滴泪水的滚烫竟如此清晰，仿佛岩浆灼在他心上，继而化作一股从未有过的、令人心魂震颤的悸动。
他沉默着，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脑后，目光沉甸甸地落下。
唐令如并未在悲伤中沉溺太久，她很快便松开了周焕，偏过头故作镇定道：“抱歉，我又犯蠢了——我们赶紧回去办正事吧。”
周焕略带热意的目光仍落在她的脸上，她不自然地往前走了两步躲避他的视线。心中无力地哀嚎：“唐令如你清醒一点，最近那冰山的好脸色多了一点点，但这不是你可以软弱的理由。”
唐令如指尖一弹，城中幻阵法力撤下，衣铺的女掌柜悠悠醒转过来，朦胧中门口两道仙影瞬间消失了。
街对面的小巷中，一截紫色裙角随着摇曳的步子飘然而出，苏落欢收拢了脸上未能完全掩饰的震惊与痛色，蜷入袖中的手指紧紧握着，掐得掌心微痛。
临渊仙尊和他的天才女弟子刚刚……在做什么？修仙之人目力惊人，纵然她恐于打草惊蛇只能以肉眼视之也绝不会看错那两人的姿态亲密。
周焕眼中那视若珍宝的怜惜之色，她曾不止一次在梦中见过，不曾想，那缱绻深情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女子身上。饶是她这样遥遥看来，也是心悸不已。
羡鱼仙子眼眶泛红地盯着那衣铺的大门，直叫门口张望的女掌柜心生欣喜：“仙子，仙子！可是看上店里的什么衣裳？本店刚进了一批北海来的月光纱，还有上等的金丝绒，取自西洲的比翼鸟，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共生鸟，雌雄成对，并翼飞翔，寓意非凡啊……”
苏落欢此刻听不得“雌雄成对”、“并翼飞翔”这类词语，刚刚还噙在半空的泪珠顿时如暴雨般落了下来。
女掌柜吓得拍了拍胸口，想到刚刚从幻境中醒来似乎是看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莫非是小情侣吵架了？她立马转了个话头：“仙子莫要难过，似您这般天人之姿，谁敢让您受委屈，刚刚跑了的那位仙君想必很快就会回来哄您……”
苏落欢闻言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