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凛花先散雪
(蔻燎)
正午。
阳光照萤雪,七彩色融融。
四皇子府的房瓦上堆了两指厚的白雪,檐下结了蛇身粗细的冰凌子,刀剑似的垂直斩下,使人无法靠近。
几名仆人怀抱一只瓷盆,徒手扳掉那些危险的尖锐冰锥,“格拉”丢到瓷盆中,撞出一声清脆的碰响。
一抹蓝色锦袍从游廊转角折出,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来,步幅迅疾。
“参见六皇子!”
仆人婢女见状,一律低头行礼请安。
曲钦寒足下未滞,边走边问,急切道,“四哥呢?在何处?”
一婢女道,“回六皇子,四皇子殿下正在书房写诗,奴婢这就去通传。”
“不必,我自己去便是了。”
曲钦寒一挥手,领着自己的护卫向曲瑾琏府里的书房走去。他时常出入四皇子府,对这里的路径了如指掌,并且曲瑾琏下达命令,只要六皇子来了,无须阻拦,迎他进来即可。
四皇子府从那之后,变成了半个六皇子府。
“砰”的推开书房门,“砰”的猛然阖上。
曲钦寒横冲直撞朝书案边悬腕提笔,写得兴致勃勃的曲瑾琏闯去,一把拽过对方手心的紫毫,眸光悠悠晃动,道,“四哥,你还有闲心写诗?你到底有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他“啪”地将紫毫笔掷到雪白的墙面,摔出了一树树横斜虬曲的墨色梅花,仍不解气,夺过桌面上的几张宣纸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稀巴烂,撒花般抛了半边天空。
曲瑾琏显然不是头一回看见曲钦寒怒上心头,暴跳如雷的模样,他扶额,漫不经心扫了六弟一眼,一屁股坐回椅子,反问道,“你又抽什么疯?我何时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你若真的在意我,那七弟被刺客打成奄奄一息的样子……在此之前,你何以不透露我零星消息?昨夜我就想问你了——你明明说过,你和皇后出手的时候会同我一道商量的!四哥,你不相信我?你在防着我是不是?呵,枉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如此对我的?”
曲钦寒越说越来气,抬脚踢得书桌在地上摩擦着行了两步,桌上的笔墨纸砚噼里啪啦掉下,如惊雷炸耳,一片狼藉。
他双眼红了一圈,“我千里迢迢跑去卧女山脉参加武林大会,虽然没有拿到第一,但也是费了心思想让曲朝皇子在江湖上得一得脸面。回来之后,七弟遇刺,父皇全心全意关注着七弟的性命,也对武林大会不感兴趣了。你呢?你在我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干了什么?你背着我和皇后动手了,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
曲瑾琏笑意填满眼眸,无半点愤怒的情绪波动,极度愉悦道,“行了行了,你撒这些火作什么?左右七弟已经受了重伤,大抵熬不了多久。于你于我,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何必纠结什么时间动的手呢?况且,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四哥没有防你,四哥是在保护你啊。”
“……是吗?那你们是怎么行动的,能给我讲一遍吗?”
在亲哥哥面前发完火气,曲钦寒心里方觉舒服了几分,扯过一只椅子和曲瑾琏面对面坐着,抱着胳膊,撇开脑袋,一副气鼓鼓姿态。
曲瑾琏无奈地摇了摇头,卸下心防,眉峰一挑,哄小孩般,“很简单,就是利用了黑羲国的狡兔窟中人。我给皇后提供太子的具体位置,命令士兵包围华龙山,肃清闲杂人等,减少现场目击者。皇后出一份绝世杀手,给出水皇后的遗物刺激七弟,刺杀成功后,我再帮助杀手逃离追捕,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撤掉围山的人手。如此而已,互利互赢罢了。”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七弟中的毒……”
“皇后擅长制毒,那藏在油灯里面随着灯火燃烧而挥发的毒末便是皇后亲自研究出来的,损人心神,也损伤五脏六腑,七弟如果挺不过来,八成十天后就得殒命死去。就算挺过来,也非是正常人了。”
曲瑾琏唇角翘起疯狂的狞笑,饶有兴致,“七弟一死,曲朝便没有太子殿下,父皇不得不重新选立太子。现今成年的皇子屈指可数,你说谁人能脱颖而出呢?”
曲钦寒眼神静默,眉尾一动,笑生双靥,脱口道,“那自然是四哥脱颖而出了。可惜,当今皇后有一位九皇子,待他长大,不就会顺理成章封为太子?”
“六弟啊六弟。”
曲瑾琏伸手敲敲曲钦寒的脑门,嗤笑道,“九皇子又如何?谁说他能平平安安长大了?七弟我都能将之拖下太子之位,还怕对付不了一个七岁小孩子?”
欲言又止,曲钦寒正想着措辞来回答,余光瞄见书房的门窗外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钻进灰色假山群。茫茫白雪扑扑下坠,外头寂静无声,仿佛是看晃了眼。
脚步错乱,半边身体僵麻无感,走一步踩一次脚背,跌跌撞撞,险些一跟头倒在地面。
一袭碧绿衣衫的簌珠撑着冰块般寒冷的石墙,独自游走在曲水沣都的长街角落。
她自从被落花啼的毒蛇咬过小腿,就身子半瘫,卧床数月,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喝药,好容易能下床活动。
可中毒的腿脚总是麻痹,使不上劲,走起来很是费力。
今儿听熟络的婢女说六皇子来看四皇子,她便虚弱地出门想见见他们,不曾想一去书房门口,就听见了可怕的秘密。
太子殿下被歹人打伤,命悬一线,而始作俑者就是四皇子和六皇子?
簌珠垂眸凝望鞋面的花纹,眼眶腾起水雾,情不自禁涕泪。
她明明应该恨太子殿下的,为何他出事了她并没有感到开心呢?
思量间,臂膀紧紧一箍,身体轻盈飘起,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高大男子打横抱起,抱入一辆华丽的马车。
一坐定,簌珠就望见了曲钦寒那张微愠的脸。
簌珠卧病期间,发鬓随意绾着,一只银钗一朵绒花也没有戴,朴素到可以说是寒酸,但即便如此,依旧难掩她的姣好姿色。
发丝似墨,绿衣欲滴,像极了出水芙蓉,天然雕饰。
簌珠敛眸道,“见过四皇子,奴婢出来透透气,未曾告知,望请恕罪。”
曲钦寒“嗯”一声,眼光瞟着簌珠受伤的那条腿,讶异道,“多月不见,你竟能下床行走了,看来老天待你不薄。”
“多谢六皇子赞誉。”
“簌珠,你方才都听见了?”
“……”
簌珠抬眼盯着曲钦寒,咽一咽口水,“奴婢的确听见了,六皇子若想杀人灭口,奴婢也没办法。太子殿下生命垂危,奴婢却入宫不得,无法见他一面,实在痛心。六皇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太子殿下?奴婢,奴婢,没想他变成这样,从来,从来都没想过……”
曲钦寒凝视簌珠水光潋滟的眉眼,犀利地讽刺道,“当初是何人跑来求我们收留的?你答应帮我们对付太子,上次偷奏折闹了一场乌龙,我们也没拿你怎样。现在太子出事,你还心疼起他了?那你为何要来四皇子府,觉得好玩是吗?四哥留下你,没杀你,还出钱为你治病,你不感恩戴德,反过来怪罪他伤害了太子?”
“簌珠,你怕不怕你的这些话让四哥知道,他一定会下手杀了你!”
“六皇子,多谢你提醒,可是太子殿下出事,奴婢做不到毫无波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奴婢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贱婢,无足轻重,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六皇子又何必苦口婆心,长篇大论和奴婢说这些?不嫌自掉身份吗?”簌珠说罢,起身想撩开帘子跳下马车,被曲钦寒一手抓住手腕扯了回来。
他啼笑皆非,冷声道,“你不是恨太子吗?你在东宫兢兢业业伺候他多年,他寥寥几字就打发你出宫,你不恨了?你忘记他赶你走的样子,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又记起他的好了?”
簌珠黯然道,“六皇子,你知道吗?有爱才会有恨,归根结底,那件事情,奴婢更讨厌怂恿太子赶奴婢出宫的落花啼。”
“你说什么?”曲钦寒圆瞪双眼,不可思议道,“你敢动心爱上太子?你……”
“奴婢明白,配不上太子殿下,但是谁也阻止不了奴婢的感情。”簌珠指了指左胸,眉头挤压出几缕细纹,“奴婢的心脏长在身体里,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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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六皇子把它活活挖出去。否则,奴婢宁愿撞一次南墙。”
语罢,她使出全力挣脱曲钦寒的手劲,绿衣如树叶一飘,扭身翻出马车,骨碌碌滚到街道上。
马车外驾车的护卫一控马缰,侧头道,“六皇子,需要逮住她吗?”
曲钦寒胸膛激烈起伏,靠在车壁上匀气,睫翼一颤,凛然道,“不管她,她会回来的。”
“现下,打道回府。”
.
深夜,邪风吹卷,寒气氤氲。
雪花还在黝黑天幕下飘来飘去,拂在金瓦上,给瓦片一一戴上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远远一觑,好像整个东宫都穿上了银色长袍。
曲探幽病重,逢君行宫的三个大宫女,红药,余容,将离被入鞘喊进东宫侍疾,三人第一眼看见曲探幽不复神气的情景,不约而同落下泪珠,哀愁得食不下咽,哭哭啼啼。
入鞘看不得女人在眼前哭泣,出面劝慰她们要明白轻重缓急,目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得先伺候太子殿下用药,早早醒来。
三人控制难过的心情,精心为曲探幽熬药,烹煮养品。
纸鸢也顺风听见曲探幽受伤,脸孔黑得能比过夜晚,入鞘嘱咐她回逢君行宫守着,无须进入皇宫,惹人注目。
东宫正殿每天就是医女和宫女来来回回地忙碌,端着脑壳大的黑药罐子进出药房,一日下来得喂曲探幽喝三大海碗的浓药。
落花啼则倚在一软榻上,打着哈欠,翻看着曲探幽悬书阁里的各种古籍,什么谋略兵书,什么治国之道,什么驭人之术,一日看两三本,也没清闲的时刻。
她捶捶后腰,看着红药喂曲探幽喝了今天的最后一碗药,道,“太子喝完药,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银芽,红药,余容,将离齐齐应声,俯首拿上碗盏托盘出去了。
落花啼合上书,走下软榻去看曲探幽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惨白。
在东宫,曲双蛾隔一天就过来一趟,有时连着一天来四五次,落花啼只能装出心疼曲探幽的模样来糊弄曲双蛾。
甚至是半夜,曲双蛾偶尔都会起身来东宫,含泪道,“小花啼,我刚刚做梦,梦见寂闲不在了,我不放心,我想看一看他……”
曲双蛾这一来,就见落花啼和银芽睡在一间厢房,把孤零零的曲探幽塞在正殿寝宫,她狐疑道,“小花啼,你一点不害怕寂闲死去吗?若换作我,心爱之人昏迷不醒,我会日夜守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寸步不离。”
能说什么?
能说曲探幽根本不是我的心爱之人吗?
落花啼苦笑,避免曲双蛾夜里突袭,她不得已夜晚和曲探幽睡在一间寝殿,演出太子妃重视太子殿下病况的态度。
殿外是入鞘安排的一列列侍卫,严防死守护佑太子殿下的安全。
落花啼卸下珠钗,用水盆净了面,走到床边脱掉绣鞋,跃过曲探幽爬到大床最里面。东宫的床非常大,能躺下四五个人,她睡在上面,中间还能隔出两个人的距离。
她故意抱了一堆锦被铺出一条楚河汉界,这才放心地躺下,躺了须臾,睡不着,她手肘支床,靠近曲探幽那一边,伸出食指去试了试对方的鼻息。
嗯,暖暖的,痒痒的,浅浅的。
还活着。
没死就好,她才不想跟一个死人躺一块睡觉呢。
她撑着手臂,就那么居高临下俯视双目紧阖,嘴唇发白的曲探幽,鬼使神差地摸摸他额头的绷带,又摸摸他腹部的绷带,恶作剧地狠狠一按。
绷带被力道一挤压,下面正悄无声息地暗暗渗出刺目的血水。
“唔……”
曲探幽无意识地闷哼一声,似乎疼得厉害,黑眉蹙颦。
落花啼嬉笑,戳戳曲探幽的脸颊,道,“活该!前世你过得风生水起,这辈子造孽了吧!这点疼就哼哼唧唧的,比三岁小孩还弱。”
她又按了按,每按一下曲探幽就像被施了法术般会回应一低低的哼叫,气若游丝,声质清冽,怪好听的。
落花啼玩了不下五次,笑容灿烂,心满意足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闭着眼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