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让贺佳汐记忆犹新的一句话是妈妈教的。
“别信男人的任何一句话,他们最爱撒谎。”
说起这话时,她正嘬着艳红的嘴,拿手指轻轻抹去涂至唇线外的口红。
嵌着美女海报的塑料圆镜里,眉黛唇朱,风情万种,一转眸间眼波欲流,完全与周围破烂漏雨发霉的土砖房格格不入。
没人能相信,蹲在她旁边捏泥娃娃的女孩儿是她女儿,旁人见了,她也都只说那是她妹妹。
因此贺佳汐从来不叫妈妈,都叫她姐姐。
那时她还年轻,还没有一身病,白里透红的脸在镜中忽明忽暗,狐狸眼,像戏台上的角儿。
一会儿是端庄的青衣,一会儿又成了浪荡的彩旦。
只要她想,她就能是任何身份的女人。
贺佳汐笑起来有八成像她,尤其端得一副温柔面。
她平易近人地对着前台笑,“既然这样,那我回家等远山,不用告诉他我来过。辛苦你们了。”
转身的时候,她听见前台之间窃窃私语。
“沈太太气质真好。”
“人也温柔。”
走出公司大楼,贺佳汐的笑容便收了起来。手机屏幕恰好亮起。
是一条停车缴费的扣款短信。
地点是著名的奢侈品大楼,离公司十万八千里。
她心下一阵怪异。
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差人送去的,什么时候用得着亲自逛奢侈品大楼了?
她沉着脸,将做好的饭菜往垃圾桶一扔,便开车去了云顶。
这家私人会所是她第一次来。
藏在津北的最金贵地段,一个属于上流社会的地方,入会门槛极高。她能进来,全靠沈夫人这一头衔,倘若运气差点,换一家嫁就说不准了。
推门而入的刹那,整个厅堂的声浪为之一滞。
那些常年浸淫名利场的目光,从她发梢扫到指尖。
不论是无名指上的戒指,还是手里拿的鳄鱼皮袋,都被这些毒辣的眼睛细细品鉴。
待确认了其中分量,这些目光才多了几分热络笑意。
“这是哪家的太太?”
“生面孔,没大见过呢。”
“看样子来头不小。”
贺佳汐换了个宽阔的地方落座,点了杯酒。
邻桌有几个太太笑得正欢快,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兴奋,谈论的话题也正好是她想听的。
“清宜回国了,你们有联系她吗?”
“没呢,当初我们几个嫁人后,她不是早就懒得听我们说什么孩子婆婆了。”
“叫她一心奔事业吧,这一回国,沈远山还不是早就娶别的女人咯!”
“得了吧,那位新太太就是个摆设。我今天还看到清宜朋友圈,她正和沈远山逛街呢......”
贺佳汐晃酒杯的手突然停住,正想继续听下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
“Molly?!”
转身的瞬间,贺佳汐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女人穿着当季Dior高定裙装,夸张瞪大的眼睛里,两粒瞳仁像浸在牛奶里的黑石子,随时要滚落下来似的。
她的脸一白,手指突然僵住了。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法国那间顶层公寓里,Mia总爱把当季新衣扔得满地都是。最后总会有两三件穿腻了不要的,被扔进贺佳汐的衣柜。
“Molls!这件香奈儿跟你很搭,送你了。”
“你就该多穿这种款式,不然总看着有股穷酸味。”
她至今记得Mia说这番话的表情。
像在逗弄一只随时可弃的流浪猫。
“天呐,竟然真是你,Molly!”
Mia摇曳生姿地走来,亲热地握住她的手。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从腕间的镯子,到脚上的高跟鞋,一分一毫都不放过。
“还记得你以前吃面包都数着片,为了省钱主动住储物间呢,现在竟然混得这么好?”
她转头对女伴们咯咯笑道,“看来我们的灰姑娘终于找到水晶鞋了?”
周围响起窸窣的窃笑。
贺佳汐的背脊有一瞬的僵硬,尘封的往事突然变得深刻。
面前这个女人,知晓她的不堪。
知道她一贫如洗,曾把那几件施舍的旧衣当宝贝,穿出去前连线头都要细细熨平。
知道她没见过世面,拙劣模仿上流社会的做派,连执杯的姿势都要对镜练上百遍。
“好巧,Mia。”
贺佳汐抽回了手,笑意不达眼底,“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是有些巧呢,现在结婚了?”
Mia目光落到她无名指的戒指上,转过头跟小姐妹欢快地介绍:
“这是Molly,我在法国留学时的玩伴,经常一起逛街。她眼光特别好,总能帮我找到最适合的搭配。”
停顿片刻,她又补充道:
“说来有趣,Molly对奢侈品的了解,都是从帮我整理衣橱开始的呢。现在看到你也能穿上当季新款,真为你高兴。”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热心。”
贺佳汐将手腕轻轻抽回,唇角挂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相较之下,她的态度要淡然得多。
这让Mia有一丝不习惯。
出门在外,谁不是捧着她的?尤其贺佳汐。过去为了那几件名牌衣,可谓是对她言听计从。
“看来你凭借那些能力钓到了好男人?”她的笑容淡了点,“过去在法国就看你不是个等闲之辈,一起去喝一杯吧。”
她高傲得像只孔雀,抬气下巴,用指使贺佳汐的语气说道,“去跟服务生说一声,三杯尼格罗尼,你想喝什么就自己挑。”
话落,空气静了一静,贺佳汐没有动。
她只是微微笑着,打了个手势叫侍应生过来,把钥匙给他,让他去开车。
“我还有事,改日吧,祝你们玩得开心。”
Mia一顿,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
她抬起头,终于开始直视面前的女人,漫不经心的眼神也变得认真。
“Molly,这么久不见你的脾气倒是不小了。”
“哪里的话。”
“放心,我不介意你的小脾气。只是不知道……你那位金主介不介意你在法国的浪荡事?”
贺佳汐面色一冷,“Mia小姐,造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不是造谣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下一秒,侍应生小跑过来,“沈太太,车已经备好了。”
“沈太太?”Mia一怔,声线突然尖利起来,“哪个沈太太?”
在这里,能排得上号的沈家可并不多。
贺佳汐心下一沉,没明说,转身便带着侍应生走了。
Mia却还在原地久久没能消化。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沈家……”
“她什么身份,一定不是那个沈家。”
车后视镜内的一张脸有些泛白。
贺佳汐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漂亮且冷艳。
笑起来能让人心甘情愿奉上全世界。
也正是这张脸,带给她无数麻烦。
她闭上了眼。
*
灯火通明的商场已近打烊时分,沈远山两手提着七八个购物袋,站在试衣间外等候。
任清宜从镜前转过身来,新换的大牌套装勾勒出窈窕身段,珍珠纽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远山,你来一下。”
“怎么了?”
他走近时,镜中蓦地浮出两个影子,一高一低,倒像旧式壁画上走下来的金童玉女,格外登对。
裁剪得体的深灰西装,旁边缀了她杏子红的影,两种颜色撞在一处,竟生出几分前世今生般的纠缠来。
这场景叫他怔了怔。
小时候她总爱偷穿母亲衣柜里的旗袍,拖着过长的衣摆,像只花蝴蝶似的在他面前转圈,仰着脸问他好看吗。即便口红抹得东一块西一块,有些滑稽,他也要硬着头皮说好看。
如今这一身衣服十分合衬。
只是镜中人再不是当年那个踮脚学大人模样的小丫头了。
“太太身上这套其实还有配套的男装。”导购小姐眼尖地凑上前,笑容可掬,“是设计师本季主打的情侣系列,先生太太气质这么登对,不如......”
“拿出来看看吧。”任清宜说。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令外人误会,他明白她是故意的。
沈远山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解释。
因为太多余。
临出门时,她又看中了一款耳环,试戴的时候,沈远山的目光落在旁边一款项链上。
“这款拿出来看看。”
他指尖轻点玻璃柜面,敲在那条陈列中央的钻石项链上。粉钻在射灯下流转着暧昧的光晕,像一瓣花叶。
柜员戴着雪白手套,像捧圣物般捧出项链。
“先生好眼光,这是设计师主推系列的‘少女遐想’,很衬太太的肤色。”
“真漂亮。”
任清宜忽然贴近沈远山耳畔,呵气如兰。
“阿远,我戴肯定很好看。”
空气凝固了一瞬。
“换一款吧,”沈远山神色未变,目光转向她,“这款式不适合你。”
任清宜的笑容僵在脸上,两片依偎在一起的唇,此时也几不可见颤动着。
柜员也有些尴尬,立刻低头假装整理丝绒托盘。
“包起来吧。”
沈远山将黑卡轻放在柜台大理石台面上,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沉默像一层薄薄的灰,落在眼睫上,谁都不敢眨眼,生怕它簌簌地往下掉。
柜员偷眼打量这对男女。
男人西装笔挺如常,女人脸色却红一阵白一阵,不是夫妻,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回程的车上,婷姨从后视镜看见任清宜把手机屏幕开了又关,指尖在空白的消息界面徘徊。
她欲言又止:“清宜,你跟远山的事......倒是可惜了。”
“可惜?”任清宜反倒笑了,“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放弃他?”
婷姨一愣,“可他已经结婚了。”
“婚姻不过是个形式,我能感觉到他还爱我,急什么。”
她突然放下手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下棋最忌讳的就是自乱阵脚。哪怕我不在沈太太那个座位上,他也是永远属于我的。”
她转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极轻。
“当年我能低谷逢生,现在……不过是换个战场罢了。”
婷姨心底涌起一阵酸涩,有些心疼她。
却在眼睛望向后视镜时,微微一悸。
她的侧脸在光影交错中忽明忽暗,上挑的眼冷凝着,几分不屑,却又有几分期待。
已经不是她当年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女孩了。
“调头回广场,”任清宜忽然一笑,“去买那款项链,我要一模一样的。”
既然他怕那位沈太太误会,那她偏要戴到她眼前去。
*
回家路上,天已经彻底黑了。
环山公路上,一路青郁深不见底,浓墨重彩化不开似的。
“沈先生,太太的事查得差不多了。”李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嗯。”沈远山单手扶着方向盘,语气平静,“有什么发现?”
“太太的行程都很简单,只是……”李忱顿了顿,“有件事有点蹊跷。她上周亲自去了一家汽车保养店。”
沈远山眉头微蹙。
家里的车从来都是专人上门保养,她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地址发我。”
“好的。”
电话挂断,沈远山踩下油门,车速在弯道上悄然提了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灯光黯淡,偌大的别墅空荡荡地,没什么人气,玄关残留着淡淡的酒味儿。
沈远山脱下皮鞋,目光扫过空荡的客厅。
只有舒可站在餐桌旁,一身熨帖的连衣裙,正摆弄那束新插的粉铃兰。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不久前精心打理过。
听见声响,舒可转过头,眼睛倏地亮起来,年轻的脸上浮起一丝紧张。她小跑着过来,膝盖微屈,蹲下去接他手里的鞋时,领口似有若无地晃了一下。
“先生,您回来啦!”
“太太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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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般问,舒可指尖一顿。
她当然知道贺佳汐出去是想给他个惊喜,如今来看,两人并没有碰着。
“嗯,太太下午就出门了。”她仰起脸,语气天真,“回来时浑身酒气,连站都站不稳呢。”
说完,又像意识到失言似的,慌忙补充:“我给太太熬了醒酒汤的。”
舒可注意到沈远山皱起的眉,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
“对了,”她忽然又道,“太太一回家就上楼洗澡去了,浴缸里泡了半个多小时都没动静呢。”
楼上传来隐约的水声。
空气里也飘着比平日偏浓的香水味,更似要掩盖什么一样。
那条短信消息不合时宜地从沈远山脑海里蹦了出来。
他唇线绷直,忽然冷声开口,“最近你都在家?”
舒可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点点头,“这半年我都不曾离开过山庄的。”
沈远山看她模样不似撒谎,脸色微微和缓了一下,也不再多问。
只是吩咐了一句。
“把主卧床品换了吧。”
“是。”
等沈远山上楼时,贺佳汐正倚在洗手间门口擦头发,半湿的发梢耷在肩头,往低领真丝睡衣上氲下几分水痕。
洗过澡的人就像淋过雨的叶,更为明艳动人。
“最近很爱泡澡?”
“老公?”她抬眸看见他,有点诧异,瞥了眼时间,“这么晚还回来,倒是稀奇,我以为你会睡在公司附近的公寓。”
这话带着刺,偏生她语气轻飘。
沈远山解领带的动作一顿,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希望我住外面?”
“我希不希望不重要,”她将快干的发尾扫了扫,慢悠悠晃过来,再抬眼时,别有一番娇态,“毕竟老公你向来自有主张。”
他弯了弯唇,细长的指尖挑起她下巴,“总说些奉承我的话,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老公不喜欢?”
“没人不爱听好话。”
他又问:“今天去哪了?”
“随便找了会所,喝了杯酒。”
“一个人喝闷酒?”
他目光一沉,温热呼吸洒在她耳畔,“我的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寂寞了?”
男人的语气有些怪,贺佳汐下意识避开那道视线。
“不是一个人。”
“和谁?”
她顺嘴撒了谎。
“还不是那几个太太,整天说些家长里短,听得人头疼。我倒想着,你这几天你要不回霁月山庄的话,我就去奶奶那儿住个几天。”
他眼底不见笑意,“怎么三天两头往奶奶那儿跑,这么惦记她?”
“老人家孤单。”
“现在有阿青陪她,用不着你大老远跑一趟。”
想到那个至今未回她消息的神经病,她眸色暗了暗,随即换上委屈的表情,倚进他怀里。
“你这弟弟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再过阵子奶奶都要忘记我了。”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怎么,对他还有意见?”
“就是看不惯嘛。”
她仰起脸,猫儿般仰头,拿鼻尖在他颈窝蹭了蹭。
感受到丈夫瞬间柔和的气息,贺佳汐暗自松了口气。
却听他忽然道:“阿青还说想让你带他逛逛。”
她立刻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撅着嘴撒娇:“我才不要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全然忘了几天前自己主动提出的邀约。
就像终于抓住了什么飘忽不定的东西一般,沈远山胸口涌起一阵奇异的满足感。
一声笑自嗓间溢出。
“这几天我都住在家里。”
“真的吗?”她瞬间支起身子。
他点点头,取出一个墨蓝色的丝绒盒子递给她。
偶尔她身上会有种不加掩饰的稚气,至少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开心这件事的阈值很高。
旁人多给她一点,也会被感染。
“这是什么?”
“路过珠宝店,看到这个觉得很衬你。”
“开会不是很忙吗,”她打开盒子,惊喜又诧异,“怎么还有空给我看项链?”
沈远山一顿,不着痕迹地笑笑。
“后来见了个客户,陪他逛了几圈,顺带看到了,觉得适合你。”
她若有所思地低头,却没再说什么。
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条镶嵌着粉钻的项链拿出来,在灯光下虚放于脖颈比了比。
“好看吗?”
“很漂亮。”
戒指盒下方的产品信息栏里,放着专柜的地址,正是云厦。与他停车扣费通知的地址是同一个。
她弯了弯眉眼,笑得更开心,“我很喜欢,谢谢老公。”
忽然踮起脚尖,将湿软的唇印在他颊边。
恍若春夜里的一滴露水那般轻柔。
沈远山眸色蓦然转深,扣住她的后颈,将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变得更缠绵。
直到气息紊乱,他才分开,拇指抚过她潋滟至极的唇。
“就这样谢吗?”他哑着声音问。
“那老公想要什么?”
“你想想。”
贺佳汐的脸颊泛起薄红,手指一勾,便解开了他的领带。
整个人往前贴了上去,轻轻擦过他的喉结。
沈远山呼吸一滞,却在下一秒被她的尖牙轻咬一口。
“这样喜欢吗?”
一声叹息自他喉间滚出,如丛山深处掠过的风,呜咽声里惊起鸟雀。
柔软的丝质被单,也在频频声里皱成一阵浪。
月光从纱帘外漏来一点。
爬上他的肩头,又落入她的胸膛,像只飞蛾,怯生生追着他的影子躲闪。
最终,停驻在了一个惊心的节点。
万籁俱寂。
黑暗中只余下滚着溽热的凌杂呼吸。
她突然一怔。
感觉阴影中那双灼人的眼睛正紧紧锁住自己。
下一秒,他伸出了手往下移。
在轻微咬合声中,冷冽开口——
“宝贝,告诉我。”
“这里有没有其他男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