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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叁壹 佳期盛会(中)

作者:黑羊漂浮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是苏家的大公子苏修远……”


    参与举办义卖的女学生们都穿着本校校服,有受邀而来的女孩子,打扮或中或西,都很正式漂亮,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其中就有认识苏真哥哥的,凑在一起眼神互飞、悄声议论。


    “那可是个香饽饽。”“可不,不说皮囊,他也进入政场,将来要接他父亲的班哩。”


    “怎么算,你瞧上他了?”“这是个高枝,早定了邹家大小姐,你以为谁都能攀得上?”


    一语末了,几个女孩子抽出手绢捂彼此的嘴,吃吃笑成一团,可待在苏修远身边的苏真和宓语柔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苏修远的视线正直直落向宓语柔,她今日穿了一条月白的刺绣单旗袍,流畅的剪彩将女子姣好的身形衬得更为优美。他的视线如有实质,盯得她背后出了一片冷汗。


    她奉承梁大小姐,费尽心机挤成主事,除了赌一口气,未尝没有趁机结交青年才俊的意思。碍于梁家,她不能主动去做社交圈里的交际花,但清白可见,愿意等她待价而沽的人也不少。


    但前两年她毕竟年纪小,摸不透这名利场中一重套一重的潜规则,沽到苏家大公子头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被赤裸裸揭穿,打她一个落牙和血吞。


    也是自那时起,她便不怎么得梁大小姐信任,只能苦苦收住一亩三分地,拼尽全力也只能维持一个表面的体面罢了。


    苏真的处境更为不堪。她是个水样的女孩子,穿着全场最保守古板的衣裙,性格亦是最柔弱的——彻底的、彻头彻尾的软弱。能勉强开口恳求兄长到场,已耗尽她全部的气力,更遑论替宓语柔出面挡一挡。


    尽管苏修远已听苏真解释过几次义卖的来龙去脉,说话时仍不自觉流露出轻蔑的审视。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女学生们的小打小闹。他早已进入海市权力中心沉浮,身为苏家的接班人,往来皆是政商名流。如今屈尊前来,本就难得;何况他一向看不上这位“烂泥扶不上墙”的亲妹妹,而宓语柔先前在他面前的小心机,也早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在哥哥素日的高压与威严之下,苏真甚至一度生出念头,想求助于宓语柔,请她替自己挡上一挡。


    苏真面上已露出那种泫然欲泣的神态,宓语柔甚至有些佩服她——那样男人们最爱的、娴静如娇花照水的软弱,她便是全力学习佯装都仍差几分。


    盖因那种软弱也是一种娇养出来的大小姐才有的特权,她想要活得好,就不得不练出一身虚伪的骨与皮。照猫画虎,终究是不像的。


    “宓同学怎么还在这里?”


    僵持气氛打破,宓语柔冷不丁被吓一跳,不由倒退两步,不料撞进一个紧实温暖的怀抱里。


    谢定波微微抬手,揽住她的肩膀,清俊的面上一片笑意:“慧秀的母亲来了,乔璃叫我们一起去招待她。”


    说完,伸手一牵,要把苏真也牵走。


    苏修远瞧着这个没怎么见过的生面孔,只道此人倒与见过的女子都不同,颇有一种很中性的俊俏,当下饶有兴味:“这义卖主题是你定的?老妈子和女工们识了字,你们以为结果会是什么?婚配与产子,就尽够她们忙了。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硬要往上爬,德不配位,终究会摔得粉身碎骨。”


    话音刚落,宓语柔忽然听到一阵声音,是身旁谢定波长而深沉的呼吸,像狂风,像咆哮,鼓动得她的心脏一同怦怦作响;宓语柔不了解她的心,却了解自己这颗心,自小开始,就像有无数毒蛇在其中跃动不息,缠成一团无法松结的蛇结。毒液浸透至深,她利用着毒液攫取利益之时,也被其压得不得喘息[1]。


    被问到脸上,谢定波一时没有作答,半晌忽然哈哈一笑。


    她笑了好一会,才抬眼看表情僵凝的苏修远,笑容里混合着几分纵容与轻蔑:“这话您怕是只对我们才能说得这么痛快吧,想来是憋久了。唉,您说的都对。”


    “咱们走罢,可不能让王太太久等。”


    质问被对方付之一笑,苏修远一时怔住,回过神来方才觉出几分讥讽的意味,怒意顿时涌上心头。


    可环顾四周,他才意识到,此处并非他平日里能恣意展现威严的场合。参与义卖的贵妇们,虽对这位青年才俊略有兴趣,却更急于展示自家女儿的作品;若标价不合心意,她们自然不会把钱轻易送到外人手里。更要紧的是,几分钟前梁慧秀的母亲王太太也已到场,人群一窝蜂往那儿扎堆。


    偌大的露天园子里,没有扩音声传远方,也无聚光灯替他吸引人群。于是片刻之间,苏修远竟成了孤零零的光杆司令。


    殊不知,谢定波比他气得更狠。


    她一只手揽着宓语柔,一只手牵着苏真,把两人攘到乔璃面前。方才的口角,谢定波不知她听到了多少,但那句“为何不救助胶州湾”,直指她的策划核心,偏叫她一时想不出法子辩驳,还好灵机一动学乔璃平日笑颜,四两拨千斤拨回去罢了。


    眼下见到乔璃,心中倒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说来好笑,她谢定波因为脾气太硬不受管教被赶出家门,独自来海市求学,平日遇见什么事,都是她来周旋顶场子,从没有依靠别人、把别人当做主心骨的想法。


    许是因为乔璃素日沉稳,也许是因为前些日的事,她竟然不想一力扛起所有事,想不通的,也向人求帮助了。


    不料梁慧秀横插一脚,把一个涂了白珍珠粉的大脸晃到她面前,稀罕得不得了地瞧着她:“哎哟哟,姓谢的,你眼圈儿红了?不会吧,我一刻没看到,谁能把你欺负哭了?”


    谢定波心里原本探出触角的那么一丁点而委屈,全被火烫了似的,立刻收回去:“姓梁的,你看错了!”


    “宝儿,你说什么呢?”王金萍前脚应付完一众太太,后脚就看见自家泼猴拽着自己心里喜欢的孩子撩闲,当下弹去一个脑瓜崩,“还不快松开谢同学?”


    “娘,我冤枉!”梁慧秀扭股儿糖一样扒上王金萍的胳膊痴缠,比手画脚地给她说方才的事。


    王金萍看一看早当自家女侄的谢定波,又瞧一瞧矫了女儿好几个坏习惯的乔璃,心里爱得不得了,环手一抱,笑道:“我道什么事,原来是这么一件。可你管他做什么呢?好似他们家底搬空捐善款了一样,实际做得还没你们多。赌马踢球玩汽车,哪一只眼见他们捐钱了?”


    “你越在意,就越趁他们的心。你听我说啊,一会儿我带头捐五百块,旁人定不敢捐太少了,拼拼凑凑也有几千,一定让宝儿的扫盲班红红火火办起来!”


    “那我先在这里谢过王太太了。”乔璃笑着说了几句讨巧话,把王金萍哄得开开心心。


    说话的功夫,戏台子也搭好了,要说今日这么多外人来,多是来看梅兰生,听他唱新《苏三起解》的。梅兰生名头本来就大,《苏三》也是名戏,又是“新编”,两厢叠加,若不是来客必出请柬,怕是不少票友也要涌入白麦克园,一观新戏了。


    有不爱听戏的,可自行阅览展卖品,有喜欢的,便把作品号与出价告知服务生,展后可自行提走;也可登记地址,等人送上家门;也可在自助餐区谈天说笑,各类酒水菜品、茶点小吃都是时时更换,有人贴心服务,绝不会让客人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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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怠慢。


    戏一开场,白麦克园内便静下来,除一点低声谈笑外,便是丝弦箫笙,过了一会,便听见宛如新莺嘹呖、如珠在盘的唱腔。


    梁慧秀其实还没有听过梅兰生的戏,她爱看电影,向来不爱听咿咿呀呀的传统戏曲,可如今一入耳,便知什么是“酒酣一出其伎,坐上为之倾靡”的盛景。


    况且这出新排的《苏三起解》,戏词直白,故事也简明易懂,不似平日常听的那般诘屈聱牙。虽讲的是妓女的遭际,却并未着眼于她卑微的过往,而是着重描写她重新做人后的温情日常。也正因如此,当这些日常被粗暴破坏时,才更显残酷;巡捕的贪婪与蛮横随之突显,而苏三那种孤注一掷、也要为恩人洗清冤屈的勇毅,便愈发动人。


    听到动情处,不少小姐太太都拿起帕子拭泪。


    这戏编的很巧妙,情节缜密,戏词妥当,没有给人横插一嘴“可她不还是个妓么!”的疏漏,圆圆满满演下去,得一个满堂喝彩。


    只有谢定波心里仍有些不定,忽然问身旁的乔璃:“可是现实毕竟不是戏曲,往往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乔璃转头看她,笑问:“还在想苏修远的话?”


    “嗯。”


    “可他又算什么人呢?”乔璃问。“要是剥夺了他海市副市长公子的身份,拿走权势养出的装腔作势和虚情假意,把出身赋予的雕漆油彩像洋葱那样一层层地剥光,最后剩下的是一个什么呢[2]?”


    “最后,我们能找到一个……美丽的灵魂吗?”


    “美丽的灵魂?”谢定波扑哧笑出声,“我没想到乔同学的思维居然是这样……罗曼蒂克。权势与财富,都是能压垮人的东西,我不相信你不懂得。”


    乔璃也笑了:“我当然懂。不把权势和财富看作最重要的东西,确实是理想主义的罗曼蒂克,不长久也不稳定。但我们不能不问一问自己关于灵魂的事。我们当然要小心他人拥有的权势与财富可能带来的负面后果,但不必多在意一个不美而空洞的灵魂。”


    “那你面对权势与财富时,不会怕吗?”


    “我有更恐惧的事。”


    如果只是想爬到顶峰、活得好,找乐子,那么很长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在给自己找乐,就结果而言那并不是多么美好,最后只会被无聊的空洞所吞噬殆尽。


    “你听上去很有经验。”


    “在不让自己无聊一道,我的确经验丰富。”


    “不让自己无聊,就是你加入青帮的理由吗?”


    “确实是理由之一,但并不是青帮不会让我无聊。”乔璃唇角勾起,“那只是让我大脑不要锈住的一种训练。至于结果如何么,你也收到我生日宴的请柬,欢迎晚上来看一看。对了,苏大公子并不够格来,收请柬的是他爹。”


    如果谢定波不了解她,那么她一定以为乔璃在说大话,但她知道她没有。她忽然觉得苏修远不算什么了,就像她父母执意给她定的那个娃娃亲、亲戚戳在她脊梁骨的手指一样,也不算什么了。


    她既然能逃来海市,自然也能去往她想去的地方。


    “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钱?”谢定波突然问。


    “要多少。”


    “够我读一年汉阳军事政治学校[3]吧。”


    耳边是咿呀的戏声,但谢定波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胸腔中涌动的热血冲击着鼓膜。


    “我不要婚配生子,我要当女将军。”


    鼓掌声中,谢定波并没有看戏台上飘扬的水袖,而是迎上乔璃明洁平静的目光:“那你最好提前和我学一学怎么用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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