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涣冷冷开口，“把刀放下。”
犹豫着，众人最终还是将手中兵器放下了。
颜涣让手下止步，自己只身一人走到了宋虞的面前，他抱拳颔首，“不知女君前来，所为何事？”
宋虞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没啥，就是来看看，谢徽费尽心机召集的部曲究竟如何。”
“女君观之如何？”
“军容整肃，虎狼之骑，乃是精锐。”
不知为何，颜涣从宋虞的口中听出了赞赏。
在萧宁还未改革兵制之前，这些人都是前朝南征北战的宿将，能活到现在的，皆是猛士。而男子天生在气力上胜女子一筹，若是真和宋虞的女军对战，胜负未可知。
这便是宋虞忌惮谢徽之所在，有这样一只精锐日夜宿在自己身边，任谁都会难以安睡。
但宋虞的赞赏却是完全出乎了颜涣的意料。他以为，宋虞会和萧宁还有谢澄一样，对男子部曲进行打压。
宋虞可惜地摇了摇头，“若是能为我所用，那便更好了。”
颜涣神色怪异地看着宋虞，他问道，“女君以为，将军将我们带回青州，是为何？”
“这也是我好奇之处。”宋虞也不明白，谢徽为何要回青州。
草木摇落，枯枝曳地。
颜涣叹了口气，他抬头望着嶙峋的枯枝说道，“将军要率军回青州，我曾经劝阻过。”
宋虞有些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但颜涣毫不在意，“当时魏蓁允了将军的提议，命将军率部曲前往彬州断萧宁粮道。那本是最好的时机，我们大可以一走了之，另起炉灶，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建一功半业。然而将军却说，不能辜负女君深恩，便是了此残生，也要躬行女君遗志。”
宋虞没有想到谢徽会说这样的话。她自认对谢徽没有什么恩情，能让他在自己死后还舍生忘死。
自己失踪的那段时间，谢徽在想什么呢？
“于是将军带着仅存的三千部曲，深入险境，截断萧宁粮草。劫粮并不顺利，第一次偷袭被萧宁手下大将莫寒发现，因为人多势众，并未成功，却引起了莫寒的警惕，突袭更为困难。是将军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引去一部分兵力，我们才有机可乘，从后方断了萧宁的粮草。而将军也因此受伤，腹部的伤口，在那时就留下了，但他却一言不发，强撑到现在。”
颜涣陷入回忆之中，他还记得谢徽在敌营厮杀的场景。白袍银甲被染成血色，几乎看不见一寸干净之处。谢徽搪塞说是敌人的血，以至让人忽略了他渗血的伤处。
宋虞抿着唇沉默。
“明知道回来会被忌惮，但将军还是义无反顾。”颜涣盯着宋虞，“我没猜错的话，将军早被女君软禁了吧。”
软禁的命令确实是宋虞下的，她想，在谢徽尚未离开青州之前，谢徽和他的部下，还是少联络为为妙。
“将军的伤势如何。”
“他恢复得很好。”
宋虞垂眸。
“那便好。”颜涣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正色道，“方才女君感慨，若是这只部曲能为女君所用，该有多好。”
宋虞盯着颜涣，没有说话。
“将军率军回青州之时，便下令，从今往后，让我们唯女君马首是瞻。”
“为何？”
宋虞不明白，谢徽为何要这样做。要想在女军大行其道之时，凑齐一只男子部曲，可以说是难比登天。换做宋虞，也未必能做得比谢徽好。
“女君何不亲自去问将军呢？”颜涣只留下这一句话，便抱拳离去，只留宋虞一个人在原地。
宋虞站在原地伫立良久，枯叶轻落在她肩上，她犹然不觉。
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颤颤巍巍地摇落，已经是霜降时节。
赵成玉的一部分手下近来偶感风寒，看着都病恹恹的。深秋时节，夜晚霜寒露重，军中人手一时不够，赵成玉便带着几个手下一起上山砍柴，用以晚上取暖。
“赵将军，咱们什么时候能回羡城啊？”
高二娘问道。同袍得了风寒，她便自告奋勇跟着赵成玉来拾柴。
“快了吧，在等几天，等萧宁的大军撤离青州，咱们就回去。”赵成玉沿着山溪一路往上走。
近处的树枝干柴早已经被人捡拾干净，想要寻找木材，只能往更远的山上走。
“哎，我家被大水淹了，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能住人不，我住军营倒是没啥，就是我男人……”
想到自家男人，高二娘不由染上了愁容。
“只要人在，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咱们羡城老百姓都活着，回去以后将羡城重新建起来就成。”赵成玉一向乐天，当然也可以说是心大，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赵将军说得对，如果不是女君恤民，羡城百姓恐怕早就葬身洪水之中了。”
“对，女君真是大好人。”
明明是夸宋虞的话，但赵成玉却觉得与有荣焉。
“那是，等女君将天下打下来，你们以后那可都是功臣。”
想到未来的荣华富贵，赵成玉有些飘飘然。
就在这时，高二娘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山溪说道，“赵将军您看，那是什么？”
赵成玉循声望去，便见山涧河岸有一具泡发了的尸体。
三两步走上前，赵成玉撩袍蹲下，盯着那具尸体，看身上的盔甲样式，是萧宁帐下的女兵。尸体已经被水泡得不成模样，灰白的皮肤浮肿，模样骇人。
高二娘跟在赵成玉身后，她将尸体拖到岸上，赵成玉翻动尸体，很快，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立马将尸体的衣料捞起，便看见尸体泡肿的皮肤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斑点。
她见过这种斑点。
几乎是立刻，她大声喝住了想要上前的女军，“不许上前！”
几人被赵成玉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不敢动作，赵成玉压下心中的怒气与恐惧，立马对其中一人说道，“你立刻去告诉女君和军师，就说，军中可能有瘟疫正在流行。”
那人听后身体一僵，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她变了脸色，拔腿便朝扎营处跑去。
捡好的柴也来不及拿，女兵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宋虞的营帐，她脸色铁青，仓皇地闯进宋虞帐中，便见女君和军师正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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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在地上，想到刚才赵成玉说地话，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
“何事如此慌张？”魏蓁淡声道。
那人将来龙去脉说完之后，帐中陷入沉寂。
宋虞和魏蓁两人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魏蓁勉强保持着冷静，她皱起好看的眉，“此举定是萧宁所为。萧宁在自己帐中发现了瘟疫，便将染疫之人投到山上的水源处。山溪上游人迹罕至，平日无人涉足，若不是成玉今日偶然发现，恐怕我们最后都不知道这疫疾是来自何处。”
“成玉此前同我说，她军中有不少女军感染风寒，如今看来，恐怕都已经染疫。”
宋虞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萧宁……”
便是魏蓁，想到萧宁恶毒至极的手段，都不由后背战栗。
“成玉……”
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目光一沉。
宋虞拧眉，“即刻下令，将军中染疫者，与其余人隔离开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军营都知道了军中有瘟疫传播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
宋虞命人在十里外的偏僻处搭建营帐，但凡有腹泻、呕吐、发热、红疹症状之人，都暂时住在此处进行隔离。众人皆覆面，赵成玉在感染者之列，跟着人群往隔离处走去。
宋虞远远便望见了赵成玉，目光复杂。她想要上前嘱咐赵成玉几句，却被钟离拦下了。
“女君，保重身体。”
宋虞止住了脚步。
赵成玉似有所感，她回过头，对上宋虞的目光，站在人群中，她朝宋虞笑着挥了挥手，张大嘴巴做口型。
宋虞认了出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都这个时候了，赵成玉还在安慰宋虞。
就这样，宋虞遥望着赵成玉，转身走进人群中，直到身影消失不见。
“成玉身体一向健硕，不会有事的。”魏蓁安慰宋虞。
宋虞垂眸，半晌没有说话。
此地皆是染疫者，不便久留，宋虞回到帐中之后，几乎是立刻让大夫过来，前去查看情况，确认染疫情况。
“目前离咱们最近的山溪不能再饮用了。”魏蓁一针见血地说道。
宋虞神色凝重，“除了这条溪水之外，哪里还有未被污染的水源？”
钟离回答，“风泉山上山溪错综，然而源头却都只有山巅一处。”
钟离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心知肚明。风泉山所有的水源都被污染了。
“那就下山，我记得羡城郊外，汉清江上游还有一条丹河。”
魏蓁皱眉，“从山下运水至山上，耗费人力繁多，但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钟离，你带领部曲前去运水。”
钟离应声回答，便离开了。
“还有一事，”宋虞对魏蓁说道，“立刻命人将染疫者的衣物被褥用水蒸煮，住处也需要用沸水清理。”
魏蓁一愣，没想到宋虞思虑如此周到，不由疑惑，“阿虞难道也经历过时疫？”
宋虞想到现代的消毒常识，含糊回答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