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谙熟的眼睛,在她眼中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肺部上的疼痛感,火焰的噼啪声,以及他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
唯有“桓恂”二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冲撞,撞得她太阳穴发懵,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
她对上的视线,肩头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他一步一步向前紧逼,金相玉质的俊容上,没有丝毫暴露的尴尬、讶然,以及慌乱。
慌乱……
明明被意外拆穿身份的人是他,她却浑身抖个不停。这两个字,此时用来形容她的反应更合适。
她步步后退,直到后脚跟抵上青苔满布的台阶,才不得不停下。
他始终一言不发,铺满冷光的眼底静悄悄盯着她。
“你…”羽涅喉头一哽,刚涌到嘴边的质问突然卡了壳。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把滚烫的干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研磨的疼,最终只挤出几声嘶哑的气音,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在说甚么。
权倾朝野,杀人如麻,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大奸臣。
在怀远城为平民伸张正义,斩杀王室宗亲的桓校尉。
灵宝观里默默挑水砍柴,平易近人的桓子竞,偷偷为她留一只烤鸡少年郎。
是在她低落之时,郑重承诺定会将赵书淮缉拿归案,建安再见愿意不顾危险帮她逃离和亲之命的小郎君……
这些截然不同的影子,这些在她记忆里各自鲜活的模样,怎么会……
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真相像一道惊雷劈在头顶,将她所有的思绪炸得粉碎。
过往那些认知,记忆,此刻都成了散落一地的碎瓷片,尖锐的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刺痛而沉重。
“我?”他以最恭敬的姿态站在她面前,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
他并不着她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因为从头到尾,只有她站在一个错误的角度。
即便她没有站在错误的位置上,以她如今的身份,她能说出半个逾矩的字,他都会高看她一眼。
羽涅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呼吸骤然一紧。
那双深邃的眼眸已没有在怀远时的温和感,映得她心口发慌。下一秒,她仓皇撇开视线,手指攥紧了衣袖。
被欺骗已是事实,她只能在心中默默跟自己说,事到如今,再追究什么都没用。
那个在她记忆里会为她留烤鸡,会郑重许诺,曾让她觉得可靠温暖的少年郎桓子竞,而今成了史书上记载的她最避之不及的恶人桓恂。
让她如芒在背的是,自己身为顺和公主替身的秘密,此刻正捏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眼下,甚么恩怨甚么震惊都该往后放放,最重要的是如何守住这个秘密,绝不能让他泄露出去。
想到此处,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掀眸时,眼底的慌乱已被刻意压了下去,只余下一片平静,对上他沉冷的目光。
哪怕心早已乱成了一团麻,这场戏她都必须演下去。
她眉眼弯弯,笑得可人,挺直了身板,语气和神态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姿态:“我的意思是,桓大人…怎在此地?”
不过寥寥数语的功夫,她已与他拉开了分明的界限,其中距离何止半分,已经是隔了一道无形而无法跨越的鸿沟。
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军卫,冲进来时太过匆忙,加上她初回都城,这些人都没见过她,心此刻见她敢用这般疏离倨傲的语气对自家主子说话,只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旁支公主。
一时都愣在原地,各个面面相觑,又想到自家主子说行事需低调,也不知该不该出头。
正这时,解决完另外两名刺客的卢近侍提着刀,脚步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羽涅的背影,刚要迈步上前,却被桓恂投来的一道眼神屏退。
瞳孔里的愕然、愤怒消失不见,转变的情绪里,另一方面是想法的转变。
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变生事者,几之势也。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寸寸扫过她强装镇定的脸,看得她心底一阵发毛。
他的视线太过锐利,看得她后颈发凉。
她甚至生出转身就跑的冲动,可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沉重得挪不动半分。
半晌,周遭的空气几乎凝固成冰。
他才敛了眸中的锋芒,俯身作揖,摆出一副标准的臣子姿态,声音平稳无波:
“禀公主,微臣从宫中出来时偶遇刺客,才一路追至此地。”
自从回到建安,这朝堂内外看不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多不胜数。这等不痛不痒的刺杀,于他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已遇上不下三次。
他话音刚落,目光宛若冷硬的钩子,牢牢锁住她:
“宵禁将至,公主不在泓峥馆安歇,反倒跑到这荒僻旧宅来,莫非……是想逃亲?”
提到“逃亲”两个字,她心头一紧,几乎是立刻断定,他这是故意的,故意提起这桩事,故意提醒她自己有秘密攥在他手心,有把柄在他手上。
竟然敢当面威胁她,她…她……
一阵怒火掠过胸腔,她看这张脸,理智还是压制了冲动,将想骂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她能怎么办?目前也只能在心里诅咒他而已。
谁会没有脑子跟一个不受道德制约,蛇蝎心肠,不知下一秒拿出来的是刀还是其他能要人命的疯子计较。
她忽然“嘿嘿”笑了两声,有些怂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方才姿态不应该摆得太高,装过头了。
赶紧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她敛了敛神色,语气透着几分刻意的郑重:“桓大人说笑了,逃亲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本公主怎会有那样的心思。”
话锋一转,她又摆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诚恳:
“说起来,你我今晚倒像是同病相怜。我也是方才在长街上乘车欲回住处,谁知道突然窜出几个黑衣人追杀,才慌不择路跑到了这里。这不,幸好有大人在此……”
说着,她下意识回头望向宅院四周,方才追得她魂飞魄散的那些黑影,此刻连个衣角都看不见。
夜色里,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空。
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笑嘻嘻道:“你看,这会子连个人影都没了,我真是沾了桓大人的光。”
桓恂始终未发一语,右侧耳廓微不可察动了动。
他从小听力极好。小时候,敏锐的听觉,是他赖以生存的技能。
遽然,电光石火间,两把飞刀自他掌心飞出,划破暗夜直刺向高耸的屋脊。
只听一声闷响,屋脊上潜藏的黑影一晃,随即重重坠下,摔落在屋檐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这猝不及防的出手快如惊雷,吓得羽涅心口倏地一缩。
几名军卫迅速上前,将胸口中刀抽搐着的两个黑衣人拖到桓恂脚边。
他垂眸扫了眼脚边捂着伤口,在地上滚作一团哀号的人,眸色沉沉,没半分波澜。
卢近侍见状,立刻快步上前准备候着。
羽涅脸上的面纱,早已在逃命时掉落。
路过羽涅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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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目光不经意扫过她一眼,在看清她脸的瞬间顿住。
他险些惊得喊出声,看到桓恂投来的冷冽示意,才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剩下眼底翻涌的震惊跟疑惑。
桓恂问得简单:“报上你背后的主人,可以饶你一命。”
其中一黑衣人带着一种不要命的架势:“要杀要剐随你便!”
桓恂手中刀光一闪,方才还在哀号的黑衣人,脖子上已多了一道血痕。他眼睛猛地瞪圆,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豁然倒下,彻底没了声息。
鲜红的血溅到了她裙摆上,羽涅浑身绷紧,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一股血腥味顺着鼻尖钻进肺腑,呛得她心口发闷,掌心冰凉。
她见他将带着血的刀,移到另一个黑衣人侧颈,只是平淡问:“你呢?”
刀口贴着皮肉,同伴的血温热的触感还在。
最后一个黑衣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喉结上下滚动,眼里充满恐惧与挣扎,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挤不出来。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他将刀刃往那黑衣人颈间压进半分:“一。”
尾音尚未落地,死亡的阴影将那黑衣人彻底淹没,恐惧终是战胜了一切。
黑衣人崩溃般嘶吼:“我说!我都说……!”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高秘书丞……是他,是他派我们来杀公主的!”
“高秘书丞?”羽涅蹙紧了眉。这官职她从未听过,语气里满是茫然疑惑。她与这人素无交集,更谈不上恩怨,怎么会平白无故招来杀身之祸?
黑衣人报出自己的幕后主使,桓恂说到做到,反手将自己的刀入鞘。
“既是高秘书丞派你等来,你报出他的名号,只有逃出建安才有活命的希望,我的人会帮你治好伤后送你出城,此后你是生是死,看你造化。”
说罢,他一挥手,两个军卫上前,带黑衣人退下。
羽涅见状心头一急。在她看来,这人不能走。
她要上前拦人,手腕骤然被他一把扣住。他力道不重,却让她半步动不得。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她挣了挣没挣开,抬头时眼底已染上几分急色:“他方才可是要杀我,连个活口都留不住,还怎么去指认那个什么高、高书丞?”
他瞥她一眼,垂眸看向她乱动的手腕,旋即松开。
他的声调平直无波:“这建安是士族的建安,你以为你留下他,就能治高家的罪?”
羽涅从未真切体会过士族在这都城的权势究竟重到何种地步,脱口而出的话里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为什么不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现在可是公主,还有没有王法了?”
“公主?”他喉间溢出一声嗤笑,却跟笑的本意没任何关系:“一个母家毫无权势的公主,连士族家的嫡女都比不上,这个道理,萧成衍没教过你?”
“我为甚么要他教?”她不懂,他怎么这时候提起萧成衍。
这一点,恐怕连桓恂自己也说不清。方才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微怔片刻。
他自己似乎意识到奇怪,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于是话锋一转:“顺和公主,建安比怀远复杂得多,这里不是非黑即白的天下,也不是你口中王法能说了算的天下,这里是猎场。”
话音落下,他淡淡瞥她一眼。
不待她回话,他已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夜半更深。”
他头也未回,声音隔着夜色传来,恢复了那副标准的臣子口吻:“微臣该送公主回泓峥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