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震天的民声如同汹涌的潮水，暂时冲垮了冰冷的断头台，也冲进了九重宫阙。
李长生被重新押回天牢，镣铐依旧沉重，但监牢的铁栅栏外，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无数双焦灼等待的眼睛和低沉的议论。
民意如沸，世家施压，这烫手的山芋，最终还是被抛回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两日后，天牢甬道深处再次响起脚步声，这一次，并非狱卒的粗鲁呵斥，而是内侍监总管那特有的、尖细而刻板的嗓音：“钦犯李长生，陛下召见。随咱家走吧。”
依旧是乾元殿，依旧是那高不可攀的蟠龙金柱和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只是这一次，殿内没有文武百官，没有萧映雪，只有皇帝萧衍独自一人端坐于御座之上，如同蛰伏的龙。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目光落在被两名禁军押解进来的李长生身上，深沉难测。
“草民李长生，叩见陛下。”李长生依礼下拜，声音平静无波，肩头的伤口在动作间隐隐作痛。
“平身。”萧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放下扳指，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李长生，“菜市口那一幕，朕，看到了。民心所向？世家请命？李长生，你倒是好大的声势。”
李长生站起身，依旧垂着眼：“草民惶恐。百姓感念，非草民所求。世家陈情，亦非草民所能左右。草民所为，不过尽己本分，斩妖除魔，护持弱小，从未想过以此邀名。”
“斩妖除魔？护持弱小？”萧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说得好听。那朕问你，如今你师门大衍宗，太玄、玄苦等辈，已公然归顺魔族，沦为魔窟爪牙！”
“此等行径，在你眼中，是妖是魔？”
李长生猛地抬起头，迎上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目光，眼神清澈坚定，如同淬火的长剑，没有丝毫闪躲：“启禀陛下！宗门堕魔，勾结外道，残害生灵，背弃祖师清规！”
“此乃大逆不道，罪不容诛！无论他们是受魔气侵蚀身不由己，还是利欲熏心主动投靠，其行径本身，便是魔道！与草民一路所斩之妖邪，并无二致！”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然正气，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草民虽出身大衍宗，然自幼受教，当以苍生为念，以正道为基！神魔不两立，正邪难共存！”
“此志，天地可鉴！纵使面对授业恩师，若其堕入魔道，为祸苍生，草民亦当……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替天行道？清理门户？”萧衍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威压更重了几分，“好一个神魔不两立！好一个替天行道！李长生，你这番话，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他缓缓站起身，走下御阶，踱步到李长生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如同实质般审视着他：“既然你有此心志，又有此能力，更兼……民心所向，世家推举。那朕便给你一个机会！”
萧衍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朕命你，即刻动身，重返凌云峰！替朕，替这天下苍生，清理门户，铲除大衍魔宗！”
“将太玄、玄苦等叛宗逆徒，以及盘踞其上的魔崽子，尽数诛灭！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李长生的反应：“你若能办成此事，功莫大焉！朕非但赦你先前抗旨之罪，更可收回你与映雪的赐婚旨意！”
“从此天高海阔，你仍是你的方外之人，朕绝不阻拦！如何？”
空气仿佛凝固了。
乾元殿内只剩下皇帝那带着回音的话语和李长生沉稳的呼吸声。
李长生沉默着。
皇帝的话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重返凌云峰？铲除师门？诛杀师父师叔？这与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南辕北辙！”
“他深知太玄师父、玄苦师叔绝非自愿堕魔，定是受魔气侵蚀、被魔族胁迫，身不由己！他此去，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救赎！
度化！
这才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斩尽杀绝，那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他要找到方法，驱散师父师叔身上的魔气，唤醒他们的神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将师门从魔窟中拉回来！
然而，面对皇帝那锐利如刀、充满审视和不容置疑的目光，这些话，他不能说，至少此刻不能说。
一旦说出“度化”二字，恐怕立刻就会被扣上“心向魔道”、“优柔寡断”的帽子，别说救师门，自己立刻就会再次被打入天牢，甚至人头落地！
他需要这个离开京城的机会！需要踏上凌云峰的机会！
电光火石间，李长生心中已有了决断，他再次躬身，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草民……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肃清魔氛，铲除叛逆！”
“好！”萧衍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朕会派一队精锐禁卫随你同去，名为协助，实则为朕亲眼见证你‘替天行道’的功绩！”
“记住，朕要的，是魔宗覆灭的捷报！要的是太玄、玄苦等人的项上人头！明白吗？”
“草民明白。”李长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去吧！即刻启程！朕等着你的好消息！”萧衍挥了挥手，转身走回御座，不再看他
李长生被内侍领着退出乾元殿，殿外阳光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宫苑特有的草木气息涌入肺腑，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李道长，请这边走，车马已备好。”内侍总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宫门外，果然停着两辆马车和一小队约二十人的禁卫骑兵，这些禁卫身着轻便皮甲，腰挎长刀，背负强弩，眼神锐利，气息精悍，显然都是百战精锐。
为首一名络腮胡子的中年将领，见到李长生出来，只是抱了抱拳，语气平板：“末将陈锋，奉旨护送李道长前往凌云峰，请道长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