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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捌 执子之手

作者:黑羊漂浮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苏州路不远的江边公园,新修成不过几年,还有着一处荒滩。沙滩满是石砾,周围静静的,只有单调规律的江水拍岸声。日暮四合,周遭更显荒芜,当然没有人。


    今日这荒滩却有一盏风灯,里面的烛火小而暗,可能是为不引人注目吧。天与水很阔,比得那一点风灯好小。石滩上有一块地方被收拾干净,铺了一层时下流行的红白格野餐布。风灯就放在旁边,晃动烛火的,除了掠过河面的晚风,还有古雅的三弦乐音。


    灯光黯黯,乔璃揉着三弦,望着江边不远处舞剑的白影。乐音与剑影相和,银光割断一片夜,破开一阵风,天边余晖给他披上一层红灰色的纱衣。


    风住,剑止,乔璃便将手中琴也停了,下颌抵膝而坐,看他慢慢走过来。


    布带束着一把瘦腰,仿古的长袍将将曳地,披在他身上明显偏大,将清俊面容衬出一种雅而萧致的风韵。


    等周莲泱收起那把未开刃的长剑,脸色红润,与她肩并肩坐到一块,这一缕古画里淌出来的“林下风致”便在肌肤相触的燥热中消失无踪。


    乔璃一偏头,好似能触到他的睫。好长的睫羽,扑扇着,怕冷一样瑟缩依来。她的单衫只有及肘的半袖,所以他寻过来的手臂也理所当然贴近她赤在外的温暖。


    小臂挨着小臂,她交叉进他手指的指尖轻轻够着手背凸起的青筋,去触碰活动后充盈的血气。他有一只很漂亮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这只手被她拢进指间轻轻地揉蹭摩挲着。谁也不说话,指与指交缠,并肩默默望着江水。


    云层被夜影染成无法形容的黛紫,江水中央折射出整??光滑迷??的??暗,和她眼眸深处一样的黑暗。望着那抹黑暗,舌根忽然燃起尖锐的干渴,直直烧出舌尖。


    他四顾了下,似要在四周静夜中找到潜伏的什么间谍,犹豫着要做什么。


    乔璃把他的手扣得更紧一些,周莲泱不敢抬头,她的黑暗如同夜幕一样,从交叠的影子侵蚀而来。


    好静,又好吵。心脏在胸腔激烈捶鼓。


    “……表哥想要?”


    周莲泱心尖一颤,无端生出一股惧意,手又被攥紧,她伏过来,唇瓣贴着耳廓一侧,声含笑意:“放心,不会在这里对你怎样的。”


    好渴。他咬住下唇,又放松,空的手指深陷掌心:“……我又不怕你。”


    乔璃笑倒在他肩膀,目光看似无意,实则细品着他通红的脸与窘迫的神情:“嗳,表哥,咱们回家吧。”


    夏风再飘起来,带过江风的许多清爽。两人收拾野餐布,手绊着手,去乘胶皮车。


    从后门进入石库门里弄,前院热闹,同旬休的周莲泱无甚关系,他在嘈杂中走出一道静,牵着她上阁楼。


    屋檐遮着光,衬得夜越发黑了,屋里不知为何,只留乔璃手中的风灯照明。


    周莲泱回看她,乔璃的湖蓝旗袍与暗夜近乎融在一起,几不可辨。他想招呼她坐下,又觉得客气,显得她只是一夜不归,就变成外来的客人。分明是他不归得多。


    忽然一只手伸来,扣住他的后脑,往前按,前面是她的双唇,温而湿润,仿佛还染着江水湿濡的潮气。


    他终于不再渴了。像主动咬钩的傻鱼一样送了送,钓鱼的人却没有收竿,一任他不得章法地轻轻厮蹭。交握的手垂下,他发出一声甜腻鼻音,那只手就反扣住他的腰,往下拽。她把他往后压,往床上压。


    周莲泱忽然有一瞬惊觉,但已太迟了。她变得强硬起来,这一下吻得深而忘情。水声窸窣,他渐渐喘不上气来,缠绵之处烧起一把火,烫着心窝,从心窝又一路往所有有知觉之处电过去,即教人害怕,又渴望,犹不足。


    她瞧着他,瞧他双颊比晚霞更堪看许多的红晕,金粉胭脂,想来都比不上水莲花的清妍。


    窗外夜风渐冷,她的长发垂落,如同帘幕笼罩,发丝洒进他披散的黑发里。


    “哥哥怎么不看我?”乔璃嬉笑着拈起他颊边一缕发,放在唇边吻了吻。


    周莲泱别过眼,又颤回来嗔她。微一点灯光飘来细细的碎金,透过微闪的睫,照进那经年日久、深深如许的情意。


    心口恍若被轻烫一下,乔璃盖住他的眼睛,噙住他双唇。周莲泱试图短促地抽一口空气,险些呛到自己,换来身上人一声轻笑。


    “傻哥哥。”


    她放开他,鼻尖轻磨他通红欲滴的脸颊,懒洋洋顶一顶。他无力地软在原处,被她搂着,被压在胸口。瘦削的腰被一只手托起,周莲泱抵着她颈窝,侧首一瞥,便被那双眼中涌动的黑暗吓得不轻。


    她的手心好烫。


    腰忽然被抱得更紧,她实在对他的身体了若指掌。


    明明两人拥抱过这么多次,周莲泱还是觉得手足无措。不止脸颊,耳后与脖颈都蒙上一层诱人采撷的胭脂色。


    过了一会,他就忍不住了,眼角淌落一线泪,环着她肩背的手无力地抓握她的衣服:太过分了,介于吃饱与吃撑之间似的,又无法停下来。


    乔璃后背被抓出一点微痛,垂眸去看,怀中人脸上已细细浸出一层汗水,像蒙着雾的明珠。他的牙齿咬着嘴唇,声音闷在喉咙里,湿漉漉的。


    她把手贴到他面颊上,很快地,不等他捡起呼吸。


    杏核似的眼微微睁开,迷茫的,水莹莹地颤着,透出十足的恳求之色。


    只是拥抱而已,两人的衣服都还好好穿着。


    她如同美丽而健壮的蟒,死死绞缠着猎物,又像野蛮的豹,在广阔而丰厚的土地飞速驰骋。


    而他,只能透过黑发的帘幕,隐约看见一点儿朦胧摇晃的灯光。


    在她给予的黑暗里,他的灵魂像是被剖成两半,残忍地碾碎,却不疼,只是过了头的饱胀与充盈;又像烂熟的果实,被揉坏撑裂,连最脆弱的种籽都被毫不留情地破成齑粉。


    什么东西好像要坏掉了。


    不知何时前后颠倒,乔璃压着他的腰,慢慢抚摸散在后背的长发。


    他的脊背已有男人的厚度,收紧的腰却残留着一种说不出的年少的柔嫩,只被一条疤痕破坏了完美。


    欲出的情绪蓬勃地敲击胸腔,她游刃有余的动作乱起来,迫切又茫然地想要从胸口抓出些什么:“哥哥,我可以吃吗?可以吃你一口吗?”


    乔璃伏在他耳边低喃,吐息滚烫,眼睛深黑而湿润。他浑身发抖,心脏突突乱跳,啜泣着连连点头。


    他听到吞咽唾液的声音,热气拂来,牙齿深深切进后颈。“哥哥、哥哥……”她嗓音完全哑了,一口咬出一圈血红的印记,又加深力气,慢慢地,再叠出一圈烙痕。


    周莲泱阖着双眼,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每每到这时候,这深夜,他的心总会一空:梦中踏入悬崖的空,许多次惊醒于他人床榻的空,被反复损毁践踏的空。一身春华锦绣的皮肉被多舛磨得黯旧,积满不甘与自毁的苦痛。


    “哥哥。”乔璃吻在他的伤处。“看着我。”


    周莲泱笑了一笑,笑中有破坏两人欢愉的懊恼。乔璃想了想,抬起身:“你看。”


    触感不是玉,周莲泱抬起头,他这么一看,立刻猛地偏过头去:她的腿上绑着几条黑色系带,好奇怪,看得他从头到脚整个人晕起来。


    乔璃在他身上轻轻笑了一声,手扳住周莲泱的脸,迫使他睁大眼睛往下看。


    他眼泪又掉得好厉害,内心极度羞耻,那种被她解释是医疗用途的工具像极了哪位工匠的手艺,光是形状便叫人心跳加快,又忍不住好奇。


    “它叫 Zwillingslotus。”乔璃她的声音低得像旧留声机在轻唱一段小夜曲,带着惊人的欲念与压迫:“春水涌动,却不落花,更不必担忧结果。”


    周莲泱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太过荒谬了,手臂靠着眼睛,浑身如火烧一般燥热:“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还叫什么并蒂莲……怎能不令他多想。


    乔璃唇角微微一扬:“我画图纸,柳姨介绍的德国商人。都说德国人古板保守,但维也纳却设有相关研究所,正所谓物极必反,越是压抑的民族,骨子里就越是逆反。”


    周莲泱蜷了蜷手,避不开头顶的凝视,只好轻推她胸口,含含混混地哀求:“我看见了……我,你别蹭我,别蹭我的腿……”


    乔璃一笑,撇开给他展示的新玩意,用力环住他。周莲泱被这么一攥,几乎要化进她怀里,不自觉贴着她胸口蹭了又蹭。


    她伏在他颈窝,轻嗅,皮肤有一种玉兰花瓣揉烂的蜜甜气味。好香。好温暖。


    风灯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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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自熄了,老虎窗外微微透进几缕月。发丝沾颊,数不清是谁的发,覆来哪儿都找不到的安心感。


    两人已许久未曾相约在什么地方,单独做些什么无关生存的闲事。衣食无忧、风月欢愉,仿佛已是上辈子的梦,是虚假的回忆,不真切的幻影。


    少年与青年,同一个人的人生,时间流逝竟然如此不同。锦绣华堂,繁荣盛张,置身于此时没有人会想到现实是怎样的破败不堪,人心能到何等污浊卑劣的地步。


    他觉得自己已过早的衰老了,无论过往有多少意兴、志气,振奋家国的抱负,如今都在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声色之所化为虚无。


    周莲泱闭上双眼,鼻尖萦绕她长发间男士古龙水的味道。昂贵的西洋香水,沾染久了,连江风都未曾抹去。


    他像醒来一样看着周遭一切,心神已经醒来很久了,久到神经已慢慢麻木,忘却苏醒的剧痛。此刻在这股香水味里,忽然又被寒凉的鱼钩扎穿,生发出一团不知是怨是妒的苦。


    乔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伏在青年心口,双眸微阖,一时大脑空空旷旷,只余手与臂、腰与腿依偎相拥的温存。


    “这样小心着凉。起来,我给你擦一擦再睡。”


    周莲泱把着她的肩晃一晃,乔璃眨眼:“我睡了?”


    “迷糊了一会。”他指尖抚过她眼下一抹青黑:“昨夜没睡?”


    “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乔璃和他脸贴着脸,“不会有事,也不敢睡。”


    周莲泱抱着她坐起身,凝目怔怔看她,乔璃了然,想说什么,却被捂住嘴。


    “我知道……囡儿,你想做事,我知道,不会阻你。”


    掌心一湿,是她偷偷一吻。


    周莲泱躲开手,她眼睛笑眯眯的,倒映柔暖的灯光:“之前讲得不多,因我也不是很把握,莲哥哥还想知道什么?我都与你说。”


    “也没什么,赌场之事,三四个月前不就找孟家小姐开始筹谋?你很少计划这么久,一定是大事,就算告诉我,我也不一定懂。”


    周莲泱的头发散了,拿手慢慢梳理,五指顺着长发轻轻捋下去,扣着一束发尾,垂下眼帘。


    乔璃瞧着他的姿态动作,觉得里面有种奇怪的别扭,想去握他的手,被他一躲。青年后撤站起的身形竟如舞娥一般柔婉生娇,衣摆飘动如蝶翼翩跹,赤脚踩地,低首回眸。


    她一时看住了,暗夜中只有映着灯烛的一点洁白肤光,与一双雌雄莫辨的风流眼。


    “我好看吗?”


    乔璃觉得怪,但又是好看的,于是点头。


    “我去看了别人的戏,觉得自己尽是不足。扮杨玉环,扮杜丽娘,要想扮得像,平日起居需常作女想,须眉化蛾眉……你懂什么意思么?”


    “我知道,就是平时也要模仿女人?哥哥做什么都行……”乔璃瞥见床脚几张报纸,上面写有“梅兰生三度访沪,一票难求”,心下忽然明了:原来这个世界,此时也不乏戏曲大家。朝代交替后的安稳,本就是催生艺术最好的温床。


    他张开双臂,气息蒙过来,把她堵在怀抱与床脚中央:“那囡儿怎么还叫我哥哥?”


    乔璃眉梢不由一跳,只觉他语意中既有戏谑,同时又深压着一种难以触及的阴暗。她这么一顿,犹豫的功夫,周莲泱一双清致的眼就直直盯了过来,语气似真似假,似有意似无意:“如果我是姐姐,你还会想与我在一起么?”


    他的声音淡淡,连乔璃都看不清真正的情绪,却自然而然觉出一点:他真正想问的问题,藏在深得或许自己都不晓得的地方,扮女人什么倒只是个幌子罢了。


    她心口忽然漫涨出被狠心揉捏的痛,那痛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看见他眼中那分自虐的情态;又有一种极为奇怪的快意——他这样鲜血淋漓的近乎残忍的自毁,完完全全是因她而生发出来的。


    思绪种种,不过转瞬,便被乔璃压下来,只握住周莲泱的手,攥紧,低声嘟囔一句什么。


    “什么?”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论我们是夫妻、战友还是朋友,不论谁用什么称呼怎么定义,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你明白吗?”


    周莲泱脸上一阵失神。


    “死生契阔,你是我的东西,连死亡也不许将我们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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