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令如在一片模糊的旷野中前行，她努力凝神查探四周，可是仍旧无法改善那种朦胧的感觉。
她想起周焕说放下自己的感受去体悟天地万物，便不再刻意关注身边环境。她仿佛变成了一株草、一粒沙、一阵风……她可以是任何事物。
她在虚无缥缈的境界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头顶似乎有光，那亮意渐渐变得明显。眉心突然传来针刺般的痛感，不厉害却让她瞬间脱离了方才的飘然之态，悠悠清醒过来。
眼前是一道素霜般的身影，周焕阖着双目在她对面打坐。面容静逸平和，既不似平时那般冷若冰霜，也全无先前的阴晴不定。
第一次，她得以毫无顾忌地细细端详他，目光竟不知不觉间凝住了。她向来知晓他是仙姿玉貌的美男子，可于从前的她而言，那更像一座精雕细琢却冰冷的玉像，遥不可及，触之生寒。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那玉像冰冷的表象悄然剥落，生出了温热的肌肤与鲜活的血脉筋骨。
他会为她耗尽灵力助其破境，事后却只轻描淡写地否认自己的损耗；他能敏锐地察觉她失了法宝的危机与失落，默不作声地寻人精心另铸；他知她所思所想，便不动声色地倾囊相授……
这些细微处的照拂，如同无声的春雨，化入她一直坚定的心境，心湖深处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周焕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唐令如快速移开了目光，看向他身后冉冉升起的朝阳。
原来自在境中的天地万象竟和现实生活中的一样，循着不可捉摸的自然规律变化着。
“看你模样，应是修行过程被中断了吧？”周焕掀开眼帘，出声问道。
唐令如回过神，点头道：“嗯，正觉得触摸及了一些门道就灵台惊颤，想来是执念突生从而忘情了。”
周焕起身道：“正常，自在境初次便能成功者少之又少。”他缓步走到唐令如跟前，朝她伸出了手。
“来。”他低唤一声，示意她起身，那声音温沉却清晰，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暖意，唐令如心头微怔，疑心听错。
心中虽迷惑不定，手却毫不犹豫地搭在了他的掌中。一股大力将她拉起，他引着她向前走去。
“越是接近成功之际，越要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你看远处那轮红日，那是我修炼之时最初见到的意象，我那时第一个感受便是希望。”
“希望？”唐令如疑惑不解，希望不也是一种执着？
周焕见她表情，便知她心中疑惑为何，他笑了笑：“我说的是阴阳之道，那日日升起的红日不就是主生发、生长的万物之阳吗？”
唐令如眼中骤亮，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懂了。”她识海深处似乎某把无形之锁忽地铮然一响，胸中疑虑突然豁然贯通。
“这么说来，你便是那个少之又少的初次成功之人？”她转眸对他轻灵一笑，得到他一瞬的莞尔，心中不辩自明。
两人正悠闲地吹着风，唐令如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自在，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对了，她取了凤翎鼓出来，还没回去和父亲报备过！而且蓝知珩还被心魔缠身的周焕撂在了城门口，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我们在这里多久了？”唐令如问道，眼见着自在境中的红日已经西沉又东升了，那外界就更不好说了。
周焕道：“外面应当已经过去一日有余了。”
唐令如眼前一黑，拍了拍额头道：“糟了，赶紧出去。”
出了自在境，唐令如的传讯符也亮了好几下，她还未来得及回复，便被围上来的唐家守卫圈了起来。
“阿如？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为首的唐颖儿惊奇地叫道。
“我……空间术法过来的。”唐令如起先有些不解，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自己突然不见，父亲那边或许派人来查了，是以自己最后出现的地点便出现了这么多蹲守的人。
唐颖儿吩咐旁边的守卫回去报信，一边面露不悦道：“你怎么一声不吭就离开那么久，家主大人担心坏了。”
唐令如闻言突然有些怯然地问道：“父亲他……很担心我吗？”曾经自己离开多年，然而第一次返家感觉他还是很淡定的，这才离开不出两天。
“当然了，你有没打招呼。”唐颖儿说着说着瞪了她一眼，“上回你突然失踪了，家主可是当众崩溃了好几次，把我们都吓坏了。”
唐令如猛地睁大了眼睛：“……这是真的吗？”
唐颖儿道：“骗你做什么？你可别去到处问，家主要是知道我乱说了，少不了给我吃什么挂落。”
周焕见唐令如瞪着眼发怔，指尖不着痕迹一弹，一缕灵气飘向了她，同时侧过头扫了一眼四周。唐颖儿被那对清凌凌的凤眸瞥过一眼，立时心中肃静、如仰日月。
蓝知珩无疑是个俊美无俦的小仙君，但他脸上总是带着傲娇与不耐，一看就脾气不太好的样子。眼前这个白衣仙尊，鹤影松姿，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如寒玉生辉、神君临世。
唐令如见她一直看着周焕，想到自己还没介绍，便出声道：“颖儿，这是我师尊——鹭香山临渊仙尊。”
唐颖儿心头一震，忙低了头行礼道：“见过临渊仙尊。”
“师尊，不如同我回趟家，回仙门之前我想和家中长辈告别。”唐令如抬眼看了看周焕，平常总是直呼其名，这回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尊，倒叫周焕有些错愕不及。
不过他面上功夫极高深，半分不显波澜，只低低地嗯了一声，既高冷又识趣。
几人一路往回走，自知道阿如身旁那位清冷仙尊是鹭香山长老后，唐颖儿便低头顺目了起来。路上除了阿如问话她规矩地答上一两句外再无闲话，连那并不安分的余光，也不太敢朝周焕身边掠去。
都道高人感知能力了得，便是十里外轻飘飘的窥视也逃不出他强大的神识。
唐城的街市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主干道上多了许多不曾见过的生面孔，许多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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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来自于外城，甚至衣着外貌上判断也远异于华国修士。
唐令如忍不住问道：“最近城中有什么大事吗？怎么这里聚集了这么多外地修士？”
唐颖儿答：“都是赶去鹭香山参加青空大会的，不沉水无舟可渡，又不能使用空中法术，是以都得进入唐城方可通过古传送阵进入鹭香山境内。”
唐令如恍然大悟：“啊，我居然忘了这一茬。”
沿街的客栈门边，娉娉袅袅地站着数名身着浅紫色仙裙，面覆薄纱的女修。走到近前，一阵仙音荡起，令人闻之胸胆皆畅，正是禅音宫的修士们。
当先的一名女修生的高挑冷艳，正是在鬼啸林与唐令如一同力战恶龙的苏雪儿。她显然也见到了唐令如和周焕，忙上前两步行礼道：“禅音宫弟子苏雪儿见过临渊仙尊。”
见周焕微微点了点头回应，转眼又略带笑意地看向唐令如：“唐师妹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苏师姐好，我近日可是日夜无休跌宕起伏的。”唐令如俏皮地答道。
苏雪儿低头笑了笑：“看来唐师妹修为又深厚了不少。”
唐令如歪着头，狡黠一笑：“好说好说，反正到了赛场上我是不会相让的。”心中却道，如今自己与他们同台竞技未免胜之不武，到时少不得压低境界。
“临渊，怎么你也在此地？”苏雪儿身后那团紫色云霞般的人群突然散了开来，一名仙姿佚貌的仙子袅娜而出。那仙子一双瞳仁似剪秋水（注），盈盈朝周焕望来，
周焕表情如常，只微微颔首回了一句：“羡鱼仙子好巧，我来唐城接我这乐不思蜀的徒儿。”说着便转眸又去看唐令如。
羡鱼仙子苏落欢美目流转，看了一眼唐令如：“这便是鹭香山鼎鼎大名的绝世天才吧？果然气质不凡，不愧是临渊的首徒。”
唐颖儿眼皮抽了抽，她没听错吧，这个小时候的哭包现在被这些仙界大能叫做什么？
临渊？羡鱼？好对仗的称呼，好连贯的缘分。唐令如悄悄地撇了撇嘴——还有，“乐不思蜀”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吗？谁告诉他这么用的？
唐令如一番变幻莫测的表情被周焕看在眼里，他垂下眼睫，暗藏了几分好笑。
苏落欢见周焕嘴角微扬，不免心中欣喜：“青空大会不日将举行，我带禅音宫的几名弟子前往鹭香山。不料今日这越过不沉水的古传送阵着实有些拥挤，便在城中客栈住下，明日再看。”
“临渊，你今日也在城中暂住吗？这家客栈是我禅音宫的产业，驻仙阁中尚有一间带独立灵泉且风景绝佳的贵宾房……”
周焕恍若未闻，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拉起唐令如迈步向前：“不是要回家吗？走了。”
话音方落，他便拉着她越过苏落欢向前走去，唐令如一步三回头地朝苏雪儿喊道：“雪儿我先走了，回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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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改自李贺《唐儿歌》：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