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予琢跳下公交车,现在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她的凉鞋踩着被晒得发烫的柏油路面变得有些黏脚。
工地围挡缝隙里漏出的灰扑在裤脚,她低头拍打两下,顺手将遮阳帽檐压得更低。
午休刚过的工地像被捅开的蚁穴,黄头盔攒动着涌向各处。钢筋撞击声与电钻嗡鸣绞成一张密网,盖住了周遭街区的喧闹。
好像这片酷暑下只有工地的轰响,连带人也被扰的心下燥热起来。
陈予琢踩着斑马线来到对面的水果店。
门口的苹果表皮滚落水珠,老板娘正往荔枝堆上插“特价荔枝妃子笑45元/斤”的硬纸板。
她指尖掠过苹果,塑料筐上的水珠被她擦掉一部分,她朝着里头的老板娘喊道:“老板娘,麻烦称两斤橙子,再来一斤荔枝。”
“好嘞~”
扫码枪嘀嘀响了两声,老板娘扯塑料袋的动作忽然顿住,“你这是要送去给对面工地的人?”
“嗯,来的急,总不能空手去,得亏碰着您这的水果了,可帮了我大忙。”陈予琢摸出手机扫码,状似随意地朝工地扬了扬下巴,“我听着工地动静不小,晚上施工吵不吵啊?”
“哎哟可安静了!”
老板娘嗓门陡然拔高,手指着玻璃柜上新贴的市长视察照片,“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个工程市长可重视了,发话夜里十点准时散工保障工人休息权益!之前开工还给我们挨家发红包咧——说是补偿我们的。”
原来十点后就收工了。
那样约见狗仔就安排在十点后吧,错开工人上工的时间,避免被人看到。
陈予琢盯着照片里系红绸的铲车,睫毛在眼下扫出小片阴影。
抬手亮出收付款的二维码,她声音略有些愁闷,“我打工也忙脱不开身......我妈年纪也大了还非要来扛水泥......”
老板娘闻言蹙起了眉头,也是叹了几口气,随手抓了把龙眼塞进袋子里,塑料袋哗啦作响,“多拿点甜的,当妈的哪舍得孩子操心,她也是想给你们年轻人分担点压力。”
“都不容易啊~”
“嗯,我也理解,是我没本事,不能让我妈享福。”
听见她这样说,那老板娘直夸陈予琢懂事,她妈妈有她这么个女儿以后有得是福气。
被夸的女人站在那里,笑得委婉。
是啊,有福气。
您可得记住我和您说的话,给我做人证,老板娘。
工地门岗的大门裂了道小缝,保安翘在监控台上的胶鞋随着手机外放小说来回晃悠。
陈予琢贴着围挡挪了半步,水果袋子拎带在掌心勒出红痕。
她往里面探头,又四处张望着,很快引起了保安注意。
“找谁呢!”
他趿拉着鞋蹿到窗前,小说还在公放。
陈予琢缩着肩膀走过去,站在了保安室窗台前,提溜上自己买的水果,袖口蹭上点墙灰。
她笑得青涩,自带一种朴实无华的纯净气质,“我找刘少兰,我是她女儿......”
“找人啊?第一次来?来这里登记一下。”
保安把桌子上的登记本拿了出来,没盖子的黑笔用根绳子拴在了本子边。
登记簿钢印磨花了封皮,陈予琢弯腰写字,余光瞥见保安室监控屏有八块,最下面那块闪着着雪花点,红色“故障”标识标记在显示屏左下角。
看来工地里有监控坏掉的区域……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那是哪里?
陈予琢把本子还了回去,试图从监控里其他屏幕里的环境推出那块坏掉的是哪个区。
但她第一次来这里,完全不熟悉,也没有地图,一时犯了难。
等等,那面墙上有张地图。
“大哥,您吃荔枝。”
她剥开颗几颗荔枝推过去,汁水顺着手指流了她一手。
保安见状扯了张纸给她,转身时露出后面贴着的施工图。
示意图上,被划分了几个区,区的名字起得随便,简单用方位命名。
陈予琢咬着下唇琢磨,依旧对不上监控画面和区位,于是试探般开口,“我妈说在盖大楼那边搬建材?”
保安把吐出的荔枝核砸进垃圾桶,“女工都在东南区拌水泥,这高温,搬建材辛苦活,不让她们上。”
“东南区?”
陈予琢佯装疑惑,眨着眼睛,又问了句,“这东南区是怎么走啊?我也不认识路。”
保安吃了她的东西,又恰好空闲,这才拉开抽屉抽出一张折叠的蓝图,“这是工地简图,红圈是女工宿舍和食堂。”
粗糙的手指戳了戳最旁边的监控屏幕,“你妈要是在东南区,应该在这几个摄像头底下。”
陈予琢接过地图,指尖顺着保安示意的方向划过屏幕。
三号分屏里搅拌机轰隆作响,五号分屏闪过推着沙土车的女工身影,那几块就是东南区。
她佯装苦恼地蹙眉,“这东南区往大路走,要绕路吗?这里面施工我不方便走吧?给你们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保安摆手示意没关系,倾身凑近监控台,又在其他屏幕上给她指路 ,连点两下,“你从这里走……到这里……然后……”
最后他敲了敲施工图,结束了他的指路“帮助”。
陈予琢也成功把那块块坏掉的监控区锁定在新建好的大楼,在西南区。
保安给她开了门,她笑意真切,在他的热心指导下装作叨扰过度有些不好意思般给地图拍了照才还了回去。
地图,到手。
陈予琢攥紧袋子,跨过伸缩门,迎面撞上两个抬钢管的工人。
灰背心被汗浸成深色,瞧见她颇为严肃的喊了句,“小姑娘别往里蹿!高空坠物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后退半步让开通道,鞋跟踩到了散落的螺丝钉。
这个工地地上东西倒是多……她看向角落对着的废钢丝。
“我去女工宿舍送点东西。”
陈予琢朝他们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这话。
不远处,钢管砰落地激起一片尘土,工人应了句就继续往吊车方向走。
陈予琢顺着地图走,到了一片树林旁。
铁皮房贴着褪色的“女工宿舍”标牌杵在泡桐树荫下,二楼走廊铁丝拧成的晾衣杆压弯了腰。
陈予琢仰头扫过飘动的衣物,一件肉色里衣引起她的注意。
是妈妈昨天穿的那件,圆领、肉色。
就是那件。
她数着门号,踩着楼梯上来。
铁梯焊接口粗糙,她踩上来时整架梯子也跟着晃。
陈予琢停在206房门门口,敲了几下门,楼下传来塑料拖鞋拍打水泥地的声响。
“找谁啊?”
裹着碎花睡裙的女人趿拉鞋上楼,“这屋的人出工了,不在。”
陈予琢把水果往上提了提,“我是刘少兰她闺女,来送点水果。”
她亮出手机照片里刘少兰年轻时的样子,和现在差别很大,但这位应该是宿管的女人并没仔细看。
女人拧开挂锁推门,六张上下铺挤在十二平米空间里,窗台搪瓷缸摆成一排,陈予琢盯着第三张床头的姓名贴,“刘少兰”三个字写的马虎。
“放床头柜就行。”
女人倚着门框啃陈予琢塞给她的龙眼,果核往外吐,掉进楼下排水沟,“晚上我告诉她你来过。”
陈予琢又挑出荔枝装好给她,一双眸子清亮,嗓音软甜,“阿姨您多费心,我妈腰不好…”
她说着突然摸向牛仔裤口袋,脸颊透出粉红,像是羞怯,“我来的匆忙,之后也忙,身上没带多少现金,能…能跟您换点现金吗?”
“嗐~多大事,行,你换多少?”
“一千。”
施工地吊车轰鸣震得铁皮墙发颤,顺利加上女人联系方式后,陈予琢利落转了钱。
女人从胸罩夹层抽出卷钞票,“我自个留五百应急,剩下都给你。”
房门关上,陈予琢把水果放在一旁桌子上。
她捻开纸币数了数,全部塞进母亲枕头套,却在摸到枕套里的东西时一愣——卷成筒的零钱用皮筋勒着,五块十块叠得边角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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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窗影子斜切过床铺,她盯着枕头上洗褪色的鸳鸯戏水图,垂眸不知道该作何感受。
那年,她考上县一中,是第一次出远门,母亲往她书包夹层塞来往车费时,也是这样卷成小筒。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长久的东西。
她掏出手机把地图拍给狗仔,约他在十点后的西南区大楼见面。
十点后的工地沉寂如坟场,偶尔一些响声也只会让人觉得是老鼠在跑动。
西南区楼外吊塔融进铅灰色夜幕,高楼左侧楼层间还未修缮的电梯井洞开的口子一层又一层直通下面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步,像是巨兽的食管。
楼里,陈予琢踉跄半步,扶着墙面粗粝的水泥,只见断裂的木质围栏横在她脚边。
“救…救救我…”
呼救卡在电梯井里,一双手扒在裸露着钢筋的水泥板边。
陈予琢站在围栏缺口处,慌乱举起手机电筒,光闪了闪落到了那人脸上。
狗仔仰着头,脸色惨白,整个人悬在十三层高的电梯井洞口。
“抓紧!”
她伏地,半个身子探出缺口,伸着手臂。
狗仔脖颈挂着的相机撞在混凝土边,镜头盖早不知道掉到那里去了。
镜头反射白光闪过陈予琢眼睛,她拉人的动作一顿,却是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们之前的对话突然撞进陈予琢的脑海。
“照片我都存相机卡里,偷拍你的早删了。”
年轻狗仔数着钱一边对她说话,他的身影在回忆里泛着虚边。
原本只是一场谈话,可陈予琢还没说几句他就自己踩空了,她安排的东西甚至都没派上用场……
耳边,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大,振聋发聩般。
这是个好机会,你约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处理掉他吗?
这甚至就是一场意外!
你在犹豫什么……他必须死!
陈予琢再次弯腰,去拉狗仔。
那人见陈予琢伸手来也是很配合的蹬着腿,撑起身体,把脑袋顶了上来。
“谢……”
他感谢的话语还没说完,面前女人手臂擦过他耳朵,转头取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狗仔在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惊恐的瞳孔里映出她翻看相机照片动作,哀求着,“不要这样做,你救救我,好不好,我改过自新……你救救我!”
她蹲那里,长发垂落在井口,遮住了外头的点点月光。
女人整张脸都埋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狗仔却觉得那眼神阴鸷深沉,透着寒意。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翻着照片
狗仔却知道他要死了!
要完蛋了!
那个相机里全是他偷拍的隐私照片!各种场合的,各个年龄的女孩……
“呵——”良久后,陈予琢勾起一抹笑容,“我本来好有些犹豫要不要处理掉你——但你真的很该死。”
“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赚钱,我有错吗?她们穿的那么暴露不就是让人去拍的嘛!”
………
“我有错,我认错你,我对不起,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狗仔手臂发酸,咬着牙,他已经没力气再去说什么东西了。
“听着,你死因是意外摔死。”
“你的名字是杨毅,因为在偷拍群里接了一个单子,单主想要照片来写新城区建筑工地的一些负面新闻……”
冰凉的相机重新挂上了他的脖子,贴着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于是你趁着夜色潜入了工地,却不小心踩空掉进了工地没封上的电梯井口。”
趴着边缘的手慢慢因为无力滑落,他甚至不敢再向面前的人出声求救。
他清楚又绝望的知道这个女人真的要他死。
女人站起来,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苦苦挣扎,耻笑一声后转身离去。
月光爬上安全通道的台阶,陈予琢穿过脚手架。
背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很快被夜风扯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