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飞行器跃过山峦，透过舷窗，从高空俯瞰，广袤的平原上尽数被绿植覆盖，高耸的青草如一幢幢巨大的高楼。光如同火焰一般，倾泻在林叶、平原以及整个大地。
莫弧收回视线，背靠着座椅，默默闭上眼。
这像是梦一样的场景，都是他们渴望不可及的。
E09已经换好衣服了，威尼克正像是带小孩一样，领着这个基因人参观他们的飞行器内部。
“自动驾驶开始……”
“航线设定……”
“目的地阿斯瓦星球。”
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一身黑的女人，看了眼莫弧，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捏出一根递给莫弧。
莫弧抬手结果，嘴唇刚抿上烟。
女人的手指轻轻一弹，一小串火苗从那指尖泄露，点燃了香烟。
莫弧看着涌到面前的火焰，面不改色，深吸了一口香烟。
女人也吸了一口，烟雾从她的身体四肢往外散。
莫弧瞥了眼，提醒道：“郭潇，你该去维护了。”
女人穿着黑色套装，黑色布料包裹着全身，只露出银色金属光泽的脖颈和一个漂亮的脑袋。
她是个机械人，全身上下除了脑袋是原装的，其余的部位都已经机械化。
这是一笔不菲的手术费，日常的维护也是非常高昂。
郭潇又吸了口烟，烟雾从她后颈泄露。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噗嗤”一声，叹了口气，“这次任务费用挺多的，等把E09送到了后，我就去。”
莫弧“嗯”了声，一根烟快抽完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他叫诃息。”
郭潇“咦”了一下。
这时从走廊一头传来了威尼克咋咋呼呼的声音，莫弧掐灭了烟，侧头看去。
诃息跟在威尼克身后，威尼克和他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一双浅棕色的眼全神贯注注视着威尼克。
威尼克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敌咳一声，“那这边的机械臂我已经给你介绍完了，整个飞行器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吗？”
诃息想了想说：“我饿了。”
威尼克立刻转头，“莫队，他说他饿了，怎么办！”
基因人都吃些什么？
T48小队成员围在圆桌前，询问光脑。
半透明的电子屏幕上，显示正在搜索。
约莫半分钟，搜索框弹出一行字，“抱歉，基因人不在可搜索范围内。”
莫弧“啧”了声，郭潇斟酌着提议，“要不，就给他吃营养液，我有几袋草莓味的，挺好吃的。”
拥有物质转化的存在感却极低的阿伦默默举手，“他想吃什么，我可以转化。”
大家齐刷刷看向诃息，被围观的智慧天使，抿了抿嘴。
在天堂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到饥饿的。在自己的神殿内，吸收着天父所赐予的神力。
可如今在这人类世界，披上了所谓的基因人皮囊，饥饿感让他不知所措。
他看了看莫弧，视线在他额头上打转。
晶莹的汗珠已经消失，异能者蓬勃的信息素也已消散。
空气里全都是飞行器内部抑制剂的味道，威尼克刚才和他介绍，每个舱室内都会定时喷洒抑制剂，防治在枯燥乏味的飞行时，异能者的精神值出现波动。
诃息能够非常明确的感受到，自己不喜欢这种气味。
莫弧察觉到诃息那可以称得上是炙热的视线，不知为何，他那刚平复下来的精神值又无端产生了波动。
这个河岸研究院究竟是在生产平复异能者精神值的实验物，还是混乱精神的东西啊？
莫弧觉得后脑勺都隐隐发胀，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向自己的储物柜里，掏出了两包透明包装的白色液体。
“就吃营养液吧，纯人类都能吃，他吃了应该也没问题。”
他说着，把营养液包丢给诃息，轻点下巴，“你尝尝，这个是牛奶味的营养液，味道也不错。”
为什么他这话说的有种哄骗小孩子吃饭的错觉。
诃息拿起营养液包，透明的包装，侧边还有可吸食的吸管。
吸管外还有一层透明的薄膜，他拨弄了两下，没有弄开。
一手从他手里夺过营养液，指甲划为锋利的刀片，轻轻一弹，吸管上的薄膜被撕开。
阿伦面无表情把营养液包还给他，解释道：“我有些急性子。”
诃息眨了眨眼，在T48队员们的注视下，咬住了吸管，白色的液体被吸入口腔，包裹住舌头。
这种营养液是根据牛奶来改良口味的，几乎和牛奶一模一样。
诃息尝了一口，神色是淡淡的困惑。
他其实想问，什么是牛奶？什么是草莓？
但他今天的问题太多了，阿姆拉一直在他耳边爆笑着嘲讽他，他多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所谓的智慧天使，到了人间，不能使用神力后，就成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废物。
天父在上，他会被逐出天堂的。
“怎么样，好喝吗？”
这位T48的在职队长，素来以冷面战士著称，此刻盯着诃息，看着他耸动的喉咙，不由也吞咽了一口。
口腔里又生出了那种焦灼的，好像被一股火苗填在其中的火辣辣的感觉。他不由屏住呼吸，后背的肌肉却是绷直的状态。
诃息抬头，如同人类幼崽吃下了第一口食物。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舌头上的陌生味道，让他的思绪短暂停顿。
他在脑内偷偷喊出阿姆拉。
【恩？】
【一直忽略我，怎么了？有事吗？】
阿姆拉语气不怎么友善。
诃息微微勾起嘴角，捏起营养液包，又喝了一口。
他对阿姆拉说。
【你看，我喝的是人类的食物，他们说这个是牛奶味的。】
非常挑衅加炫耀的口吻。
阿姆拉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就如同尖叫鸡一样，对着诃息一顿乱叫。
【你这是在和我显摆？】
【人类的食物有什么好吃的？】
【喂，牛奶！牛奶是什么味道的？】
【可恶，怎么又不理我！】
……
“味道怎么样？”莫弧见诃息又喝了一口，却还是不说话，精神值不由稍稍提高。
好在，在光脑发出警报前，诃息回答了。
他说：“我喜欢这个味道。”
基因人漂亮的脸庞因为笑容而显得愈发光彩夺目，威尼克微微张开嘴，唾液从嘴角分泌而出。
郭潇眉头紧皱，抬起机械手在威尼克的脸上拍了一巴掌，“收起你这副傻样！”
威尼克“啊”了声，捂着肿起来的脸，刚要发作，就听诃息说：“还有吗？我还想吃。”
他顿时精神大振，从自己储物柜里掏出营养液，所有的存货堆在桌上，像个小山，“吃我的，我这里有巧克力味、蜂蜜味、杏仁味还有抹茶味的。”
郭潇嫌弃地看了他那献殷勤的模样，一转头，就看到阿伦默默地把几包营养液放在桌上，轻声说：“我的都是白开水味。”
半机械人捂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这一次维护，自己的机械心脏也要好好修理一番。
这般想着，她自己却也情不自禁转身去储物柜，拿出了所有草莓味的营养液。
……
飞行器突然颠簸，短短几秒，身体处在失重的状态。
诃息的身体没有防备，从椅子上跌落。
莫弧立即伸手捞住他，看着无比娇弱易碎的基因人被他拥抱在怀里。
他敌咳一声，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口吻说：“别害怕，飞行器正在做空间跳跃。”
飞行器已经驶出了这颗拥有茂密植被的星球大气，根据既定的航线，展开空间跳跃，进入了阿斯瓦星球所在的星系。
再过不久，他们将在空间站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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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乘指定的银河公交，前往阿斯瓦星球，把他怀里的基因人，递交给河岸研究院。
莫弧想到这，心里不禁黯然。
那种不明缘由的失落盘旋在他的心中。
这是他从业十年，第一次生出这种陌生的，自己无法掌控的情绪。
就在这时，被他抱在怀里的诃息稍稍挣扎，伸长着脖子看着桌上堆成山的营养液。
舔着嘴唇，渴望道：“那些……我都能吃完吗？”
莫弧震了一下，随即松开他，“可以，都是给你的。”
诃息掩不住笑意，两只眼亮晶晶的。
天使是知道怎么奖赏人类。
张开手，在这位队长冷冰冰的脸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谢谢。”他说着，像只小猫，从莫弧怀里钻了出去，一跃跳到椅子上。
留下莫队长僵在原处。
阿伦把营养液撕开，递到他嘴边。
诃息笑了，“谢谢。”
阿伦面不改色，弯腰低头把脸凑过去，“我也要……”
莫弧眉毛抬起，转身迅速揪住阿伦的后颈，把他甩开。
威尼克不嫌事乱，也凑了过去，嘴里嘟囔着，“怎么能就亲队长，我也要……我也要。”
莫弧额角浮出青筋，一手一只，把这两个异能者统统丢了出去。
半机械人小心翼翼朝诃息挪去，见莫弧突然转身，她又佯装无视，机械手背在伸手，吹着口哨，走开了。
“幼不幼稚，一堆大男人，还这样。”
……
飞船的震动已经消失，时空跳跃完成。
二十分钟后，飞行器进入了空间站。
因为是靠近阿斯瓦星球，作为宇宙驿站的空间站内异常热闹。
飞行器停靠在空间站外，连接舱门打开，一股气流涌入舱内。
诃息放下手里空了的营养液，从椅子上跳下来，鼻尖轻轻皱起。
他嗅到了陌生的气味，太多复杂的没有闻过的气味。
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肩膀上，莫弧轻声安抚，“不用紧张，我们会保护你。”
诃息歪头看着这个人类。
这个人类说反了。
他不需要人类的保护。
天使的职责就是守护人类。
那是天父从他诞生起，就为他们下达的使命。
这种光荣的使命，其实更像是诅咒。
日复一日，他用神识，探索着未来。
当他看到人类终将毁灭的时候，他的神格隐隐产生了裂缝。
他在慢慢崩塌。
来到人类的世界，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他不理解。
所以他想要旁观这些人类。
他要找到理由。
人类毁灭的理由。
阿姆拉总是说他是最聪明也是最傻的天使。
诃息只是想找到答案。
……
“这次去空间站，要给诃息买衣服，在买个一百袋的营养液，我觉得他一顿就能吃五十袋。”威尼克整理着桌上的营养液壳子，小声和郭潇吐槽，“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闭嘴吧，队长瞪你呢。”郭潇踹了他一脚。
莫弧收回视线，拿出一个帽子，扣在诃息脑袋上。
下压的帽檐投下阴影，遮挡住了诃息一小部分的脸。
他张开手，环抱住诃息的肩膀，低声道：“空间站里会有很多人，你在我身边，要紧紧跟着我。”
诃息伸手，攥住了莫弧的手。
手掌交叠，基因人微凉的皮肤，让莫队长喉咙一紧。
耳机内，光脑又开始发出警报。
莫弧充耳不闻。
他竟然都快习惯，精神值反复崩塌的感觉了。
舱门连接进度百分之百，已经完全对接上了空间站。
阿伦走在最前面，威尼克和郭潇站在两侧，莫弧带着诃息在中间，以这种包围的状态，登入空间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