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虞的身体微微后倾，她侧头看向谢徽瘦削的轮廓，问道，“其实你若不想献舞，可以不跳。”
宋虞说地是今晚季韶故意为难谢徽献艺之事。
谢徽望着宋虞，眼中似有春水，他勾起嘴角，“我不会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今夜献舞，也只是因为，我想跳给你看。”
宋虞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谢徽话中的意思。她心如鼓擂，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不自在地望着院中说笑的人。
残羹冷炙已经撤去，众人围在一起月下赏花，好不热闹。
赵成玉跑去院中采了许多鲜花，将它们悉数插在魏蓁、钟离和顾辞的头上，便是孟婉，头上也别了一朵翠红。
温稚和裴若望则围着阿奴，尝试宋虞的抱娃方法，秦有仪默默站在一边，嘴角含笑。
谢徽顺着宋虞的视线看过去，他轻声解释，“我听说青州有种习俗，说是月圆之夜赠女子鲜花，可以保佑她受花神眷顾，平安顺遂。”
宋虞漫不经心道，“不过都是迷信罢了。若是真能如愿，这世上也就不会白骨蔽原了。”
晚风拂过，宋虞的发梢飘扬在谢徽面前，谢徽抬手想要抚摸，却最终放下了手。
“想来不过是送花之人的美好祝愿罢了。至少发愿之心足够真诚，这就够了不是吗？”
宋虞并没有接他的话，她坐在高檐上，低头望着院中嬉笑欢闹的人，感叹道，“我与她们出生入死，相识已久，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她们锦袍华服，敷粉珠翠。”
谢徽并没有看院中的人，他只是凝望着宋虞，“阿虞认为不好看？”
宋虞的目光遥深，“不能说好看或者不好看，我只是觉得，很幸福。看她们笑得如此开心，不用担心战乱和死亡，我就觉得很幸福。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她们就如现在一般，只需装点珠翠，莺燕环笑，赏花弄月过此一生。”
宋虞说自己觉得很幸福，但谢徽却察觉到了宋虞的悲伤。因为她的幸福注定短暂。
谢徽轻声说道，“会的。总有一天，你会将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变成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宋虞转过头，和谢徽的视线在高檐的春风中相撞。
月色浓稠。
就在这时，谢徽的手腕微动，他的胸膛渐渐靠近宋虞，挡住宋虞的视线。宋虞还没反应过来，谢徽已经退回原处。
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鬓发，宋虞发现有一朵花插在自己头上。
“别摘。”
说着，宋虞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很好看。”
谢徽清亮的眼眸满是笑意，“就当是我的祝愿吧。”
檐下是高朋满座，檐上是壁人成双。
清风过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于此同时，江州山丘环抱的莫愁湖上，一支画舫缓缓漂浮在湖面，水天一色，星河散落。桂棹将水中月搅乱，只剩下一圈圈涟漪。
画舫中的人手执酒盏，凭栏而坐，抬头望着天上月，恍若神妃仙子。眸下一点泪痣，带上了精明与干练。
文霜站在谢澄的身后，手按在剑上，对周围的美景毫不关心，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一阵清风袭来，船身微微晃动。珠帘被掀开，一个娇小的身躯从月色中缓缓走出来。
“谢少主当真是国色天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萧宁穿着便服，头发高高束起，在莫寒和楼珂的护送下，径直走到谢澄面前坐下。
谢澄抬眸，头上的珠翠随着动作熠熠生辉，“陛下驾临江州，有失远迎。”
虽然称呼萧宁陛下，但谢澄却并未起身行礼，只虚虚倚着栏杆，望着漫天河汉。
莫寒想要上前，却被萧宁拦下，她并不气恼，只笑道，“江南风景甚好，只是可惜，少主以后恐怕看不见了。”
谢澄终于有了反应，她收回视线，盯着萧宁，“陛下说这话是何意？”
萧宁把玩着酒盏，缓缓说道，“宋虞从谢少主手中将梧州夺去，如今坐拥四州，风头无两。梧州既得，下一个便是江州了。所以我才感慨，恐怕这江州风光，少主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说罢，她惋惜地摇了摇头。
谢澄的手捏紧了杯盏，没有说话。画舫外风月无边，谢澄面色未改，一双美眸望着萧宁，“陛下来此，想必不只是为了说风凉话吧？”
萧宁俯下身，手拨动水面，搅乱一湖星河。
“朕来此，自然是为了帮少主。”
“为什么？”
“唇亡齿寒。若是江州也被宋虞据为己有，朕的疆土只怕也难保。”
萧宁说得直白，若是放任宋虞扩张势力和领土，今后想要扳倒宋虞便是难于登天。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联合谢澄，遏制宋虞。
谢澄盯着萧宁，似乎想要分辨话中真假。
“难道少主是没了胆量，惧怕宋虞的骁麟军？”
谢澄并没有中萧宁的激将法，她沉着眸，说道，“陛下肯纡尊降贵来寻我，想必是胸有成竹。若是我与陛下联手，能有几成胜算？”
“九成。”萧宁没有迟疑，“剩下一成，便看天数。”
眸下的泪痣在月色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野心，“事成之后，我要梧州。”
“可以。”
繁星在水，明月堕湖。画舫缓缓漂在烟波浩渺之中，驶入夜色。
*
飨宴持续了三日，宋虞第一次觉得，吃席比打仗还累。结束后的第二天，宋虞筋疲力尽，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羡城的夏意渐浓，宋虞醒来时，后背已经洇湿了大半，发丝黏在颈边，有些潮腻。赵成玉也不敲门，直接从窗户里翻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宋虞的床榻上，她一脸八卦地问道，“宋宋，你和谢徽怎么样啦？”
宋虞睡眼惺忪，她一脚把赵成玉踢开，“什么怎么样了？”
赵成玉像狗皮膏药一样又凑上来，“还装呢，那天晚上我们都看见了，你和谢徽坐在屋顶，浓情蜜意呢。”
“都看到了？”宋虞有些惊讶地问道。
“是啊。要我说，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你就是娶了谢徽，谢澄又敢说什么，当初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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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的联姻呢。”
宋虞没有说话，想到那晚谢徽送她的那朵花，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唯一可惜的是，第三日，花瓣便已经枯萎得不成样子。宋虞将它放回了院中，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你别瞎说，这个讲究你情我愿。”宋虞作为现代人，自然是推崇自由恋爱。
“你怎么就知道，谢徽不愿意呢？”
赵成玉的话音刚落，门边便出现了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正是谢徽。他只是垂首立在门边，却没有派人禀报。宋虞眼尖地发现了，她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便将赵成玉推出门，“你快走吧，没事别来烦我。”
赵成玉手忙脚乱地说道，“诶诶诶，老夫人让我叫你过去，你快些来啊！”
说完，她便瞥见门边的谢徽，赵成玉恍然大悟，自觉地离开了。走时，她还给宋虞抛了一个“我懂”的眼神。
宋虞警告赵成玉不要瞎想，随后她理了理衣衫，对谢徽说道，“你来干什么？”
院中蝉鸣响起，日头明晃晃的，照在谢徽的脊背上，衬得人朗润如玉。
谢徽清润的声音响起，“可是打扰阿虞睡觉了？”
宋虞看了看日头，这都太阳晒屁股了，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才醒，便心虚地说道，“没有，练完剑回来换身衣裳。”
谢徽的嘴角浮起笑意，“如此甚好。”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这个送你。”
宋虞接过，是一串剑穗。剑穗上绑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红色的流苏与庇黎剑相得益彰。
"这是你编的？"宋虞惊奇地打量着谢徽。
谢徽垂眸，脸上露出些许不自然，“嗯，我手艺生疏，编得不好。阿虞可是不喜欢？”
“不不不，我很喜欢。”说着，宋虞几乎是立刻将剑穗绑在了剑上。凌厉的剑身配上红色的流苏，增添了一丝风流。
“谢谢你。”宋虞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谢徽面前，她总是词穷。
清冽的松香淡淡地萦绕在宋虞鼻尖，谢徽侧身让开一条道，“听说老夫人唤你，你快些去吧。”
宋虞这才回过神来，“啊，好。”
当宋虞找到孟婉时，孟婉正在亭边喂鱼。绿池之中冒出朱华，粉红的莲瓣绽开，亭亭净植。如伞盖的荷叶下池鱼嬉戏，空明无依。
魏蓁也坐在亭中，除此之外，顾辞、温稚和秦有仪也都来了。
宋虞心下奇怪，她走进亭中，“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孟婉将手中的鱼饲尽数洒进池中，引得鱼儿哄抢。
她皱起眉，神色凝重地说道，“边境的斥候来报，谢澄和萧宁正在边境集合军队，似乎是要有所动作。”
此话一出，气氛便凝滞起来。
宋虞皱眉，“定然是因为梧州归顺，我的势力壮大，威胁到萧宁和谢澄，她们才会坐不住。”
孟婉孺子可教地点点头，“我如今最担心的，便是萧宁和谢澄联手对付我们。”
赵成玉性子急，“管她萧宁还是谢澄，她们要是敢来，我定然让她们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