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州已经平定，但整个河南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返程更是遥遥无期。
皇帝听闻太子痊愈，虽然心急如焚，但看到传来的信上太子以国事为先，准备等大局安定后再回京，也只有欣慰。
第一锦病愈后，和太子往各地赈灾，重整吏治。这也是太子第一次亲眼看到第一锦做事。
从前在东宫，她自然是优雅从容，端庄华美，符合对宫廷美人的任何期待。但现在的第一锦连帷帽都弃之不用，马车被感激的灾民围住，她就走下车和他们说话，阻止众人跪拜，询问如今的生活如何，甚至能叫得出其中许多人的名字，对他们的事也了如指掌，细致到田地被分到哪里，秋播的话家里人手够不够。
幸亏赈灾及时，虽然失去了许多生命，但本地的人员流失还不算严重，有官府提供种子，租借牲畜，地还算种的下去，人也能在本地活下来，不用背井离乡，不用落草为寇，不用横死街头。
百姓自然是感激太子的，毕竟这可是皇帝的亲儿子，未来的皇帝啊，能深入灾区，他们何德何能？
但这种感激是有距离感的仰望，和从前叩拜那些青天大老爷一样。这些人能否为自己做主他们怎么知道？但叩拜总是天经地义，不做不行的。
这些人对第一锦，则是一种毫无距离，深信她拯救了自己的感激，如同每日念起无数遍，存在于自己心头的观世音菩萨，和阿弥陀佛。
民间不知道太子妃是谁，也不关心，但他们都知道，这是郑娘娘，不仅有着菩萨般的美貌，更有菩萨般的慈悲，普度众生，真把他们当人看。
升斗小民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也有自知之明，在皇帝，太子，官吏面前，他们的生命卑微如蝼蚁，一个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达官显贵要的是天下太平，至于这太平浸透了多少人的血泪并不重要。
只要他们哭不出声就行。
但第一锦不一样。
人民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你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把你高高捧在肩头。第一锦自觉并不是什么公仆，所作所为也只是能做的，该做的，但眼前一张张脸流露出的感激，欣喜，信任，远超她应得的。
如今民间很有一些关于第一锦的传言，说她是王母娘娘瑶池里的荷花下凡，观音菩萨的关门弟子，救苦救难，保佑一方平安。要说大家是真信第一锦是神仙，倒不如说在他们眼里，第一锦做的是和幻想中的神仙一样的事。
这无关于她多不可思议，只是因为他们一直都过得太痛苦。
第一锦做事，立心且不论，该做的是绝对不推脱的，对任何人都颇有耐心，聆听了众人关于重建家园的实际问题，反手就反馈给江年，让他处理。
这段日子江年也是没日没夜熬，有第一锦打样，谁还能说自己比她更娇贵？所有官吏都亲赴基层，切实解决问题，太子也算是习惯了这种效率，走下马车来跟第一锦一起听百姓说话。
因为没受过教育，且一辈子都在本地打转，这些人乡音都很重。太子也不蠢，能听懂十之六七，第一锦则是早就学会了本地方言，说得不地道，但交流完全没有问题。
太阳很大，第一锦额头很快就出了汗。太子也倍感炎热，从腰间抽出折扇，替两人扇风。
不知不觉间，太子有点习惯了在别人面前当第一锦的夫婿，享受这民间淳朴而直白，甚至非常粗糙的崇拜。毫无距离，似乎有一分亵渎，但其中的热烈，又足以让他为此飘飘然。
太子知道，父亲的爱有条件，臣子的忠贞有条件，妻妾的顺服与仰慕，同样有条件，他总是要满足大部分人的期待。但眼前这些人，敬仰他如天神的原因，却比所有人都简单。
黎民如草。
第一锦被牵绊了一个多时辰，才重新启程。太子重新回到放了冰块的马车里，一面擦汗一面开玩笑，道：“看来下次出门得低调些，否则走了半日还没出城呢。”
对于第一锦名声之隆，他并未放在心上。
一方面，在权力场上，这种名望对臣子的作用是最大的，太子完全无需嫉妒自己的女人，另一方面，他还很年轻，是一个有政治理想和抱负，未来会做皇帝的人。他永远是最伟大，最被敬仰的那一个，没道理芥蒂这点事。
不如说，在他配得感极高的心里，第一锦越是出众，不同凡响，越证明了这都是他应得的。
第一锦道：“听听他们说什么，也能知道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再说，现在莱州城里能前呼后拥的人，也为数不多。他们总要问问的。”
太子感慨道：“民心可用啊。”
他又注意到第一锦额头鬓角没有一丝汗迹，忍不住奇道：“瑶娘还真是冰肌玉骨，就没见过你出汗……”
除了……
第一锦听懂了，横了他一眼：“妾身自幼如此，夏日不怎么觉得热。”
太子伸手把她拉了过去，传递过来一阵令人联想到太阳和麦穗的热浪：“没有外人在，何必如此拘谨？难道对你来说，我只是太子，你只能是妾身？”
他还撒娇呢。
系统噗嗤噗嗤地喷柠檬汁，第一锦被逗笑了：“我……我只是不好意思……”
先婚后爱就是这么回事，孩子都生了，私底下叫个名字也会感到羞耻，好像距离太近了似的。
系统啧啧摇头：“保守的十四亿人……”
第一锦把它按了下去，任由太子把自己按在胸前，给两个人打扇。太子心里已经有了换个太子妃的想法，只是还没十足把握，不想说出来，好似提前邀功似的，他做不出这种事。
只是现在气氛太好，太子的心蠢蠢欲动，抚着第一锦的肩膀低声道：“瑶娘，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不管现在怎样，将来……你相信我，在我心里你和荣儿才是最重要的。”
这就等于明示，他登基后一定不会亏待自己。现在已经是东宫实际上的掌控者，太子登基之后会怎么样，那还用说吗？这时候提一下荣儿，并非母子两个捆在一起才够上秤，而是点明了荣儿身份的特殊。
有宠，有功，有长子，第一锦不横着走，就算温良恭俭让了。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第一锦放下君臣之分，和他做亲密无间的夫妻。
第一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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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阿衡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
两人又在河南辗转，各地视察，整顿了三个多月，掐指算算，荣儿都过了一周岁。抓周的盛况他们是赶不上了，对孩子的思念倒是与日俱增。太子收拾了一些本地幸存的特产，与百姓们献上的心意，一并送回宫里。
经过几乎病死这件事，太子对父亲的心结倒是消散不少。新的生命能够弥合旧的伤痕，荣儿的存在让太子多少感受到当年父亲对自己的珍爱，再加上到底是有着深厚感情的，一想到自己病倒，父亲心急如焚，太子就颇感愧疚。
这次送上去的许多东西，都是给皇帝，让他看看自己已经懂事，能够独当一面，也顺便用民心所向来安慰老父亲的那颗心。
第一锦亲手给荣儿做了两套衣服，两双鞋袜，免不了点灯熬油，忙里偷闲。
系统看不得她辛苦，幻化出一颗光球在桌上滚来滚去：“不做不行吗？”
自从和第一锦合作出感情，系统就活得像个毒唯，第一锦不觉得委屈，系统却觉得我姐实在辛苦，你们活的很多余。荣儿是个小孩，按理系统不至于有意见，更何况还是系统托管生育的孩子，但系统不高兴的原因是，有的是人干这些，凭什么第一锦也要做绣娘？
第一锦倒是心态平和：“不做也行，但做了更好。既然把自己捧得高高的，那就要做十全十美的圣人，否则有什么意思？”
她还挺喜欢这个无所不能，面面俱到的菩萨人设的。
再说，刺绣裁衣，说到底是手工活，不费脑子，还能磨炼技艺。第一锦积累两世经验，做起来一点不用费心。
莱州这边料子自然没有贡品好，但当地官员也很会看脸色，颇有一些特殊的纹样与织绣技艺，做几身衣服，是绣娘不能替代的为母之心。
第一锦还有皇帝那一关没过，虽然太子愿意承担大部分责任，但终究有些话，有些事，得她自己出面。她没那么容易放松警惕。
解释一番后，系统感叹：“唉，做个捞女也真不容易。”
它显然是经验不多的，有这番感叹并不意外。第一锦笑了：“谁跟你说过走捷径就容易的？吃软饭这回事，也要有本事才能吃得上，吃得长久。好啦，这些事你就不用多想了，乖乖看着吧。”
太子坐在桌案前，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妻子拈针绣花的温柔神情，越来越觉得自己才进入幸福安稳的婚姻生活。
交十一月，太子和第一锦终于完成计划中的工作，返程回京。
回京那天下了大雪，两人很松了一口气。瑞雪兆丰年，只要今年保持这个降雪量，明年的收成保住了，整个河南才能真的重归安定。
江年已经领了莱州刺史职位，率领全城官吏相送，而城中街衢，一直到城外数十里，也断断续续有百姓相送，一声声呼喊着郑娘娘和太子。
第一锦撩开车帘，望着纷飞雪花洋洋洒洒中，模模糊糊的那些人影。
来的时候她也是现学现卖，走的时候却心绪复杂，动荡不安。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吗？翻云覆雨，改写世界。
第一锦觉得，自己配得到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