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小七大夫,你入赘吗?……
正在唠嗑的两人却浑然不觉,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然相熟。
老汉边往里走,边大喊:“圆娘,俺给你请大夫来了。”
他喊话的功夫,赵砚和四皇子迅速环顾一圈院子。这农屋总共有四间,中间一间正堂,其余三个屋子。屋子正对面左手边是灶房,右边是一大片用竹子圈起来的菜园。
此时冬日,菜园子里只剩下一些霜打的葵菜和萝卜。萝卜叶蔫哒哒的,两只呆头鹅正在里面你一下我一下的啄那蔫哒哒的叶子。
几只鸡在院子里溜达,看到陌生人进来,领头的公鸡试图过来啄赵砚的鞋面。
老汉瞧见后,伸手就赶了一下:“去去去,他不能吃!”
兄弟两个顿时有些无语:也许可能,那只公鸡只是想啄人。
东次间的屋帘被掀开,紧接着一个病弱的妇人走了出来。她一身素衣,头戴布巾,面容病白,边咳边朝院子里瞧:“是阿翎请大夫回来了?”
瞧见赵砚和满身血痕的四皇子时,愣了愣,有些惊慌问:“他们是谁?大夫呢?”
老汉一脸紧张的过去扶住她:“哎呀,你怎么出来了。俺就是知会你一声,进屋躺着就好。”
见妇人还一直看着赵砚两兄弟,他才解释道:“俺去山上打猎,捡到的小大夫。你先回去躺着,等俺安置他们两个,再回来同你细说。”
妇人被他扶进了屋内,又是一阵咳嗽。
赵砚两人只听见老汉关切的絮絮叨叨,待妇人不咳了。这才出了屋子,朝赵砚道:“快扶你兄弟过来,俺家只有两处可以住人的,你们先住在俺闺女的屋子。她去浔城给她娘请大夫了,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赵砚扶着他四哥跟在老汉后面进了屋,屋子里很简陋,一张方桌,桌上摆了刻刀、圆凿、小锯和一些零零散散削了一半的弓、木雕、木哨子。
赵砚目光在那哨子上停留。
老汉忙上前把桌上零零散散的东西往炕边的木柜里塞,边塞边乐呵呵道:“俺闺女从小跟着俺打猎,就喜欢自己动手弄些机关木雕之类的小玩意。俺给她收起来,别弄坏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炕,炕上的被子看上去半旧不新,但叠得整整齐齐、干净整洁,看上去着实暖和。
老汉招呼着他们往上坐,倒让赵砚两个有些不好意思坐了。他看看自己身上的脏污,有些窘然问:“要不还是随便搭个木床给我们兄弟挤挤?”睡屋子总比露宿荒郊野外强。
“搭什么木床?”老汉虎着脸:“你瞧瞧俺这里哪有空地给你们搭空床?你们尽管睡,等你走了,俺把被子抱出去洗洗就是了。”
说完,又看向赵砚:“俺去弄些水来,再弄些放菜来,你们兄弟二人好生收拾一番。等收拾完了,小七大夫就过来给俺媳妇瞧瞧。”
赵砚连连应声,老汉很快又打了一木盆的热水拿了皂角和布巾给他们,然后就没再进来。
两人侧耳倾听,确定屋子外没人了。
赵砚才道:“这村子偏僻,应该能躲几日。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
庐阳城。”
四皇子点头,交代他道:“外头人心复杂,不比宫中。你给那妇人看病时,他们问你什么,万不可以太老实。”
赵砚:“我知晓的。”
四哥还当他是小孩子呢,外头人心复杂,能比宫里的人心复杂?
赵砚收拾完自己,又替他四哥收拾一番,待把他四哥弄到了炕上躺好,才端着木盆出去了。
老汉瞧见他出来,立刻喊他:“小七大夫,好了就快过来。”说着走出来几步,接过他手里的木盆,把人推进了屋子。
东次间的这个屋子收拾得也干净,但一走进来就有一股子浓重的药味。
坐靠在炕上的妇人瞧他进来,柔声细语道:“麻烦小七大夫了。”只说了一句,又咳嗽不止,一副气力不支的模样。
老汉又连忙过去给她拍背顺气,赵砚也连忙坐到了炕边,伸手去号她的脉。他越号眉头蹙得越紧,老汉一直瞧着比他还紧张,还没一会儿就问:“怎么样?”
赵砚摇头:“不太好,婶子本就难产,月子里又碰了冷水,导致崩漏不止。”他看向老汉:“你当时没请大夫来给婶子瞧?”
提起这个,老汉还是难受:“当时大雪封山,城里的人出不来,存里的人出不去。俺只能请来村里的赤脚大夫给你婶子瞧病,之后她身子就一直不好……”
圆娘见丈夫自责,连忙道:“这不怪他,那年雪下得大,周围村落都有人冻死,村里所有人都以为俺熬不过去哩……”她说着又咳嗽起来,咳得呼吸困难,面色发紫,竟隐隐有要厥过去的架势。
“圆娘!圆娘!你别吓俺!”老汉急得连连给她拍背顺气。
赵砚忙把人拉开,肃声道:“她呼吸困难,别拍背!”说着又立马抽出随身的银针给她行针。几乎是几个穴位扎下的瞬间,她的咳嗽就止住了,面色也缓和了过来。
老汉惊奇瞧着,连连道:“神了?圆娘,你感觉如何?”
圆娘喘了口气,弱声道:“感觉好多了。”
赵砚温声道:“只是暂时的止咳,若想身体彻底康健,不仅要行针还要吃药调理。婶子您身体亏空得厉害,这调理至少得一年半载。”
这意思是能治了?
圆娘欣喜,田老汉很是激动,拉住她的手道:“别说一年半载,只要你婶子身子能好,三年五载也是使得的。”
赵砚又道:“寻常药材,药铺都能买到。只是有味药需要县采现用,需要大伯亲自去寻来。”
大汉连忙问:“什么药?”
赵砚解释:“新鲜的鹿茸,可补肾阳、强筋骨,对女子腰眩晕耳鸣、崩漏带下十分有好处。”
“新鲜的鹿茸?”大汉思考一瞬:“俺知道哪里有雪鹿,鹿茸可以取来。”
圆娘担忧道:“你说的是迷雾林?那危险,要不还是等阿翎回来再一起去?”
大汉混不在意:“阿翎还不知啥时候回来,还是俺先去吧。”说着他又催促赵砚道:“其余的药是什么药,你快快给俺写来,俺让村东头的杨矮子去抓。”
赵砚问:“可有纸笔?”
纸笔这玩意,他们家还真没有:他们全家就没一个识字的。
老汉立刻往外走:“俺去借。”
他风风火火的去,又风风火火的回来,门口的鸡鸭都叫他惊得不住叫唤。
他把纸笔铺到木桌上,赵砚坐到桌边,撩起袖子写方子,待写好后,吹干墨迹拿给他:“照这方子,先抓五副看看效果。”
老汉接过药方,顺口夸了一句:“小七大夫的字不错。”
赵砚汗然:也就他不识字的觉得不错,他字都是上书房出了名的丑,纵使学了太子哥哥两分,也不够看。
他有些不好的笑了笑,然后小声问:“大伯出去找鹿茸的时候,能不能麻烦帮我也采些草药回来?不用很多,治我四哥外伤的。”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在逃跑的过程中丢了,实在囊中羞涩。
“叫什么大伯,俺姓田,直接喊俺田叔。”他对赵砚一下子亲近许多,呵笑道:“顺手的事,说什么麻烦。”
赵砚欣喜,赶紧又坐回桌前画了需要的草药图样,然后递给他:“就在先前您碰到我们的那个林子里,很容易辨认的。”
田老汉连忙把图样一起收进怀里,快步出去了。
赵砚再次替圆娘行了针,待她睡下后,才往自己屋子去休息。
老汉的动作很快,天明出去,天黑就将鹿茸和赵砚需要的草药弄回来了。
之后又去村东头杨矮子那拿了其余药给赵砚,问他要怎么煎。
赵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亲自帮忙煎药。待药煎好了,又陪同田老汉一起去给圆婶子送药。连续三日后,圆婶子的咳嗽已经止住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田老汉就扶着她在院子里走动,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暖乎乎的,夫妻两个停下,看向在院子里耐心喂鸡的赵砚,脸上的笑意渐增。
四皇子坐在院子里的木凳子上,瞧瞧自家弟弟,又瞧瞧那对老夫妻,眸光微动。他起身,往灶房的方向走。
赵砚瞧见他动作,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扶他:“四哥,你要去干嘛?”
四皇子:“喝水。”
赵砚:“喝水你同我说便好,起来做什么?”
“我又不
是残废,喝个水还用你伺候?“他这三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也就腿骨那处严重些,走路有些跛。说完,他又有些郁闷问:“你这么贤惠做什么?又是给人喂鸡,又是给人担水、劈柴的,你在宫中何时做过这等杂活?”他瞧着自家弟弟忙前忙后,累得满头大汗,心里有些不爽。
赵砚连忙去看田家夫妇,见他们隔得有点距离,连忙压低声音道:“你的草药和顿顿鸡蛋肉汤都是田叔给的,我勤快一些没什么,田婶子方才还说要炖一只鸡给你补补呢。”
他们借助在对方家,又占了人家闺女的屋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无碍。
再说了,他挺喜欢这农家小院的生活:安定、闲适、自在。
四皇子看着赵砚冻红的手,没好气道:“你给她看病已经够了,依照她身子,若没碰到你,今年冬天不一定熬得过。”
“哎呀,我知道了。”赵砚都不知他四哥何时这样唠叨,连忙认错:“总归就这几日,我们很快便走了。”
四皇子抿唇:“明日就走吧,我好得差不多了。再不走,估计田叔和圆婶子都不让你走了。”
赵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让我走做什么?”
四皇子调侃道:“自然是留你下来当上门女婿。”
“啊?”赵砚摸摸自己现在的脸:“不至于吧?”他现在皮肤黝黑粗糙,右脸颊还有一大片火烧的疤,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四皇子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往田家夫妇那看。赵砚转头看去,田家夫妇就冲着他笑,看他的眼神慈眉善目的。
赵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入夜,四人难得聚在正堂吃饭。
桌上炒了好几个菜,又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肉。
田老汉主动替兄弟俩,一人盛了一碗鸡汤,又一人夹了一只鸡腿,热情道:“小七大夫,你们快吃,这炖鸡老香了。”
赵砚很不好意思道:“圆婶子和我哥吃就好了,我又没受伤,不用补。”
田老汉连忙道:“哪个说不要补的,你瞧瞧你,瘦得没二两肉。近日又是照顾你哥,又是替你婶子看病,家里的活还总抢着干。必须得补,好好的补!”
圆婶子跟着道:“老头子说的对,小七大夫,多吃点,千万别客气。”
赵砚盛情难却,只得受了。
饭吃到一半,田老汉突然问:“小七大夫今年多大了?”
赵砚如实回答:“再有半个月就十五了。”
田老汉笑容满面:“十五啊,那正好和俺闺女同岁,巧了,俺闺女也半个月后过生辰。”
赵砚心里一咯噔,讪笑了两声:“那是挺巧。”
田老汉还要开口,四皇子就突然打断他的话道:“田叔,我们兄弟二人叨扰多日,明日就告辞了。”
“明日就走?”田老汉和圆婶都急了:“这大冬天的,你们往哪去?再说了,你身上的伤也没好。”
四皇子言简意赅:“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兄弟有手有脚,总归有去处。”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田老汉才再次开口:“小七大夫,我们是这样想的,你爹既然将你赶出来了。你又是从南阳军中逃出来的,这战争也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你们兄弟二人身无长物,与其在外朝不保夕,不如留在田家村。”
赵砚尴尬:“田叔是怕我走了,没人给圆婶子调理身体?您放心,每个阶段要用的药方我都会写好,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也会交代清楚再走。”
田老汉连连摆手:“俺不是这个意思,俺是真心觉得你不错。”话说到一半,他又问:“小七大夫是怕俺闺女不好看,还是咋滴?你放心,俺闺女长得不随俺,随她外祖母。高挑标志,十里八村就没有人比她出挑的。性子好,又能干,绝对和你相配。”
赵砚尽量缓和语气:“田叔,您看我长这样,是我配不上您闺女。”
田老汉连连摆手:“我们都不看重容貌的,小七大夫心善能干,又重情重义,只要你对俺闺女好就成。”反正他们也没想着把闺女嫁出去,小七大夫简直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女婿。
他们老两口怎么瞧着怎么欢喜。
赵砚郁闷:“我还小,我四哥还没成婚呢,我怎么能成婚。”
田老汉:“年纪不是问题,现在先定下来,先相处看看,等过几年再成婚也无碍。”
一旁的四皇子突然插话:“我弟弟还小,你们若是不建议,我留下来给你们当女婿,如何?”
赵砚不明所以,用眼神问他发什么疯?
田老汉和圆婶子同时上下打量他,继而同时摇头:“你不行。”
四皇子追问:“我为何不行?”
田老汉实话实说:“你性子冷,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不会疼媳妇。心眼子也比小七大夫多,不行不行。”
赵砚憋笑:这田叔看人还挺准。
他四哥从前十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
四皇子摊手:“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家规矩,长幼有序。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成亲,弟弟是不能成亲的。”
田老汉愣了一瞬,嘀咕道:“什么狗屁规矩……”
圆婶子拉了他一把,他才悻悻闭嘴。
圆婶子随即看向赵砚:“小七大夫,你真不考虑考虑,俺闺女就快回来了,要不等你们见过再说?”
赵砚婉拒:“真不考虑,圆婶子,我年纪尚小,还不适合成家。”
圆婶子颇为遗憾:“你既没这个打算,我们也不强求。你们出去在外头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再回来俺们家就是。你救俺一命,今后俺的家就是你们的家。”
赵砚点头:“多谢,多谢婶子这几日的收留。”
之后两人也没再提这件事,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圆婶子就捧着两套衣服过来了。柔声细语道:“你们总是穿着自己那身脏污的衣衫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两套衣衫是用老头子衣衫改的。布料虽破旧了些,但大冬天的穿在身上暖和,你们别嫌弃。”
“哪里。”赵砚连忙接过,他方才还在寻思着去哪给他四哥重新弄一套御寒的衣物。
圆婶子笑道:“你们先换衣衫,等换好后出来吃早饭,俺让老头子给你们备一些干粮,路上吃。”说着就出去了。
赵砚两人换好衣衫,身上瞬间暖和了不少。
两人洗漱完,就去堂屋。
堂屋的桌上早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大碗稀粥,一大叠馒头和两个小菜。
圆婶招呼他们两个坐下,田老汉递来两双筷子,跟着招呼:“快吃,别冷了,吃完,待会俺用驴车送你们出村子。”
赵砚点头,兄弟两个开始埋头扒饭。
四人吃到一半,外头传来动静。
圆婶子激动道:“是阿翎回来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心说不会这么巧吧?
田老汉放下碗筷,赶紧起身:“俺去瞧瞧。”说着,起身往院子里走。
他走出去没多久,外头就传来砰咚一声巨响,伴随着田老汉惊慌的喊声:“官爷,官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哎呦……”
赵砚和四皇子同时警觉,圆婶子想到什么,连忙朝他们两个道:“你们两个躲躲,千万别出来,老婆子出去瞧瞧。”说着,也跟着起身。
只是还没走两步,堂屋的门就砰咚一声被人踢开了。
老旧的门板吱嘎叫了两声,一群南阳军走了进来,领头的将军瞧见两人,摆手示意兵卒:“把这两个也带上,一起送去坝上。”
四皇子手里的筷子刚想射出去,赵砚就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先看看情况。
对方闯进来,正眼都没瞧他们两个,似乎不是冲着他四哥来的。
他们只有两个人,他四哥伤还没好全,实在不宜硬碰硬。
两人被拉出了茅草屋,院子里,田老汉也被押着。他看向赵砚和四皇子两人,连忙哀求道:“官爷,我们都是正经村民,您抓两个孩子做什么?”
带头的兵卒喝骂道:“少废话,管你什么孩子不孩子,只是请你们去干活而已,又不是要杀人!”
“干活?”田老汉黝黑的眼珠转了几圈,这群人难道不是来抓小七大夫和他哥的?而是跑到他们村来抓壮丁了?
圆娘急了,上前求情:“官爷,俺老头子老了,干不了什么活的。俺两个孩子前些日子进山打猎,也被猛兽伤了,现在还在养伤,你们行行好,放过他们吧。您把他们全抓走了,让俺老婆子怎么活啊?”
领头的将军一把将她推开,晦气道:“管你怎么活,带走!”
“圆娘!”田老汉想去扶她,就被官差强硬的带走了。被拖到门口他还在喊:“圆娘,别怕,等阿翎回来!”
三人一起被拉出了院子,集中到村子中央。村里稍微有点劳动力的男人都被拉了出来,村里的老弱妇孺见这场景,哭喊成一片。
领头的兵卒大声喝道:“别吵!再吵老子宰了你们!”
哭声渐止,领头的兵卒才再次开口:“南阳王只是征调你们去做工,若是做得好,做完了,自然会放你们男人、儿子回来!”
说着一挥手,二十几个村民就被串成一排,拉拽着往前走。
身后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田老汉苦着脸,有些自责,转头小声同赵砚道:“是俺连累了你们兄弟,要是俺不把你们捡回来,心许你们就逃过去了。”
赵砚宽慰他:“田叔,您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们兄弟都死了。”
田老汉又重重叹了口气,又发愁道:“你婶子没人照顾,俺实在不放心,阿翎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赶回来。好在你写的方子还放在褥子底下,阿翎回来后,肯定知道抓药给她娘。”
他嘀嘀咕咕的,前头的兵卒回头就是一鞭子。啪嗒打在他脚边,喝骂道:“闭嘴!”
田老汉立刻闭口不言,前头倒是有人小声问:“官爷,能问问抓我们去做什么工吗?”
兵卒不悦:“到了你们便知晓,啰嗦什么!”
四皇子四下环顾两圈,凑到赵砚耳边,小声道:“这个方向不是去南阳军营的方向。”
赵砚跳目远望,确实不是南阳军营的方向。
这群兵卒看来真不知他们的身份,把他们当村民抓了。
先静观其变吧,大不了再回档。
一群人走了半个时辰,就被拉上了两辆牛车。然后各自被蒙住眼睛,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了。
有人过来驱赶他们往前走,但依旧不许他们摘掉面罩。
赵砚边走边凝神细听,他们进了关卡,周围嘈杂。有车马声,有喝骂声,有鞭子抽打人肉的声音……
似乎还有浓重的硝石和硫磺味。
是火药!
他们被拉到一处停下,眼罩终于被摘了下来。
眼罩摘下的一瞬间,他就立刻环顾四周:成千上百的百姓分在不同的地方,有的再剥离硝石,有
的在捣碎木炭,还有的在搅拌硫磺……
偶有几声沉闷的爆破声响起。
赵砚和四皇子对视一眼,内心诧异又狂喜:这群南阳兵卒,居然把他和四哥抓到南阳军制作火药的地方来了。
他们抓这么多百姓来赶制火药,是想尽快发动下一次战役攻城吧?
看来老天都在帮他们!
第132章 火药配方他势在必得
田家村其余二十几个男子也跟着环顾四周。只看了个大概,兵卒的鞭子就过来了。冲着他们就是一顿抽,边抽边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
“你你你,你们几个去抬白矿石。你你你,你们几个去剥黄矿石。”他指向田老汉:“你去捣木炭!”随后又指向田老汉身后的赵砚:“你……”
话还没说完,田老汉连忙上前一步道:“官爷,俺儿子瘦小,不满十五,抬不动那些个矿石,您就让他跟俺一起去捣木炭吧。”
对方打量赵砚,见他瘦瘦弱弱的,脸色也蜡黄,于是不耐烦摆摆手,表示同意了。
赵砚立刻又拉着他四哥道:“俺四哥前两日跟俺爹上山打猎,被野兽伤了,手脚不灵便,让俺四哥也和俺、俺爹一起捣木炭吧?”说着还拉起他四哥的手腕和腿给对方看:“您瞧,这些都是野兽咬的。”
四皇子手上和腿骨上确实很多雪狼咬出的伤口,光是瞧着都渗人。
兵卒蹙眉,回头问同伴:“怎么还拉一个伤患来了?”
同伴大声道:“瞧他高高大大的,是个有力气的!哪知只是个绣花枕头!”
其余兵卒哄笑。
被嘲笑的四皇子也不恼,同赵砚两人弯腰驼背,做出一副窘迫胆怯的模样。
那兵卒摆摆手:“罢了,快走快走,你们父子三个都去捣木炭,动作利索点!”
田老汉连连点头,带着赵砚两人快步往捣木炭的木棚里走,生怕对方反悔。
三人坐到空着的位子上,拿出身后木框里的炭放到石制的捣药臼,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捣起来。
很快又有田家村的村民分到他们一起,对方拿了工具,凑到田老汉面前,小声问:“田叔,你什么时候有两个儿子了?”说着目光还往赵砚和四皇子身上转。
赵砚也看向对方:个子矮小、颧骨突出,眼睛偏小,眼白居多。
是个猥琐长相。
田老汉撑开他一些,不悦道:“田大柱,就你事多!干儿子,不行啊?”
“两个干儿子?”田大柱狐疑:“莫不是你给阿翎找的上门女婿?”
四皇子掀起眼皮,冷冷瞧着他。
田大柱被瞧得有点发憷,稍微退开了些,边捣木炭边愤愤不平道:“年初俺说俺能给你当上门女婿,你把俺臭骂了一顿,说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俺瞧着你选的这两个人也不咋滴,一个瘸一个丑,你咋想的?”
这下赵砚也眼神不善了,思考着要不要把人打一顿再回档。
田老汉先不干了,抡起胳膊就拍在了他后脑勺上,骂道:“狗娘养的,你说谁瘸,说谁丑呢?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性,俺女儿就算不成婚,也不会让你这个好吃懒做的二赖子嚯嚯了!”
兵卒听见这边声音,转头喝道:“不好好干活,皮痒呢?”他手里的皮鞭甩得砰砰响,顺手就抽了从身边抬硫矿石经过的村民几下。
那村民显然已经来了有些时日,黝黑寡瘦的,叫他一抽,一个踉跄,直接就跪下了。硕大的石块瞬间压在他身上,他惨叫连连,连吐了好几口血,没一会儿就不动了。
这是死了?
田家村新来的村民都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田大柱也抖如筛糠,再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矿场沉默压抑,众人只敢埋头干活。
时不时就听见抽鞭子和惨叫声。
赵砚边捣木炭,边用余光观察整个矿场。这矿场依着一座高大的矿山建成,矿石应该盛产硝石,一块块硝石从山体中运出,运至左手第一间的工棚内。由村民从巨大的硝石上剥离出白色的硝石颗粒,再运送到下一个工棚捣成硝粉。
硝粉下一个工棚就是捣硫磺石的,这些硫磺石是从正门口运过来的,说明硫矿石山不在附近。硫磺石工棚过来就是他们捣木炭的工棚。
三个工棚分工明确,捣好的硝石、硫磺和木炭又被分别运送到他们对面的高墙内。
对面的高墙时不时就传来爆破声,应该是还有一批人在将三者混合,制成火药。
这制作火药的一批人,不管是为了保密还是火药的危险程度,估计都活不了了。
那制作好的火药,南阳军会先存放在哪?
若是能把南阳军所有的火药都炸掉,那南阳军必输。
赵砚收回目光,和他四哥视线对上。
两人交流一瞬,又都沉默的低下头去继续捣木屑。这一捣就是一整日,从他们到矿场起,连口水都没得喝。
不少人累得趴下,就被兵卒用鞭子用力抽打,迫于无奈只得咬牙爬起接着干。
临近酉时,才有兵卒过来,让他们一半人跟着走。
赵砚、四皇子和田老汉就在其列,一行上百人从矿场中央穿过,绕过火药场地外围的墙跟走,走了大概两百丈的距离,到了一处木棚。
木棚里支着一个打铁埚,铁锅里有粥香味飘出来。铁锅旁边有两个大木桶,木桶里装满馒头,两个厨子打扮的人沉默的把粥勺到陶碗里。
兵卒催促:“快点,只给你们半刻钟,没吃完的就别吃了。”
上百人赶紧过去,一人领了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和一碗清可照人的粥蹲到木棚内狼吞虎咽起来。
田老汉拿着馒头,一口下去,差点没把自己牙磕掉。他闷声道:“早知就把给你们准备的干粮带来了,这东西比晒干的菜帮子还硬,怎么吃?”
反观赵砚和四皇子,两人都是面无表情的咬着那硬馒头,咬一口喝一口粥,然后强行咽下去。
田老汉纳闷:这两人真是浔城富户出来的公子?怎么嘴比他还糙?
不是他们嘴糙,他们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必须要填饱肚子。
半刻钟后,一行人又被带到了一处石窟。
兵卒打开石窑的铁门,冷声朝他们这一堆人道:“进去休息吧!”
众人依次进去,石窑铺满了稻草,只有头顶一扇天窗透着光,里头一股难闻的气味熏得人难受。但劳累一整日的村民还是争先恐后的占位,躺下就睡。
四皇子人高马大,一把揪起想占位的田大柱。把自家弟弟让在了最里面,然
后自己也坐了进去。田老汉紧跟着他坐下,然后依次有人坐过来。
田大柱气愤的盯着四皇子,但对上他阴冷的眼神,敢怒不敢言,最后还是乖乖躺到最次的位子。
众人躺下没多久就呼呼大睡,旁边的田老汉又开始忧心忡忡的嘀咕:“也不知阿翎回去没有,圆娘好不好……”他一转头,有心想和两人说说话,没想到两人已然轻酣。
他只得悻悻闭眼睡觉,待他开始打呼噜。
赵砚和四皇子同时睁开了眼,赵砚悄无声息起身,走到铁门口查看。
铁门是用锁从外头锁上的,铁门正上方有一处镂空的地方,方便外头的人查看里面的情况。透过镂空,只能瞧见前面不远处的木棚。
想要从这道铁门出去有些困难。
四皇子跟着起身,伸手指指天窗,挨着石窑的墙根站,双手交叠,示意他踩着他上去。
赵砚踩在他手心,一个借力,施展轻功攀上了石窑的天窗。轻手轻脚把天窗推开,上了石窑屋顶。
北风冷肃,他站在高处举目四望。
此刻已然天黑,但天空明月高悬,整个矿场因为有火药的缘故,一点明火也无,只有重要的工棚内镶嵌着莹莹发亮的石块。
像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又更像荧光石。
工棚里,剩下的一批百姓还在继续干活,值守的兵丁十步一岗,时不时还有一列队伍来回各个工棚来回值守。
如果他贸然出去,就算能回档,也很容易被发现。
老远瞧见一列巡逻的兵卒往这边来,他轻巧的从石窑顶跃至黑暗处等待。待巡逻兵卒经过他这边时,他瞅准最后一个,银针扎进了对方的后脖颈,同时捂住对方的口鼻把人拖进了黑暗。
兵卒没有任何挣扎的昏死过去,赵砚瞬速剥去对方的兵甲,带上头盔,拿上对方的长刀。从另一边绕过去,又坠在了那队巡逻兵的身后。
巡逻兵毫无所觉继续往前,他们从工棚绕了一圈,又往入口处走。
入口处的石门紧闭,整个大门镶嵌在一座巨大的山体上,四周围墙都是类似于石坝的高山。山体光滑,压根没有落脚点。
赵砚自认为轻功厉害,但这出口,若是没有借力点,只怕他出去都费劲。
他继续跟着巡逻队从正门口往左边走,半个时辰后,已然把整个矿场都走了一遍。
心里对矿场的图形已然清楚个大概。
整个矿场是建在两座山中间的,前面一座叫矮小平滑的山直接被挖空,做了矿场的正面。后面那座大山有大量的硝石,山体也被开凿出了大大小小的洞。
工棚和火器场用一堵高墙隔开,那高墙上全部插满尖刺,布下了铜铃,一旦有人想攀爬很容易就被发现。
工棚巡守的兵卒也是不允许往火器场去的,想去火器场只能经过高墙的正门。
而正门一直锁着,锁挂在门口口把守的将领身上。
换而言之,他要想火药配方,就必须去火器场。而这里守卫这样森严,偷偷潜进去不仅容易打草惊蛇,还有可能压根拿不到配方。
最好的办法,就是混进去制作火药。
他一路思考,前头的巡逻队突然停了。他连忙止住步子,往前看,才看到前面的木屋。
巡逻的队伍散开,一改方才的沉默,边喊累边往木屋里走。领队的兵卒大声嚷嚷:“总算结束了,快去瞧瞧小厨房做了哪些好菜,快拿些来垫垫肚子!”
整个矿场,离工棚远的小厨房是唯一能有明火的地方。
领队嚷嚷完,一列二十几人都看向赵砚。
赵砚:什么意思?让他去拿?
他胡乱点头,转头就走。
身后的领队蹙眉:“陆成,你往哪去?”
赵砚僵立在原地:难道方向错了?
他暗自着恼,方才巡逻队也没经过小厨房啊。
见他迟迟没动,也不抬头,身后的二十几个巡逻兵也察觉出不对劲来。突然齐齐抽刀,将他团团围住,喝道:“你是谁?”
赵砚抬头,看向他们,璀璨一笑:“你爷爷!”
这面容陌生得紧,众人心中大骇,提刀就砍。
在刀挨着他的一瞬间,时间回档。
下一秒,赵砚又回到石窑顶。在上面看了一会儿风景,才慢悠悠从天窗又翻回了石窑。
他一回来,四皇子就压低声音问:“如何?没被发现吧?”
赵砚摇头,压低声音小声和他描述整个矿场的情形,最后才道:“那高墙内必定就是制作火器成品的地方,我们想办法混进去做工就可以拿到火器的配方。”
四皇子拧眉:“不是我们,是我想办法混进去就行。拿到配方后,我会想办法告知你。你轻功好,要想尽一切办法从这出去,去找你的两个暗卫。”
然后留他一个伤患独自在这炸碉堡吗?
赵砚敷衍的点头:“嗯。”
两人闭眼睡觉,抓紧时间睡觉。才睡瓷实,石窑的铁门就砰咚一声开了。
两人立时睁眼,门口的兵卒就扯着嗓子喊:“起来,起来,快起来干活!”边喊边往里走,拿着鞭子边抽打最外面的人。
躺在外头的田大柱直接被抽醒,嗷的一嗓子叫出声,一崩三尺高。
众人陆陆续续惊醒,排队走出去,待他们重新回到工棚后,下一批村名又接着去休息。
上百号人这样轮流,日夜不停的赶工。
兵卒顶着夜色监工,边甩着鞭子边大喊:“动作都利索些,半个月内,赶不出军中要的货,都不必活了!”
高墙另一边砰咚一声巨响,火光照亮了整个矿场。众人又是一惊,很快有人被抬着从高墙里出来。昏沉的夜色里,担架上那人双眼紧闭没了生息,一边手完全没了,血滴答滴答的砸了沿路,像在每个村民身上割了一刀口子。
担架还没走远,领头的兵卒就随手点了一个人,喝道:“你,去火器场!”
那人战战兢兢,当即就吓尿了,疯狂摇头:“俺,俺不去!俺不去!”
兵卒哪里管他,立刻有两个小兵卒过来拉他,将他强行拉进了高墙。
如果说这矿场像坟场,那高墙之内的火器场就像无间地狱。
每日都有尸体被抬出来,每日又有新的人被强拉进去。
一日、两日、三日……
每次有人被抬出来,田老汉就双手合十,暗自祈祷。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怕有人死,怕自己成为新的替死鬼。
但这些人里不包括赵砚和四皇子。
他们想拿到**,就必须进那堵高墙。
主动提要去,这些兵卒肯定会怀疑,只有等待对方点到自己才行。
赵砚每日都像盼望老师点名的小学生,每次兵卒出来,他就眸光熠熠的和他们对视。
第八日,那兵卒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赵砚的身上。只是还不等对方开口,四皇子就先一步挡在了赵砚面前。
兵卒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指着他道:“你,进去火器场!”
四皇子唇角翘起,在转身的瞬间和赵砚眼神对视。
那意思很明显了:偷火药配方这么危险的事只能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去。
赵砚拧眉:就是危险,这事还只能他去做。
他四哥只有一次机会,他能回档,他有无数次机会。
甚至,在拿到火药配方后,还能直接回档到兵卒点名之前。
他不顾他四哥的意思,直接回档。
在他四哥往前迈步的同时,他也往前迈了一步。这次,兵卒的目光毫无障碍直直落在了他身上,开口便道:“就你了,跟我走!”
四皇子拧眉,刚要开口阻止,田老汉就先一步上前拉住兵卒,惊慌道:“官爷,俺儿子年纪小,脑袋不好使。您还是让俺去吧,俺经常上山打猎,手脚灵便着呢。”
赵砚略微诧异,转而又连忙去拉
他,故作惊惶劝慰:“爹,娘还在家等着你呢,你年纪大了,还是俺去吧。”
田老汉老泪纵横,瞧着他语重心长道:“就是年纪大了,俺去才最合适。你年纪还小,好好活着,记得帮俺好好照顾你娘就行。”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在他手臂上拍了拍。
那是一种长辈对小辈无声的爱护,也是一种嘱托。
萍水相逢,不过几日相处……
赵砚内心些微触动。
但,田叔,您这是好心办坏事。
这事真只能他自己去!
还不待他再次回档,兵卒那边已经不耐烦了。一鞭子甩到了田老汉背上,吼道:“他娘的,磨磨唧唧什么?老子说了谁去就谁去,争什么争,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田老汉吃痛,被甩到了一边。
赵砚眼眸微眯,盯着那兵卒看。
兵卒被他看得背脊发凉,继续吼:“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赵砚转身,跟着他往高墙走去,路过四皇子时,和他对视,意思也很明显:等我,别轻举妄动。
四皇子隐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
田老汉从地上爬了起来,无助的看向他,压低声音惊惶问:“这可如何是好?小七大夫,小七大夫只怕……”
矿场其余人都看着,心里都在默哀:这少年,只怕凶多吉少了!
赵砚跟着兵卒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火器场的正门。正门挂着锁,兵卒解下腰间的钥匙去开门,随着门锁碰撞,吱嘎的声音响起。
门开了。
赵砚心情激荡,难以名状:终于,终于叫他混进来了。
这火药配方他势在必得。
第133章 利用敌人资源干自己的……
厚重的门打开,赵砚一步跨了进去。
门内,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的尽头又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山壁全是清一色清灰的白,光滑,陡峭。
山下石壁碎屑掉落,隔着数丈的地上,有大大小小的坑,看着像是火药炸出来的。
他只停留了两秒,身后进来的兵卒就用力推了他一把,喝道:“愣着干嘛,快过去干活!”
赵砚视线左移,这才看到靠墙的左边是和外头一样的工棚。工棚里有三个巨大的木箱,木箱里全是外面工棚运来的硫磺、硝石和木屑。
木箱前面摆着六个工位,其中五个工位已经有人坐着,那空着的就是他的了。
他走上前,坐到空着的工位上。立刻有兵卒拿来秤、纸包、和三个分别盛满硫磺、硝石、木屑的木盒往他面前一放。
然后肃声道:“我来念,你按照我念的分量称重,把这三种粉末混合放进石臼里研磨,稍微加一些清水,动作要轻,听见了吗?”
赵砚故作惧怕的点头。
兵卒这才开始念:“硝石五两、硫磺四两、木炭三两。”
赵砚认真听着,然后依次用称了硝石、硫磺和木炭放进石臼内,又加了一些水,开始研磨。手里的石轱辘才滚了两下,隔壁的工棚内突然砰咚一声响。
他扭头看去,隔壁方才还在那研磨‘药饼’的村民左手就被烧着了,工位上的石臼被炸飞,桌上的东西也都炸没了。
村民惨叫,疯狂用自己右手拍打着左手,眼看着火星子要乱飞,兵卒眼疾手快泼了一瓢水下去。
村民手上的火熄灭,但落在外头的皮肤依然烧灼红肿,压根使不上力。他抱着自己一只手,跪在地上,哭得眼泪横流,哀求道:“官爷,官爷你们行行好,俺手废了,让俺回去外头做工吧?俺家还有八十老母,俺不能死!”说着,又疯狂磕头。
祈求这些兵卒能有点怜悯之心。
但这些兵卒显然见惯了这种无用的哀求,他们毫不手软,直接将人提了起来,冷笑道:“手废了,既然不能研磨,就去点火吧。”
那村民疯狂摇头,哭得浑身都抖:“官爷,官爷,俺手不痛了,俺还能研磨。”说着就用那双红肿的手去拿地上被炸毁的石臼。
手才刚挨着石臼,手上一层烧熟的皮就被搓掉了。他痛得面容扭曲,却不敢松手。
兵卒先不耐烦,抽刀横在他脖颈:“要不去点火,要么现在就死!”
“俺点,俺点!”村民战战兢兢起身,接过阴干的火药包往空地上走,一双腿不住的打摆。若不是身后有刀,只怕立时就要跪到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药包被放在离石壁三丈远的距离,村民接过兵卒递过去的火折子,去点引线。引线燃尽,药包迟迟没动静。
监工的将军蹙眉,兵卒便喝令那村民过去看看。
村民战战兢兢走近,刚要伸手去碰那药包,药包砰咚一声就炸了。村民躲闪不急,被炸得倒飞出去,头面部流血不止,抖了几下,就没了气息。
兵卒这才过去检查,然后朝工棚内的将军大喊:“绷到太阳穴,死了。”
将军用最失望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威力还不够,人都炸不碎,如何攻城?”
看这情形,南阳王是不满意先前火药的威力,在拿三城的百姓做实验,研制更厉害的火药。
赵砚抓住石臼的手捏紧,心中愤怒:这些南阳军,为了赢,简直不把人命当人命!
这天下,绝对不能落到南阳王这样的人手里!
他加快了手下研磨的速度,力道一个没控制好,石臼的火药直接炸了。
石臼被炸得飞起,幸而他躲得快,兵卒刚想呵斥,他立刻就道:“俺感觉水少了些,一旦大力挤压这些粉末,产生静电就容易爆炸,再多加一些水,下次一定能成功!”
兵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静电?什么爆炸?这人莫不是吓傻了?
监工的将军突然出声:“按照他说的,多加一些水。”
兵卒应是,重新拿了个石臼来,再次按照记录的比例配硝石、硫磺和木炭,这次让赵砚多加了些水。
赵砚集中精力,继续试。
第二次,木炭减了一些。
第三次,硫磺多曾加了些。
第四次,木炭再次减少,硝石多加一倍……
他专注又认真,完全不需要兵卒监督和催促,甚至主动要求改比例。想要研发出厉害火药的心,似乎比他们这些南阳军更迫切。
而且发生意外的几率也比其他村民都少。
守在不远处的将军目光落在他身上,仔细打量:粗布麻衣,黝黑瘦弱,似乎和其他村民没有任何区别。
右脸上的疤痕,甚至比其他村民还要丑上三分。
配比火药这么危险的事,其他村民都战战兢兢,他怎得像磕了药,两眼一睁就是干?
旁边工棚的村民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充耳不闻,空地上的爆破声,他也浑然不在意。
埋头撸袖继续干,一整日下来,胳膊都累得快抬不起来了。
临近酉时,六个配置火药的村民分批去休息。
赵砚坐在工位上还是不想动,对着最新的火药配比拧眉苦想:这个火药配比是今日爆破最强的,但威力也只比先前南阳军使用的好一点,和前世看到的完全没办法比。
这是为何?
他捻起硝石查看,这硝石似乎不怎么纯。
难道原因出在原材料上?
兵卒见他迟迟没起来,一鞭子抽在了工作台上,喝道:“起来,不想睡了是不是?”
赵砚立刻把硝石放下,跟着其余几个村民往高墙内的石窑走,然后又跟着村民躺下闭眼睡觉。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闭眼,又梦见了自己高中教室。历史老师正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讲着明朝火器如何如何先进,继而讲到了火药的制作。
历史老师对这方面似乎很有研究,把火药的制作详细的写在了黑板上。然后指着火药的配比,大声道:“同学们记住,一硝二磺三木炭,一斤硝酸钾要配比二两硫磺、三两木炭。硝石和硫磺的提纯也要注意……”历史老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然
后撑着桌面和同学们开玩笑:“听明白的同学不可以私下制作火药哦,这是犯法的。”
课堂上,哄堂大笑。
赵砚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梦里,挥动着胳膊,疯狂记着笔记。
笔芯咔嚓一声折断,他脑袋磕在了桌子上,醒了过来。
四周黑沉沉的,皆是鼾声。
他急于实验梦中老师讲的内容,干脆直接回档。
下一秒,他又重新回到工棚内。
兵卒见他迟迟没起来,又不耐烦一鞭子抽在了工作台上,喝道:“起来,不想睡了是不是?”
这次赵砚没再理会他,而是突然起身,朝工棚另一头的将军大喊:“将军,俺觉得这硝石该提纯之后再来研磨,应该效果更好。”
被无视的兵卒气恼:“你找死!”说着挥鞭就要打。
“慢着!”将军来了兴趣,走近他,审视他两秒,突然问:“其他人都战战兢兢,你缘何如此积极?”
赵砚眼含期盼道:“官爷去俺们村抓人的时候说过,只要完成官爷交代的任务就可以放俺们回去。是不是俺帮官爷研制出了厉害的火器,官爷就能放俺、俺爹和俺哥回去了?”
将军看向兵卒,兵卒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小子从十里开外的田家村捉来的,还有个驼子老爹和一个跛脚大哥。”
将军挑眉,随即点头:“对,只要你能研制出厉害的火器,本将军就做主放你们父子三人回去。”
赵砚激动得面红耳赤,一副高兴又局促的模样。
将军又问:“你先前说的提纯是何意?”
赵砚立刻解释:“俺懂些药理,俺娘的病都是俺去抓药治的。要想药的效果好,药就要浓,要纯,不能有杂志。这硝石和硫磺也一样,要是杂了,爆炸效果肯定不好。所以要提前提纯,再和木炭混合,肯定爆炸效果更好。”
将军:听着好像有点道理,但没听懂。
“那要如何提纯?”
赵砚:“可以按照俺提纯药材搓成药丸的方法先试一下,但俺需要准备很多东西,还要有人帮忙。”
将军:“这好办,你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这里这么多村民,你需要哪些村民帮忙也尽管说。”
赵砚:“俺需要一个大的木盆,需要一口大铁锅和柴火熬煮硝石,还需要大量的带皮红萝卜。”
硝石溶解过滤后,用大锅熬煮结晶,利用萝卜中的果胶和纤维素吸附杂质,去除芒硝等杂质,经多次换水熬煮,最后得到高纯度硝石。
这些专业术语,他肯定不能乱说。
“官爷不是想尽管研制出爆炸效果最好的火器?村民做事不细致,手脚也慢,要不将军派几个官爷帮忙吧?”
那将军上下打量着赵砚,似乎在思考他方法的可行性。
旁边的兵卒一听,蹙眉,小声道:“将军,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硝石和硫磺都易燃,哪里能用大锅熬煮。还要什么带皮的红萝卜,简直荒唐!他这是想把硝石和硫磺全点燃,耽误王爷的大事呢!”他狠狠瞪着赵砚:“这等不知所谓的山民就该拖出去打死!”
赵砚立刻辩解:“俺绝对没有想坏王爷的大事,俺只想将军放俺、俺爹和俺大哥回去看俺娘!将军,先前官爷不是说要半个月做出王爷满意的货吗?”
兵卒见他还敢顶嘴,抬手就要打。
那将军突然抢过兵卒手里的鞭子,将人抽出老远,看着赵砚道:“来人,给他需要的东西,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若是两日之内做不出本将军要的东西,就把他丢进油锅里煮了!”
在场的兵卒齐齐应是,然后快速去找赵砚要的东西。
其余村民瞧着赵砚,都觉得这小娃子疯了:煮药和制作火器能一样吗?搞不好要丢性命的!
将军丢开鞭子,重新坐到了监工的梨花木椅上。领头的兵卒递给他一杯茶,附耳小心翼翼道:“将军,万一这小子是在耍咱们玩呢?耗费人力不说,还耽误王爷的事。”
将军端起茶碗,一口将那茶连同茶叶给灌进了嘴里。冷声道:“左右交不出王爷满意的火器,我们也不会好过。不过一日功夫,让他试试也无妨,没准瞎猫碰见死耗子!”他观察了大半日,这山民做事细致执着,说不准真是个有本事的。
贩夫走卒中皆有高手。
领头的兵卒迟疑:“一个山民哪来这般的见识,卑职瞧着他十分可疑。”
将军把茶碗一放,自负道:“左右他都逃不过一死,有什么可疑的?”
不仅这少年,只要进了这火器场的所有村民,都别想活着出去。
很快,兵卒就拿来了赵砚需要的东西。
木盆打满了水,空地架起了铁锅,柴火一堆堆被运了过来……
不多时大量的红萝卜也被找了来。
火器场的兵卒被赵砚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溶解硝石,一会儿过滤硝石,一会儿又架起铁锅烧柴,一会儿又开始挤红萝卜汁……
这些‘高高在上’的兵卒抽惯了村民,哪里被这样指使过,看赵砚的眼神都恨不能吃了他。
就是这样,还得听话的把硝水溶液倒进铁锅,然后拿出大木棒不断搅动。
赵砚站在大锅炉旁,蹙眉:“火不够,那个谁,再多加点柴火!”
兵卒都在忙,他看到往这边走的领头兵丁,顺手就喊了句。
领头的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鼻子:“你让我给你添柴?”
赵砚肃声纠正他:“不是替俺,俺们都是替王爷做事,您也是替王爷添柴。”
这话说的……
坐在那的将军就发话了:“让你添柴就添柴,动作快些,王爷还等着呢!”能不能加官进爵,就看这次了。
领头的兵卒咬牙,乖乖坐到大铁锅边上烧火。一大根一大根柴火往里丢,火烧得旺盛,窝里的硝石水咕咚咚冒着热气。
他一双眼睛阴冷的盯着赵砚:看你能折腾个什么东西出来!
就等着被下油锅吧。
监工处的将军也一直盯着赵砚看,看对方忙前忙后,格外的上心,总觉得哪里不对。
赵砚:废话,能不上心吗?
难得敌军提供场地、提供下手、提供配比、提供一切材料,还包试炸实验。这比他皇帝老登提供得还齐全,能不积极吗?
他现在能回档两日半,在这两日半中,他势必要研究出最好的火药配方,不然这时间,谁也别想过去。
第134章 激起民愤
梦里的知识不甚清楚,赵砚只能一遍遍重复试验来加强记忆和验证结果。
光是硝石提纯这一步,他就回档了二十多次,才提纯出最纯净的硝石。
硫磺提纯又反复回档操作了十几次。
旁人察觉不到回档,只觉先前他们看走了眼。先前还觉得他做事认真执着,有些天然的憨傻劲,现在只觉得他极其敷衍。
他们先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把硝石和硫磺的杂质完全去除,这山民一顿不知所谓的操作,一次性就将这两样东西提纯了?
兵卒们将信将疑,领头的兵卒只觉得不屑,是压根不相信的。
他将东西呈到了监军的将军面前。
将军观察了好几遍提纯出来的硝石和硫磺,蹙眉道:“这颜色倒是鲜亮透彻了些,但也没瞧出太大的差别,你确定这是提纯过的?”
赵砚肯定道:“将军,这就是已经提纯过的硝石和硫磺,颜色鲜亮透彻,没有杂质。您瞧着区别不大,但混合木炭后,爆炸的威力肯定是您想不到的。”
监工的将军见他如此笃定,于是道:“既如此,你现在重新就配比火药吧。”
原以为这么危险的工作,面前的山民会拒绝,没想到他即可取了石臼来,开始制作。
众人眼一错不错的盯着他,远处的村民也垫着脚看过来:得赵砚庇护的这几个时辰,他们都没有伤亡。
私心里,这些村民是希望赵砚能成功的。这样,他们就不用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炸死,说不定还都可以回家了。
所以,此刻他
们比赵砚和这些南阳兵卒更紧张。
赵砚牢记口诀:一硝二磺三木炭,先称一斤硝石,再称二两硫磺和三两木炭,加酒精,混合均匀,搅拌压实。
一旁监工的将军疑惑:“为何用烈酒不用清水?”
赵砚解释:“烈酒会挥发,这样做出来的‘药饼’不用阴干,直接就能试用。”
将军惊疑不定:“当真?”
赵砚点头:“自然。”
他连续制作了三包火药包,期间没出任何意外。
将军见他将火药包叠好,挑眉问:“你来点火?”
赵砚摇头:“万一混合的剂量不多,俺还得重新再配比。”
将军觉得在理,随即看向在一旁观望的村民。村民吓得集体后退一步,生怕自己被点名。
赵砚及时道:“这次火药包的引线特殊,还是让这位官爷去吧。”他看向领头的兵卒。
领头的兵卒刚想呵斥他别得寸进尺,监工的将军就道:“就你去吧。”显然,他只在乎结果,不在乎这兵卒的性命。
领头的兵卒没办法,上前接过赵砚递来的火药包,转头的瞬间,眼神阴鸷。虽恼恨赵砚的小人行径,但心中颇是不屑的。
他们这么多人,几个月夜日继日都没能研制出更厉害的火器。就这样一个山野村民,头一次做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厉害。
待会效果不及预期,就等着下油锅吧。
他冷笑,在众人的围观中,拿着火药包走到离山壁三丈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把火药包放置在平整的地面,再拿出火折子靠近引线。
引线点燃,他立刻就想撤,但看到远处,赵砚鄙夷的眼神,又生生止住了想跑的冲动,不慌不忙往回走。
按照以往火药的威力,只要他离爆炸点三米远,最多被气浪掀飞衣角。
他计算好距离,走到三米远时。
所有人都盯着他身后看,一、二、三,引线燃尽,巨大的爆破声带着火光和烟雾冲天而起。
领头的兵卒脸上的算计还没来得及退下去,就叫火药掀起的气浪炸得尸、首分家,血肉横飞。
山体表面的碎石被震动不断砸落,大地跟着震颤。火器场高墙之外的人齐齐停下了手里的活,起身往高墙内升腾而起的蘑菇云看去。
四皇子眉头蹙起,忍不住的担忧,跟着几个巡逻的兵丁往高墙的入口处跑,然后就叫守门的兵丁喝退。
高墙内,胆小的村民吓得尖叫,那些兵卒也忍不住齐齐后退一步数步。
唯有监工的将军,面露兴奋之色,连连攒道:“好好好,王爷肯定会重重有赏!”
原本惊慌的村民突然也跟着兴奋起来,互相找人确认:“成功了,成功了,我们是不是能回家了?”
“一定能回家了!我们能回家了!”
众人欢欣鼓舞,齐齐期待的看向那将军。将军面上带笑,满面春风道:“自然,从现在开始,你们加紧做工,八日内,能做出王爷要的火器数目,就能永远的回家了。”
他眼中闪过杀意,随后才看向赵砚:“你把硝石和硫磺提纯以及方才那火药的配比再说一遍给宋千户听吧。”
他说完,身侧的一个兵卒出列,手上已然拿了纸笔,走到赵砚身边。
见赵砚迟迟没开口,宋千户蹙眉:“你哑巴了?”
赵砚突然就笑了,语气散漫道:“谁说这火药方子是替你们研制的?”他一双眼睛乌黑纯净,竟把丑陋的面容衬出几分清秀漂亮来。
监工的将军面色一下子变了,终于觉察出哪不对劲了:这山民,纵使唯唯诺诺,但眼睛里丝毫没有惧色。是一种势在必得,戏弄他的得意。
他伸手就往对方的脖子掐去,然而,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脖子,时间就被回档。
时间重新回到两日前,高墙之外。
兵卒重新出来点人去研制火药,在看向赵砚的一瞬间,一根极细的银针突然没入他脖颈。
兵卒双眼圆睁,猝然倒地。
周遭的村民吓了一跳,手上的活都停了,惊慌看着这一幕。
立刻有兵卒跑了过去,伸手去探地上之人的鼻息,发现人已经死了后,惊呼出声。
其余兵卒也聚了过来,很快,监工的将军被请了出来。他检查了一遍地上的人,没发现任何异样,似乎是突然猝死的。
但这兵卒还年轻,素来身体又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猝死?
他起身,沉脸环顾四周。
众人对上他的眼神,皆是惧怕的躲闪。
赵砚和四皇子也不例外。
将军扫了一圈,没发现可疑之人,冷声恐吓道:“是谁干的?现在站出来,留你一具全尸!”
没人说话,更没人站出来。
将军冷笑:“很好,既没人承认,就给本将军打!这附近几个工棚的所有人,全部打!打到有人承认为之!”
他话落,三十个几个兵卒抽出鞭子就开始无差别攻击,冲着上百个村民用力挥动鞭子。
众人被抽得惨叫连连,到处乱窜。
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喊一声:“是不是就算俺们研制出了王爷要的火药,你们也不打算放过俺们,就是要弄死俺们?”
抽爽的兵卒顺口就道:“一群蝼蚁,不过是王军的弃子,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王爷能让你们做工是抬举你们,不要不识时务!”
这意思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工作,都一定会死了?
上百的村民齐齐愣住:原本他们忍气吞声,挨打受累,都是在赌自己能挨到南阳王兑现承诺,放他们回家和家人团聚。
这个信念在前面吊着,他们能忍……
如今,这些人告诉他们,就算他们完成了工作也一样会死。
南阳王在骗他们,这些南阳军在骗他们。
一瞬的希望破灭,原本战战兢兢的村民愤怒了。被抽得皮开肉绽的一个汉子突然操起工棚里石臼就往身边的兵卒头上砸去,大喊道:“老子跟你们拼了!”他边砸边哭着大喊:“反正老子也见不到俺娘子了,与其被你们折磨死,不如现在死个痛快!”
混乱中,接连有人响应:“就是,拼了,俺儿子的爹就不是个孬种!”
“拼了!大家和他们拼了,反正都要死,杀他几个反贼,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们就三十来人,拼了!”
几百号村民抄石臼的抄石臼,抄木棍的抄木棍,拿铁锤的拿铁锤……全都通红着脸,咬着后牙槽冲了上去。
横的怕不要命的,穿鞋的怕光脚的。
三十几个兵丁被打得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抽刀就被揍趴下了。
高墙和其余地方的兵卒连忙过来帮忙,双方大成了一团。
监工的将军抽刀,想杀人立威,不远处突然就窜起了火苗。
他大惊失色:这矿场全是硝石和硫磺,一旦着火就全完了。
“快,快救火!”
然而,没人搭理他。
将军一咬牙,只得收刀入鞘,自己跑去灭火。
一场仗打得轰轰烈烈,尽管最后还是被镇压了下来。但南阳军的兵卒也集体受伤不轻。
周遭的东西打砸一空,根本没办法再继续做工。南阳兵卒需要修养,所有村民都被集中关到了石窑内。休息下来后,众人才感觉到身上伤口的疼痛。
众人都垂头丧气的,好半晌,才有一个声音弱弱问:“那些南阳军会不会恼怒杀了俺们?”
正在给田老汉包扎伤口的赵砚出声:“没有今日,他们照样会杀了俺们,区别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四皇子跟着补刀:“还会多受几日折磨!”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赵砚继续道:“俺们提前知道他们不打算放过俺们也好,可以提前想想办法,如何逃出去。”
缩在人群里的田大柱没好气道:“如何逃出去?这四周都是高山,正门又有兵卒把守?”
赵砚:“这四周不是有火药吗?把这里炸掉,他们怕死自然会打开门放我们出去。”
有人迟疑:“那万一我们也被炸死了怎么办?”
田老汉肃声道:“不过是早死晚死,拉那些反贼陪葬也是好的!”
不断有人应和:“对,大不了把这里炸了,咱门同归于尽!”
只要南
阳兵卒打开门,他们至少还可能有活路。现在这情形,不出去就是死!
田大柱又弱弱问:“我们只能接触到那些硝石和硫磺,又没有火药包,又没有火折子,如何炸矿场?”
赵砚:“**我手里有,火折子也好办。那些南阳军要制作火药,在没抓到新的村民前,肯定不会动俺们,让俺们继续做工。你们只需要在做工的时候,偷拿些硫磺、硝石和木炭过来,火药包俺会弄好,然后选一日行动。”
四皇子第一个响应:“那我们还等什么,冲不出去就炸死这些南阳兵。”
田老汉紧跟着响应:“对,冲不出就炸死这些南阳兵!为了俺媳妇,拼一把!”
随后,众人跟着响应:“为了俺爹娘拼了!”
“拼了!”
众人前所未有的团结,连一项唯唯诺诺的田大柱也不说话了。
众人困得不得了,渐渐都睡了过去。
黑暗里,四皇子压低声音问旁边的人:“你哪来的火药配方?”
赵砚压低声音回他:“待我出去一趟就有了。”
“你!”四皇子无语,但转念一想,就算没有火药配方。他们几百号人众志成城,将这矿场烧了。南阳军没火药的原料,也会败。
四皇子起身,做好让他垫脚的姿势。
赵砚一个借力,飞身吊上了天窗,然后从天窗上爬了上去。
经过今日这么一闹,矿场四周静悄悄的,整个矿场只有一只几人的巡逻队在走动。
他悄无声息跳下石窑,然后沿着周遭的阴影走。
他摸到那群兵丁休息的屋子,爬上了屋顶,附耳下去偷听。
屋子里的兵丁浑然不觉,都在哎呦叫唤。
其中一人愤恨道:“那些个刁民,居然敢动手,老子恨不能现在就去宰了他们!”
又有一人道:“不要冲动,还是完成王爷的交代要紧。等这些人做完那批火器,再杀不迟。”
有人抱怨:“到现在也没研制出更厉害的火器,要怎么赶货?”
“将军的意思是,就按照现有的方子做,有总比没有好。再有八日就要交货了。”
众人又开始骂骂喋喋,都多都在诅咒那些村民。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谁!”
屋子里的兵卒听见声响,齐齐穿衣起身,冲了出来。
赵砚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赶紧闪身躲避。
但没想到这群兵卒径自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他拧眉,小心观察。才发现,有个黑影在窜。
兵卒会追人,必然不是南阳王的人了。
难道是玄一和玄二找来了?
赵砚立刻闪身往黑影窜的方向去,然后在兵卒要追到那黑影时,直接将人拉进了旁边空置的屋子里。
这屋子好像是灶房,一股子烟味,里面还有一些作料和剩下的吃食,应该是做给这些兵丁吃的。
对方被抓住的一瞬间反手就往他脖颈划去,赵砚察觉出不是玄一他们,估计也是哪个偷溜出来的村民,于是立刻擒住对方的手,压低声音道:“别动,俺不是坏人。”
对方的手在他出声的一瞬间停下,压低声音着急问:“你是被抓来的村民?你认识一个叫田大力的老汉吗?瘦瘦小小,有些驼背,五十来岁?”
是个女子的声音。
赵砚诧异,随后就反应过来,喊了句:“阿翎?”
对方也愣了一下,立刻追问:“你知道我阿爹是不是?”
赵砚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是如何进来的?”那样高的山,他出去都困难,一个女子,如何进来?
他刚问完,借着点灶火里的余光,就瞧见她手腕上绑着的锁钩,和大大小小的暗器。
“你精通机关和暗器?”
田翎点头,又着急问:“你快说,我阿爹在哪?”
赵砚:“如果你是来救他的,就别想了。你一人借着机关或许能翻进来,但若是带着你阿爹绝对跑不脱。再者,南阳军知道你们家在哪,你就算把人救走。他们能直接追到你家去,还会连累圆婶子。南阳军不死,你们家就别想安生。”
田翎被他说得沉默,随后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赵砚:“我们已经在计划炸掉矿场了。”
田翎突然问:“你是小七大夫?”
赵砚轻嗯了声。
她显然在她娘那知道了赵砚的存在,听他承认,全身的戒备一下子松了,问:“可要我帮忙?”
赵砚言简意赅:“我帮你摆脱追兵,你现在出去,帮我去黎山脚下找两个人,同时再给我弄些药材来。”
田翎:“找谁?”
赵砚从袖带里拿出一个金哨子递给她:“你去黎山脚下吹响这个,自然会有人找你。你让他们七日后的晚上,在这矿场外接应我。”
田翎点头,语气带了点祈求:“我一定办到,六日后你依旧在这等我,东西也会带到,你一定要帮忙照顾好我阿爹。”
赵砚:“你放心,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兵丁的搜寻声朝着这边来了,赵砚压低声音交代:“等我将人引开,你就从南边出,那边今日值守薄弱。”
说完,他就窜了出去。
兵丁瞧见人影一闪而过,立刻大喊:“在那,快,抓住他!”
所有人立刻追着赵砚跑了。
田翎趁着四下无人,从窗口翻了出去。然后利用手上的锁钩顺利出了矿场。
赵砚在矿场转了一圈,最后躲进了那些兵丁住处的屋后。
兵丁四下搜寻无果,只得悻悻回去了。
待四下安静,赵砚才重新回到石窑。
他一回去,四皇子就担忧问:“怎么惊动了外头的人?”
赵砚小声把田翎出现的事说了,四皇子眼前微亮:“她若真能把你要的草药带进来,你就可以直接下毒了。”
赵砚点头,又道:“南阳军这八日会赶工,八日后,他们要把火药全部运走。到时候恐怕会动手杀了我们所有人。”
“八日后?”四皇子念了两句:“八日后是腊月十三,你的生辰。”
“对,我生辰。”他面容沉肃:“八日后,我们放烟火庆生。”
第135章 逃出升天。
这夜,所有村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辰时,矿场的兵卒才姗姗来迟,打开石窑的门,大声喊:“都起来,干活!”
没有人动,兵卒又不耐烦喊了声。
里头终于有人出声了:“人还饿着,怎么干活?好歹要给点吃的吧?”
“就是,昨夜就没吃,今早再不吃怎么干活?”
一个个村民堵到门口吵嚷,丝毫没有要出去干活的意思。
眼看着两方又要动手,宋千户连忙出来调停:“好了,都别吵,给你们吃
的就是!“转而吩咐兵卒去拿吃的。
兵卒愤愤不平,宋千户冷声道:“快去,别耽误王爷的事!”这群人,左右不过八日好活了,只要赶出货,让他们做个饱死鬼也无妨。
几个兵卒只能咬牙去抬了吃食。
村民这才陆陆续续出来,往木棚里走。
吃食拿了来,分到每个人手里。今日的馒头和稀粥较往日都和软浓稠一些。
众人不禁暗叹:看来团结一心还是有用的。
吃饱喝足后,众人这才开始做工。昨日被打砸的器具都已经重新换上,一块块硝石和硫磺井然有序的从山上被运来。
村民合力将东西抬到工位上,然后趁着监工的兵卒不注意,偷偷将一部分研磨好的硝石粉、硫磺粉和木炭粉放进外衫的口袋。
不同工种的人分工合作,轮休的时候,就将偷藏的这些原材料偷偷藏在石窑的稻草内。等赵砚回去,就会统一收集起来。
夜里,他就会遣出去,躲在灶房,利用矿场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制作火药。一旦被人发现,他就回档规避掉。
连着五日下来,也被他做出十包火药。
提纯条件不够,这火药威力不一定有他那次做出来的强。但一定要比南阳军现有做出来的火药威力大上好几倍。
多用几包,绝对能把入口牢固的石门炸掉。
第六日夜里,他如约又遣到小厨房内。小厨房的厨子正好端着饭菜出去,清白的月色从窗口照了进来,灶台上的东西瞧得一清二楚。
戌时末,小厨房的窗口传来响动,一个人影翻了进来。逆着光往赵砚走近了两步,彼时,赵砚终于瞧清楚她的容貌。
这小姑娘长得确实不像田老汉夫妇,身段高挑,眉眼精致。头发高挽,窄衣服束腰,脚下一双鹿皮小靴,看上去爽直又利落。
腿脚,手上都是机关小玩意,一双星眸沉静,十足的侠女气。
可能是常年打猎的缘故,肌肤是健康的麦色,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辉。
她看见赵砚此刻的容貌丝毫也没惊讶,动作利落的从袖子里拿出他要的药材,和那只金哨子递过来,压低声音道:“浔城那边已经不让进了,山上只能挖到这些药材,都按照你说的,研磨成了。”这还是她找了村里能识得药的老阿婆问过才找到的。
赵砚接过步包查看,他说的五种药材只寻来的三样,虽都毒性不强,但也够用了。
见他查看完,田翎立刻又道:“你那两个下属我也已经寻到,他们两日后会等在矿场外。并让我告知你,已经和你们的人取得了联系。”
这小七大夫神神秘秘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但她什么也没多问。
赵砚道谢后,她立刻紧张追问:“我阿爹这几日没事吧?”
赵砚:“没事,他很好。”
田翎松了口气,又从怀里取出几张热乎乎的饼塞给他:“麻烦你给我阿爹吧。”
赵砚伸手去接,险些没拿住:什么饼这么热,这是刚烙的?塞在怀里带来,不烫?
他低头瞧了一眼,足足有六张。他蹙眉:“太多了,你爹吃不完,明日做工会有麻烦。”大饼藏在石窑内也不合适,容易被其他人察觉。
大家都饿着,容易惹事。
田翎:“还有四张给你和你哥的。”
“给我和我哥?”赵砚诧异。
田翎点头:“算是你救了我阿娘和照顾我阿爹的谢礼。”她麦色肌肤微红,难得有些窘迫:“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但你们因该饿了好几日……”
确实饿了好几日。
每日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加一碗稀粥完全吃不饱。
这几个大饼就是及时雨。
他也不矫情:“谢了。”
外头响起脚步声,田翎眸子微闪,瞬速又翻窗出去了。
赵砚紧跟着翻身吊在了灶房的屋梁,厨子端着一大叠空碗又回来了。把碗筷往大锅里一丢,小声骂骂喋喋道:“夜里吃什么宵夜,怎么不吃死你们。”
听见外头有动静,立刻又不出声了,没一会又趴在灶台上开始打瞌睡。
赵砚悄无声息从屋梁下来,拿了灶台上的火折子就从窗口翻了出去,利用回档顺利回到石窑。
他落地瞬间,四皇子就睁开了眼,小声问:“东西拿到了?”
赵砚点头:“拿到了。”说完,又从胸口拿出两张还热乎的大饼递给他:“快吃,田翎的谢礼。”
“还热乎着,这姑娘挺细心。”四皇子也不客气,接过就躺到自己的位子吃起来。
石窑内鼾声雷动,赵砚把药包放下,然后小心翼翼拍醒身边的田老汉,把大饼塞给了他。
田老汉惊疑,接过大饼闻了闻,立刻激动问:“圆娘烙的饼?”
“嘘?”赵砚做了个手势,他立刻禁声。黑暗里,眼睛灼灼的盯着赵砚看。
赵砚压低声音道:“你的阿翎偷偷送进来的,你快些吃,莫要被人发现,后日你就能见到她。”
田老汉眼泪纵横,一口一口咬着手里的饼:快了,后日,后日他就能一家团聚了!
赵砚吃完饼,就开始配比药材。
缺少最重要难寻的两味药材,这三样药材只有轻微的毒性,使用过后,只会让人手脚无力,腹泻难忍,并不能伤及对方性命。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有这些也够了。
他瞬速把药配好,放进袖带。然后脱掉外裳,剥下穿在里面的金丝软甲递到他四哥怀里,压低声音道:“四哥,你穿上这个。”
四皇子十指摸到便知道这是什么,诧异问:“哪来的?先前怎么没瞧见?”
赵砚:“临行前,五哥送的。我出城就一直穿着,先前就想给你,但你身上有伤就没提这事。后日我们要行动,可能会有危险,你穿着这个我才安心。”
四皇子推拒:“不行,既是老五送给你的,就你穿着。”
“四哥!”赵砚压着的嗓音里有些不容拒绝的坚定:“你是伤患,这次行动,全听我的。”
两人对视数秒,四皇子妥协:“好,那日我垫后。”
兄弟两个相视而笑,给对方无声的鼓励。
这场战他们一定会赢,前面,还有一场更大的战在等着他们。
次日,所有人照常做工。
监工的兵卒来回巡逻,不断催促:“快些,今夜过后,这些货就要运走,别耽误王爷的大事!”
村民手上不停,互相对视。
他们都明白,货运走后,他们这些人恐怕也活不成了。
众人眼角余光下意识的往赵砚的方向看,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今夜,该行动了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大箱原材料被送进了高墙之内,一箱箱火药成品堆在了库房。监工的将军来回清点了几次数目,再三交代道:“这些火药不能受潮,也万不能碰星子,明白了吗?”
宋千户连连点头,谄媚道:“将军放心,卑职等绝对不会让这批货出意外。”
最后一夜了,迟将军仰头看天,苍穹辽阔,月华清寒,是个适合押运的好天气。
“把那些村民全锁进石窑内,等子夜货运走后,一个不留。”
宋千户应是,招呼着兵卒们过去驱赶那些村民。
上百的村民被重新带回了石窑内,铁门被锁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最后一夜,兵卒们甚是高兴,嚷嚷着让厨子做些好吃的来。
厨子围着灶台嘟嘟囔囔,没好气吩咐两个帮厨:“火烧旺一点!菜洗快一些!碟子呢?盐呢?”
帮厨连忙递了盐罐子过来,厨子忙得不可开交,接过盐罐子凭着手感勺了半勺子盐往锅里放。
窝里的羊肉咕咚咚冒着热气,混合着萝卜的清甜气息,格外的诱人。
一大锅羊肉萝卜被端进了兵卒的住处,宋千户催促:“快吃,吃完快去装货,该出发了。”
兵卒们举起筷子伸手就往羊肉汤里夹,宋千户打了一碗羊肉萝卜,又盛了些放菜,送去给迟将军:“将军,吃一些吧,天冷,子夜过后还要押运这些货回军营。”
迟将军右眼皮一直跳,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道:“你再去清点一遍石窟里的火药,子夜一到,我们就出发。”
宋千户点头,带着几个属下往石窟那边走,迟将军坐到石桌旁,拿起筷子回头往那边看。
一支火箭从高墙越过,直直往石窟的方向飞去。
迟将军惊恐,失声尖叫:“快拦住它!”
宋千户和几个兵卒听见他声音,连忙回头,疑惑的啊了声。
然后就看到一支尾端带火的箭羽从他们面前疾射而过,落到了身后的石窟内。
火光映衬出他们惊惧的双眼,身后巨大的爆破声响起。七八个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炸成了血末。
砰砰砰,火光伴随着烟尘冲天而起,似是夜空里燃起的烟花。
整座山脉都跟着震动,山体的碎石被震得往下砸。
轰隆隆,犹如地龙翻身。
眼看着所有的成果都化为乌有,迟将军目眦欲裂,蹭的起身往羽箭射来的高墙上看去。高墙之上,逆光立着一个少年,布衣黑发,面容粗陋,唇角含着几分讥笑和挑衅。
迟将军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委实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总归是那群刁民里的人。
竟将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拔刀就朝着高墙上的少年冲去,少年轻笑一声,纵身朝高
墙另一边跃去。
迟将军提刀就追,才到出口。就被一群听到动静的兵卒给堵住。众人不住往他身后看,惊慌问:“将军,发生何事?”
“将军,怎么有爆炸声?”
“将军……”
“都闪开!”迟将军心火俱旺,提刀就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砍了,边往外冲边喝骂道:“没瞧见石窟存放的火器被人炸了?还不快抓住那刁民!”
“炸了?”
“石窟里的火器全炸了?”
那他们今夜要如何同王爷交代。
众人心胆俱裂,连忙抽刀跟着迟将军去追在月色下奔跑的黑影。
原本一个黑影变成两个,最后又变成三个。
众人一时不知谁哪个好,迟将军咬牙:“分开追!”
三个黑影同时落到了三个石窑的顶端,然后动作瞬速的落地,反手就将守在石窑门口的两个兵卒给解决了。捡起地上的刀,用力劈在了门锁上。
门锁应声而开,里面的村民蜂拥而出,然后一窝蜂的往正门口冲。
三个黑影再次齐聚,田翎一双眼睛熠熠发亮,急切问:“我阿爹呢?”
人流里,田老汉不住的跳起,大喊:“阿翎,爹在这!”人太多,他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阿爹!”田翎拔腿就朝着人群冲去。
四皇子捡起地上的刀,朝赵砚道:“你快去炸开城门,我断后!”
赵砚毫不迟疑,转身顺着人流往正门口冲。
迟将军带着大队人马紧追而至,隔着两丈远横刀就朝四皇子的面门劈来。
四皇子举刀抵挡,刀尖划破了他的外衫,露出了里面的近似软甲。
迟将军惊疑不定,斥问:“你不是村民?你究竟是谁?”
四皇子冷笑:“是你爷爷!”说着双臂用力,将人震出三步远。
他伤势未痊,也不恋战,转身就护着村民撤退。
南阳兵欲追,却一个个面色惨白,捂着肚子疼痛难忍。
迟将军面色大变:这是中毒了?何时中的毒?
他想起方才那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进出矿场都要搜身,这群刁民从何处弄来的毒?
这些人早有预谋,这里这么大动静,军营那边必然会察觉,定会派人来查看。
为今之计,只有死守住矿场的石门,将这些刁民困死在这里,才好向王爷交差。
想到这,他也不管这些中毒的兵丁了,从另一条路就往正门口去。在赵砚堪堪冲上石桥时,直接将手上的刀甩飞出去,直袭他脖梗。
赵砚弯腰躲避,单抓住桥杆转了身,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了冲上来的迟将军胸口。
他冷不防赵砚功夫这样高,人被踢得倒飞出去,砸进了人群中。
村民四散,他挣扎着爬起来,就要继续去抓赵砚。身后一根极细的钢丝勒住了他脖颈,将他整个人往后拖。
他伸手就抓住身边的石墩,回头去看。身后,一极漂亮的小姑娘手里勒住钢丝的两端,没有丝毫手软的用力!
“找死!”迟将军单手扯住钢丝的两端,怒吼用力,将另一端的田翎扯得晃动,脚步朝着他这边移动。
田翎咬牙,俏脸憋红,一双手都快勒出血印子了,也不肯松手:再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
对方一定会先比她手软咽气!
两人僵持间,迟将军后脑勺突然剧痛。有血从他额头流下,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后脑勺又被连砸了好几下,田老汉举着平日里他做工的石臼,继续疯狂乱砸:“让你打俺闺女,让你打俺闺女!松手!松手!”
迟将军砰咚倒地,双眼圆睁的在地上挣扎,嘴里念了一句:“断头石……”
田翎一下脱了力,松开钢丝,双手都在抖。
田老汉连忙丢了石臼,扶住她问:“阿翎?你没事吧?”
田翎摇头,拉住他果断朝外跑。
断头石缓缓落下,迟将军最后闭上了眼,临死前那一刻唇角翘起:就是这样,断头石已下,就算是火药也断没有炸开的可能。
石门之上的副将居高临下看着赵砚和这群村民,冷笑:“这石门坚固,你们断然破不开的,就等死吧!”
他摆手,守在石门之上的兵卒齐齐举起了弓箭,箭尖对准石门下的众人。
上百人惊慌后退两步,看向最前面提刀的赵砚。
赵砚仰头跟着冷笑:“是吗?一座石门而已。”
一座石门而已,好大的口气!
“放箭!”
副将的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爆破声响起。石门连同整个山体都跟着震动,石门之上的兵卒脚下不稳,东倒西歪,手上的箭羽掉落。
“怎么回事?”副将扶住身边的石柱惊慌大喊。
砰砰砰,又是几声巨响。石门出现裂痕,裂痕一寸寸攀爬,遍布整个山体。山体犹如结满蛛丝的网,爆破的火焰一冲,彻底瓦解。
石门崩开,山体犹如倾洪,轰然倒塌。
山门之上的副将和兵丁身形不稳,如同下饺子一样往下砸。
火焰灼烧着他们的身体,石块砸碎了他们腿骨。
数以百计,他们曾经以为蝼蚁的村民从他们身上踏过,踏出了这座禁锢他们许久的矿山。
村民欢呼,喜极而泣。
不断有爆破声从身后传来,回头去看,整座矿山被火光吞没,照亮了大半个苍穹。
四皇子手中长刀未脱,仰头,唇角带笑:“小七,你这生辰过得当真惊险,不过这烟火比儿时那场烟火好看多了。”
他一提,赵砚就记起儿时在城楼上看的那场烟火。那次,太庙也如同身后的矿场,火光冲天。
远处,马蹄声阵阵,有流火朝这边靠近。
两人转头去看,同时拧眉。
赵砚朝还处在兴奋中的村民大喊:“你们快走,南阳军的援军来了。跑,朝相反的方向跑,跑得远远的!”
村民这才回神,丢了手里的武器,成群结队四散逃跑。
田老汉在田翎的搀扶下跑到赵砚身边,焦急道:“小七大夫,俺们也快跑吧。”说着伸手过来拉他。
赵砚微微侧身,躲开他的手,语气里带了感激:“田叔,我要回家了。”
“家?回哪个家?”他还当赵砚两兄弟是没有家的可怜少年。
就在这时,两个黑衣护卫牵着四匹马出现,朝赵砚恭敬一礼:“主子。”
赵砚点头,兄弟二人利落翻身上马。
赵砚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朝着他笑:“田叔,你们也快回去吧,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说完,他用力一甩马鞭,两匹马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没入夜色。
田老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转头问自家闺女:“那两个黑乎乎的人是谁?小七大夫怎么跟着他们走了?”
田翎看着远去的几人,淡声道:“是小七大夫的护卫……”
“护,护卫?”不是贵人才有护卫的吗?
眼看着一大群南阳军追着四人跑了,田老汉喃喃:“小七大夫是王军中的贵人?”
田翎点头:“大概是吧,阿爹,我们快回去吧。他说了,战争会结束,阿娘还在等我们回家呢。”
田老汉连连点头:“对对对,小七大夫那样厉害,他说战争会结束,就肯定会结束。你娘还在等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北风烈烈,马蹄声阵阵。
两匹马朝着庐阳城的方向疾驰。
身后的南阳军队紧追不舍。
第136章 四皇子:我腿就是断了……
一行四人穿越一望无际的荒原,进入黄石坡。
远处风声鹤唳,马蹄声渐近。
玄一喝道:“殿下,有追兵!”
赵砚自然也听到了,他打马往另一个方向跑,两个暗卫也紧随其后。跑了没多远,发现前面又来了一伙人。
显然,南阳军早发现了他们,打算分头进行包抄。
四皇子大喝一声,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继续跑,庐阳城不是有人接应,只要跑出南阳军扎营的地界就安全了!”
四人一刻不停歇的往前跑,在堪堪要越过南阳王营地地界时,一队人马又从正面过来了。
三方人马齐聚,包抄了四人。
赵砚不信邪,不断回档刷新逃跑的方向。可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逃跑,这些南阳军总能从各个方向聚头将他们包抄。
显然,这空旷的原野,他们一行人太醒目。
南阳王的军队也猜到了他四哥就在其中,起了誓死捉拿的决心。
第六次被包抄后,他干脆勒停马: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四皇子和玄一、玄二也跟着他停下。身下的马儿不停嘶鸣,敌军的火把照亮了周遭夜空。
敌军也齐齐勒停了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挡在最前面的南阳军周副统帅出列,刚硬的脸上带了冷笑:“怎么不跑了?大楚四皇子,你真是有种!我们找了你许久不见人,原来是藏到了乌山火器场内!”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浪费了他们好些人力物力,居然被他耍的团团转。
四皇子脸上丝毫不见惧色,挑眉:“可不是本皇子想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你们的人强行把本皇子拉去的。”他语气颇为欠揍:“本皇子一生气只好将你们的火器场炸了。”
南阳军众人脸黑:说得如此轻飘飘,那可全都是他们王爷的心血!
周副将面上青筋暴起,喝道:“既如此,四皇子就留下当人质吧!”火器没了,大楚总要留下一个皇子,他们才好向王爷交差。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四皇子话音刚落,手里的长刀就脱手而去。
周副将连忙弯腰躲避,他身后的十几个兵卒却遭了殃,被长刀抹了脖子,惨叫一声从马上栽倒。
众人惊慌之计,四皇子、赵砚四人就径自朝前冲了过去。抽出随身的软剑,毫不手软的砍杀。
四人骑射都出类拔萃,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拼死一搏,瞬间将敌军冲出一个豁口。
挡在前面的南阳军被杀得连连后退,周副将大喊:“莫要惊慌!他们才四人!”
他们这边足足上千人,就算对方再厉害,耗也得被他们耗死。
众人蜂拥而上,层层围困。
天幕低垂,月华倾洒。
一群人就像移动的蜂群,跟着被围困的四人不断向前移动。
半个时辰后,四人都杀得力竭,尤其是伤势未愈的四皇子,手臂已然带了伤。
赵砚看向乌泱泱的叛军,神色黯然:这样下去不行,就算他能回档,也迟早会被拖死。
擒贼先擒王。
这样想着,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从马背上腾空而起,直袭向领头的周副将。
一次不中,就多回档几次,中能将人抓住。
周副将道了一句不自量力举刀抵挡,但对方似乎早知道他的招式,转了个方向,从马的后面绕了回来。
周副将勒转马头就砍,赵砚已然落在了他身后。
两人在马背上你来我往打起来,马匹受惊,直接冲出了包围圈。
叛军没料到这种情形,只敢围着两人,怕伤到他们统领,也不敢随意进攻。
四皇子和两个暗卫瞅准时机,跟在周副将的马后就往外冲。
四匹马眨眼便突围出去,叛军打马就追。
追出十米远,赵砚长剑横扫,往周副将脖梗扫去。周副将整个人后仰,一个没稳住,滚下了马背。
他目眦欲裂,几乎是落地的瞬间,手里的长刀朝着从身边飞驰的马腿砍去。
马匹受伤,猝然跪倒。
马背上的四皇子整个人往前栽去,滚下了马背,本就受伤的腿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鲜血即刻浸染了裤腿,一时间动弹不得。
身后兵卒的长枪紧随而至,冰冷的枪锋倒映在四皇子的双瞳。
“四哥!”
赵砚惊呼,刚想要回档时,十几只短箭疾射而至,将围着四皇子的叛军射杀。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一少女纵马而来,蜜色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光泽。手上的连发弓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又连发数十只利箭。
赵砚趁着众人惊慌之际,勒马回去,弯腰伸手拉住了四皇子伸出的手。手臂用力,人就被甩回了马背之上。
只是瞬间,田翎已经到了近前。
赵砚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回来了?”
田翎言简意赅:“阿爹说,我们家欠你两条命,我来还你。”说完,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用力吹了一声口哨。
不远处立刻有狼嚎声呼应,狼嚎声越来越多。
不多时,皓月银辉下出现大批的狼群,所有的马匹都开始躁动不安,马背上的叛军也惊慌起来。
几乎是眨眼之间,狼群便到了近前。
狼王几个起跳,直接扑向了最近的兵卒。紧跟在它身后的小白一个跃起,一口咬在了尚未爬起来的周副将腿骨。
马匹嘶鸣,再也控制不住到处乱跑,不少叛军被甩下了马背。
田翎低喝:“你们快走!”狼群出其不意,只能托得了片刻。
赵砚几人瞅准时机,打马就走。
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又要飞了,周副将急了,怒吼道:“别管这些畜生,抓住大楚四皇子!”
稳住马匹的叛军连忙驱马朝赵砚几人追去,周副将提刀要砍咬住他腿的小白。
小白丝毫不恋战,咬完就撤。
一群狼又跟着少女跑了,不稍片刻就没入了夜色中,消失不见。
周统领咬牙,忍着腿痛重新翻身上马,去追赵砚等人。
然而,叛军已然失了先机。
马匹转态又没反应过来,追了一路,也只能远远瞧见几人的背影。
再追了一里路,远处尘土飞扬,大批的王军出现,目测是他们人数的几倍。
此时的赵砚几人终于放松下来,勒停马匹,回头看向追击他们的叛军。
叛军也终于停下,看向已然到了近前的王军大部队。
领头的车将军驱马上前,朝赵砚和四皇子行了一礼,高声到:“末将救驾来迟,两位殿下莫怪。”
叛军齐齐愣住:两位殿下?
这里除了大楚四皇子还有哪位殿下?
周副将目光定定的落在赵砚的脸上,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不可置信问:“你是大楚七皇子?”那日在浔阳城楼下交换人质,他只远远瞧了对方一眼,并未瞧见具体容貌。
但大楚的七皇子怎么可能是面前面容粗陋的少年。
少年高扬起下颚,唇角带着丝讥讽,月华倾泻,明明是极普通的面容,却叫他看出几分矜贵来。
没否认就是默认了。
周副将:看来真是大楚七皇子了。
他怄得险些吐血:矿场的那群蠢猪,抓了两个大楚的皇子都不知道!
车将军又驱马上前,长、枪指着他喝道:“狗贼,有种和爷爷打一场,以多欺少追我们两位小殿下算什么本事!”
眼看着王军要冲过来,周副将也不恋战,调转马头就跑。
赵砚和四皇子四人在王军的护送下,安全回了庐阳城。
三军振奋,冯将军亲自将人送回了郡守府。
赵砚进门后便道:“快去将我的药箱拿来,送到四哥屋内,他的腿受伤严重,需要紧急处理。”
冯将军几人这才看到四皇子的右腿已然被鲜血染红,面色也煞白的紧。
跑出来的小路子连忙去提了药箱,冯将军、车将军和几个老将一齐将人送回了屋子。
四皇子躺在榻上,裤腿被挽起,右腿已经肿得老高,腿骨上青紫一片。
赵砚伸手去碰他的腿,四皇子就轻嘶一声,额头不住冒着冷汗。
赵砚忧心瞧着他:“很痛?能动吗?”
四皇子摇头:“不行。”他苦笑:“好像断了。”
刚随小路子跑来的戎州听见这么一句,当即就急了,跑了几步凑到榻前,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四皇子受伤的腿看:“主子,您腿怎么能断了?”连眼眶都急红了。
车将军也不能接受:“怎么会断了?”他看向赵砚,语带祈求:“七殿下,您神通广大,医术超群,一定要治好我们四殿
下。”
赵砚神色凝重,接过小路子手里的药箱替他清理伤口,然后伸手去探他的腿骨。
腿骨虽有裂缝,但并未断。
他松了口气,道:“四哥的腿还未断,好好养,能养好。”
四皇子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坚持道:“许是你摸错了,真断了!”
赵砚怕自己弄错,又伸手去摸。
四皇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和他对视,声音都在抖:“痛,真的断了!”
赵砚拧眉:怎得非说自己腿断了?
看他脸色惨白的模样,一副真痛得受不了的模样,赵砚也不好再摸骨确认。只好先给他清理伤口,用夹板把腿骨固定。然后道:“等你明日腿好些了,我明日再来确认。”
四皇子点头,催促道:“你也快去休息吧,一切等明日再说。”
赵砚确实也已经累到了极致,起身的时候甚至有些晕眩。
小路子及时扶住了他,他转而吩咐戎护卫道:“好好守着你主子,莫要叫他再动受伤的腿。”就算是骨裂,若是不注意养护,也容易瘸腿。
戎护卫自是比他还紧张,连连点头。
赵砚这才往外走,冯将军几人也连忙跟了出去。
车将军看看已经闭眼的四皇子,纠结数秒后,最后长叹一声,也追着赵砚出去了。
追了没几步,赵砚就进了自己屋子。
他想跟进去,就被白九拦住了。
车将军急了:“你拦着我做甚?我得去问问七殿下,我们四殿下的腿到底是不是断了,还有没有治!”说着就要伸手推门。
白九拧眉,屋外的冯将军就一把拉住他,将他拖着往远处走。
车将军骂骂喋喋:“冯霁,你也拦我做甚?”
冯将军一路将他拖到了前院,才蹙眉道:“你没瞧见七殿下已然累极?此刻正需要好好睡一觉?”七殿下就三人,能将四皇子救回来,显然吃了极大的苦。
入城的那一刻,他就瞧出对方体能已经极尽崩溃,一直在强撑住没倒下。
车将军冷静了一瞬,仔细回忆了一下赵砚的脸色,确实不太对劲。
“可是,我们四殿下……”他焦躁的在原地来回踱步:“我们四殿下的腿!”
皇室极其注重颜面,虽未明说,但有一条默认的规矩:皇子面有瑕疵或身有残疾者,不可为君。
四皇子腿若是断了,他们四皇子党要怎么办?
这腿说什么也不能断。
冯将军和其余几个将领也想到了这一点,齐齐沉默。
若四皇子此次大捷,回朝后,五皇子和六皇子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他去。
只能说,人各有命。
第137章 小七何时又多了个大哥……
赵砚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还是被饿醒的。
外头天光朦胧,他只发出了点声音,小路子就推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婢女手里拿了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具。
见到他只着单衣坐在床头,小路子哎呀一声,连忙走过来拿了厚实的大氅给他披上,嗔怪道:“殿下,怎得不披衣衫就这样坐着,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赵砚边起身,边问他:“你一直在外头候着?”
他一说话,就冒冷气,果真冷得难受。
先前被困在火器场倒没觉得冷,现在有条件,倒又娇气了。
小路子摇头:“没呢,奴才就是估摸着殿下该饿醒了,才过来候着。您快洗漱,一会儿白统领就拿早膳来了。”
赵砚确实很饿,他随口问:“我睡了多久?”
小路子:“一天一夜。”
“这么久?”赵砚蹙眉:“你怎得不叫醒我,四哥如何了?他的腿可有喊疼?”说着就要往外走。
“殿下!”小路子连忙阻拦:“是四皇子交代不许吵醒您的,他说您累了,让您睡够,睡饱。”
赵砚无语:“再怎么累能有他腿重要?那腿是不想要了?”他才走到门口,又碰到端着早膳进来的白九。
白九见他着急往外走,连忙问:“七殿下这是要去哪?”
小路子连忙解释:“要去看四皇子的腿,白统领,您快帮忙劝劝殿下!”
白九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赵砚的去路,肃声道:“殿下,车将军正在四殿下屋子里哭,您确定要去?”
赵砚疑惑:“他哭什么?”一个大老粗。
白九摇头:“大概是心疼四皇子吧。”
其实明白人都知道,大概是在哭自己的前程。毕竟,四皇子是他们四皇子党的希望。眼看着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没了,四皇子继位的可能性极大。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又出了这样的变故,能不伤心吗。
“而且,戎护卫方才传话说,四皇子让您吃了早膳,打理好自己再过去。”
小路子也跟着劝:“是啊,殿下,您昨日回来直接就睡下了,身上的衣衫也该换换。”
赵砚这才察觉自己还是先前那套穿了大半个月的布衣,身上脏污不堪,都有些味道了,实在难受。
这样出去也着实不雅,左右车虎那个大老粗还在那。
他转身回去,先沐浴洗漱,等再出来,就如同顽石洗去铅华,成了温莹的美玉。
青衣雪冠,白裘加身,容色艳绝。
小路子真心夸赞道:“殿下还是这般瞧着好看。”眉眼和丽妃娘娘越发像了。
赵砚浑身轻松坐到桌前,桌上摆了碗面,上面卧了一只荷包蛋。
他诧异问:“怎得是面?”
白九:“长寿面,殿下十五了,每年都要有的,今年也不例外。”
赵砚心下触动,无意识道:“我生辰都过了。”
小路子连忙道:“就过了一日,殿下快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赵砚拿起筷子开始吃,一碗热乎乎的面下肚,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头一次觉得,吃碗面也能这样幸福。
果然,幸福是对比出来的。
他漱口了口才问白九:“我走的这段时日,城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白九摇头:“一切正常,朝廷押运的军粮和军饷也到了。”
赵砚:“我睡着的这一天一夜,南阳军那边可有动静?”
白九接着摇头:“南阳军依旧在五里开外扎营,没有要攻城的意思。”
问完,赵砚才起身往四皇子的屋子去。
原以为他耽搁了一会,车将军已经走了。没想到进去时,他还在哭,边哭边嚎:“殿下,车虎对不起您啊!车虎应该跟七殿下一起去救您的……您的腿,呜呜呜……”大嗓门震动得整个屋子都跟震动。
旁边两个将军在劝他,冯将军频频蹙眉。
四皇子被吵得头疼,见到赵砚来,终于松了口气:“行了,别嚎了,给我看腿的人来了。”
车虎瞧见赵砚,立刻抹了把脸凑了过来,通红着眼睛求道:“七殿下,您快瞧瞧四殿下!”
赵砚被他吼得耳膜疼,也没搭理他,径自坐到榻边,问:“四哥,感觉如何?腿骨还有昨日疼吗?能不能动?”
四皇子:“倒没有昨日厉害,还是不能动。”
赵砚掀开被子,将他的腿小心翼翼移了出来。然后拆开固定的木板,双手小心的试探他腿骨,见对方没昨日反应那么强烈,才加大了些力道。
反复摸索两遍后,才道:“腿骨确实只是裂开了,以我的医术,只要你好好修养,一定能恢复如初的。”
四皇子声调拉长:“一定能恢复如初啊?”
赵砚莫名在他语气里听出了几分遗憾的味道,随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总不可能是遗憾自己腿会好。
车将军连忙追问:“那能跑能跳,能骑马上阵杀敌吗?”
赵砚:“自然能,不过都需要时间。伤筋动骨一百天,四哥这腿骨,至少得修养半年以上才可正常行走,跑跳的话只怕也得一年,期间生活还是饮食方面都要特别注意,不然很容易留下后遗症。”
车将军抖着声问:“什么后遗症?”
赵砚迟疑两息还是道:“跛足。”
车将军一个大高个子,险些站立不住,幸而戎护卫及时扶住了他。
他拉着赵砚的手,真诚
又郑重的恳求道:“七殿下,您一定要不遗余力的治好我们四殿下,车某一定当牛做马的报答您。”
“别!”赵砚嫌弃的推开他的手:“你还是不遗余力的照顾我四哥吧,兴许他好得更快。”
车将军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又转头看向榻上的四皇子。
四皇子正好挣扎着要起身,车将军连忙伸手摁住他,惊慌问:“四殿下莫要乱动,您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卑职,卑职一定不遗余力的照顾您。”
四皇子没好气道:“如厕!”
屋子里尴尬一秒,车将军却浑不在意,弯腰继续道:“卑职背您过去,不管是如厕还是洗漱,卑职都能帮忙。”
四皇子被恶心到了,往床上一躺,闭眼道:“突然又不想去了,小七,你们还有政务要商量吧。”
潜在意思很明显,赶紧把车虎这一根筋的大块头弄走。
赵砚立刻点头,然后朝车虎道:“车将军,你和冯将军先去正厅等我,我替四哥包扎完就来。”
车虎现在是片刻也不想离开四皇子,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家主子就成了瘸子。
但政事重要,即便再不情愿,还是被冯将军拉走了。
赵砚重新替四皇子固定好腿后,温声宽慰道:“四哥,你莫要担心,你腿会好的。”
四皇子眉宇舒朗,脸上一点忧色也无:“我不担心,能保住命回来已是幸事,至于这腿,能好祖宗保佑,不能好也不见得是坏事。”
这话怎么听着别扭。
赵砚狐疑瞧他,他继续道:“左右现在是动不了躺在这,两军对垒,就要辛苦小七了。”
赵砚:“不辛苦,我既生在皇家,结束战争就是我的责任。”他一想起矿场那些村民期盼的眼神,就觉得责无旁贷。
四皇子眼眸波动,突然来了一句:“你倒是越来越像赵祐了,哎,同他住了几年果然不一样。”
“是吗?”赵砚挠头,怕他问起当年之事,连忙起身:“四哥,你先休息,我先去正厅议事了。”
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四皇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小七对太子的死还是耿耿于怀吧?”这些年每次提及太子他都逃避。
戎护卫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道:“太子殿下……确实可惜……”
主仆两个沉默,看向窗外。
窗外枝头停着的鸟雀似有所感,也朝他们看来,隔了几息,许是觉得这两个人类太无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越过回廊落在了正厅前的杏树上,啾啾叫了两声。
赵砚看着那光秃秃的杏树,暗自思量:也不知太子哥哥从北地回来了没有。
他一步跨进正厅,冯将军几人起身,他坐下后,几人才跟着坐下。
冯将军率先开口:“七殿下,您昨日说,南阳军的火器已经全部被您和四皇子炸毁了?”
赵砚点头:“对,不仅全炸毁了,还拿到了**,威力比南阳军的火药威力更大。”
众人眸子发亮,皆是兴奋不已。
赵砚又道:“南阳军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再弄出一批火药,只要我们能比他们先制造出更厉害的火药,这场战很快便能结束了。”
车虎连忙追问:“配方是什么?需要哪些东西?我们去替您寻来。”
赵砚:“硝石、硫磺和木炭。”
冯将军抚须思索:“木炭好办,硝石淮阴和南阳境内都有不少,但硫磺很少见,南阳军的硫磺必定也是从别处运来的,我们想要短时间内弄到大量的硫磺有些困难,除非……”
赵砚追问:“除非什么?”
冯将军身边的副将补充:“除非燕记能出手。”
车虎不明所以:“哪个燕记?是玉京那个燕记货运?”
冯霁点头:“燕记货运遍布大楚各处,玉京货运只是一个分部。此时正值年关,燕记每年年关都会运送大量的硝石和硫磺到大楚各地的爆竹、烟花商贩那。找他们购买原材料最简单也最便捷。”
车虎大咧咧道:“那直接找燕记货运要便是,国家的战事比什么都重要,燕记不敢不给!”
冯霁拧眉:“这你就不知道了,这燕记的东家很是神秘,从不做官家生意,但又不惧怕官家。他手上有大楚各个地界的行商令,就是大楚几个皇商也没这么大本事。崇州地界曾有官员想搞他们,没多久就掉了脑袋,他来头只怕不小。我们有求于他,只能好好说,不能拿官威压人。”
车虎不高兴了:“来头再大,能有我们七殿下大?七殿下的面子他得给吧?他们东家在哪,让我们七殿下亲自去一趟。”
七殿下手里可是有龙纹玉佩,见玉佩如见陛下。
他们敢不给!
赵砚轻咳:严格来说,他也算燕记的半个东家。
他道:“若是燕记那有货就好办,我同他们东家相熟,你们拿着我的手印去一趟燕记最近的货运点,他们会尽快把货给我们送来。”
正厅的几人狐疑瞧着他,车虎忍不住问:“七殿下都不怎么出宫,怎么就和那燕记东家相熟了?”
赵砚:“在玉京认识的。”
冯霁:“卑职曾派人打听过这燕大家,听说他不怎么去玉京,这些年长期都是在南边一带活动,近几年在北地一带居多。要想调燕记的货,需要有燕大家的首肯或是他的玉印……”
赵砚在袖带里掏啊掏,掏出一枚玉印,举给他们看:“你说的是这个?”
冯霁凑过去看,玉印上刻着燕字,燕字下面有个奇怪的符文,和他见到过的燕记货运单上的燕大家玉印确实有些像。
他狐疑的盯着赵砚:七皇子莫不是利用先知,提前刻的玉印?
不然这种重要的私人东西,如何会出现在他手里?
“这东西七殿下在何处得来?”
赵砚实话实说:“多年前,燕记的东家去玉京送给我的。”太子哥哥当时只是说可以凭此印拿到大通宝号里的印子,没想到这还是燕记的私印。
“这……”
正厅里的人又是一阵沉默,总觉得这事太过玄幻。
七皇子就算有神眷顾,也不能想什么来什么吧?
正当大家想着说点什么的时候时,外头就有人匆匆来报:“冯将军,外头有人找七殿下。”
众人疑惑:“找七殿下?谁?”
兵卒:“来人说是燕记的大当家。”
“谁?”众人集体起身,以为自己幻听了。
兵卒再次重复:“他说,他是燕记的大当家,和七殿下是旧识。”
众人又同时看向赵砚:七殿下方才果真说的是实话?
冯将军:“快,还不快将人请进来?”
他话音刚落,赵砚人已经新冲冲出去了。
先前还显得稳重的少年,此刻像是即将要见到家长的小朋友,脸上的笑怎么藏都藏不住。
见他走了,冯将军等人也只好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郡守府门口。
一踏出门,便瞧见郡守府正门口停着一辆四驱装饰朴素的马车。但马车整体是用楠木打造,前后车轴皆是用玄铁包边,车璧花纹繁复,刻着燕记特有的标志。
沉稳中彰显主人的财力。
马车前站着一人,头戴幕离,白衣直,身姿秀挺,虽瞧不见面容。但通身气质华贵,仪静琼秀,叫人不敢轻视。
他身边跟着一个同样带着半截面具的青年,看上去像侍从,瞧着身手不错。
冯大人正想上前招待,赵砚就先一步走下台阶,到了那人面前,声音里都带了愉悦:“燕大哥,你什么时候从北地回来的?”
那人伸手在他们七殿下发顶亲昵的揉了揉,温声道:“听说你来淮阴后就准备回来,路上运的货出了点事耽搁了。”
那姿态明显十分相熟。
他们对待家中小辈也就这样吧。
七皇子方才没胡说,还真和这燕大家交好,那方才那玉印也是真的了?
众人震惊过后,又在猜想这燕大家什么来头,居然敢直接摸皇子的脑袋?
冯将军上前几步,朝他道:“燕大家,快快进屋,也别在门口站着了。”
燕大家这才点头,朝赵砚道:“我们先进去吧。”
赵砚点头,两人一同往屋内走。
冯将军连忙命人备了酒席招待,几人坐到正厅,燕大家头上的幕离也不曾摘。
车虎有些不高兴道:“大家一起用膳,燕大家怎得还一直带着那碍事的东西?”看不见容貌,实在叫人不安心。
立在太子身边的莲笙拧眉,正要怼回去,燕大家就先一步道:“实在不巧,燕某前两日染了风寒,大夫交代,不宜见风。”
车虎粗嗓门继续问:“那你还来郡守府?”
这话就太过失礼了。
冯将军拧眉,还没来得及出声,赵砚就呵斥道:“车虎,不会说话就闭嘴!”
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严肃,维护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车虎有些郁闷,闭嘴喝着闷酒。
冯将军解围道:“燕大家不要见怪,车将军性子爽直,无意冒犯。”
青年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无碍,行军之际,不拘小节。”
众人意外:这燕大家居然如此随和。
难道是看在七殿下的面子上?
若真是这样,那硫磺的事就好办了。
冯将军使劲朝赵砚使眼色,示意他提硫磺的事。赵砚只当没看到,继续和太子聊:“燕大哥什么时候到了淮阴?”
燕大家:“前几日就到了,顺带还去了一趟灵泉郡。丽妃娘娘本想来,被我同乔郡守劝住了,她托我带些东西来给你。东西在马车上,稍后我让人送到你屋子里去。”
众人更是惊讶了,听这意思,这燕大家居然还认识七殿下
的外祖父和丽妃娘娘。
这燕大家莫不是皇亲国戚?
但陛下孤家寡人一个,皇室宗亲里压根没有任何和这位年纪对得上的。
管他是谁,先拿到硫磺再说。
众人又再次朝赵砚使眼色,这次,赵砚总算没有忽视他们。没有任何委婉的,直接就问:“燕大哥,我们急需一批硫磺,你那里可有?”
燕大家问:“可是要制造火器?”
冯将军等人拧眉,刚要提醒他们殿下不要透露太多,他们殿下就毫不避讳点头:“嗯,硝石、硫磺和木炭都需要,得尽快制造出一批火药,战争才能快些结束。”
众人:七殿下也太没心眼了。
还不待他们哀叹完,更炸裂的来了。
燕大家直接道:“昨日,南阳军分部的货运点也接到南阳王府的订单,说是要向我们购置一批硫磺。”
众人大惊,车虎第一个质问出声:“你接了?”大有对方敢承认,他就能当场宰了他的意思。
燕大家点头:“接了,燕记的规矩,不和官府打交道。南阳王必定也是知晓的,他既开了口,就是强逼。他有银子,这比生意自然是要接的。”
“你个孬种!”车虎气得面红耳赤,拍桌大骂:“这种生意你怎么能接?南阳王狼子野心,你知道这场战再打下去,会死多少人?”
果然,商人都是重利!
“车虎!”赵砚恼怒:“你能不能把话听完!”
“还有什么好听的?”车虎手握成拳,都想揍对方了,他强忍冲动,朝赵砚一礼:“七殿下,车某是粗人,只怕再待下去会动手,就想告辞了。”说完就往外走。
“车虎!”冯将军喊了两声没喊住,有些尴尬的看向太子:“你莫怪,他性子就这样,也是着急战事。”
这次燕大家倒没惯着他,轻飘飘点评了一句:“为将者,太过冲动可不是好事。”
明明声音不高,却极具威慑力。
冯将军等人张了几次口,都没办法反驳。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好在对方很快便道:“南阳王那笔生意我会做,但做出来的火器威力如何,我就不保证了。”
众人:这意思是,有钱不赚王八蛋?想坑南阳王一笔?
他继续道:“你们要的硫磺、硝石和木炭,包括制作火器的用具和人员,我都能提供。”
冯将军眼前一亮,但随即又迟疑问:“那要多少银两?燕大家也知道,这战事打了近一年,军饷实在不多。你若是要得多,恐怕还得等朝廷拨银子。”
朝廷也在研究火药,若是七殿下手里有配方,上书一封,陛下肯定会拨银子。
燕大家放下茶盏,郑重道:“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冯将军再次确认:“燕大家,你确定?我们要的数目不少……”
燕大家点头:“确定,分文不取!”
众人瞪圆眼睛,又看向赵砚。
赵砚也跟着放下茶盏:“燕大哥既说了分文不取,那便是真的。”
有七殿下这句话,这下众人是真的相信了。
冯将军起身,朝他深深一礼,肃声道:“燕大家大义,我等没齿难忘。若此战告捷,定上书朝廷,为你请功!”
其余将领跟着起身,弯腰朝他一礼。
燕大家起身,双手交叠,回了众人一礼:“诸位不必客气,爱国之心,人皆有之,燕某不过做了自己该做之事,不必请功。”
此话一出,众人更觉得他高义。
正要再次请他落座,门口就传来车轱辘声,一人笑道:“燕大家实在高义,请功确实应该,你就不必推辞了。”
众人往门口看去,就见戎护卫推着坐着轮椅的四皇子来了,身后还跟着脸色奇臭的车虎。
众人眸光微闪:这个车虎,不会是气不过,找四皇子来给他撑腰了吧?
添什么乱呢?
车虎冤枉:他什么也没说,是四殿下主动问他的。
赵砚见他进来,拧眉:“四哥,你的腿还没好,怎得来了?”
四皇子温声道:“总躺在榻上也不是那么回事,坐轮椅腿不碍事。”他目光落在太子身上,语气耐人寻味:“方才听车将军唠叨,燕大家来郡守府了,还要给南阳军提供硫磺,我就来瞧一瞧。”
“四哥,你别听车虎瞎说!燕大哥……”他正要解释,太子伸手搭在了他肩上,冲他摇摇头。
赵砚疑惑回头,随后就闭嘴了。
四皇子目光在他和面前带幕离的青年身上来回流转,心下有些不爽:怎么觉得小七对这人比自己更熟。
“燕大哥?”小七何时又多了个大哥?
第138章 小七有没有说过,你像……
太子双手交叠,又朝着四皇子一礼:“四皇子殿下。”
赵砚瞧他这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曾经的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这样向别人行过大礼。
但除去他,屋子里所有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一介商贾,朝皇子行礼,天经地义。
像他方才那样和七皇子相处,才是有些逾矩了。
四皇子点了一下头,然后被车虎推进了正厅,坐到他对面。
立刻有伺候的人端了酒水放菜到他面前,车虎拧眉呵斥:“你这下人好不懂事,四殿下这情况能吃酒吗?”
伺候的下人连连道歉,立马将酒水换成了清水。
车虎忙着帮他布菜,有辛辣味和发味的菜都放得老远。四皇子任由他折腾,全程没说一句话。
赵砚看了会儿,又看向太子。
太子不疾不徐,主动道:“南阳王既还想制造火器,就算燕记不接这单,他也会想办法去别的地方弄来硫磺。与其这样,不如燕记先答应他,拖他一拖。硫磺也分很多种,炎火之山有硫磺,色泽淡黄,纯度高,适合药用。汤泉之地也产硫磺,纯度低,多杂质,且不容提纯,制成爆竹、烟火都不太行,若制成火药效果恐也难如人意。最次的就是土硫磺,有剧毒,处理不善,接触之人皆会受累。燕记一个月后,可交水硫磺给南阳王府。王军可以利用这一个月产出威力最好的火器。”
四皇子终于正眼瞧他:“不愧是走南闯北的燕大家,见多识广,那我们如何知晓燕大家给我们的是何种硫磺?”
太子轻笑:“四皇子多虑了,我和小七相熟多年,自不会骗他。且您在南阳王火器场待了那么久,不会硫磺好坏都分辨不出来吧?再说,我人都在王军之中,如何会以次充好?”
四皇子语气冷了两分:“你才来庐阳城如何会知晓本皇子在南阳王火器场待了许久?”
太子:“进城时,庐阳城的百姓都在传,四殿下和七殿下英勇,潜入敌军火器场,不仅炸了火器场,还救了许多附近的村民。”
“是吗?”四皇子挑眉,“消息倒是传得快。”
他话语一转,突然问了一个和现在谈话毫不相干的内容:“燕大家什么时候和我家小七相熟的?”
太子从容回答:“十年前,七殿下第一次出宫,在淮州宣城。七殿下曾救过我性命,我当缬草相报。”
十年前,淮州宣城?
那不是小七第一次出宫替父皇祈福时?
那么久的事了,除了小七也无当事人在场,着实不好确认。
“十年前,燕大家年纪也不大吧?”
太子点头:“彼时年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雪中送炭,年少时的情谊才最可贵。之后几年,燕某去过玉京几次,在泰合茶楼见过七殿下。”
他娓娓道来,所有事情都说得合情合理。
不管四皇子如何想,冯将军几人是完全放下了对他的戒心。
年少相熟,七殿下又救过对方性命,对方连表明身份的玉印都拿来报恩了,怎么还可能帮着南阳王来骗他们。
而且,七皇子不是有先知,怎会不知道对方的好坏?
这样一想,冯将军对太子越发热情,连声道:“燕大家是知恩图报之人,也是心怀
大义之人。那硝石、硫磺和木炭最快多久可以运到?可要我们出什么力?”
太子看向他:“这些材料运到之前,王军不必插手,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做好,你们只管注意敌军的动静便行。”
“好好好。”冯将军很是高兴,自从七殿下来后,真是天助王军。
对面的四皇子突然又道:“其他不必王军插手,但本皇希望燕大家只提供原材料和制作火药的工具,至于工人,王军这边会招募。”
这是怕火药的配、方泄露?
四皇子这是明摆着还防着他。
屋子里的众人生怕这燕大家会不悦,没想到对方十分爽快:“那就依四皇子说的办。”
众人顿时齐齐松了口气,开始商讨火器场的选址和其他事宜,气氛一度融洽。
四皇子也不再咄咄逼问,只是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家弟弟和燕大家互动。
事情讨论得差不多后,赵砚这才起身,朝他道:“四哥,我先同燕大哥去看看我母妃送来的东西。你若是有事,遣人去寻我便是。”
四皇子点头,示意他去。
赵砚和太子并排着往屋外走,两人小声说笑,熟稔的不似多年未见。
待回了他住处,赵砚令小路子和白九守在屋外,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四哥没再问了,太子哥哥,你别介意。四哥素来谨慎,他不知你身份,才如此咄咄逼人。”
太子已然把幕离除掉,露出真容。
他如今已有二十,容貌越发清俊疏朗,珠玉难描。五官虽日渐成熟,但还是有年少时的影子。
若是被人瞧见,定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温声道:“你莫要再称呼我太子哥哥了,像方才一样喊燕大哥就行。”
赵砚从善如流:“燕大哥……”
太子轻笑:“好了,你不用替他解释,四皇子这样很好。两军交战就该时刻保持警醒,若他什么也不问,我才觉得不该。”他出现得实在巧合,又送东西又送人的,若他还身处皇家,只会比四弟更谨慎。
两人又聊了片刻北地的见闻和目前的局势,太子才道:“我会在庐阳城多留一段时日,和你共同进退,直到南阳王兵败,我再走。”
赵砚蹙眉:“大哥,你提供制作火药的材料就很好了,不必再忧心我。你的身份,我怕时间长了四哥、车虎和冯霁他们会怀疑。”
太子:“我一直戴着幕离便是,只要不瞧见我容貌,他们便绝对不会往那个身份想。”
毕竟,太子葬身火海,是陛下亲自确认并昭告天下的事。
就算瞧见他容貌,他不承认,也只能说一声相像。
只是如今,储君还未定,他不适合出现在这群熟人面前。
“大哥!”赵砚还要在劝。
太子就打断他的话道:“我若不留下,只怕丽妃娘娘就要来了。”
一句话,成功让赵砚闭嘴。
母妃素来紧张他,若是来了,定要整日唠叨,他耳根只怕没清净之时。
太子将丽妃带来的东西给他看,整整两大箱子。也没什么打紧的东西,大多都是些新鲜的玩意,吃食和冬衣。
赵砚拿着一只竹蜻蜓笑道:“母妃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总送这些小玩意来。”
太子笑道:“丽妃娘娘离宫时,你不就是小孩子。在母亲心中,孩子永远长不大。”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有些落寞。
赵砚脸上的笑容渐淡,问他:“大哥又去见过姜夫人了?”
太子摇头,一旁的莲笙突然出声:“没,主子回来时去过皇后陵墓了,在玉京听闻七殿下出发来淮阴郡的消息,才赶过来的。”
赵砚心中暗自叹息:皇后娘娘也曾真心疼爱过小时候的太子哥哥吧。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砚想着两人许久未见,原本想让太子同他宿在一处。
太子摇头:“不可,君臣有别,外人面前,还是不能太亲近。待你将来封王,常驻灵泉郡,我们在秉烛夜谈就是。”
赵砚一想也是,忙又道:“我十五岁生辰已过,可以封王出宫了。待这次大捷回去,我就去请父皇封王。大哥赶路也累了,快去休息吧。”说完,他喊来白九,让他把人送回厢房。
白九应是,恭敬的将已经戴好幕离的太子送出去。
两人走过回廊,就在转角处瞧见了四皇子。
对方坐在轮椅上,身后是戎护卫,大冷的天,他披着狐裘在赏月。
太子停下步子,行了一礼:“四皇子好雅兴。”
四皇子转头,问:“燕大家可否陪我赏片刻的月色?”
对方语气散漫,并无敌意。
太子点头,走近:“四皇子是想同燕某说什么?”
戎护卫和白九立刻识趣的退出老远,确保能瞧见廊下的二人,又不至于能听到两人的谈话。
四皇子转头看他:“戴着幕离能看清楚月色?燕大家何不坦诚相见?”
太子:“我已说过,我偶感风寒……”
他话还没说完,四皇子突然又道:“罢了,你想戴就戴着吧。”
太子沉默:这个四弟,还是亦如从前难以捉摸,要么不开口,要么说话绵里带针。
两人隔着幕离对视,四皇子又接着道:“燕大家,小七有没有说过,你有些像一个人。”
太子无比淡定:“谁?”
“一个养了小七几年的故人,可惜,他死了。”四皇子叹了口气:“若他没死,当和你的年纪相仿。”
太子:“英年早逝,那真是可惜。”
四皇子挑眉:“你不问问那人是谁?”
太子摇头,温声道:“四殿下既没直说,燕某便不问。人死灯灭,那人应当也不想一直被记挂。”
“是吗?”四皇子定定瞧着他,犀利的眸光似乎要穿透薄薄的幕离将他看透,语气里带了些警告:“小七极重感情,单纯容易相信人。他既相信你,燕大家就莫要辜负小七的信任。”
太子眯眼:“四皇子还是怀疑燕某?”
四皇子摇头,语气又变得和善:“不是,小七信你,我自然也是信你的,不然也不会陪你赏月。”
太子有些无语:貌似是他在陪着他赏月。
他目光落在四皇子的腿上,转移话题:“燕某走南闯北,认识很多名医,您的腿,我找人来看看?”
四皇子直接拒绝:“不必,我的腿有小七就好。”
察觉出他似
乎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腿,太子也不再说什么,朝他行了一礼,走了。
远处的戎护卫连忙快跑几步走到四皇子身后,询问:“殿下,我们现在回屋吗?”
四皇子目光依旧落在远处之人的背影上,开口问:“戎护卫,你觉得这燕大家背影像谁?”
“像谁?”戎护卫顺着他目光看了那背影许久,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月拱门处,也没想到像谁。
四皇子低语:“像太子。”
“啊?”戎维护不可思议,努力想记忆力的太子。但他发现,时隔多年,太子在他的印象里早已经模糊。
他挠头:“卑职没瞧出来……”
“殿下,时间晚了,卑职还是推您回去休息吧?”
四皇子点头,戎护卫赶紧把人推走。
木轮滚动,在冬夜发出沉闷的吱嘎声,地上的轮痕犹如岁月的划痕,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一夜,四皇子破天荒梦见了儿时在上书房时的场景。那时的太子皎皎如月,身后永远坠着一条小尾巴。
那人若没死,此时也该如燕大家一般光风霁月,神峻骨秀。
天色一点点变亮,霞光透过云层铺洒下庐阳城的每一寸土地。
庐阳城西城一处空旷的大宅子被清理出来,用作火器库。
几日后,大批制作火器的工具、硝石、硫磺和木炭也被运了来。
官府张贴榜文,招募大量的百姓做工,一日三餐管饱,月银也管够。条件必须是庐阳本城人,有力气,手脚麻利,且一个月内不能回家。
自从开始打战,城中戒严,百姓生计就困难了。这个时候三餐管饱就足够吸引人,更别提还有月银。别说一个月,半年不回家他们都能接受。
时间越久,说明月银越多。
七皇子亲自坐镇,他们还怕什么。
当天报名的百姓就差点将登记点挤塌了,幸好林副将及时带着兵卒赶到维持秩序。
赵砚的意思是,硝石和硫磺的提纯以及木炭的研磨就让这些百姓来,也好改善他们的生活。至于关键合成火药的那步,就从军中挑选一些可信得过的兵卒来。
秘方自然还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的。
火器场开始运作后,他日日天不亮就去监工。太子也日日一大早就起来,和他随行。
四皇子也破天荒的日日跟着,车虎生怕他磕着碰着了,也日日随行。
赵砚和太子在聊硝石的提纯,四皇子就坐在轮椅上看着。
赵砚和太子在分析木炭的好坏,四皇子也在边上看着。
赵砚和太子去观看火药的威力,四皇子依旧在旁边看着。
他也不开口,就真是纯粹看着。
跟来的车虎不明所以,压低声音道:“四殿下既怀疑这人,不如卑职去将他的幕离除去,看看他真面目。”
四皇子抬头,淡淡瞧他:“你是不是还想把我腿上木板拆了,看看腿到底有没有断?”一天天闲的。
车虎被噎了一下:“四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我这不是为了殿下分忧,省得您日日盯着他。”都快一月有余,就算是风寒也该好了,而对方还是没有摘掉幕离的意思,实在可疑。
四皇子冷声道:“不要多事。”
车虎悻悻,也不敢再提。
当夜,天又下起小雪,雪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到了除夕夜,雪已经能莫过膝盖。
成箱的火药早已经搬进了仓库,赵砚回到郡守府时,正厅已经围了一圈人,正围着火堆打锅子。
众人说说笑笑,瞧见他和太子过来,连忙起身让座。
两人坐定,冯将军就道:“七殿下,四殿下方才还在说要给大伙压岁钱呢,您也要出出血,一起给大家压岁钱才行。”
赵砚边伸手烤火边笑道:“四哥给,我自然是要给的,近一个月大家都辛苦了。今日饭菜肉类管够,酒就先别喝了,等大败南阳军后,再让大家喝个够!”
众人欢呼,开始大口吃肉说笑。
赵砚、太子和四皇子三人慢悠悠喝着茶。一口热茶下独,四皇子温声道:“小七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那时候在宫中过年,父皇年年都要给我们压岁钱的,如今也轮到我们给别人压岁钱了。”
赵砚点头:“自然记得,那时当真开心。我还记得你们想骗我压岁钱,最后反倒全输给我了。”
四皇子哈哈大笑:“谁说小七笨,我瞧着你那时就贼精贼精的,什么都知道。”
赵砚憨笑:“能赢真只是巧合,我可没故意坑你们。”
“没坑就没坑,你急什么,都这么多年了,我还能找你讨回来不成?”四皇子打趣完,转而又问一旁笑而不语的太子:“燕先生儿时除夕如何过的?”
太子语气里也带了些怀念:“具体不记得了,只知道应该是开心的。”
这说了等于没说,四皇子还要问,就被赵砚接过了话头。
他似乎总有意无意打断两人的对话,四皇子察觉后,便不再试探了,安静的吃着茶。
临近子夜,就在大家快散场时,天边突然传来几声嘹亮的号角声。紧接着又兵卒冲进了郡守府,边跑边高声大喊:“南阳王攻城!南阳军攻城了!”
前一刻还欢度新年的众人瞬间严肃,车将军把手里的茶碗往地上用力一砸,发出砰咚一声巨响,大笑道:“哈哈哈哈,这般孙子,天庭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来得正好,大过年,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说着就拿起桌边的刀往外走。
冯将军和其他将领也立刻拿起兵器,斗志昂扬的往外走。
赵砚和太子紧随其后,戎护卫也推着四皇子往城楼上去。
城楼之上冷风侵袭,城楼之下,黑压压的南阳军严阵以待。他们手上的火把如同火龙,在冷风中呼啸。
兵卒喊声震天,一台台火炮被推到了最前方。
南阳军先锋官出列,朝着城楼上高喊:“城楼上的人听着,开城投降不杀,南阳军还能让你们过个好年!”
冯将军神色凝重,朝赵砚道:“七殿下,南阳军除了火器,似乎又研究出了新的武器。”
赵砚肃声道:“不过是火炮,他们的火药威力不足,不足为惧!”
众人诧异:七殿下又提前知晓对方的新武器了?
这下他们是彻底不担心了。
车虎对着城楼下怒骂:“他奶奶的南阳龟孙,要打就打,叽叽歪歪,爷爷还等着过年呢!”
南阳王摆手,南阳军最前面的兵卒齐刷刷向前一步,点燃火炮。
引线点燃,在夜里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十几驾火炮发出砰咚一声巨响,巨大的火球朝着城楼上冲来。
与此同时,赵砚抬手,城楼之上的一排弓箭手引弓拉箭,箭雨入洪,朝着半空中的火球冲去。在箭尖和火球相撞的一刹那,箭羽尾端的火药同时爆炸,将火球引爆。在半空中发出比方才还重的巨响。
砰砰砰,火球直接在空中炸开了,一朵朵火花如落雨往地上砸,照亮了整个庐阳城。
爆开的气**城楼上的众人齐齐后退两步,举手抵挡。
太子头上的幕离被强风吹得晃动,白纱的一角掀起,冷玉温润的脸映在火光里。
车虎正要往他那边看,坐在轮椅里的四皇子突然就站了起来。
车虎吓得要死,赶紧伸手去扶他,惊慌喊:“四殿下,您的腿!”
四皇子一瞬反应过来,故作受到惊吓扑倒在地,眼神闪烁:“别吵,腿疼!”
车虎和戎护卫连忙弯腰将他架回到轮椅上,然后就想过去喊赵砚。
四皇子肃声道:“大敌当前,你们莫要去吵小七,快送我回郡守府。”
两人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耽搁,连忙送他下了城楼。
待把人送回郡守府,戎护卫见自家主子眼神犹疑,神色十分不对劲,立刻就要去请大夫。
四皇子伸手阻止:“不必了,只是见到故人,心绪紊乱,待会就好。”
“啊?”戎护卫不明所
以,方才,他们不是在城楼之上和敌军对战?
除此之外,也没瞧见什么特别的人啊。
哪来的故人?
第139章 王军大胜
戎护卫不理解,还要问时,四皇子已然闭眼假寐。他只好退下,候在了屋外。
屋外的车虎着急问:“四殿下如何了?”
戎护卫温声道:“应该不碍事,车将军有事先去忙吧。”
车虎虽忧心四皇子,但更忧心外头的战事。他只犹豫一秒,转头就往西城门跑。待他跑上西城门时,炸开的火光已经铺天盖地落向城下黑压压的南阳军。
火光落在他们头盔上,肩上、袒露在外的手腕上、脚背之上……火苗迅速窜起,南阳军瞬间方寸大乱,整齐的列队四散开。
骏马嘶鸣,慌乱不止。
南阳军统帅高声道:“别慌!全都列好!不准退缩!”
不过是几支带了火器的箭羽而已,慌什么!
南阳王身边的军事却神色凝重:“王爷,当是先前大楚七皇子和四皇子偷了我们火器的配、方。”
南阳王冷哼:“东施效颦,不过一月而已,他们能做出什么正经的火器?”他早就料到这两人跑回去会仿制他的火器,所以提前将火炮做了出来。
火炮加火器,威力翻倍,这次定能破城,直捣玉京。
“点火!”
南阳王大手一挥,火炮又增加了十几台,二十几台火炮再次齐齐对准庐阳城楼。
引线滋滋燃烧。
冯将军立刻让弓箭手准备,众人严阵以待,就等着火炮射上来。瞄准,让它在空中爆掉。
引线燃尽,二十几驾大炮轰动一声闷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南阳军集体静默,南阳王拧眉看向统帅。大冷的天,南阳王统帅后背生生吓出一层冷汗,他挥手,立刻有炮师上前查看。
不稍片刻,炮师又小跑到统帅身边,小声耳语。
统帅眉头拧得死紧:那火药明明试炸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才运过来多久,就受潮了。
那硫磺要的急,可是花了大价钱购置的!
定是燕记那帮人搞的鬼,待他回去,定要将燕记分布众人碎尸万段!
此时,等了许久都不见有动静的王军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城楼上众人哈哈哈大笑,尤以车虎笑得最大声。
他高声叫骂:“南阳小儿,土匪行径,当你们占了多大的便宜!燕记的东家可是大楚百姓,得的是陛下的庇护!更是我们七殿下的挚友!”
南阳王手上的扳指应声而碎,眸光冷厉的看向城楼上,赵砚身边的那个月白色,戴着幕离的神秘人:好个燕记,居然和他玩心眼!
他们准备了数月,大军已然兵临城下,是断没有退兵的可能。
南阳王一声令下,南阳军弃了大炮和无用的火药,采用最原始的办法攻城。
投石、锁钩、以百斤重圆木撞击城门。
冯将军冷喝:“是时候让你们这群反贼尝尝王军的厉害!”
他摆手,一个个铁皮浇灌的黑球被抬了上来,引线点燃,然后被齐齐投了出去。投射到南阳军中,砰咚一声巨响,爆炸点被炸出一个巨坑。泥土飞扬,爆炸点的南阳军被炸成了肉沫,周遭的南阳军被气浪掀得飞起。
接连不断的黑球飞了下来,砰砰砰,南阳军顷刻被炸得人仰马翻,死伤一片。
同样是火炮,王军火炮的威力和南阳军先前制作的火炮威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整肃的南阳军被炸了一通后,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惧,丢盔弃甲,夺路而逃。
南阳王心中也掀起惊涛骇浪:王军的火器为何如此厉害?
他也意识到此时不是硬钢的时候,连忙鸣旗收兵: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三万南阳军浩浩荡荡的来,灰溜溜的夺路而逃。
冷兵器在热武器面前毫无抵抗力,这场战,打得有些可笑。
憋气许久的王军却并不打算放过这群散家之犬,整肃军队,打开城门。由七皇子和冯将军领兵十万,亲自追击南阳军。
城外,喊杀声一片。
南阳军早已失了先机和对抗的勇气,被追得溃不成军。从黑夜到白天,又从白天到黑夜。
大楚丢失的三城被夺回,叛军的血铺就了王军追击的路。南阳王带着数千残部一路逃回南阳郡老家,避城不出。
十万王军在南阳王城三里开外扎寨修整,切断了南阳城一切可能外出的路。
等待军粮补给的同时,围困南阳残部。
军帐内,几个王军将领围着沙盘在分析形势。
林副将肃声道:“火药的数量不够,已经在加紧赶制了,若要攻城得十日后。”
强攻也不是不行,只是恐会损失些兵力。
一部分将领主张强攻,一部分将领主张十日后再攻城,两方人马互相吵了起来,企图说服对方。
一旁的太子突然出声:“南阳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心理防线脆弱,何不找人去城楼下劝降?责令他们十日之内开城投降,缴械不杀,不然十日之后必定攻城。这既能体现王军的仁义,也不会让对方怀疑我们的火药不足。”
“至于劝降人选,就让车将军去吧。”
众人觉得这主意甚好,最后赵砚拍板,就让车虎去。
劝降这么细致的活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去算怎么回事?车虎总觉得这燕大家在针对他,但王令已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城楼下劝降。
他劝降的方式简单粗暴,直接将抓住的叛军往城楼下一拉,朝着城楼上的人就吼:“南阳军已经注定要败,你们若是现在投降,陛下可既往不咎,还能和家人团聚。若是不降,十日后王军的炮火必定轰开南阳城!”
南阳城内人心惶惶,断粮第八日后,城内爆发了内乱,城门终于被打开。
王军长驱直入,直接将南阳王府围了。
赵砚带着人进了南阳王府,一脚踹开了南阳王寝殿的大门。
冷风直往寝殿里灌,整个寝殿全是飘动的黄绸,摆设和器具都是金器。
一众人绕过云母屏风,就瞧见了身着龙袍的南阳王。
他身下是和金銮殿上一模一样的龙椅,龙椅之后是龙榻……整个寝殿完完全全就是按照玉京城内的皇宫打造。
这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南阳王听见动静,终于掀起眼皮,双手交叠放在青龙宝剑上,呵呵笑了起来:“你们终于来了……”
冯将军冷喝道:“南阳王,你犯上作乱,罪诛九族,束手就擒吧!”
“罪诛九族?”南阳王笑声越来越大:“本王的九族早已经死光,怎么诛?”他起身,眸光锐利的盯着众人:“他赵彧乱臣贼子,凭什么诛本王!”
赵砚淡声道:“南阳王,你已经输了,再说这些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成王败寇!
整个南阳郡都被攻破了,南阳军死的死,降的降……他这次是彻底败了。
南阳王不甘心:他筹谋多年,怎么能败。
他连唯一的儿子都搭进去了。
他双眸紧紧锁定赵砚:“本王就算输,也会拉你们陪葬!”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互相对视,心下惶然:南阳王这个疯子想做什么?
南阳王话落,外头就响起爆破声,紧接着就是砰砰砰的炸药声。南阳王疯狂大笑:“哈哈哈哈,本王早已经在南阳王府埋下了数以万计的火药!纵使威力不及你们的火药,也能将你们所有人都炸死!”他眼睛瞪大,表情狰狞,做着夸张的口型:“砰,把你们全炸死,给本王陪葬!”
他指着赵砚道:“你不是能耐,不是赵彧最喜欢的皇子吗?本王也要他体验体验丧子之痛!哈哈哈哈哈!”
“是吗?”赵砚唇角翘起:“可惜,本皇子还年轻,还不想死呢。”
南阳王表情一窒,一支利箭就穿透了他的脖梗。
他瞳孔扩散的瞬间,瞧见白九领兵
进来,大声禀告:“七殿下,埋在南阳王府地下的火药都被摧毁了,只有外围一圈没来得及清理炸了!”
怎么可能?
王军怎么猜到他会提前埋上火药?又怎么知道火药埋在什么地方?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他想起世子曾经来信,信中言大楚七皇子有些古怪。
传言他得上天庇佑,似乎有先知。
砰咚!
南阳王死不瞑目摔倒在地,四周黄绸被震得飞扬,龙座翻倒,青龙剑砸在金砖之上,铿锵巨响。
闫氏最后一个子孙彻底死去。
众人心中大定,立在那的赵砚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他回档得够快,不然方才就真给这反贼陪葬了。还有那火药,埋得那么隐蔽,他回档了十几次,白九才全找了出来。
临时还要作妖!
南阳王一死,原先那些负隅顽抗南阳王死士和兵卒也彻底没了主心骨,全部投降。
几日功夫,王军清洗了南阳军所有地界,将剩余的乱党彻底清理干净。
南阳城的百姓还担心他们会像其他被夺三城的百姓一样惨,没想到王军进城,对他们一视同仁,丝毫没有清扰的意思。
百姓放下心来,对王军也完全接受了。
赵砚安排林副将留下治理南阳郡一带,又提拔了新的郡守辅佐,这才带着一部分大军返回了庐阳城府邸。
王军大胜,四皇子得了消息,早早在北城的空地上准备了庆功宴。
篝火燃烧,空气里还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味。
烤全羊,烤全猪、鸡鸭鱼肉全都被搬上了桌,上百坛烈酒堆积在地上,前来帮忙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战争结束的喜悦。
百军欢庆,人潮涌动,划拳声,此起彼伏。
冯将军端起酒,朝赵砚举杯:“七殿下,这次王军大胜,多亏了您,末将敬您!”
他一起身,其余人纷纷起身:“我们也敬七殿下!七殿下神勇!”
赵砚被吼得脸红,他只有武力值还可以。这次行军,谋略方面完全是太子哥哥在一旁出主意。
他推辞:“我喝不得酒,你们的感激我收下了。”
车虎扯着嗓门道:“那怎么行,今日是庆功宴,七殿下是最大的功臣,说什么也得喝一杯!”
众人举着酒杯跟着起哄:“就是,七殿下,今夜无论如何您都要喝一杯,我们对您的敬意全在酒里!”
“对对对,您先前都说了,等王军大胜,不醉不归!”
现场气氛热烈,围观的百姓都跟着起哄。
眼看着赵砚禁不住劝要喝酒了,一向淡定的太子急了,伸手阻拦道:“七殿下不甚酒力,一杯就倒,你们喝你们的,就莫要让他喝了!”
“燕大家!”车虎高声道:“今日高兴,你莫要扫兴。七殿下人高马大的,如何就不甚酒力。就算一杯倒,大家也能把他抬回去,大伙说是不是啊?”
“就是,我周岩第一个背七殿下回去!”
“去去去,哪轮到你背,我背殿下回去才是!”
现场热热闹闹的,继续举杯起哄。
车虎拿着酒杯要往赵砚手里塞,又被坐在轮椅上的四皇子一把摁住了,他喝道:“你起什么哄,你们七殿下不能喝酒!”
宫外的人和这些兵卒不知道,他和太子能不知道。
小七喝了酒就容易发酒疯,五岁生辰那次,温妃都被折腾得够呛,父皇也拿他没办法。
喝什么喝,小七喝了,这庆功宴不得疯了。
“四殿下,您怎得和燕大家一样扫兴!”车虎显然已经喝高了,这会儿丝毫不惧四皇子的威压,大着舌头道:“哪有男人不能喝酒的,除非七殿下不是男人!”
“七殿下,您说,您能不能喝?”
这话都说出来了,赵砚高低得喝一口了。
他接过车虎手里的酒,豪迈道:“行行行,今日高兴,我与三军同醉!”说着,还不等太子和四皇子去抢,烈酒已经下肚。
四皇子捂脸:完了!
太子也暗自叹了口气:怎么就喝酒了呢?
见赵砚如此豪迈,冯将军带头上前接着敬酒。
赵砚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没一会儿,就眼神迷离,双腿乱窜。
一旁的白九和小路子脸色也同时变了:完了完了,看来有的他们忙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赵砚把酒坛子一砸,站到桌上拔剑就开始舞剑,边舞还边高歌。
歌声澎湃,听得将士热血沸腾,跟着他敲碗拍桌。
拍着拍着,桌上舞剑的人吧唧一声就掉地下了。众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他。
赵砚把剑丢了,晃了晃脑袋,一把揪住车虎的脑袋就喊:“小白,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都没回家?”
车虎被揪得头发生疼,大喊道:“哎哎哎,疼疼疼,七殿下您松手!七殿下,卑职不是小白!您看清楚!”
“你就是小白!”赵砚不高兴了,扯着他脑袋用力往前拖:“小白,快跟我回家!小白,回家!”
车虎被揪得嗷嗷叫,大喊救命。
众人哄笑,笑够了,冯将军只好带着人上前去解救。
然而,任凭大家如何劝,赵砚就是揪住车虎不松手,嘴里一直嚷嚷着小白。揪完车虎又揪住冯将军不放,一直问:“小白,你的毛呢?毛去哪里了?”
被揪住胡子的冯将军叫苦不迭,终于意识到四皇子和燕大家为何不肯七皇子喝酒了。
这酒品是真差!
这还没完,他揪完冯将军又开始揪住陈郡守。这次直接扯住陈郡守的腿,硬要他摇尾巴。
陈郡守欲哭无泪:他连尾巴都没有,怎么摇?
一旁的百姓和兵卒倒是看得高兴,跟着大喊:“摇一个!摇一个!”
陈郡守受不住了,大喊着朝太子求救:“燕先生,您行行好,救救本官,快将七殿下带走吧!”
这一个多月大家都看着,七殿下最听燕大家的意见。有时候四皇子不好使,燕大家出声,七殿下都会听。
太子叹了口气:再闹下去,只怕就要闹笑话了。
他起身,伸手去拉赵砚。
赵砚瞧见他,又看看他头上的幕离,咦了一声,大声喊:“太……”
太子和四皇子脸色同时大变。
太子一把捂住他嘴,警告道:“小七,你醉了,和我回去睡觉!”
“我没醉!”赵砚挣扎着掰开他的手:“我才不睡,你松手!”
他一口咬在太子手掌上,太子吃痛,被他挣脱开了。
他还要开口,就被轮椅上的四皇子直接扑倒。
“四殿下,七殿下!”
众人惊呼,尤其是车虎,酒都吓醒了,连忙要去扶四皇子。
赵砚针扎大吼:“都起开,小白,我的小白!”
四皇子揪住他两边脸颊,大骂:“让你别喝酒,你还喝!撒酒疯,你看清楚,没有小白,方才是你燕大哥!太什么太!”
“燕大哥?”赵砚瞅着伸手来拉他的太子,哈哈笑了起来:“小白,小白你带着幕离做什么?你毛毛变成幕离了?”他伸手就去拽太子的幕离。
太子身边的莲笙吓得伸手就摁,四皇子生怕他将幕离拽掉了,伸手去拍他的手:“你撒手,撒手!”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小时候醉酒的小七就比过年的猪还难摁,现在这般大,武力值爆表的小七,他一个‘残废’怎么摁得住!
赵砚揪住太子的幕离就是不肯松。
太子双手紧紧固定住幕离,也心累极了。
偏生一旁的车虎和冯将军还在喊:“燕大家,七皇子醉了,你就将幕离给他吧。给他,他就安静了!”
太子还没说话,四皇子就大吼:“给个屁!他让你们摇尾巴你们怎么不摇?让你们不要灌他酒,还要灌!这下好了。”
众人摸摸鼻子,又摸摸鼻子。
呵呵呵呵,谁知道七殿下撒酒疯摁都摁不住。
“摇尾巴!小白摇尾巴!”被摁住的赵砚听见四皇子的话,又开始胡
咧咧了。扯住太子的幕离用力摇晃,“小白,摇尾巴!摇尾巴!”
眼看着幕离要被他拽脱了,四皇子单手成刃,干脆利落的将人劈晕了。
现场静默了一瞬。
众人诡异的盯着四皇子,太子问:“你劈他做什么?明日起来,该脖子疼了!”
四皇子没好气的剐了太子一眼:他一个残废是为了谁?
这兄弟,一个两个的,都是不省心的。
等回京后,他得赶紧脱身,逍遥自在去。
第140章 班师回朝。
四皇子拧眉看向众人:“看什么看,喝你们的酒!”
庆功宴上的众人立刻转头,继续欢呼。
四皇子这才朝白九道:“快将人送回他屋子,若是半夜醒了,就弄些醒酒汤过去。”
白九点头,连忙同小路子一起把人送了回去。
等人走远,四皇子又冷脸朝车虎几人道:“下次莫要再让我瞧见你们灌他的酒!”
车虎连连称是,朝冯将军和其余几人道:“听见没,下次莫要再灌七殿下酒了!”
众人齐齐点头:哪里还敢啊,他们先前只以为七殿下故意推辞,要是知道他喝酒后这样疯,打死也不敢的。
车虎现在还头皮疼呢。
四皇子警告完几人才看向正在整理衣冠的太子,语气一下和缓了许多,甚至带了两分不易察觉的关心:“燕先生没事吧?”
太子摇头:“无碍。”
四皇子:“……无事也早些去休息吧。”说完,就让戎州将他推走。
戎州应是,推着他远离人群,往郡守府去。
太子隔着幕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背影,随后也和莲笙回去了。
三人一走,其余人不仅没冷场,反而喝得越发尽兴。一顿庆功宴一直闹到次日凌晨才散去,众人回去睡下时,赵砚这边已然醒了过来。
小路子连忙打了热水给他擦脸,又弄了醒酒汤来给他服下。
赵砚头疼欲裂,断片得厉害,四下扫了一圈,才问:“我不是在庆功宴,怎得回来了?”
小路子乐呵呵道:“殿下还说呢,您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和酒品。他们劝酒您就真喝,都把自己喝酒了,抱着人到处撒酒疯。难怪宫中每次有宴会,陛下都会特意交代不让您喝酒。”
赵砚揉揉脑袋:“我没做得太过分吧?”
小路子故意调侃道:“没呢,您就是扯着车将军的头发喊小白,又扯着冯将军的胡子问他为什么长毛了,还让陈郡守给您摇尾巴……”
他越说,赵砚眼睛瞪得越大,最后才颤声问:“只有这些?”
小路子继续:“您还抱着燕大家的幕离不放,硬要他把幕离摘下来。奴才和白统领几个怎么劝,您都不肯听。”
赵砚手里的碗吧嗒一声掉了,里面余下的一点醒酒汤直接就泼在了被子上。
小路子哎呀一声,连忙伸手去接碗,然后手忙脚乱的用帕子去擦那被子。
“先别擦了!”赵砚单手抓住他一边肩膀,着急忙慌问:“燕大哥的幕离被我拽下来了?”
力道之大,小路子肩骨都叫他捏疼了。
他连忙摇头:“没,没呢,冯将军他们都劝燕大家把幕离给您。四皇子坚持不肯,直接把您打晕了!殿下,疼疼疼……”
赵砚这才发觉自己太过紧张,连忙松手。
小路子一边扭着自己肩膀,一边奇怪的看着他:“殿下这么紧张做什么?不就是一个幕离,就算真扯下来了,燕大家也不会怪您的。”
赵砚眼眸闪烁,磕巴道:“燕大哥不是还风寒吗?我这是担心他病情加重!”
小路子:真没瞧出来,燕大家平日里也没咳嗽,也没吃药啊。
得,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干爹教他第一条,少说话多干活,主子的事少打听。
他收拾干净被子,又问:“殿下要再睡一会儿还是要起?要起的话,奴才去给您弄早膳。”
赵砚头还有些疼,见外头天还未完全亮,于是往床上一躺,道:“再睡一会吧,你也去休息,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小路子点头,关门退了下去。
赵砚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左右都睡不着。心里有个疑问,四哥为什么坚持不让他揭太子哥哥的幕离?还直接将他打晕了?
四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他又躺了半个时辰,实在睡不着。窗外鸡鸣报晓,天色也完全亮了起来。他干脆穿衣起身,往太子的厢房去。
站在院子里的白九见他出来,刚要跟,赵砚就道:“九九忙自己的吧,我去找燕大哥,你不用跟着。”
白九应是,自行去忙了。
他刚到厢房门口,厢房的门就吱嘎一声开了,太子也衣着齐整的出门。
赵砚诧异:“大哥这是要去哪?”
太子:“正打算去瞧瞧你。”他瞧着赵砚脸色:“你没事吧,醒酒汤可喝了?”
赵砚点头:“喝了。”随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太子:“有事就说,在我面前吞吞吐吐做什么。”
赵砚抿唇:“四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小路子说,他昨夜为了不让我揭你的幕离,直接把我打晕了。”
太子叹了口气:“心许吧,他先前还拦下我试探来着。”
赵砚明显惊慌:“那,那怎么办?”
太子安抚他道:“你不必担忧,四弟话少心思通透,他既帮着遮掩,就是没打算说,只当不知道这事。”
赵砚还在想他们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太子突然又道:“四弟是个好的,这次大捷,他在朝中威望会高涨,静嫔娘娘和四皇子一党必定会推波助澜,提及立储一事。若他为储君,你们将来都可无虞自在。”
赵砚:“我瞧静嫔娘娘确实有争储的意思,车将军受了大理寺林少卿的嘱托,时刻关心四哥的腿,生怕四哥有什么闪失呢。”
太子:“四弟的腿如何?”
赵砚:“只是骨裂,修养个一年半载可无虞。但我瞧四哥不怎么上心他的腿,先前还以为自己腿断了,也没见怎么伤心。”
太子:“那返京途中你要多看顾一些他,莫要让他留下什么后遗症。”
赵砚点头:“那是自然的。”他说完又道:“返京之前,我还得去看我母妃和外祖父一趟,军队先行,我随后再赶上去。”
太子唇角带笑:“那正好,我也好回临泉郡燕记分部一趟,你随我一同去吧。”
赵砚:“行,不过我先要去接小白,你等我半日。”
两人
说话后,赵砚用完早膳,就带着白九和两个暗卫从西城门出发,前往黎山。
沿途还残存着硝烟的痕迹,越接近黎山,硝烟味越弱,直至黎山脚下,硝烟味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雪清冽之感。
霞光从靛青色的天幕垂下,笼在冰山之上。整座雪山宁静又安详,丝毫没了先前恶战的痕迹。
四人松了马,徒步往上。
今日天朗气清,沿路没了那日的狂风暴雪,心情也格外舒畅。
行至半山腰雪狼谷停下,赵砚拿出哨子,在唇间吹了两下。嘹亮的哨音在山谷里回荡,不少片刻,一个雪白的影子从山谷里窜了出来。
它身后,还跟着大批的雪狼。
那雪团子窜到近前,看到赵砚,兴奋的直摇尾巴,直接就将赵砚扑倒了。毛茸茸的爪子巴拉住赵砚的斗篷,不住伸出舌头去舔他。
赵砚被瘙得不住笑,清越的笑声在山腰回荡。
“好了,小白!”他伸手推开小白,小白又绕了一个圈,围在他身边不停巴拉着他的裤腿。
白九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坐起来,伸手揉了揉小白的脑袋,上下检查一遍后,笑道:“不错,结实了。”
温驯的狼犬学会了捕猎,经历几场战斗,也成长了。一双眼睛里觉醒了狼性,但面对主人的夸奖,还是兴奋的在原地转着圈圈。
赵砚又拍了拍它脑袋,这才起身:“好了,我们回去了。”
小白跟着他走了两步,身后传来狼嚎。它步子立刻又停了下来,回头往山谷里看。
山谷内,狼王和一群雪狼灼灼的看着它。
小白突然就迈不开爪子了,一步三回头,不住的去看相处几个月的同伴,然后又仰头看向自家主人。
似乎在抉择。
赵砚轻叹:小白被他带回宫多年,应该也会孤单吧。
或许小白基因里狼的血脉趋多,亲近同伴是天性。
就算是他,也向往自由,更何况是享受过了自由和肆意的狼,也许不愿意回到人类温暖的牢笼。
他低头和小白对视,温声道:“你若是想留下,我也不反对。”
小白一双眼眨了一下,也不知听没听懂。它突然往回跑,和那群狼亲昵的咬在了一起,然后跟着它们自由的嚎叫起来。
群狼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山巅。
赵砚几人就站在山谷口等着,都有些动容。
小白嚎完,在狼王身边蹭了蹭。然后毅然决然又跑回到了赵砚身边,咬着他裤腿示意他走。
赵砚几人这才往山下走,狼群远远的坠在了他们身后,一直将几人和小白送到了山脚下,才停在山坡上嚎叫。
小白低垂着脑袋,一直呜呜的叫,却没有回头。
赵砚蹲下身,伸手梳理它的毛发,安慰道:“好了,等我封王出宫,定居灵泉郡后,时常带你来看它们就好了。”
小白蹭了蹭他,这才不叫唤了。
玄一、玄二牵着马过来,肃声道:“殿下,我们走吧。”
赵砚点头,正要上马,身后传来一声清灵的喊声:“小白。”
那声音清清脆脆,带着几分讶异。
小白听见声音,转头就朝声音的主人窜去。
赵砚几人转头,就见那人已经蹲下,亲昵的撸着小白的头。她身后是一匹骡子,骡子脖子上打了铃铛,还在清凌凌作响。骡子拉着板车,板车上坐着个六七岁的男童,男童手里提着一篮子肉骨头,一双葡萄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赵砚看。
赵砚目光却落在蹲着的小姑娘身上,她一身洗得发白的簇新红石榴袄子,一头青丝全部用同色的发带束起,垂眸含笑逗弄着小白的模样,倒是显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稚来。
“阿翎……”他轻唤。
田翎闻声抬头,在看到赵砚的那一刹那,眼里闪过难以遮掩的惊艳。手里的肉骨头啪嗒落地,心里没由来生出几分局促:“你……”
冰雪里,少年华裳鹤氅,立于在,浓艳的眉眼被雪色映得摇动生光,含笑瞧着她。
平静的湖面霎时波光粼粼。
她眼角余光落在玄一和玄二身上,声音里带了十足的惊讶:“你是……小七大夫……”
赵砚点头,朝她走近。
田翎连忙起身,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磕巴道:“我,那个,我来喂小白……”
赵砚从袖带里掏出先前那只金哨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田翎瞬间闭嘴,盯着他雪白掌心看,双颊不自觉涨红。
赵砚和风细雨道:“那夜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道谢。这哨子给你,将来你若有任何困难,都可拿着这东西到灵泉郡,郡守府请求帮助。”
田翎原本想说她那次是在还恩,两人两清了,不需要回报。但鬼使神差,她就是接了,顺带还问了一句:“你住在灵泉郡郡守府?”
赵砚摇头:“不住那,但我外祖父是灵泉郡守,他认得这哨子的。我欠的恩情,本该自己还,但我不日就要班师回朝。此地离玉京千里之遥,你和田叔若是有困难,去灵泉郡更容易一些。”
“班师回朝?”田翎怔愣,双眸水光浮动:“你要走了?”
“嗯。”赵砚点头:“战争结束了。”
“你快些回去吧。”说着他伸手招呼了一下小白,然后翻身上马。
一声轻喝,骏马呼啸而去。
少年周身笼着银光,束发的赤绦在北风里扯成笔直的红线,渐行渐远……
田翎呆立在原地许久,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缓缓抿唇,收紧手心,转身坐上了骡车。
骡车上的男童终于缓声,凑到她身边问:“阿翎姐姐,我们是碰上神仙了吗?”
田翎没搭理他,一言不发的赶车,直到骡车在家门口停下,她才伸手接过男童手里的篮子,往屋内走。
男童狐疑瞧着她。
田老汉和圆婶子见她回来,连忙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篮子,发现里头的肉骨头还在,疑惑问:“不是去投喂小白,怎么又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田翎没说话,田老汉看向男童。
男童从骡车上跳了下来,眉眼兴奋的比划:“田叔,我和阿翎姐姐在黎山脚下见着仙人了。”
“什么仙人?”田老汉一脸莫名。
男童继续道:“就是长得好好看的仙人哥哥,他把小白带走了。”
“把小白带走了?”田老汉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自家闺女:“小七大夫把小白带走了?”
田翎轻嗯了声,继续手里的活。
“小七大夫来了,你怎么也不喊他来家里吃顿饭?”田老汉边说边帮忙她把板车上的木柴搬下来,却意外发现柴火底下有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他咦了一声,捡起荷包拉开,荷包内大把的金豆子晃花了他的眼。
圆娘也第一时间凑了过来,当即呀了一声,嗔怪道:“这定是小七大夫留下的,这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田老汉把荷包一收,忙塞到田翎手里,催促她道:“你快快进城,把东西还给他。他虽受了我们的恩,我们家也受了他天大的恩情,万不能再要如此贵重的东西。”
田翎被他推着上了骡车,然后一路快赶进了城,直奔郡守府而去。
郡守府的门大开,她跳下马车往门口走,没走两步就被门口的兵卒拦了下来。兵卒上下打量她,见是个眉目精致的小姑娘,语气缓和了些问:“这是郡守府,你可是有事?”
田翎语气急切道:“我来找小七大夫,他可在?”
“小七大夫?”兵卒想了一圈,小七?大夫?
王军中会医术,被喊做小七的只有那位了。
“你问的可是七殿下?”兵卒指着东城门的方向道:“七殿下带兵班师回朝了,方才才走,你自行去送吧。”
兵卒只把她当做这庐阳城,许多崇敬七殿下的百姓一样,以为她是来送行的。
“七殿下?”田翎愕然,又赶紧赶着骡子往东城门追去,待她赶到城门口只能瞧见黑压压送别的人群,和人群之外黑压压的军队。
她喊了两声,声音很快淹没在人潮中。
军队最前面的赵砚回头,依旧只看到黑压压兴奋送别的人。
他侧头问身边的白九:“你可听见有人喊小七大夫?”
白九摇头:“没有,许是殿下听错了。燕大家还在岔路口等我们,七殿下,我们快走吧。”
赵砚点头,一甩马鞭,快速跑在了队伍最前面。然后一路疾驰往官道的另一个岔路口去了。
跑了两里路,很快便进了一片林子。林子里停着一辆马车,坐在车辕上的莲笙见他来,忙朝马车里知会:“主子,七殿下来了。”
马车的帘子掀开,太子那张清俊的脸露了出来,他眉目含笑问:“小七,你终于来了?”
赵砚翻身下马,进了马车,小白也紧跟着他跳上了马车。
一人一狗在太子对面坐定,赵砚解释:“多交代了四哥几句,耽搁了些时辰。”
太子递了杯温茶给他:“不急,军队行进速度慢,你去见过丽妃娘娘后,再从水路走,能赶上的。”
赵砚点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跟在马车边上的小路子狐疑的往马车里瞧了瞧,小声问身边的白九:“咱家怎么瞧着燕大家有些面熟?”
白九不紧不慢的驱着马,目不斜视道:“天下眼熟之人何其多,你只管伺候好殿下便是,旁的莫问莫管。”他自然是知晓太子身份的,当年太子假死,还是他帮着运出宫的。
但只要陛下和太子不认,那眼前之人就只是相向而已。
小路子被噎了一下,转而又觉得他说得不错:干爹行事准则,少问多干,迟早当老大。
一行人行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日清晨到了灵泉郡的郡守府。
老管家看到燕记的马车来,第一时间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丽妃就在沉香和半夏的搀扶急匆匆出门,身后还跟着乔夫人。
丽妃看到站在马车前的太子,连忙迎了上去,着急问:“燕先生,你瞧见小七了吗?他长多高了?瘦没瘦?本宫做的衣衫他能穿下吗?”
太子摇头。
丽妃拧眉:“你别光顾着摇头啊,摇头是什么意思?小七受伤了?”
王军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灵泉郡,同时她也知道,赵砚独自深入敌军去救四皇子的事了。
太子轻笑:“丽妃娘娘还是自己问七殿下吧。”
“什么?”丽妃呆了呆,然后就看到他身后的马车帘子被掀开,少年明媚的脸露了出来,冲着她笑出一口白牙,脆生生的喊:“母妃!”
丽妃眸子瞪大,双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然后眼泪突然汹涌而出。
赵砚慌张了,慌忙跳下马,伸手去替她抹眼泪:“母妃,您怎么了?见到儿臣怎得还哭了?”
丽妃哭得不能自已,拉着他的手,哭得背脊轻颤:“八年,母妃整整八年都未见我的小七……”不过片刻,眼睛就哭肿了。
赵砚能感受得到她的委屈和难过,眼眶也不禁跟着红了。
是啊,整整八年了。
他的母妃,叫先前,圆润得……嗯,有些认不出来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