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造星的千层套路》
1. 虚高票数?
叩、叩、叩——
指节敲击玻璃门的声音短促而克制,磨砂膜后印着着两道模糊的人影。
十平米不到的办公室堆满文件箱,墙角绿萝蔫垂的叶片耷拉在监控屏幕上。
导演将半截烟头碾灭在塞满烟蒂的陶瓷缸里,助理起身将选手资料摞齐。
摊开的选手简历上,盖住了“陈予琢”这个名字,露着半边的蓝白证件照上长发女生浅笑着。
“请进。”导演清了清嗓子,扯出笑脸。
门无声滑开,带进一丝冷风。
陈予琢立在光影交界处,米白色羊绒大衣敞着,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颔首微笑时眼尾微垂,睫毛在顶灯照射下投出一小片稀碎光影,像博物馆展柜里陈列的宋代瓷瓶,温润得近乎毫无棱角。
“王导辛苦,这么晚还在忙?” 陈予琢嗓音清亮,指尖虚虚搭着椅背等待回应。
导演搓着手起身,模样亲和道:“这不是等着给我们的冠军报喜嘛!A区投票断层第一,决赛名额板上钉钉了。”
他把平板推过去,屏幕上女孩的头像下的票数占比达到了惊人的59.74%。
她一个人狂揽了A区《追光少女》100人选拔赛近乎6成的票数,第二名只有她的三分之二。
陈予琢微微倾身,倒吸了一口气,她的惊讶并不是装的。
在她的计划里,她最后票数应该是和第二名相差无几,怎么会多这么多?
她指尖点在平板上,上下划拉了几下,屏幕上指纹印大大小小,被她擦出一条浅痕。
陈予琢抬头扬起一个笑容,“实在是我的出乎意料了,王导。”
“哈哈哈哈——”
导演轻拍陈予琢肩膀,压低了声音,“你实至名归,我也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数据,这不就提前知会一下。”
“但节目效果还是要做的,在录制时要有点意外感,观众爱看反转……”
“你看到结果时要捂下嘴,眼眶红一下什么的,励志煽情这不就有了。”
导演干笑两声,明示道:“你一个高材生大学霸应该不用我教了吧?”
“您放心,王导,我会给出‘自然反应’的。”陈予琢撑着桌子,把平板还给了助理。
“还是多谢您慧眼识珠,细心栽培了。”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一通电话打了进来,陈予琢很有眼色的先打住了谈话。
导演咧开嘴,黄牙缝漏出几声笑,“这电话来的不是时候,那我就不送你了。”
她点头,起身整理外套,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办公桌。
导演背过身接着电话,助理低头继续盯着数据,无人在意那个座椅下一个耗不起眼的圆形铁片,它被垂落的衣袖遮得严严实实。
陈予琢垂眸撩起耳边碎发。
咔——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走廊的顶灯轻微闪烁,她慢悠悠走着,无意识摸搓指尖,回忆平板屏幕上凌乱的指纹。
方才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那上面的指纹嵴线分布和面积大小不像是男人的,而且也不像是同一个人的。
肯定有别的人在她之前来了办公室,也看了平板上的数据。
猜的出来导演可能不只喊了她一个人……
推车的车轱辘声从前面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抬头看见李阿姨推着保洁车出现在转角。
陈予琢侧过身子让路,余光撇见保洁车底盘下的水渍,蜿蜒的轨迹和办公室门口那条半干未干的痕迹如初一辙。
李阿姨去过办公室?
她眼眸微动,喊住了人。
或许可以问问。
“晚上好,李阿姨。”
“诶~是陈小姐啊,你这是要去王导那?”李阿姨瞧见是她露出笑容,言语热切。
陈予琢点头,“有几个女孩说王导找我。”
“我刚才去倒办公室垃圾的时候,确实听见他说什么要找‘剩下的选手’……”
她微微蹙眉,佯装疑惑,“剩下的选手?”
“哎呀!你这是啥都不知道啊?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女生去了办公室了,你快去吧!别迟了!”李阿姨连忙催促着她,随后推车拐进楼梯楼间。
走到那里,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回头补了一句,“这楼厕所2号隔间水管坏了,按下去就飙水,你可别去那了啊。”
陈予琢点头,目送她离开后嘴角上扬。
看来导演有所图谋啊~找那么多人。
保险起见,自己得去确认下那个数据到底是真是假。
洗手间的镜面蒙着一层雾气,一个白色影子闪过。
陈予琢反手锁上隔间门,踮脚踩上马桶边缘,指尖抵开松动的铝板,缝隙里露出一截透明鱼线。
她小指缠住,拉扯,一个黑色布袋露出一角,她把手伸了进去。
走廊外此时却突然响起脚步声,陈予琢动作一顿,僵持在了那里。
嬉笑声由远及近,进到了洗手间。
“节目组收手机太变态了!”
有人踢了一脚垃圾桶,里面的瓶瓶罐罐砰砰作响。
“陈予琢倒是轻松,还带了书解闷。”
“人家那是真学霸。”另一个声音软萌甜腻,“昨天还教我解微积分呢,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划两下就出答案。”
“啧,变魔术一样。”
“是你太笨了吧。”
脚步声往陈予琢这边靠近,停在门外,她屏住呼吸,门锁咔哒转动——
“啊啊啊啊啊!这什么鬼!”
尖叫伴随喷水声在洗手间炸开,停在门口的人马上被转移注意力,跑到了隔壁,“怎么了?”
“谁知道呀!我冲了下水突然就溅了我一身,恶心死了!”
“这也太倒霉了……诶,我刚刚去的隔间上挂了‘检修’的红牌诶~差点没发现,会不会是忘了挂你那间了?”
“可能吧,服了,还是先回宿舍吧。”
“嗯。”
门板被泄愤般踢了一脚,洗手间再次安静下来。
陈予琢数着时间,确定人走了才把袋子取出来,倒出里面的手机。
幸好她之前留了个心眼,把检修牌拿走挂上了。
不过那个女生确实运气背。
十个厕所就那个烂了,偏偏被她挑中了。
陈予琢挑眉无奈,把“检修”的三角板挂在了女洗手间门口,走回隔间。
她背靠隔间门板,指尖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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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耳钉的暗扣,一枚微型SIM卡落入掌心。
老式翻盖手机亮起蓝光,映出她褪去笑意的脸,眉骨凌厉眸色深沉。
之前博物馆里珍藏的温润瓷瓶骤然被人摔碎,露出里头藏着的淬毒的匕首。
嘟——
[现在数据怎么样?]
[陈姐,你的有效票领先第二名193票,与计划误差两票左右。]
陈予琢盯着数据,讥诮一笑。
导演组展示的票数虚高近三倍,像一座被吹胀的气球,只等他们安排的“正义人士”轻轻一戳,噗的炸开,把里面的恶臭口水溅人身上。
[节目组要捧的人在B区?]她按下发送键。
[对,B区林晚星,她父亲今早刚前来节目冠名协议。]
陈予琢指节叩了叩手机壳。
果然如此,林晚星连主题曲都能跳错拍子,却能稳坐B区第一,如今这样针对我,很明显是不希望我在决赛也走的这么顺利。
这次的动作怕是要替这位公主扫清决赛障碍了。
[停止给我刷票,只保证我的有效票是第一就行。]
[集中资源把第二、三名抬到断层。]她打字速度极快,[夸张到连水军ID都懒得换前缀的程度,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那你的总票数会被压到第三。]
[没事,反差越大,越显得不正常,不是吗?]
[记得卡准时间,别让节目组注意到,还有把尾巴处理干净。]
[注意安全。]
屏幕蓝光印的她瞳孔森冷。
导演既然要制造“素人学霸作弊进决赛”的爆点给自己泼脏水,她就要送他一场更轰动的“刷票闹剧”,点燃全场。
等第二、三名的票数像火箭蹿升时,节目组安排的“正义粉丝”反而会成为照向她的聚光灯,把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热度,她正愁怎么积攒更多人气呢?
王导,您可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突然响起敲门声让陈予琢脸上的冷笑一顿,她拇指迅速抵上关机键。
直到门锁轻微转动,她才猛的低下头,让长发遮住侧脸看不清神情,单手把手机放到了腿侧。
“予琢姐?是你在里面吗?李阿姨说你可能在这里。”门外传来迟疑的呼唤。
“稍等一下……”
她掐着鼻音回应,再抬头时眼眶已泛红,指尖飞快按下最后一句话,[记得让我们的人混进粉丝里喊‘彻查刷票’拱火,我这边有情况,先下了。]
抽出SIM卡折断,手机被她几下拆解成零件散入马桶。
站在外头的女孩正压低声音议论:“节目组是不是在打压予琢姐?她刚才好像在哭……”
陈予琢按下冲水键,拧开水龙头洗手,温水漫过指尖,她重新戴上珍珠耳钉,温软笑意浮上眼角。
“没有啦,只是想到要节目录制结束,之后可能见不到你们……”她打开门,动作自然的搂住了几个小女孩,“有些伤心。”
“你这话要是让王导听到了,他会难过的。”
“毕竟《追光少女》还是很‘公平公正’的选秀节目。”
“怎么会打压我呢~”
2. 热度暴涨!
体育馆内,空调冷气混着躁动的汗味,《追光少女》A区决赛录制进行的如火如荼。
台上,大屏幕暗了一瞬,又陡然亮起刺眼白光,舒缓音乐响起切入了进入三强赛选手的成长纪录片。
镜头掠过训练室深夜的灯光、舞台排练的汗水,最终定格在陈予琢半年前的初选采访片段。
背景音乐戛然而止,她的声音清晰,穿透全场:“参加《追光少女》是为了实现我的梦想。”
画面中,她穿着浅蓝连衣裙,长发垂肩,眉眼弯弯,温润如水。
主持人笑着追问道:“能在介绍一下自己吗?”
女孩起身微微鞠躬,嗓音清甜,“大家好,我叫陈予琢,是一个素人,参加节目是为了实现我的梦想……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我,谢谢。”
镜头倏忽拉远,将体育馆全貌无缝切入屏幕。
观众席荧光棒组成一片片翻涌的光海,舞台中央三位选手被聚光灯切割成明暗清晰的剪影。
陈予琢站在最左侧,米白色短裙腰间点缀着几朵粉色玫瑰,笑意温软,她身边的选手同样是一身短裙,耳坠随着呼吸摇晃,裙摆下一双腿绷得笔直。
主持人西装笔挺,捏着题词卡,语气轻松的调侃道:“予琢刚来时连镜头都不敢看,现在倒是游刃有余了……咱们直接揭晓最终排名,好不好?”
“好!”
台下爆发出尖叫,声浪几乎掀翻顶棚。
角落阴影里,一个戴黑色渔夫帽的女生压低帽檐,手机录像紧紧锁定着台上的陈予琢。
“跟着我一起倒数!三、二、一——”
主持人背对着屏幕高举手臂,尾音被观众倒数声淹没。
“让我们恭喜A区《追光少女》选拔赛的陈予琢拿到……冠军!”
他转身,实现落到屏幕上时,话语卡在喉咙。
大屏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定格的:
第一名:52.31%
第二名:34.19%
第三名:陈予琢,13.5%
体育馆一片死寂。
主持人僵硬转身面向观众,瞳孔在强光下缩成针尖,题词卡被手汗浸湿。
他嘴巴张了又张,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变调的笑声:“哈……看来节目组准备了惊喜!恭喜陈予琢获得…”主持人抬高音量掩盖不稳的气息,“…第三名!”
死寂依旧在蔓延。
导演组席位的咖啡杯打落在地,溅上监视器屏幕。
王导猛的拽住助理手腕,指甲几乎要扎进人肉里,“数据组呢?这TM怎么回事!”
舞台侧幕的工作人员疯狂敲击键盘,额头不停渗出冷汗。
冠军捂住嘴巴,眼泪簌簌落下,下一秒抽泣声卡住。
只见台下无人鼓掌,无人欢呼,一个又一个人把举起的荧光棒放下,像是一盏盏灭掉的灯。
仔细看去,连冠军的粉丝都是一脸茫然和惊讶。
“黑幕!”
渔夫帽女生嘶吼着掷出手中荧光棒,光线划破空气,直撞上冠军裙摆,仿佛一粒星火掉入火药桶,观众席瞬间炸开。
“黑幕!彻查!”
“刷票姐下去!”
“节目组出来挨打!”
陈予琢最先反应过来,拉过主持人挡着观众席扔来的东西,护着两个女孩躲了起来,保安入场安抚暴乱的粉丝。
她站在阴影处,一根荧光棒滚到她脚边,她抬脚鞋尖轻勾,荧光棒远远的滚走了。
陈予琢垂眸掩饰恶劣笑容,嘴唇微张。
“剧本落幕,好戏开场——”
公交车在晚高峰中缓慢挪动,车窗印着霓虹和少女的手机白光。
高中生周然咬着奶茶吸管,拇指滑动热搜榜,在看到一个词条时忽然顿住。
#《追光少女》数据异常致歉声明#前头缀了一个“爆”字卡在第三位。
点开,节目组官微置顶的时隔十多天的澄清声明写得滴水不漏:
[因票据统计系统零时故障,导致A区选拔赛三强排名显示错误,经技术人员连夜核查,真实有效票数如下——
第一名:陈予琢(49.47%)]
第二名:……
向所有观众及选手致以诚挚歉意,我们将严肃整顿数据团队,确保之后不会再有这种问题发生。]
声明末尾还附了张盖公章的数据对比图,@陈予琢的微博ID向枚朱砂痣点在那里。
周然顺着链接点进@琢玉予光的主页。
头像是个黑白噪点的摇滚专辑封面,依稀能辨认出“Shattered Vase”的乐队名。一万出头的粉丝量,最新动态是三个小时前。
置顶视频里,陈予琢扎着高马尾穿梭在暴乱后的场馆。
“别淋雨等我了,都回家换衣服。”她将热奶茶塞给浑身湿透的站姐,羽绒服裹住发抖的小姑娘,“你们要是生病了,我今晚就得改行当护士了。”
镜头晃过她蹲在地上给粉丝递毛巾送暖宝宝的手,最后定格在几十个人挤作一团的合照:陈予琢被推到C位,却偷偷蹲下来些把后面妆都哭花了粉丝在镜头里露了出来。
视频上弹幕疯狂滚动。
“她亲自给安抚粉丝还带了热奶茶和毛巾诶。”
“自己刚刚差点被人作弊抢了冠军还先护着粉丝!”
“路转粉了,这才是真偶像!”
“入股不亏,我们姐姐人敲好~”
画面切到某个粉丝特写,女孩攥着奶茶杯哽咽,“予琢姐,他们骂你的时候,我们反黑的群还没建好,根本没帮上忙……”
陈予琢却笑着整理女孩略微凌乱的刘海,“反什么黑?你们好好考试上学上班,我来收拾烂摊子。”
听到这句话,周然鼻尖蓦地一酸。
她想起上周同桌因为追星反黑被网友群嘲时躲在厕所哭的样子。
而视频里那些粉丝被陈予琢揽住肩膀瞬间亮起的眼睛,又那么想暴雨期找到巢穴的雏鸟。
周然果断关注,界面卡了几秒,她下拉刷新。
再看去,主页上摇滚头像已换成了合照里陈予琢歪头比剪刀手的模样,粉丝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20634。
视频评论区下热评第一是暴乱当晚的站姐发的。
“她护着我们走的时候,自己后背都被砸伤了,还唬我们是亮片印子反光[大哭]。”
车窗外掠过的LED大屏切到娱乐新闻,陈予琢在现场给粉丝擦眼泪的片段被剪进了《追光少女》全国决赛的预告片里。
周然把手机贴到车窗边,霓虹与屏幕里的笑颜重叠成奇异暖光。
她拍下这一幕发到了闺蜜群里。
“这姐姐能处,人很好。”
群消息炸开:
“靠!那天我朋友在现场,说节目组保安要赶人,是她担保才把粉丝带进的后台安全地方的。”
“速报!后援会刚刚发布不收任何经费,组织线下旧书回收,说是现场陈予琢也会去,是把旧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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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给山区的小朋友的慈善活动,还会送签名合照。”
“我去,有人和我一起吗?”
“我来!”
周然退出群聊,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翘起的嘴角。
她点开陈予琢的合照头像,长按保存。
那张照片里,某个小粉丝偷偷把“陈予琢值得”的手幅一角塞进了镜头里。
百层高楼一侧的观光电梯的玻璃是一面镜子映着城市朝阳,如一块透亮水晶抛至云端。
陈予琢鞋尖轻叩轿厢地面,银色细高跟折射出冷光。
深灰色西装阔腿裤垂感极佳,随着她走出电梯的步伐在脚踝出堆出褶皱,露出的一截脚背白得晃眼。
蓝牙耳机里传来焦急男声,“总导演临时加了全国赛预热直播,过几天突击采访要拍摄选手日常,你那个破出租屋……”
“我搬进天际金融区了。”她食指抵住走廊落地窗玻璃,看着手纹雾气晕开,“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嘛~最好的房子是朋友的房子。”
她尾音带笑,抬手擦掉了窗上痕迹。
智能锁滴声轻响,玄关感应灯逐次亮起,全屋智能开启,厚实窗帘拉开,外面是巨大的落地窗,下面车水马龙,人已经渺小的看不到了。
陈予琢将包随意甩在玄关柜上,柜面摆着精致的香薰蜡烛,手工制品在腊身刻着品牌名字。
她对着手机轻笑,“放心,房东是我在F国高商的室友,租约签了全套保密协议。”
“我和她是‘共犯’,她给我提供豪宅豪车,我帮她应付学业的,一些日常作业和论文而已。”
视线随着她的走动扫过客厅,橙色礼盒堆成小山,钛金行李箱半开着,露出里面皱成一团的便宜睡衣,此刻却被窗外高塔的晨光镀了层白光。
陈予琢举起手机,把睡衣踢回去,简单拍了张照片,窗景占了大半面积。
照片刚发上微博,评论就炸开,很快就超过了她前几日发的“旧书回收”慈善活动返图的点赞评论数。
@陈予琢V:搬家啦[太阳]
[热评]“窗景外是天际云端诶~姐姐在天际金融区有房?!”
[回复]@陈予琢V:“是朋友的啦,她的离得更近,录节目方便些~”
她倚靠在钢笔造型的落地灯旁,冷眼看着评论区疯狂滚动的“富婆贴贴”,直到某条“装什么名媛,真有钱还参加选秀?”的评论闪过,才勾起唇角点了个赞。
下一秒,该评论显示“被作者删除”。
耳机里男人突然又说了句,“你托我买的仿制品到了,怎么拿给你?”
“等晚上吧,我去接你,你伪装成快递员。”
“真是麻烦,要不是应对节目组,你也不用浪费钱去租真的,买的这些假货够用了。”
陈予琢笑笑,添油加醋般打趣道:“那等节目组拍完豪华大平层,你还得帮我还回去那些贵的要死的东西。”
“我真是交友不慎……”
挂断电话,陈予琢才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让她身心俱疲,她在导师手下做研究时都没这么疲惫过。
“阿灼,你又是怎么撑过来的呢?”
她抬手盖住了眼睛,呼吸慢慢变得平缓,扯出一丝苦笑。“我从前为什么不多多关心你一下呢?”
“你有怪我吗?”
“是怪的吧……都不肯来梦里看看我了。”
今天是沈灼离开这个世界的第371天。
而她的调查进度慢的可怜。
3. 重要角色出场
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陈予琢将最后一条钻石项链锁进玻璃保险箱,在密码盘上多转了两圈确保锁上了。
她又起身去到客厅将几套租来高定服装的依次挂进衣帽间防尘罩,拍下照片放备忘录里,注上归还日期。
虽说只是应付一下导演组但也不能松懈。
若被节目组拍到特写,足以让网友扒出服装款式都是经典款的,说难听点就是过时。
她歪头端详片刻,抬手把几套衣服往后挪,翻出之前在租赁公司随手拿的时尚杂志,挑出里面评价比较高的几件经典款挂在显眼的位置,又把杂志堆在木质圆台上,错落有致。
“不知道周南给我拿的假货里有没有最新款的,混在里面可以充数。”
陈予琢站在衣柜前良久,才比着角度去移动两米高的落地镜,拐角刚好对着衣柜,这样在客厅就能看到衣帽间里满柜的高奢。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那一整面的名牌包。
高耸的胡桃木饰面墙体被切割成错落的几何展格,每个隔层内嵌柔光LED灯带,将包包雾面鳄鱼皮纹理、菱格纹的饱满弧度映照得细腻如绸。
有些品牌名气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从前的她,那个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也认识。
唬人充当门面足够。
陈予琢再一次庆幸她为了自己的“富家女”人设早早租了同学文雅的大平层。
想到文雅,她简单算了一下H国和F国的时差,那边是UTC-3,夏令时时差大概是11个小时,晚上八点左右。
那个女人应该在泡吧,可以打个电话。
嘟嘟嘟——
“喂?您贵人还记得我啊?”
“别闹,文雅。”
“切——”
“收到我发给你的论文了吗?我发的邮箱。”
“这么快,你不是说最近忙吗?”
“你有个雏形了,我只是帮忙润色了。说实话,研究方向很不错,创新性也够,你可以去申请评优讨你爸爸欢心,换点零花钱。”
“啊?这么夸张!”
晚宴大厅里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宴会桌浮在香槟色光晕里。
中心圆台上女人一身蓝白礼服,垂眸端坐,手臂牵引长弓压入低音区。
暗红色琴箱微微晃动,弓毛刮擦钢弦的尾音随着文雅走出宴会厅的脚步被她甩在身后。
“你可别是在唬我这个人傻还缺钱的美妞。”
她三两下踢开高跟鞋,舒展紧绷的脚趾,姿态随意的倚靠在木雕围栏边,月色朦胧。
“不骗你……”
“那篇论文雏形也不是我写的,是我爸的一个合作伙伴,他指导了我一下。”文雅淡淡开口,“我爸也是有病,我就是一个草包怎么了?他赚的钱够养我几辈子了,偏执意让我这个肚子里没墨水的家伙去读书,甚至还限了我的卡。”
“我好想和你一起回国啊,你之前不是说有个很好的朋友吗?就做的菜很好吃的那位。”
“叫什么来着……”文雅的声音夹杂着大提琴独奏曲断断续续从手机里传出来。
“叫沈灼。”
“哦~是这个名字,你朋友太多了,我都记不住。”
陈予琢扯出笑容,“哪有,我朋友你就记两个名字就行,一个是你,一个就是沈灼。”
她这句话逗笑了那边的文雅,后者还想再说什么,但似乎是有人靠近,只能匆忙挂断了电话,“似乎我爸给我相的金龟婿他弟来了,挂了,拜~”
文雅动作突然,陈予琢只听到了一句嗓音沉稳的法语问候,挑眉,颇为揶揄。
“女人呐~”
这边电话挂断,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备用机铃声又响起。
“周南?”
“有狗仔还是什么别的人在你家楼下,我指的是你那个旧居民楼。”
“……”
陈予琢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她起身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你确定是为我来的吗?”
“我听到了敲门声,监控里显示他确实是在你家门口停留了一段时间。”
“在监控里截张照片给我。”
她站在落地窗前,等待着照片传送过来。
外面的风吹动云层,缓缓盖住了眼前的光亮,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恍惚间变成了一片绚烂的灯光。
“文小姐,您有见到二少爷吗?”
男人背光站在空旷走廊,黑西装剪出精瘦腰线,周身冷冽的气势好像让空气里的灰尘经过他身侧时都自觉绕道。
“没……没有。”观赏城市夜景的文雅转过身略有些结巴。
她总觉着这个男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冷硬,反而是混着血腥味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人是保镖吧?难道是从前还做过雇佣兵……
“如果您有见到他请转告他一下,家主在找他。”
“好。”
在男人颔首离去,他高大身形给人的压迫感才慢慢如潮水般退去。
文雅咽了下口水,自言自语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踢了下一边的花盆,弄出几声闷响,“归仁绍的掌控欲真的愈发严重了,给自己弟弟找一头熊做保镖,难怪你死活不肯回国。”
“在国外你哥行事都这么明显,回国了那还得了。”
“呼——还是你了解我。”
一个人翻身上露台,动作干净利落,拍掉手上的灰,吊儿郎当靠在柱子旁,朝文雅挑眉,“谢谢你帮我打掩护了,小雅。”
“不用,我们半斤八两,我爸爸也没比你哥好到哪去。”
“你这就不厚道了,文叔叔对你还不够好,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他要真为我好就不应该让我和你哥结婚——”她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在看到对面归仁泽瞪大的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扭头不看他,“我才不喜欢你哥那种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归仁泽撇嘴闻到了八卦的味道,绕到了她身前凑了上去,“哪个家伙俘获了我们文小姐的芳心啊?”
“……滚啊!”文雅推开面前的混不吝的人,耳朵通红,“我喜欢的一定是个博学多才还温柔可爱的人。”
“咦,难道是我?”
文雅脸一下黑了,给了厚脸皮的发小一脚,“少来这套,你花花少爷别来碰瓷。”
归仁泽啧了一声,手拉过来摇椅就地一趟,深色大衣一角从缝隙垂落,随着摇椅晃动,慢慢与城市繁华夜色融为一体。
“我要回国了,这次只是路过拜访一下你爸爸。”他幽幽开口,抬手虚握着天上的月亮,清冷月光从指缝漏出,照在他脸上。
“这么快?我以为……”
“没办法,我哥他不想我再逃避了。”
“……”
“那就去争呗,这没什么的,你本就是最有资格继承归家的。”
“是啊……也不能总是把压力丢给我哥。”
晚风里,不知道是谁的叹息被吹散。
陈予琢压低帽檐走进一家人多的咖啡厅,捧起菜单遮住了半张脸,一双眼睛透过餐厅里装饰用的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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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观察对面街道一个站在树下的身影。
那个人在夏天还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小姐,您的咖啡。”
“好,谢谢。”
丢进一块放糖,陈予琢垂眸捏着小勺搅拌咖啡,对面沙发凹陷下去,一个男人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旁的杂志翻看。
二人没有对视,就像是因为咖啡店顾客太多不得不拼桌的陌生人。
确定没人注意这里,那个男人,也就是周南拿出手机发信息。
“怎么样?你认识吗?”
“……你要不看看你发的什么?”
陈予琢失笑,那个人“全副武装”就算是在她家门口里也只是摘下了墨镜,还可能是由于光线实在太昏暗的原因。
“算了,再观察观察。”
“嗯。”
“这顿咖啡你请,我现在是无业游民,比不得陈大明星[狗头]。”
“……”
陈予琢眼睁睁看着他点了店里最贵的咖啡,嘴角止不住抽搐,但也只是在无人看到的桌子下狠狠踩了对面人的脚。
在他的小白鞋上留下一个尖头高跟鞋的灰印子。
嗡——
桌面手机亮起,弹出消息,是周南发来的一个小猫躺在自己的泪水里的表情包。
车流慢慢变多,堵在那条十字路口,红绿黄灯变换,鸣笛声逐渐改过了窗外行人的交谈声,咖啡厅里加大了音乐音量。
陈予琢指头敲着桌面,杯里咖啡已经见底,摆在面前的是吃了大半的一盘彩色马卡龙点心。
那个人依旧徘徊楼下,只是往街对面看的次数多了起来。
“走了,我们去隔壁自助餐。”
“哇~铁公鸡要请我吃饭了吗?”
“笨蛋,那个人待会儿就要去那,我们提前蹲守。”
“我就不行他吃饭也不摘口罩。”
正值午餐时间,自助餐店人挤人,周南和陈予琢又不能坐一起,各自交了钱端着盘子排队。
门被打开,外头的热气涌了进来,那个人穿的严实的奇怪模样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可他并不在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钞票付了钱拿着盘子拍在队尾。
现在餐厅里还有大概八个空位,三个两人桌,一个四人桌空两个。
那个人不会去坐四人桌,剩下的二人桌里队伍里的一对情侣和一对好友会占两个。
以防万一那个人认得自己,那个人就要背对着自己坐,那就只能自己去坐四人桌,让周南坐二人桌里对着自己的位置。
陈予琢和周南默契对视一眼,后者继续打菜,陈予琢端着盘子坐好,去接饮料,看着那个人慢慢走过自己。
他身上的汗味很重,脚上穿着一双军绿解放鞋,裤腿后一角沾了点水泥,干透了硬着翘起裤脚露出里面黝黑皮肤。
是工地干活的农民工……
B市是有几个大型房地产项目,他兜里除了一元的纸币还有几块硬币,说明他是坐公交来的,那就不是老城区的项目,是有些距离北边的新城区。
那边的项目是政府拨款的,一般给一些待业者提供就业机会。
失业又能通过政府找到一个勉强糊口的工作,还知道自己家的地址,他甚至等不到休息日,浪费了请假的半天蹲守我……
陈予琢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手上按着饮料钮的力道一松,她僵硬着转头,朝着那个佝偻瘦削的身影哑着声音喊了句。
“妈?”
她从监狱里出来了。
4. 复杂关系(一)
“进来吧。”
咔哒落锁声,陈予琢在一片昏黑中摸索灯的开关,按了又按头顶灯泡依旧没有反应。
这时,周南提着一个掉色行李包跑上来喊她,“陈姐,应该是电闸没拉。”
他侧身穿过站在门口相顾无言的母女二人,钻进一个房间。
“小绪,你……”女人结巴开口。
“我去你给你倒杯水。”陈予琢出声打断,迈出去了一只脚,却顿住。
下一秒她转身接过女人手边的蛇皮袋放进客厅,又从桌旁消毒柜里取出水杯去厨房。
水哗哗往下流,她手洗着一个杯子、两个杯子、三个杯子……
天花板上一阵电流兹啦响,啪嗒一声,客厅亮起灯。
暖黄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水池沥水架倒置的水杯杯壁上水珠一眨一眨,滴进水盆,滴答滴答——
周南扒着厨房门,“陈姐?”
“来了。”
陈予琢端着水杯出去,女人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局促不安。
她脚上解放鞋已经换了,穿着一双粉色拖鞋,后脚跟的黑袜子破了个洞,皲裂的老茧勾着破洞处的线头。
“喝点水吧,这里没什么别的吃的。”递出水杯,陈予琢绕过矮茶几,坐到女人左手边沙发上,看着自己妈妈小口喝着水。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真不愧是母女,谁都没有那个勇气先开口问对方,在自己缺席了她生活的那十年里对方过得好不好。
“妈,我读完了高中……”
“是吗?挺好的。”女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手指抹搓着杯子。
“我还考上了大学,去了国外留学。”
“挺好的,挺好的,女孩子多读点书是好事。”女人感慨了几句,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就没了下文。
只是手指端着水杯的地方因为人体热度晕出水雾,又被她擦掉,在玻璃上弄出一小片透亮。
她身上穿着的老旧风衣纽扣在杯里水的折射下扭曲变形。
气氛逐渐凝固。
陈予琢深吸一口气,坐不住般起身走到阳台周南身边。
她沉默着抽出周南面前的烟盒里的一根烟点上,哑着嗓音开口。
“你最近有时间吗?”
“干什么?”
“把我妈送回老家,她不能待在这里。”陈予琢吐出一口烟,飘荡的“雾”柔和了五官,只一双眼眸深沉,盯着被风卷走的白烟。
陈予琢抬手撩起耳边碎发,露出清晰下颌线,碎钻耳钉在周南眼前闪了闪。
“但,老家的房子塌的只剩几根柱子……不合适吧?”周南回神,把烟头熄灭在发绿的塑料水瓶里。
随后他把烟和打火机都揣了起来,佯装被烟味呛到,被对面人瞪了一眼,周南敬业但心虚的继续咳了几声演完了。
陈予琢轻笑,明白这是他让自己也别抽了的意思,随手把烟丢进水瓶,烟蒂沉入瓶底,一些黑灰浮在水面。
她挑眉,慢悠悠开口道:“我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姐去年的忌日,本来打算今年过年回老家,这也算是提前准备。”
周南撇嘴,自言自语,“那还真是提前准备了,瞅着离春节还有大半年时间。”
“你帮我走一趟,我这边抽不开身。”
“不需要吧?你帮阿姨买好票,大活人丢不了。”
周南偷偷打量陈予琢神情,见后者眉眼低垂,他不经意般说道:“实在担心就让阿姨住这里呗,反正这是你和我姐一起买的房子,谁住不是住。”
“这不一样,我妈……”陈予琢话语一滞视线投向窗外,良久才接上,“她不喜欢阿灼,不会愿意的。”
“啊?”
周南微张嘴,扭头看着里面坐得安分的女人,怎么也不相信陈予琢妈妈不喜欢她女儿最好的朋友,甚至厌恶到了借住在她和自己女儿一起出资买的房子里几天都不乐意。
“一句话说不清楚,先瞒下来再说,你……别再我妈面前提阿灼。”
二人在阳台借吸烟的由头又商讨了下晚上伪装快递员送假货的事才陆续走回客厅。
只见原本坐着的刘少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把脏风衣脱下挂在木椅靠背上,自己一身肉色里衣侧躺在那里,黑白发垂落肩上,怀里靠着抱枕,眉头紧皱。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轻脚步。
“夏凉被在次卧大柜子左边最上面的那格。”周南给她指地方,陈予琢才离开去找被子。
在她和沈灼贷款买了房子后,她就出国留学了。
这里一直是沈灼住,之后周南考上了附近的大学,为省那1000住宿费就一起搬来了。
说实话,陈予琢对这个房子的了解不比第一次来的刘少兰多多少。
她总是下意识逃避这个地方。
故人故居,旧屋旧物……
难免伤感。
手打开卧房的灯,抬眼看见熟悉的蓝白配色,陈予琢一时愣在原地,胸口起伏,她仰头压下心中上涌的酸楚,径直去到衣柜前。
里头几床夏凉被整齐叠好,下面挂衣区却空荡荡,只有一个摆着白茶花胸针的盒子挤在角落,上方垂落的雾蓝丝巾因为开柜门带起的微风晃动,滑落堆叠在盒子上面,像是一座种满了喜林草的坟。
是她送给沈灼的成年礼……
思及此,陈予琢再也忍不住情绪,双腿瘫软,跪趴在床边,泪水滑落模糊视线。
她双手抓着被子紧紧捂住嘴巴,呼吸间全是灰尘的苦味,叫她如坠深海,喘不上气。
刘少兰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撑起身子,手下柔软的床垫陷下去一小块。
她就那样靠在床边看着自己女儿房间里的摆设,试图从这些陌生的物品里找出这些年她错过的女儿的成长痕迹。
长一节的书桌搭在矮一截的梳妆台上,台面东西没有多少,反而是书桌盖着的白布下隐约有几本书竖着摆在那里。
她看着书愣神。
刘少兰年轻时也喜欢看书,出门也不忘带几本家里弟弟妹妹的旧教材。
她不识字,用干农活的手抹擦着上面的图画,有时留下的汗渍会把纸面弄皱,她就会揪起衣角轻轻擦着,再扯下一片干净的树叶放在石头下面把书压平。
总有其他打流的男人笑话刘少兰的痴态,村里人也骂她把那几个妹妹也送去读书是蠢的。
那个年代,女儿没出嫁前给家里干活,出嫁后给婆家干活。
读书?
谁会出钱给女人读书!
可刘少兰是个倔驴,不让女人读书她偏要送妹妹们去上学,把腰耕断了也要凑来学费。
之后嫁了人生了女儿她也是一样。
好在,女儿遗传了她,喜欢读书,比村里的男娃还要聪明,一路从村里考到镇上,读书没花她什么钱,还拿了很多奖金。
这让刘少兰狠狠在村里出了气长了脸。
那些笑话她傻的人都改了口,说她有福气,等女儿读完书就会享福。
她脸上笑意却在下一秒掀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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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僵住。
照片里,女儿穿着校服挽着一个女孩。
她们背后,一个黑头发女人亲密的搂住两个女孩,就像是一家三口。
又是这个女人!
她怎么能……抢我的女儿!
哐当——
玻璃碎裂。
她好像又回到了发现丈夫出轨的那个晚上,白花花的□□交叠在床上,暧昧的声音即使是隔着门也钻进了耳朵里。
刘少兰抓起东西就冲进卧室,推开门在男人惊慌的眼神,狠狠砸向房间里的人。
只是在她看起女人是谁后,手上的花瓶顿然脱手。
哐当——
玻璃碎裂。
床上,女人双颊绯红,男人喘着粗气,她胃液止不住翻涌,刘少兰捂着嘴巴跑出门,却看到了放学回家的女儿。
“妈妈。”
她眨着大眼睛,不明白为何母亲脸色如此惨白。
“妈……妈?你怎么了?”
陈予琢双手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被神情恐怖的母亲撞了满怀,汤汁洒落在地。
她连忙把菜放好,安抚起母亲的情绪。
“妈?妈?”
接连喊了好几声,动静大的在房间里沟通假货商的周南都听到了。
他戴着个耳机探出头,瞧见客厅里略显混乱的场景一惊,跑出来和陈予琢一起扶着浑身无力的刘少兰坐上沙发。
“喝点水。”
她站在那里,盯着睡醒后头发有些凌乱的母亲,她似乎见过这个模样的妈妈。
是在什么时候呢?
陈予琢想着这个问题,吃完了晚餐,看着母亲安稳入睡,她关上门退出房间。
时间来到了晚上八九点。
换好衣服的周南正把几箱衣服抬到楼下,陈予琢把最后一箱放进后备箱,朝前头驾驶位摆手,目送着面包车开出巷口。
她回到房间换好衣服,打算把垃圾一同扔掉,却看到沾着油污的纸巾下什么东西闪光。
扒拉开垃圾发现竟然是装在塑料袋里的玻璃碎片。
她不记得自己打碎过什么东西,盯着上面的一处褪色,捡起来比着头顶的光,可以隐约发现那是一个衣领的模样。
是照片的颜色印到了玻璃上……自己高中会考结束后拍的那张。
没错了,妈妈喜欢书,肯定会去看自己的书桌,那张照片就摆在那里。
她肯定看到了。
我应该收好的。
沉默着重新把碎玻璃装好,陈予琢再套了个厚实的塑料袋,把它绑在垃圾袋边。
路过母亲房间时,她站在那里良久,终究是什么都没问提着垃圾走了。
与生俱来的敏感让她很轻松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一些人刻意隐藏的秘密,但陈予琢并不想把这个天赋用在家人身上。
有些秘密瞒着,也许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她也曾因为自己那可怕的探索欲得到惩罚。
让她只能一辈子瞒着一个秘密——在母亲入狱后,她住进了闺蜜家,却意外发现那个男人出轨过自己最好的闺蜜的母亲的证据,而那个女人又是自己妈妈的好朋友。
陈予琢不敢想象,如果她把这个事告诉妈妈,她会怎么想。
她会奔溃,不顾一切杀了那个不忠的畜生。
即使是那个男人已经死在了她反抗家暴的刀下,妈妈也会把那个男人的坟挖了,把他挫骨扬灰。
她的人生已过半,再经不起折腾了。妈妈杀了人,已经付出了十年的代价。
就让这个家庭一切苦难停在自己这里。
5. 进行着的准备工作
城区的清晨裹在豆浆热气里,油锅滋啦作响,金黄油条在铁漏勺上沥着油星。
补习班铁门前新糊的《追光少女》海报边角翘起,盖住底下“重金求子”的斑驳广告。
穿校服的学生咬着豆浆袋狂奔,塑料袋在颠簸中溅出几滴乳白,啪嗒贴上灰褐色面包车的车窗。
陈予琢盯着居民楼五楼家中那紧闭着窗帘的窗户,垂眸摇下车窗。
直到车子拐出巷口,阳光如潮水漫进车内,她的小腿浸在一片暖金色里。
进屋,她推开浴室磨砂门,浓烈的皮革味混着醋酸气绞成一股呛人的酸腐,直勒人的脖子。
只见周南蹲在瓷砖地上,橡胶手套浸在塑料盆泛白的醋水里,正将一件仿鳄鱼皮手包狠狠摁进水面。
盆沿堆着几瓶见底的白醋,标签被水渍泡得卷曲。
“轻点搓,压纹要磨平了。”陈予琢踢开脚边的空醋瓶,俯身拾起台面的软毛刷丢过去,金属刷柄撞上瓷砖发出闷响。
周南拿过刷子泄愤般蹭过包面褶皱,“这味儿比老陈醋还冲,再泡下去我鼻子要废了。”
“总比节目组闻出廉价胶水强。”陈予琢拧开排风扇,哄闹声裹着酸气在浴室横冲直撞又马上泄了个干净。
她将捞起浴缸边三件仿羊皮外套挂上晾衣架。
酸液从衣摆滴落,在瓷砖上蜿蜒成褐色的河,流淌至周南脚边时被他皱着眉头绕开。
“非要折腾皮制品吗?我瞅着款式也没你衣柜里的好看。”周南扯下沾着水渍的手套,指尖微微发红。
“风华新秀场这季主打复古皮革,上流圈跟风而已。”陈予琢扯过他的手腕,湿毛巾一根根擦过泛红的指节,耳边碎发被风撩起,扫得周南鼻尖发痒,偏头打了个喷嚏。
“他们瞧不上流行款,又生怕自己落伍。”
“奢侈品买的是身份,你可以不用,但要有。”
“你以为那群人真在乎皮质?”她冷笑一声,指了指那鳄鱼皮包,“他们要的是牌子后的身价,拎着它,就像展示自己镶了金的名片。”
而她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陈予琢松开手,将毛巾甩到他怀里,“自己擦,醋留在皮肤上不好。”
她转身走到镜前扎马尾,感应灯随她的靠近亮起,白光打亮侧脸,将眼底那点倦色硬生生压了下去。
撸下手腕上皮筋,竟还缠着一根发丝,陈予琢蹙眉扯开,手勾住长发扎起。
她又拿起发箍,将刘海推上额头,几簇胎毛虚虚掩住发际线。
周南盯着镜中那块“聪明绝顶”的额角,咧嘴吹了声口哨:“陈姐,学霸光环太耀眼,头发都吓跑了!”
“……”
“在我毕业当码农秃成地中海前,我一定捐点头发孝敬您——”
“行啊。”她扣紧发箍,侧脸回看他,耳垂上的碎钻晃出一道冷弧,“不过你最近怕是没空捐头发了。”
“?”
陈予琢抿住唇角的笑,从客厅拖出一只缠满胶带的快递箱。
割开胶带,把箱盖掀开,监听器零件裹在泡沫纸里泛着金属冷光。
“新到的货,之前最后一个微型监听器被我放在了王导办公室。”
见周南瞪圆了眼,她恶趣味地晃了晃手中的工具包,“除了重新组装监听器,你电脑上配套的监听系统和反侦查系统也得升级。
“你得快一点熟悉新系统的使用。”
周南听到这个就头皮发麻,去年被晦涩术语支配的阴影在脑中复苏,“这回还是D国的货?说明书……不会还是德语吧?”
陈予琢挑眉将一沓钉好的纸拍在他胸口,转身点着零件数量,语气漫不经心,“别担心,我这次提前翻译了。”
她蹲在玻璃桌前,抬头看向面前褪去了些稚气的男生。
“你完全可以和我说你不熟悉德文,而不是自己偷偷机翻,有些地方并不准确。”
被顶光虚化的身影边缘重叠,一正一反,二人的脸倒映在玻璃桌面圈出一小片深色,
“有不会的,没关系,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周南僵在那里,他低下头,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裤袋线头,像要搓掉什么烫手的东西,“我只是不想拿这种小事麻烦你……”
“你是沈灼弟弟,就是我弟弟,周南,你没必要对我隐瞒什么。”
“我们的调查有危险,况且把你牵扯进来本就是意外,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
周南低着脑袋良久才对着陈予琢慢慢点头。
他有时候很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被她当做弟弟对待。
但事实就是如此。
窗外的蝉鸣渐渐尖锐起来,阳光斜穿过百叶窗,在凌乱桌面切出细长的金线。
陈予琢抬手揉着发胀的眼睛,转头看向窗外却被刺眼阳光糊了视线。
等他们草草收拢满桌工具,时间已不知不觉滑到了正午。
从面包车里出来,陈予琢抱胸站在超市门口等去找停车位的周南,头顶水珠顺着裂开的塑料管滴在超市入口,打湿了墙上“特价鸡蛋1元/斤”的褪色海报。
“呼——这天可真热!”
“超市开了空调,先进去吧,你想吃什么就买。”
货架间零散站着几位摇蒲扇的老人和蹭凉休息的外卖员,冰柜玻璃蒙着白雾,有小孩踮脚在上头画歪扭的笑脸,又被母亲拽着胳膊拖回打折菜筐前。
周南推着购物车穿梭在生鲜区,指尖戳了戳冷藏柜里的三文鱼,“陈姐,这鱼好大。”
陈予琢正弯腰挑拣西蓝花,撇了一眼那鱼,“三文鱼做刺身,你肠胃受得住?”
“瞧不起谁呢!”他龇牙咧嘴去够货架顶层的辣酱,卫衣下摆蹭上一道灰,“上回吃变态辣泡面窜稀的是谁家小孩?”
“那二十岁还长水痘的又是谁?”
她失笑,将称好的蔬菜丢进推车,挑上一条鱼装好,塑料袋擦过周南手背,冰得他缩回爪子。
“刺身就别想了,这鱼煎一下也好吃。”
收银台前排队的老人攥着皱巴巴的广告纸核对价格,周南踮脚张望,“要不咱换个队?这阿婆得盘到明年。”
“急什么。”
陈予琢摸出手机看时间。
余光瞥见促销货架摆着母亲爱吃的山楂糕,红底黄字的“买一送一”标牌斜插在包装缝里。
她伸手又缩回,最终抓了两盒扔进购物车。
旧居民楼楼梯感应灯忽明忽暗,周南拎着塑料袋哼歌,钥匙串叮当作响。
陈予琢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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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防盗门把手的瞬间顿住,门缝里没有光。
这房子户型采光不好,客厅白天也需要开灯。
难道妈她还呆在房间?
她又想起早晨在楼下看到卧室窗帘紧闭,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予琢拧动钥匙,锁舌弹开的咔嗒声格外清晰。
玄关鞋架上女人的解放鞋不见了。
空旷客厅里,阳台晾着洗好的衣服遮掉了最后一点从外头照进来的光,木餐桌上压着钞票和纸条,纸面字迹歪扭:「妈就在工地住下了,不拖累你。钱不多,自己买点好的」
玻璃杯底的水渍在纸面留下一圈灰色。
陈予琢指尖摩挲纸面,苦笑。
刘少兰留下了五百七十二块。
两张一百的,七张五十的,一张二十的,还有两个硬币。
她昨天吃的那顿快餐是十二,付钱时给了店员一张十块的和一张五块的,还特意和店员说找她的钱换成硬币。
她身上有三块硬币,用了一块钱搭六路公交去新城区的工地。
剩下的,都在这个桌子上了。
周南看着陈予琢,沉默没说话,准备把他们买来的菜放进冰箱。
“陈姐……”
他站在冰箱门前喊陈予琢,在后者转身后,周南站开给她看了冰箱里的东西。
陈予琢一时愣了神。
冷冻区里塞满了买好的鸡蛋和蔬菜,甚至还有一瓶可乐。
在最上面,整齐码着保鲜盒,装着的酱牛肉切片厚度均匀,一边蘸料用个大碗装着,保鲜膜盖在碗口。
酱牛肉。
是她从前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我去做饭。”
最后,周南一句话打破了沉默着的三分钟,他端出酱牛肉,笑道:“这个蒸一下就可以吧,还炒一个蔬菜?”
“空心菜怎么样?再来一个凉拌黄瓜。”
他嘴里碎碎念着,把需要的东西拿了出去,系上围裙钻进了厨房。
不多时,厨房里就响起油烟机的声音。
陈予琢回过神,去到一边打算煮米饭,摸到还带着热气的饭锅盖子才注意到这个饭锅开着保温模式。
所以她一上午都在忙吗?
大概是她和周南前脚刚走,妈就应该出门去买菜了。
她扶着椅子坐下,瘫在那里,风从阳台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晾晒在那里的衣服的皂香拂过面颊,碎发扫过她眼前,挂起了蜘蛛丝。
耳边油烟机的嗡嗡声变成洗碗机里的翻涌水声时,开门的咔哒响让正收拾厨房卫生的周南探出头,在看到陈予琢一身朴素短袖牛仔打扮素面朝天恍惚了一下。
“你要出门?”
他把手上水渍擦在围裙上,几步追了出来。
“嗯,给我妈送点东西。”
“等我一下,一起去。”
“不用,我正好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今天晚上我自己去你家,你不要来接我。”
“好……”周南把迈出门的腿收回来,背后拆掉的围裙带子垂落腰间,“那,再见。”
陈予琢点头。
楼道脚步声渐远,走廊声控灯倏然熄灭,周南抵着门板站了会儿才回到屋里。
陈予琢揣着硬币等着六路公交车。
6. 狗仔尾随事件(一)
陈予琢站在老旧的公交站牌下,鞋尖碾着地缝里冒头的野草,草汁在凉鞋鞋头洇出深色痕迹。
风裹着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气掠过脚踝,蝉鸣声音渐渐刺耳,像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铁皮。
天太热了,让陈予琢坐得难受。
六路车的电子屏在远处亮起红点,她摸出手机确认时间。
余光里黑影晃动,只见一个穿灰衬衫的男人挨着褪色的塑料长椅坐下,腰侧帆布袋里的东西撞到椅子,被他拿起放在了双腿上。
他佝着背,戴着一顶黑色渔夫帽,帽檐压得几乎触到他脸上戴着的口罩上沿,只露出的一小截色差分明的后颈。
陈予琢睫毛微颤,目光滑过男人磨薄了底的旧运动鞋,一只鞋后脚跟鞋底还粘着半片叶子——是红叶石楠,她住的那个居民楼小区的绿化带里种的灌木品种。
是巧合吗?
她收回视线,却背地里关注起这个男人。
"哧——"
不多时,六路公交车到了,车门喷着白气弹开,冷气混着汗腥味涌出。
陈予琢投币走向后排。
男人尾随的脚步很轻,帆布袋蹭过略有些拥挤的座椅发出沙沙细响。
陈予琢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的空位,她是贴着车窗落座的。
男人擦过她的座位,去了最后一排,坐在了陈予琢身后。
六路公交车为了方便居民出入新城区开设的一条专线,车内人不多,因此空座位不少。
这个男人完全没必要坐的和她这么近。
陈予琢垂眸,掏出手机,横屏调出相册。
那是一张黑色幕布下的模特照,她调整屏幕角度,黑色幕布边缘映出后方男人低头摆弄帆布袋的身影。
车轮碾过减速带,颠簸中大开的帆布袋塌陷一角,露出一台黑色相机。
镜头盖磕在前座上,男人拿起相机调整焦距,漫不经心对着窗外的路景拍了几张,像是一个游客。
拙劣的伪装。
陈予琢勾起嘴角,把手机搁在腿上,继续透过屏幕倒影看着男人一举一动。
他的镜头始终朝着右侧车窗,陈予琢顺着男人视线看去,那侧并没有什么值得拍的景色。
只是偶尔路过几张巨型广告牌时会因为暗下来的光线在玻璃上倒映出公交车内的样子。
这个时候,男人就会按下快门。
他在拍自己。
陈予琢确定了,身后那个男人是个狗仔。
她退出相册,点开了地图软件,六路车蜿蜒的路线在指尖放大。
终点站“新天地购物中心”的标识跳出来,陈予琢去看了附近还没被拆除的旧居民区。
小巷内路线错杂,她标记出几处死胡同,点开小巷的实时照片记下具体标志物就收好了手机。
陈予琢闭目养神,耳边还时不时会有男人按快门的声音。
公交车路过了新城区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停在了商场的公交站台。
商场站台的电子播报响起,陈予琢随人群下车,灰衬衫影子始终粘在身后三步远,
她拿稳了包,脚下加快了脚步,借着散开的人群挡着自己,转身拐入巷口。
余光里,那个男人果然慌了一下,连忙跟着她走进小巷。
巷口灰墙裂缝里青苔被烈日晒得发卷,一些瓷砖碎片堆在墙角,楼上的空调水管滴答滴答漏水,抬头还能看见某户人家窗台的绿萝垂下一截枯藤,随巷口吹进来的风轻晃,如吊死鬼的绳套。
她找着路线标志物,停在第三个岔口,退了几步站到了阴影里,男人已经跟上了她,拐进了这条死胡同。
跑动的喘息声渐响,在男人影子靠近拐角砖墙的瞬间,陈予琢的鞋尖精准卡进他两脚之间的空隙。
狗仔被绊倒,踉跄着扶住墙,肩上相机带子绞住了面前防盗网,镜头盖骨碌碌滚进空调外机下的积水坑。
一根突出来的尖锐铁钉正巧处在他脸正前方,而那人手又没来得及反应,就在要被那根铁钉戳到眼睛时,他身后的背包的拉力让他偏了方向,侧身摔倒在地上。
与近在咫尺的铁钉擦肩而过。
狗仔坐在地上大喘气,心有余悸间看到一双凉鞋站到他跟前。
“你跟踪我?”
来人脚尖勾住帆布包带子往上一挑,单手接住坠落的相机,“谁雇的你?”
男人口罩下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伸手去抢。
那人却后撤半步,把相机带子往肩头一甩,落到了背后。
“不想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们的规矩。”
“开个价,我出双倍。”
女人拿出手机在他眼前晃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下一秒,手机被移开,露出一张表情戏谑的脸。
他坐在地上,那人的影子纤细却也能刚好盖住他。
面前的人半弯下腰靠近他,背着光,微微发亮的发梢扫过他手背。
他顺着这缕长发再抬头,却见被他跟踪的人此时眼尾微垂,弯弯如月牙。
脸上唇畔梨涡浅淡,睫毛在颊上投出细齿梳般的碎影,气质温软,抵在膝头的指尖泛白,透出肉粉色。
见狗仔看着她没说话,陈予琢放轻了声音,干脆蹲在了他面前。
“摔疼了吗?抱歉,我以为你是私生粉。”
她从包里翻出来创可贴给了男人,看见他手掌上红色擦伤上还沾着黑泥,又拿出自己的水杯,“冲一下吧,你记得处理下伤口。”
这个狗仔似乎没预料到陈予琢是这个反应,一愣,摘下来口罩,下面是一张年轻的脸。
陈予琢也没想到这个狗仔居然还很年轻,微微蹙眉。
她盯着那个人清理伤口,继续套话。
“我转账给你,出双倍买下你的照片,行吗?你的雇主应该不会有我这么大方。”
“没有雇主,我这是接的单,一个大群里有人会固定发一些单子让我们拍一些照片。”
陈予琢划动屏幕的手指微顿。
巷尾飘来馊水味混着远处工地的水泥灰,吊车铁钩悬在楼宇间隙晃荡,像把未落铡刀。
“你们居然还有群?”
她挑眉,露出一个微笑,语气更加温柔,甚至带上了些许蛊惑的意味,“那你要接我的单吗?我雇你去拍别人,稳定工资。”
那个狗仔没说话,手上拿着陈予琢的水杯倒水的动作一滞,冲掉手上泥灰后,他抽出一截自己的短袖上衣把水瓶擦干净才还了回来。
“可以,但你买我照片的钱要另算。”
“当然。”
狗仔掏出手机加上了陈予琢的小号。
在她通过好友申请后,手机响了几声,狗仔给她发来几张照片。
陈与琢上下翻了翻,注意到他拍的照片只有出入居民楼和她家门口的照片,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文雅的豪华大平层没有暴露,很好,这省下一点麻烦。
狗仔在这个期间一直看着陈予琢背后的相机,后者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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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视线看回去后,他却又移开了视线,似乎不敢与陈予琢对视。
“相机还你。”
陈予琢抿唇,并未在意,把相机递给他,可那人几乎是抢过来抱在怀里。
这个反应让她有些诧异。
她不禁细想,那个相机里是否有别的东西。
这个人神情慌乱不是作假,他定是拍了些别的东西。
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陈予琢垂下眸子,视线漫不经心划过手机,却在一张照片上停了下来。
照片里,女人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脸上多了几丝笑意,双手提着几袋菜,正一只脚迈进居民楼。
晨光从居民楼间的缝隙照进来,打在女人侧脸,让她上半身都沐浴在阳光里,也让她整张脸被拍的格外清楚。
而这张照片右下角的备注是“55号的妈妈”。
五十五号,是陈予琢在《追光少女》A区的号码牌。
这张照片把妈妈刘少兰的身份暴露了。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发现,妈妈可能就会因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处在危险处境。
意识到这个,陈予琢猛然抬头瞪了一眼狗仔,一双眼眸深邃幽暗,不带着一丝情感,像是伏击在草丛后的猛兽。
那人被她突变的眼神吓到直退了几步撞上铁丝网,脚下踩到角落的一个塑料罐子。
这声脆响让陈予琢回神,她暗道不好,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嘴里紧接着说出问价的事转移注意力,就好像那个带着杀意的眼神狗仔只是错觉。
“一张…一张一千。”他结结巴巴回答。
“好,我数数——”陈予琢刻意拖长语调来缓和之前略显紧张的气氛。
她的温和气质和温软五官是她天生的武器以及伪装,狗仔很快被这张皮囊迷惑,僵直的脊背放松下来,连呼吸都平缓不少。
“好的,一共十五张,我给你一万五。”
“保险起见,我先付你现金,给你两千,可以吗?”
陈予琢拿出钱包,抽出里面的全部现金当着狗仔的面数了下,对面那人一直盯着她数钞票的手,丝毫没记起之前陈予琢是打算转账给他的。
也丝毫没发现,陈予琢盯着他的眼神又变得逐渐阴冷。
“给你。”
她把钱放回钱包,两千连带着钱包一起扔给了狗仔。
“那剩下的钱……”
“别慌,你现在也没把照片给我或者删掉不是吗?”
她出言安抚对方,看见他神情缓和下来,继续说道:“晚上,我会带着剩下的钱去找你,就在附近的建筑工地,那里晚上没人,我会挑个没监控的地方。”
“希望你准时赴约。”
看着狗仔走出巷口,陈予琢和他走了相反的路,坐在了公交车塑料凳上。
她拿出另一台手机把那个狗仔的联系方式给了周南,让他顺着这个人的号去调查狗仔说的“接单群”。
马上,那边周南就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没什么事,就遇见一个狗仔,我担心他那个群里会不会有别的东西,你登他的号去把一个小号拉进群去打探消息,记得删掉记录。”
“还有,我晚上不去你家了,这边有点麻烦事要处理,我会把系统升级的教程发你,你学着弄一下。”
“真的没事,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只是比较耗时间,别担心。”
“嗯,我挂了。”
六路公交车到站,她走了上去,把阴暗小巷甩在身后。
7. 狗仔尾随事件(二)
陈予琢跳下公交车,现在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她的凉鞋踩着被晒得发烫的柏油路面变得有些黏脚。
工地围挡缝隙里漏出的灰扑在裤脚,她低头拍打两下,顺手将遮阳帽檐压得更低。
午休刚过的工地像被捅开的蚁穴,黄头盔攒动着涌向各处。钢筋撞击声与电钻嗡鸣绞成一张密网,盖住了周遭街区的喧闹。
好像这片酷暑下只有工地的轰响,连带人也被扰的心下燥热起来。
陈予琢踩着斑马线来到对面的水果店。
门口的苹果表皮滚落水珠,老板娘正往荔枝堆上插“特价荔枝妃子笑45元/斤”的硬纸板。
她指尖掠过苹果,塑料筐上的水珠被她擦掉一部分,她朝着里头的老板娘喊道:“老板娘,麻烦称两斤橙子,再来一斤荔枝。”
“好嘞~”
扫码枪嘀嘀响了两声,老板娘扯塑料袋的动作忽然顿住,“你这是要送去给对面工地的人?”
“嗯,来的急,总不能空手去,得亏碰着您这的水果了,可帮了我大忙。”陈予琢摸出手机扫码,状似随意地朝工地扬了扬下巴,“我听着工地动静不小,晚上施工吵不吵啊?”
“哎哟可安静了!”
老板娘嗓门陡然拔高,手指着玻璃柜上新贴的市长视察照片,“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个工程市长可重视了,发话夜里十点准时散工保障工人休息权益!之前开工还给我们挨家发红包咧——说是补偿我们的。”
原来十点后就收工了。
那样约见狗仔就安排在十点后吧,错开工人上工的时间,避免被人看到。
陈予琢盯着照片里系红绸的铲车,睫毛在眼下扫出小片阴影。
抬手亮出收付款的二维码,她声音略有些愁闷,“我打工也忙脱不开身......我妈年纪也大了还非要来扛水泥......”
老板娘闻言蹙起了眉头,也是叹了几口气,随手抓了把龙眼塞进袋子里,塑料袋哗啦作响,“多拿点甜的,当妈的哪舍得孩子操心,她也是想给你们年轻人分担点压力。”
“都不容易啊~”
“嗯,我也理解,是我没本事,不能让我妈享福。”
听见她这样说,那老板娘直夸陈予琢懂事,她妈妈有她这么个女儿以后有得是福气。
被夸的女人站在那里,笑得委婉。
是啊,有福气。
您可得记住我和您说的话,给我做人证,老板娘。
工地门岗的大门裂了道小缝,保安翘在监控台上的胶鞋随着手机外放小说来回晃悠。
陈予琢贴着围挡挪了半步,水果袋子拎带在掌心勒出红痕。
她往里面探头,又四处张望着,很快引起了保安注意。
“找谁呢!”
他趿拉着鞋蹿到窗前,小说还在公放。
陈予琢缩着肩膀走过去,站在了保安室窗台前,提溜上自己买的水果,袖口蹭上点墙灰。
她笑得青涩,自带一种朴实无华的纯净气质,“我找刘少兰,我是她女儿......”
“找人啊?第一次来?来这里登记一下。”
保安把桌子上的登记本拿了出来,没盖子的黑笔用根绳子拴在了本子边。
登记簿钢印磨花了封皮,陈予琢弯腰写字,余光瞥见保安室监控屏有八块,最下面那块闪着着雪花点,红色“故障”标识标记在显示屏左下角。
看来工地里有监控坏掉的区域……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那是哪里?
陈予琢把本子还了回去,试图从监控里其他屏幕里的环境推出那块坏掉的是哪个区。
但她第一次来这里,完全不熟悉,也没有地图,一时犯了难。
等等,那面墙上有张地图。
“大哥,您吃荔枝。”
她剥开颗几颗荔枝推过去,汁水顺着手指流了她一手。
保安见状扯了张纸给她,转身时露出后面贴着的施工图。
示意图上,被划分了几个区,区的名字起得随便,简单用方位命名。
陈予琢咬着下唇琢磨,依旧对不上监控画面和区位,于是试探般开口,“我妈说在盖大楼那边搬建材?”
保安把吐出的荔枝核砸进垃圾桶,“女工都在东南区拌水泥,这高温,搬建材辛苦活,不让她们上。”
“东南区?”
陈予琢佯装疑惑,眨着眼睛,又问了句,“这东南区是怎么走啊?我也不认识路。”
保安吃了她的东西,又恰好空闲,这才拉开抽屉抽出一张折叠的蓝图,“这是工地简图,红圈是女工宿舍和食堂。”
粗糙的手指戳了戳最旁边的监控屏幕,“你妈要是在东南区,应该在这几个摄像头底下。”
陈予琢接过地图,指尖顺着保安示意的方向划过屏幕。
三号分屏里搅拌机轰隆作响,五号分屏闪过推着沙土车的女工身影,那几块就是东南区。
她佯装苦恼地蹙眉,“这东南区往大路走,要绕路吗?这里面施工我不方便走吧?给你们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保安摆手示意没关系,倾身凑近监控台,又在其他屏幕上给她指路 ,连点两下,“你从这里走……到这里……然后……”
最后他敲了敲施工图,结束了他的指路“帮助”。
陈予琢也成功把那块块坏掉的监控区锁定在新建好的大楼,在西南区。
保安给她开了门,她笑意真切,在他的热心指导下装作叨扰过度有些不好意思般给地图拍了照才还了回去。
地图,到手。
陈予琢攥紧袋子,跨过伸缩门,迎面撞上两个抬钢管的工人。
灰背心被汗浸成深色,瞧见她颇为严肃的喊了句,“小姑娘别往里蹿!高空坠物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后退半步让开通道,鞋跟踩到了散落的螺丝钉。
这个工地地上东西倒是多……她看向角落对着的废钢丝。
“我去女工宿舍送点东西。”
陈予琢朝他们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这话。
不远处,钢管砰落地激起一片尘土,工人应了句就继续往吊车方向走。
陈予琢顺着地图走,到了一片树林旁。
铁皮房贴着褪色的“女工宿舍”标牌杵在泡桐树荫下,二楼走廊铁丝拧成的晾衣杆压弯了腰。
陈予琢仰头扫过飘动的衣物,一件肉色里衣引起她的注意。
是妈妈昨天穿的那件,圆领、肉色。
就是那件。
她数着门号,踩着楼梯上来。
铁梯焊接口粗糙,她踩上来时整架梯子也跟着晃。
陈予琢停在206房门门口,敲了几下门,楼下传来塑料拖鞋拍打水泥地的声响。
“找谁啊?”
裹着碎花睡裙的女人趿拉鞋上楼,“这屋的人出工了,不在。”
陈予琢把水果往上提了提,“我是刘少兰她闺女,来送点水果。”
她亮出手机照片里刘少兰年轻时的样子,和现在差别很大,但这位应该是宿管的女人并没仔细看。
女人拧开挂锁推门,六张上下铺挤在十二平米空间里,窗台搪瓷缸摆成一排,陈予琢盯着第三张床头的姓名贴,“刘少兰”三个字写的马虎。
“放床头柜就行。”
女人倚着门框啃陈予琢塞给她的龙眼,果核往外吐,掉进楼下排水沟,“晚上我告诉她你来过。”
陈予琢又挑出荔枝装好给她,一双眸子清亮,嗓音软甜,“阿姨您多费心,我妈腰不好…”
她说着突然摸向牛仔裤口袋,脸颊透出粉红,像是羞怯,“我来的匆忙,之后也忙,身上没带多少现金,能…能跟您换点现金吗?”
“嗐~多大事,行,你换多少?”
“一千。”
施工地吊车轰鸣震得铁皮墙发颤,顺利加上女人联系方式后,陈予琢利落转了钱。
女人从胸罩夹层抽出卷钞票,“我自个留五百应急,剩下都给你。”
房门关上,陈予琢把水果放在一旁桌子上。
她捻开纸币数了数,全部塞进母亲枕头套,却在摸到枕套里的东西时一愣——卷成筒的零钱用皮筋勒着,五块十块叠得边角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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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窗影子斜切过床铺,她盯着枕头上洗褪色的鸳鸯戏水图,垂眸不知道该作何感受。
那年,她考上县一中,是第一次出远门,母亲往她书包夹层塞来往车费时,也是这样卷成小筒。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长久的东西。
她掏出手机把地图拍给狗仔,约他在十点后的西南区大楼见面。
十点后的工地沉寂如坟场,偶尔一些响声也只会让人觉得是老鼠在跑动。
西南区楼外吊塔融进铅灰色夜幕,高楼左侧楼层间还未修缮的电梯井洞开的口子一层又一层直通下面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步,像是巨兽的食管。
楼里,陈予琢踉跄半步,扶着墙面粗粝的水泥,只见断裂的木质围栏横在她脚边。
“救…救救我…”
呼救卡在电梯井里,一双手扒在裸露着钢筋的水泥板边。
陈予琢站在围栏缺口处,慌乱举起手机电筒,光闪了闪落到了那人脸上。
狗仔仰着头,脸色惨白,整个人悬在十三层高的电梯井洞口。
“抓紧!”
她伏地,半个身子探出缺口,伸着手臂。
狗仔脖颈挂着的相机撞在混凝土边,镜头盖早不知道掉到那里去了。
镜头反射白光闪过陈予琢眼睛,她拉人的动作一顿,却是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们之前的对话突然撞进陈予琢的脑海。
“照片我都存相机卡里,偷拍你的早删了。”
年轻狗仔数着钱一边对她说话,他的身影在回忆里泛着虚边。
原本只是一场谈话,可陈予琢还没说几句他就自己踩空了,她安排的东西甚至都没派上用场……
耳边,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大,振聋发聩般。
这是个好机会,你约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处理掉他吗?
这甚至就是一场意外!
你在犹豫什么……他必须死!
陈予琢再次弯腰,去拉狗仔。
那人见陈予琢伸手来也是很配合的蹬着腿,撑起身体,把脑袋顶了上来。
“谢……”
他感谢的话语还没说完,面前女人手臂擦过他耳朵,转头取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狗仔在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惊恐的瞳孔里映出她翻看相机照片动作,哀求着,“不要这样做,你救救我,好不好,我改过自新……你救救我!”
她蹲那里,长发垂落在井口,遮住了外头的点点月光。
女人整张脸都埋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狗仔却觉得那眼神阴鸷深沉,透着寒意。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翻着照片
狗仔却知道他要死了!
要完蛋了!
那个相机里全是他偷拍的隐私照片!各种场合的,各个年龄的女孩……
“呵——”良久后,陈予琢勾起一抹笑容,“我本来好有些犹豫要不要处理掉你——但你真的很该死。”
“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赚钱,我有错吗?她们穿的那么暴露不就是让人去拍的嘛!”
………
“我有错,我认错你,我对不起,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狗仔手臂发酸,咬着牙,他已经没力气再去说什么东西了。
“听着,你死因是意外摔死。”
“你的名字是杨毅,因为在偷拍群里接了一个单子,单主想要照片来写新城区建筑工地的一些负面新闻……”
冰凉的相机重新挂上了他的脖子,贴着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于是你趁着夜色潜入了工地,却不小心踩空掉进了工地没封上的电梯井口。”
趴着边缘的手慢慢因为无力滑落,他甚至不敢再向面前的人出声求救。
他清楚又绝望的知道这个女人真的要他死。
女人站起来,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苦苦挣扎,耻笑一声后转身离去。
月光爬上安全通道的台阶,陈予琢穿过脚手架。
背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很快被夜风扯碎。
8. 狗仔尾随事件(三)
陈予琢在草丛里一阵摸索,终于碰到一个铁板,她一手扶住掀了开来。
铁板与地面摩擦弄出稀碎刮擦声,惊飞了墙头打盹的野鸟。
她侧身从狗洞往外挤,左腿刚探出洞口,一道白光突然从身后打过来。
手电筒光扫过她的脸,晃得她瞳孔骤缩。
对面人逆着光,只有一个人影轮廓,看不真切。
注意到那人逐渐逼近,陈予琢猛然后撤,钻过了狗洞。
铁板边缘豁口勾住她小腿,皮肉撕裂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
血珠顺着小腿滑进鞋里,滴了几滴在草丛上,她顾不了这么多踉跄着跑开,却也只是在一个转角停下,探出头观察后面的人是否跟了上来。
背后脚步声停在狗洞前,手电筒光在地面扫过,最终停在在铁板边缘凝固的血迹上。
刘少兰蹲下身,掌心抹过铁板,指腹沾上一点血。
她扯下外套,匆匆擦干上面的血迹,站起身把陈予琢慌乱间踩塌的草扒拉起来,弯腰捡起铁片盖上狗洞。
刘少兰将染血的外套裹回肩头,布料贴着皮肤透着凉意,起身后她迟疑一下,踹开面前几块碎石,最后抱着外套,蹲在地上。
事情太突然,她并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她的女儿。
她应该原路返回,去察看那个摔下楼的男人的情况。
但她没动。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不去,没人会发现那个男人,他失血过多肯定会死在那里。
刘少兰双手合十比在胸口,无声念着,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在每一个丈夫喝醉酒后昏死的夜晚,祈求那个男人死掉。
电梯井底传来断续的呛咳声。
杨毅仰躺在铁丝网堆里,一根铁条贯穿右胸。
血沫随着喘息从嘴角溢出,在衣服前襟晕开大片湿痕。
他手不受控痉挛,抓挠着铁丝,金属网也随着晃动。
刘少兰站在楼外,里头的丝丝响动提醒她那个摔下来的男人还没死。
手机屏幕光照亮她眼角的皱纹。
120三个数字悬在拨号界面,她大拇指停在绿色通话键上,最终按下锁屏键。
黑暗重新吞没电梯井,只剩杨毅喉咙里漏出的嘶嘶声,像破旧风箱。
刘少兰转身踩过满地散落的混凝土块。
夜风卷着夏夜余温扑来,她手缠住外套一步步走向亮着灯的女工宿舍,远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最终融进这片夜色里。
·
电视机开着,播报着新闻,和房子里其他声响混在一起并不突出。
“新城区商贸大楼施工地电梯井事故后续,经调查,死者杨某属于意外坠亡,其随身相机内存有大量偷拍隐私照片……”
镜头切到工地航拍画面,钢筋林立的电梯井口被黄黑警戒线围住,即使是白日,电梯井里依旧昏暗,底部散落着长短不一的铁丝也是一团黑影般。
“警方顺藤摸瓜捣毁以王某为首的偷拍团伙,涉案金额超百万……”
特写扫过打码的相机储存卡,屏幕右下角弹出杨毅的高糊证件照,青黑死尸与档案照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二十三名嫌疑人通过线上交易隐私照实施敲诈。”
主播语速加快,背景切换成警方破门画面,为首的警察踹开出租屋门,屋内未开灯,从电脑屏幕光也可以看到满墙的偷拍照片。
镜头掠过某张打码的偷拍特写,是女更衣间侧影。
“死者杨某曾伪装保洁潜入酒店安装针孔摄像头……”
证物袋里的微型摄像头还有着水珠,镜头又切到物证科,一人用镊子夹起沾血的相机挂绳,绳结处凝固着暗褐色血渍。
“杨某相机内另存有几张模糊的工地违规施工证据,确认是坠亡当夜拍到,目前事故责任正在进一步……”
刘少兰抓起遥控器摁灭电视,屏幕一黑,客厅亮起灯。
碗筷磕在玻璃桌面,周南捧着党参乌鸡汤从厨房探出头,蒸气糊了门玻璃,“阿姨,饭前先喝口汤,趁热喝。”
陈予琢拎着叠好的羊毛衫从卧室走出,行李箱摊在玄关地砖上,“妈,你看看还缺什么,你明天的车,我下午去买也来的及。”
她弯腰把衣服塞进行李箱夹层,轻轻扯上拉链。
刘少兰感慨道:“老家翻修后什么都不缺,倒是你……自己一个人妈有些担心。”
话尾停在半空,被陈予琢的轻笑打断。
她推着刘少兰落座,算是把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略过。
三人围坐餐桌,吊灯暖光点在酱牛肉的酱料上,色香味俱全。
刘少兰筷子尖戳着米饭,忽然抬头,“小绪现在做啥工作?”
“一个小网红,接点广告,糊口够用了。”
陈予琢咽下汤水,余光扫过周南憋笑的嘴角,他们早对过台词。
“之前奖学金和打工攒的钱还剩些。”她补了句,筷尖夹走周南瞄准的最后一块牛肉。
周南腮帮鼓着饭含糊接话,“我现在给陈姐当助理赚零花,我还没和您介绍过自己,我读大三,计算机专业的。”
“这专业好,找工作容易。”
刘少兰眼尾皱纹堆出笑意,站起身舀了碗汤,“小周家里做什么的?”
“……”
周南扒拉饭菜的动作一滞,结结巴巴答不上,他可还记得陈予琢和他说过刘少兰不喜欢他姐姐。
这问题他不好回答。
而且看刘少兰这问题,感觉是在给女儿看未来对象一样。
“妈!”
陈予琢突然提高音量,把瓷碗搁下,“我和周南不是那种关系,你别操心了。”
餐桌气氛尴尬起来,周南抿唇不语,捏筷子的指节泛白。
门铃轻响。
周南弹起来差点带翻了椅子,惊得陈予琢扭头看向一惊一乍的周南。
后者却已经去开了门。
刘少兰叹口气,只能宽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周南朝猫眼往外看,蓝制服一晃,外面的人报上了身份。
“您好,我是市局刑侦二队,林芳。”
“请问这里是刘少兰家吗?”
听到是警察,陈予琢蹭的站起身,咽了下口水,走到门口,周南侧身让她开门。
她整理表情,扬起笑容,打开门。
“是的,我是她的女儿……请进。”
女警视线越过她肩膀,与坐在餐桌旁的刘少兰撞个正着。
“您是?”
刘少兰神情恍惚,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在监狱里待了十年,外面的人际关系早淡了,她眯着眼睛打量面前这个干练的女警。
想起什么似的,刘少兰突然站起走过去,塑料拖鞋在地砖刮出短促锐响。
“刘姐,真不记得我了?”
女警冷肃五官笑开了,摸出皱巴巴的劳改车间合影——年轻版刘少兰埋头踩缝纫机,背后站着戴实习警徽的林芳。
“当年你还教过我改衣服尺寸。”林芳指腹抚过照片折痕,“你跟我说过你女儿怕冷,托我捎点毛线进去给你织毛衣。”
陈予琢怔住,她高三那年确实收到过一件枣红毛衣,只是寄件人栏是空白的,校保安说是直接放在的门卫室。
“调来这边后,我在工地排查时碰见你了,但之前是工作时间我不好来叙旧。”
林芳接过周南递的茶,热气模糊了她锐利眉眼,“恰巧你又是第一个发现杨毅尸体的人,我想着我一个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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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案件调查期和你想认不大妥。”
刘少兰缩进沙发,记起那天确实有几个警察来找过她,她当时注意力全在那件晾着的外套了,染血的外套早被她搓洗到发白。
“案件结束后,本来要去女工宿舍找刘姐叙旧。”林芳抿了口茶,茶叶在杯底晃荡,“宿管说你搬去和女儿住了。”
陈予琢闻言攥紧周南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皮肉。
“那你们聊。”
她拽起周南往外退,防盗门哐当合拢只留下句,“家里也没什么招待的,我们去买点水果。”
楼道声控灯随着仓促脚步明明灭灭,周南摸出根烟叼着没点,“那女警……”
“看样子应该是我妈在监狱里的旧友。”
陈予琢垂眸,看不清神情,却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来找自己的……只是,她说妈妈是第一个发现林毅尸体的人。
拿手电筒的人会是妈妈吗?
陈予琢视线落到自己小腿上裤子下的伤口。
那天白天她确实回去过一趟,正如她预料的那样,警方排查了当天出入过工地的人。
幸好她早早做了准备,她的借口充分,作证的人也不少,警方并没有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反而认定了林毅是意外坠亡。
不过,他本来就是自己踩上去的。
“那个群居然藏那么大。”
周南嘀咕一句,“你当时让我登林毅的号把小号拉进群时我就发现不对了,那个人的微X里全是隐私照照片。”
“里面还有《追光少女》A区的其他成员,他怕是私生粉。”
“谁的私生?”
“谭婳。”
陈予琢手上挑橙子的动作一顿,“她吗?”
谭婳,A区第二名。
《追光少女》全国十个区前三名都会进入总决赛,只不过第一名是跳过了选拔淘汰赛和复活赛而已。
谭婳现在应该在录制为期一周淘汰赛和复活赛。
“而且,这个谭婳她和总导演的关系不正当。”
“怎么说?”
“他还用其他号加上了谭婳的微X,而且用一张出入宾馆的照片勒索了她……”
“钱?”
“不是……是□□关系。”周南视线飘忽,结巴道。
“呵,倒是和那天晚上一样,他嘴上答应和我合作,其实也是要拿这个勒索我和他发生关系。”
“只是,我还没动手,他就踩空了。”
“他居然做了那种事!”
陈予琢失笑,拍拍他肩膀安抚道,“我都处理好了。”
周南抿着嘴嗯了声。
“那我们要不要……”他凑近陈予琢,压低声音,几乎是肩膀相碰,“我把那些照片保存了。”
“……”
周南看陈予琢垂眸没说话,又补上,“对不起,我以为你会需要就自作主张——”
他一时着急,音量没控制住飙上去变成了怪叫,吓得旁边阿姨手一抖,那橙子滚落在地到了陈予琢鞋边。
她弯腰捡起,替周南给阿姨道歉,“不好意思,我家弟弟情绪有些激动。”
那人没说什么,走远了。
“留着吧,但一定放好,不要被别人看到。”陈予琢捧起周南喜欢的西瓜塞给面前低着脑袋的人,“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回去劈西瓜。”
“而且,谭婳不是那种人,也许她有什么苦衷,我或许可以帮帮她。”
谭婳是节目组去除刷票后的第二名,她的票数也是唯一一个两次票数都一样的选手。
她如果真的攀上了总导演,怎么可能在这次刷票风波里全身而退?
肯定是那个总导演的问题。
他们的秘密,就是我的武器。
9. 复杂关系(二)
深夜一片寂静。
楼上空调外机渗漏的水珠沿着管道蜿蜒而下,重重砸在窗台的绿植叶片上,叶片震颤着蜷缩起来,仿佛在躲避某种无形的鞭笞。
滴答——
滴答——
陈予琢裹着夏凉被,空调冷风扫过颈后,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无意识地将身体蜷成胎儿的姿势,额角的冷汗浸透碎发,湿漉漉地黏在煞白的脸颊上,像是被蛛网缠住的蝶。
指甲深深抠进被角,梦里是咸涩的汗味混着教室里熏的艾草烟。
记忆如潮水翻涌,将她卷入高三那场暴雨后的黄昏。
六月闷热的空气里,雷暴劈开铅灰色的云层,雨水把学生们的校服浇得湿透。
学校老旧广播滋滋作响,宣布取消晚自习的通知细微碎响,在教学楼里回荡。
十七岁的陈绪被人潮推搡着离开教室,鞋子套着塑料袋的,积了浅浅一层水,发出咯吱声。
沈灼家的玄关灯罩落满飞蛾尸体,她提着保温盒站在客厅中央,裤脚湿透,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水渍。
她那天是要做什么来着?
房间里塑料袋摩擦声、钟摆晃动的咔哒声以及翻动抽屉的声响一下涌进陈予琢脑袋,她记起了这个场景——那天放学早,又淋了雨,她原本是打算找点感冒药吃的,却意外翻到了那些东西。
烧焦的相纸泛黄的信封里露出一截 ,陈绪盯着照片边缘的焦黑,那上面一个女人搂着赤裸男人的脖颈躺在床上,姿态亲密,犹如爱侣。
身后铁门外,钥匙串撞击声惊得她手一抖,信封掉在地上,信纸掉出来,上面“亲爱的春华”五个字突兀的卡在信封口。
视角突然翻转。
陈予琢后脑勺撞上玄关鞋柜,疼得她眼前发黑。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正攥着玫红色羊皮包。
这是沈春华的手。
“小绪你听阿姨解释......”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走调的哀求,可对面穿着校服的女孩只是捏着照片步步逼近。
少女瞳孔幽深,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将那些烧焦的出轨罪证摔在她脸上。
她看着十七岁的自己嘴唇开合,却听不清那些诛心的话语,只看见自己在沈春华的眼中突然扭曲膨胀,獠牙刺破人皮,伸出一条猩红舌头,滴落的口水腐蚀地板。
下一秒,怪物脖颈又突然裂开,透出里面的金漆,金光闪过,狰狞头颅变成慈眉善目的佛像。
佛音缭绕间,那些信变成金色麻绳从信封里钻出,勒住她的喉咙。
烧毁的照片化作黄符封住口鼻。
铁锈味弥漫在口腔。
是血。
沈春华咬破了舌尖。
她的身体疯狂摇头后退。
场景也随之变化,她看见自己踩上一块砖头,风灌进蓝白病号服领口,她从楼顶重重摔下,成了一摊肉沫。
沈春华成了一滩肉沫。
“啊!”
陈予琢挥着手弹坐起来,撞翻床头水杯,巨大的动静似乎是吵醒了隔壁房间的人,客厅亮起的灯,光从门缝照进来。
她揪着浸透冷汗的睡衣前襟,尖锐耳鸣让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直喘的粗气。
手机屏幕在枕边亮起,现在是凌晨三点整。
屋外,妈妈刘少兰敲了几下门。
陈予琢抬手抹掉下巴悬着的汗珠,赤脚绕过满地玻璃碴,打开了门。
“妈?吵到你了吗?我只是喝水不小心弄掉了杯子。”
她对着刘少兰扯出笑,抬手按下墙上的开关,啪的一下,灯被打开。
刘少兰的视线落在女儿被冷汗浸透的睡衣上。
布料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单薄身形。
“小绪,怎么出这么多汗?”
刘少兰抬手去碰她额角的湿发,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做了个噩梦,可能最近压力大……”
陈予琢后退半步,赤脚跳过碎玻璃渣,弯腰捡起翻倒的水杯,“妈你去睡吧,我收拾一下就行。”
刘少兰盯着她许久,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追问,只是转身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睡衣,“去冲个澡,别着凉。”
浴室镜面蒙着雾气,陈予琢抹开一道水痕。
镜中人眼眶凹陷,脸颊惨白如纸,嘴唇被咬破的血痂凝成暗红。
热水浇在肩头,皮肤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她却感觉不到暖意。
水声中,过往记忆碎片翻涌。
大二的深秋,教授将交换生推荐表推到她面前。
“学费由学校承担,但生活费得自己解决。”
教授推了推眼镜,“你的成绩足够申请助教岗位,但会很辛苦。”
陈绪攥着表格,指节发白。
沈灼靠在教室后门冲她挥手,马尾辫扫过衣服领口,笑得没心没肺。
机场送别那天,沈灼把保温桶塞进她怀里。
“我妈炖的当归鸡汤,补气血的,你凌晨的飞机,等饿了就先吃。”沈灼指尖戳她黑眼圈,“到了F国别光啃面包,别省着那点钱!”
陈绪捏着机票笑。
半年后的深夜,手机震动惊醒熬夜查资料的她。
银行到账通知弹出来,金额栏的数字让陈绪一惊,整整十万。
沈灼突然给她转了十万元。
但她打工的奶茶店时薪十二块,她怎么可能存的了这么大笔钱。
可陈绪打回去的电话一次次被挂断,最后沈灼只剩一句短信:「别担心,我接了个家教大单子,最近有点忙。」
当夜,她攥着手机蜷在宿舍床上,横竖睡不着。
窗外大雪压断枯枝,天光照进来时陈绪半梦半醒,盖了一晚上被子还是冰的。
白天,她当机立断买下回国的机票。
辗转多地,几天后陈绪终于坐上回老家的大巴。
沈灼老家院门虚掩,陈绪推开门的瞬间,绿头苍蝇冲到面前。
沈春华的尸体横院子里,皮肉绽开,蛆虫从眼窝里钻出。
她踉跄后退撞上院墙,扶着长上青苔的墙止不住干呕。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周南看到她惊呼,“陈姐!你回国了!快来劝劝我姐,她疯了……”
周南拽着她冲进医院,哭嚎声先一步到耳朵,只见沈灼一身丧服,披头散发被保安按在地上,怀里死死捧着她妈妈的遗照。
“让他们赔!我妈的命就值十万?!”她嘶吼着踹翻压制她的人,从口袋里掏出烧过的纸钱,一撒,纷纷扬扬落在陈予琢肩头。
一个男人气急,抄起木棍就往沈琢后脑挥去。
陈绪腿比脑子快。
时隔半年当她再次抱住沈灼时,她已经瘦的皮包骨,有些胳手了。
她帮沈灼挡那一棒子,满头是血再醒来是两天后。
医院最后又赔了十万,这件事才算掀了过去。
陈予琢从前不懂,为什么一向孝顺的沈琢会拿她妈妈的尸体碰瓷医院。
直到她整理沈灼遗物时看到的沈春华写给沈琢的信。
热水突然变凉,陈予琢关掉花洒。
浴室镜面重新聚起白雾,她裸着站在镜子前,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反正不会是沈灼期望自己成为的模样。
她套上睡衣推开门,刘少兰正弯腰擦拭地板水渍。
陈予琢接过抹布,瓷砖倒影里母亲佝偻的脊背像一把生锈的镰刀,割得她心中刺痛。
她忽然抬头,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灰尘,“妈,你还记得沈灼吗?”
刘少兰的动作一顿,陈予琢手中的抹布被狠狠抽走,水盆"哐当"翻倒,污水泼溅在刚擦净的地板上。
面前女人瞳孔里烧着淬毒的恨,“你和那个男人一样,心脏都长在了姓沈的身上了!”
“……”
陈予琢低头,手指死死扣着大腿,她睫毛颤抖,扯着新换上的睡衣去擦掉地板上的水。
“小绪,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刘少兰见状又软下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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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拉过她的手合在一起,“对不起,我只是情绪有些不稳定。”
“妈,其实这房子是沈灼和我一块砖一块砖攒钱买的,你进了监狱后,是沈阿姨收留了我。”
“我其实……”已经知道那个男人出轨了,妈,你还可以重新开始——
陈予琢话到嘴边收住了,她被刘少兰打了一巴掌。
她的力道很大,陈予琢整个人被这个巴掌扇偏了头,头上夹子掉在地上,散落的发丝扒在红肿的脸颊上。
火辣辣的疼灼烧着那块脸皮,她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
“我养了你多少年!那个女人才养了你几年!你现在就要为了她顶嘴了!”
“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妈!”
“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块肉啊!你怎么能像那个男人一样偏心啊!你对的起我吗?”
“陈绪,你说话啊!你对的起我吗!”
刘少兰疯了一半拽着陈予琢的睡衣把她从地上拔起来,又不断地推搡着她。
她一遍一遍的质问,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什么肮脏的词都被她拿来骂这个她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我对不起你?”
陈予琢却抬头直视面前的人,失笑,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咧开,一时见看不出来疯的到底是谁。
“……那你知不知道你杀了那个男人的时候是谁在帮你辩解!帮你作证那个男人家暴!”
“你以为你瞒得很好吗?”
“家里厨房地上那把刀是新买的,你买来后就一直放在床头柜下面,用一本旧字典压着。”
“你没发现你拿出的是新刀,刀柄却是旧的嘛?因为那是我换的。”
“我知道你买拿把刀做什么!我一直都知道!”
“小绪……”
刘少兰瞳孔骤缩,手悬在半空,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那天地上有三瓶隔壁王伯酿的米酒,以他的酒量,肯定是醉的不省人事,根本不可能还手,你防卫过当致死的理由骗不了我……妈,你计划这个的时候为我想过吗?”
“你知道你被发现会判多久吗?我那个时候才15,没了你,你让我怎么活?”
“我已经在帮你脱离苦海了……妈妈,你就不能多等我几年吗?”
陈予琢声音沙哑,喘着粗气,脖子通红,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却挥开刘少兰想要搀扶她的手。
她双眼含泪,继续说着。
“你什么都瞒着我……那个男人出轨、那个男人家暴,我知道你为我好,所以我也认了。”
“我努力读书,和校长求学校食堂的工作给你,我努力读书,想着考上好大学带你离开……我努力读书……”
陈予琢说不下去了大口喘气,哽咽着蹲在原地抱住自己,“可没用啊!我努力读书没有屁用……”
“我总是慢一步。”
空气凝滞,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着母女俩相似的、破碎的眼睛。
刘少兰扑跪着抱住女儿,犹如困兽般哭嚎着,她带着厚茧的手抹擦陈予琢脸上的泪水,“不是你的错……都是妈的错……”
陈予琢看着母亲与她一起蜷缩在地板上,忽然想起高一村长来学校告诉她家里出事的那天。
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她们回去的班车陷在了泥里。
沈灼背着她趟过淹没膝盖的污水,说“我们会逃出去的”。
而现在,她们都溺死在了这座名为“母亲”的坟墓里。
谁能想到沈春华跳楼自杀前给她女儿的遗物里就一封信和一张卡。
信里不长,五百多字。
前面三百字交代她出轨那个男人的事,说她对不起刘少兰和陈绪。
后两百字交代沈灼用她的死弄点钱维持生活,最后多出来的几个字让沈灼把卡和里面的钱给陈绪。
从头到尾,没留给沈灼一句话,但偏偏,整封信都是留给她的。
而她陈绪,是一个提醒着沈春华她的罪行的怪物,是一个她上供着用来赎罪的佛像。
10. 直播预热(一)
检票口电子屏红光扫过人群,陈予琢指尖抵着候车室玻璃,触感冰凉。
刘少兰拖着行李箱挤进绿皮火车过道,她穿的还是那双解放鞋,只是在出门前擦了一下,鞋头胶板缝隙里还有些水。
她突然回头,隔着蒙尘的玻璃窗与女儿视线相撞,嘴角扯了扯,抬手抹了把脸。
陈予琢扬起手臂挥了挥,指节叩在玻璃上,一声短促的闷响被淹没在发车铃里。
从前都是她坐上离开的车,母亲佝偻着腰在月台挥手。
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刘姐这趟回去能安心养老了。”
林芳一身蓝制服,挨着陈予琢站定,警徽在冷光下泛着银泽。
她随手捞起外套擦掉塑料瓶身凝出的水珠,递来瓶矿泉水,“听说老房子翻修得不错?”
陈予琢拧开瓶盖,吞下几口水,借机试探,“乡下房子修来修去都一个样,住的舒坦就行。”
“......那天晚上我妈吓坏了吧?发现尸体的时候。”
“她倒是镇定,第一时间报警还保护了现场。”林芳掏出警务通划拉两下,监控截图里刘少兰裹着外套往里面探头,高大建筑后,灯泡大小的太阳露出一角。
“说来也巧,我们寻访的时候门口保安和水果店老板娘都夸你孝顺,大热天跑工地送吃的。”
陈予琢捏紧瓶身,礼貌笑笑,她声音沉稳,被突然响起的广播报站声盖了过去,“当女儿,这都是应该的。”
林芳收起手机,又和她絮叨了几句就走了,她也是请假来送刘少兰的。
陈予琢独自站在那里,垂眸盯着鞋尖反光,思索着。
她一定看见了。
那天晚上拿着手电筒的人就是妈妈。
那么,她发现林毅的时候,他死了吗?
陈予琢不确定。
这个事情大概也只有妈妈知道了。
绿皮火车碾过铁轨的轰隆声渐远,陈予琢刷卡推开门,中央空调冷气扑上面颊,驱散掉外头带进来的热气。
她深吸一口气,甩掉高跟鞋,这几天的意外状况弄得她几乎是心力交瘁,她现在只想好好的泡个热水澡,放松自己。
玄关感应灯逐次亮起,智能音箱自动播报,提醒她今天的日程,【《追光少女》总决赛预热直播将于两小时后开始,节目组送的直播设备预计一小时后抵达】
她赤脚踩在地上,往后一倒陷进沙发。
陈予琢解锁手机点开“追光全国赛选手群”。
群成员列表卡顿两秒,十个头像齐刷刷跳出来——清一色各赛区冠军的公式照,节目制片和导演的商务头像挤在末尾。
陈予琢拇指划拉屏幕,最新的消息还是昨天那条通知选手做好今天直播预热的事。
她的视线盯着那些选手,皱起眉头。
算算时间,淘汰赛和复活赛也结束了。
淘汰赛晋级的五个人,早该在这群里。
出什么事了吗?
陈予琢划开微X热搜榜,指尖往下扒拉。
#谭婳舞台事故#的词条后跟着灰暗的"热"字标识,点赞量最高的动态是某不知名娱乐号搬运的节目组千篇一律的致歉声明。
讨论量从三天前的十二万暴跌至七百,她下拉刷新后弹出来的一条评论是某网友转发的康复祝福——这种数据滑坡速度,像被人刻意压过热度。
她点进词条,置顶视频自动播放。
模糊的俯拍画面里,舞台升降台轮廓糊成灰白色块。
谭婳的身影甚至成了简笔画小人,她退场时身影突然下坠,像素过低的画面只能辨认出她向后倾倒的剪影,身下黑洞洞的缺口像被潦草涂抹在白纸上的炭笔印。
是原本的升降台出了问题,导致场地上有了一个大坑,选手在黑暗环境下很难察觉出来。
陈予琢拇指按住进度条拖到事故瞬间,将画面放大,她确认时长,找到了官方直播视频的同一时间。
官方视频里舞台前沿喷涌的彩带墙糊成金色马赛克,瀑布一般,完全遮蔽升降台侧面视角。
这正是官方直播镜头未拍到事故的原因。
把平板搁在茶几上,陈予琢踩上冰凉地砖,去到书房用电脑调出淘汰赛场馆立体结构图。
舞台三面被LED屏围成密闭空间,唯一开放面正对观众席,与模糊视频的拍摄角度形成较大偏差,这个方位根本没设置观众座位。
手机地图切换到卫星模式,场馆西侧居民楼在屏幕上缩成密集的灰格子,周围的楼层不高。
她将施工图与卫星图重叠,意外发现舞台有个缺口正对B栋七层某扇飘窗,可以观察到内部。
两者直线距离不算近,但恰好可以把舞台全部拍进去,解释了这段号称是粉丝拍到的视频为什么画质模糊却视角完整。
陈予琢把这些截屏保存,归入了一个叫“谭婳”的文档里。
她怀疑这个事情就是谭婳的手笔。
当然,她并不是怀疑谭婳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以她对这个女生的了解,真的热爱舞台的谭婳,绝对不可能冒着摔伤的风险去做这些。
况且,她并没有动机。
至于那个“粉丝拍摄的视频”大概是她发现有人针对她后以防万一拍摄的,她也许猜到了有人会在舞台表演上做手脚。
那会是谁呢?
陈予琢勾起一抹笑容,在一个评论下点赞。
【林晚星V】
“谭婳,你的伤好些了吗?这些工作人员都在干什么!我之前也摔到腿了,现在还打着石膏呢~(哭唧唧)”
林晚星还是太着急了,如果不是谭婳早有准备把事情闹大了,那她就很有可能因为受让伤原因直接被节目组单方面拒绝。
对付资源咖,没点曝光和关注是很难的。
这样看来,决赛的第一次比赛大概不会是唱跳。
毕竟,两个热度和粉丝量排名靠前的选手都受伤了,用唱跳这个行事去比赛怕是会被节目组招黑。
陈予琢回到主界面关注了谭婳。
她似乎是新开的微X号,头像是初赛拍摄的担任海报,粉丝不多,自我介绍那里也是空白。
也是,这个时候专注养好伤更重要。
扔掉手机,她动身去找件衣服洗漱,准备直播时,手机又响了,弹出几条信息。
【“张导”邀请“婳婳”、……加入了群聊】
【“婳婳”、……与群里其他人都不是朋友关系,请注意隐私安全】
“唔……看来是伤的不算严重,挺好的。”
陈予琢挑眉,率先发了个欢迎的表情包,顺带补上谭婳的好友申请。
浴室玻璃门映出人影,哗啦啦水声压过了微信不断弹出的消息提醒声。
“予琢姐,你能帮帮我吗?”
“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不知道可以找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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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害怕。”
·
周然划开平板锁屏时进入官方直播间时,在线人数刚跳到三百出头。
她将物理卷子压在键盘下,笔尖无意识戳着草稿纸,点出几个墨点。
右上角时间跳到16:58,弹幕池零星飘过几条「姐姐今天会穿初舞台那件蓝裙子吗?」的猜测。
五点整,在线人数突然从487飙到1123,屏幕中央弹出「主播已连接」的提示。
镜头剧烈晃动,闪过天花板吊灯,切近了人像,陈予琢放大的鼻尖几乎贴上摄像头,睫毛在顶光下根根分明,眼尾淡痣被镜头畸变扯成小粒朱砂。
「姐姐的毛孔呢!被天使吃掉了吗!」
「求口红色号啊啊啊」
「太近了姐!美颜暴击扛不住啊啊啊」
「我舔舔舔~」
弹幕疯狂滚动间画面骤黑,稀碎布料摩擦声和木质抽屉开合的闷响,透过扬声器传出。
周然咬着奶茶吸管凑近屏幕,听见自己心脏只跳。
大约半分钟后,画面重启,陈予琢整张脸再次填满镜头。
她正俯身调整支架,锁骨链坠着的珍珠擦过麦克风,炸出一串细小电流音。
周然默默把平板推远半寸,拍拍自己泛红的脸颊。
“姐姐能不能别用这神颜突脸啊!我受不住~”
“大家晚上好呀。”
陈予琢退后两步坐进真皮转椅,镜头终于框住全景。
浮雕金线的胡桃木书架占据整面墙,水晶壁灯将烫金书脊照得流光溢彩。
最顶层摆着几尊青铜摆件,中层塞满烫银外文书,周然勉强辨认出《国富论》F文原版和《国际会计准则详解》的硬壳封面。
「右上角那本《红与黑》是D国初版吧?!」
「会计人狂喜!姐姐有ACCA全套真题集诶!」
「这个题目好难的」
「之前谁说姐姐立学霸人设翻车的?出来打脸!」
陈予琢抽出那本争议最大的暗红色典籍,细白指尖抚过泛黄扉页的藏书票,“我之前读的F国高商,主修会计与金融管理。”她将书脊转向镜头,藏书票上古铜色火漆印清晰可见,F高商的校徽在灯光下泛着哑光。
“纪念品,我家里还有,你们要是喜欢下次见面会我带些过去,我还有一些书签和明信片什么的。”
弹幕池炸开成片「蹲蹲」时,一条弹幕突兀弹出:「真白富美怎么连自己房子都没有?」
陈予琢目光掠过那条弹幕,并未理会。
她拿着节目组寄来的设备转身推开书房雕花木门。
镜头扫过走廊墙壁挂着的抽象派油画,客厅全景落地窗外霓虹如星河倾泻,隐约能窥见天际金融区高塔的轮廓。
「姐姐在微X早就说过是借住朋友家,黑子没长眼睛?」
「看到窗景了吗?这地段月租至少六位数,而且有价无市,你想租别人还不给,你以为这里是普通地方什么人都租的了啊?」
「书架上还有大学国际联赛金奖奖杯,这个比赛可不是成绩就能参加的,酸鸡闭嘴吧」
那条弹幕迅速被淹没在一阵反驳声里,没了动静。
「诶,刚刚沙发上是不是有个人影啊!」
「姐姐不是一个人住吗?」
“不是的,是今天有客人啦,你们也认得哦~”
陈予琢卖了个关子,慢慢把镜头转向沙发。
11. 直播预热(二)
陈予琢将摄像头转向沙发时,医用拐杖的金属支脚正巧卡在茶几缝隙里。
女孩整个人陷在奶油色懒人沙发中,宽松阔腿裤下打着石膏的左腿直挺挺架在脚凳上,膝盖处歪歪扭扭画满彩色涂鸦,仔细看去是些「早日康复」的卡通字,字迹不同,颜色各异。
“哈喽大家!我是谭婳。”
她挥动裹着纱布的右手,额角创可贴压住一缕乱翘的刘海,虎牙尖抵着下唇笑出两个酒窝,“我是被予琢姐捡回来的流浪小狗——”
弹幕池炸开烟花特效。
「婳宝!!!」
「石膏上画的小兔子好可爱呜呜」
「A区初赛的意难平啊」
陈予琢将直播手机塞进谭婳掌心,转身摁开壁挂电视。
蓝牙连接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瞬间,直播间画面铺满75寸屏幕。
谭婳不熟悉这些,一时愣住,她那被放大二十倍的呆滞表情引得弹幕狂刷「表情包预定」。
“摄像头得调高些。”
陈予琢单膝压着地毯,手轻推着云台底座转向谭婳的沙发,却很“凑巧”的把更衣室的落地镜收了进去。
她准备了那么久的包包墙和衣柜怎么可以不出镜呢?
「你们看到角落那个镜子里的东西了吗?闪瞎我的眼(捂眼)」
「老天爷,姐姐好壕!!」
电视上弹幕瀑布般冲刷而过,谭婳捏着手机往后缩了缩。
「婳宝,伤好透了吗?」
「呜呜呜,受伤了,决赛还能看到你吗?」
「就我一个人好奇婳宝为什么在姐姐家?」
“我…我其实……”
她无意识揪着石膏边缘的绷带线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答,求助般拽了拽陈予琢衣角。
陈予琢拎过遥控器敲了敲电视边缘。
“我们一个个回答直播间的问题,慢慢来,不急。”
她指尖划过出现最多的问题,念出声,“第一个,婳婳伤势恢复情况?”
谭婳深吸口气,戳着石膏面,“谢谢大家关心,升降台塌的时候我正好退到边缘,也是意外,左腿卡进机械槽里扭到了韧带。”
她撩起裤管露出皮肤上未消的淤青,抬头朝着镜头一笑,“现在能拄拐走两步,但医生严禁跑跳——”
“看起来很严重啊,那你决赛要怎么办呢?我可舍不得你退赛。”
陈予琢按照她们俩计划好的那样适时抛出疑问。
“节目组调整赛制了。”
谭婳眼睛倏然发亮,“晚星姐提议把首轮淘汰赛改成趣味问答,说是促进选手相互熟悉,破冰……”
「晚星姐是谁?(别喷我,我高中生,只挤了时间看A区的初赛)」
「是B区的第一啦,她也会进决赛」
「好像是听说林晚星也受伤了」
直播间弹幕池突然卡顿半秒,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星星勇敢飞」「晚星全球后援会」掺杂着星星符号淹没了屏幕。
陈予琢和谭婳对视一眼,双方眼里皆是对这个突然变故的惊讶。
她眯眼凑近电视,某条「林晚星比心.jpg」的弹幕重复刷了四十多次,用户ID清一色“星XX”格式。
“这是……”谭婳茫然睁大眼。
陈予琢联想起那几条提到“林晚星”名字的弹幕,不禁憋笑咬住下唇,伸手截住某条「星星照顾队友好暖心」的弹幕。
评论区俨然变成粉色应援海洋,整齐划一的队形完美覆盖了直播间之前的所有提问。
很明显,林晚星团队买的水军弄错了弹幕触发关键词,她投放错地方了。
大概是同为官方提供的直播间的缘故,让那些机器水军混淆了范围。
和她们一样懵的还有观众。
陈予琢直播间的粉丝甚至挤不进去这些密密麻麻的弹幕,这样的弹幕“暴雨”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直播间突然被关闭了。
她和谭婳的手机同时响起消息铃声,弹出“追光全国赛选手群”的消息。
【张导】
“不好意思,因为技术问题导致直播间被平台封禁,今天的直播预热到此结束,感谢各位选手的配合。(和手鞠躬)”
显然,出现这种情况的不只她的直播间。
陈予琢撇嘴,拔掉设备电源线,把插头卷起扔进箱子。
谭婳撑着拐杖挪到茶几旁,石膏腿撞上折叠支架,她赶忙捞住扶稳。
“予琢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手抠着懒人沙发绒毛,声音低沉,“明明会惹麻烦……不是嘛?”
“你向我求助,以你的性格想必也是走投无路了吧? ”
“我从前有个朋友也这样。”
陈予琢把设备装盒等待明天节目组派人来拿。
她扯松领口,倚在门口,“她总觉得自己能扛下所有事,最后……”
陈予琢垂眸,没再说下去
谭婳抓遥控器的手悬在半空,面前的女人已经转身拉开窗帘。
光漫进来,在她侧脸割出一道明暗交界线。
“友谊赛会搞什么项目啊?”
谭婳扒拉着石膏上的涂鸦贴纸,塑料纸撕拉声刺耳,她有些结巴的转移话题,“应该不会让我们玩两人三足吧?”
“大概率是问答接龙或默契测试。”
陈予琢轻笑,抽出湿巾继续擦拭镜头,“等台本送过来就知道了,节目组最爱搞这种表面温情。”
“还有台本?!”
谭婳猛地直起身,石膏腿不经意撞翻果盘,车厘子滚进茶几底下,她慌乱摆手,“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予琢示意没事,让她坐好,自己蹲下身捡水果,边随口问道:“你室友没提醒过你吗?每次公演前都会发流程。”
“我……予琢姐你也知道,我基础差……”
谭婳揪着裤缝线头,声音渐低,“每天练舞到很晚,回去时她们早睡了,桌上也没留过文件。”
陈予琢将车厘子捡起装进另一个盘子里。
她继续说着,“我也只是运气好,才进入的A区三强。”
“说什么呢?能进决赛就是本事。”
她抽走谭婳攥着的遥控器,指尖戳了戳女孩额头。
谭婳揉着额头笑出声,“要不是前两名被查出刷票,我这种吊车尾……”
“别多想,热爱舞台就要以站在舞台为荣,你呢?出彩就是这点。”陈予琢又开始翻着东西,“不要浪费你的天赋,但我们可以从别的上面添把火。”
她终于翻到自己的平板,把它解锁递给谭婳。
一个笔记里《声乐走音节点分析》《表情管理练习》的标题吸引了谭婳注意。
她按着陈予琢的指示,略显疑惑的点开最新视频。
里面竟是陈予琢对着镜子调整微笑弧度的侧拍,右下角还用红笔写着“嘴角要抬高一点,眉毛可以画浓些”之类的东西。
“刻苦训练是一回事,经营自己是另一回事。”
陈予琢敲了敲即使是客厅也摆着的几本书,“吃货学霸也好,笨蛋美人也罢,你得让粉丝记住一个符号。”
“我认为你很适合小草型坚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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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
“可这,不是骗人吗?予琢姐。”
“……”
陈予琢话语一顿,失笑。
她盘腿坐上沙发,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谭婳,“你今年多大了?”
“20岁。”
“这么年轻,你没去上大学吗?”
谭婳又抠着沙发缝里的线头,手上扒下几根绒毛,“我老家在山区,外出打工的路费都是全村凑的。”
“我只读完了义务教育,之后进了厂才开始自学,只过了成考。”
她屈起完好的右腿抵住石膏,“我初赛是陪厂里小妹报的名,但她落选了,我倒混进A区了。”
陈予琢将收音麦咔嗒合进铝盒,“那也很棒,我记得节目组一天给三百?”
“是啊,包三餐还提供住宿,日常也不是全天都在录制,比我流水线强多了。”
谭婳摩搓着石膏上的小兔子涂鸦,这还是来看望她的粉丝画的,“后来我站上舞台……灯光打下来那刻,我才明白什么叫活着。”
“赚钱不丢人。”
陈予琢抽了张湿巾,把她谭婳手上的毛擦掉,弄到石膏看起来很脏。
“舞美、妆造哪样不烧钱?你靠本事吃饭,都一样。”
谭婳盯着对方,突然笑道:“我其实挺羡慕予琢姐的,家世好、学历高连外貌都很出众。”
“……”
她摇头,也并没有反驳,陈予琢不会和任何人说她人设造假的事,即使面前的人是性格纯真的谭婳。
她只是点着女孩额角的创可贴,“哪有,我的黑粉也很多,相比起来你就更惹观众怜爱,路人缘更好,这对于长期发展是有利的。”
听到这话,谭婳猛地攥紧石膏边缘,睫毛轻颤,“惹人怜爱真的是好事吗?张导那天说……说我要是听话……”
“惹人怜爱确实会让人误会你很弱小,有利有弊,重要的是你会不会去利用这个。”
陈予琢截住话头,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小指长的淡粉色疤痕,“你看,我这伤是初赛时威亚故障划的,那天我转头就在镜头前卖惨,节目组也连夜换掉了那个道具师。”
落地窗外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缕阳光将谭婳苍白的脸染成斑驳的红色,她垂眸并未直接回应陈予琢。
“你的脆弱要让别人看到,当然你给别人看的也只是你想给他们看的。”
“永远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陈玉琢说完起身给谭婳留下自己思考的空间,她端起桌子上之前掉在地上的车厘子去了厨房。
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车厘子表面的灰尘。
谭婳的拐杖点地声停在厨房门口,石膏腿挪动撞上推拉门轨道。
“那我该怎么做?予琢姐,我想要改变自己。”谭婳抿着唇,眼神坚定。
陈予琢甩了甩果篮里的水珠,塞了颗车厘子倒她嘴里,“和我组队炒作。”
“炒什么?”
“CP。”
陈予琢咬开果肉,甜腻十足,“粉丝最爱看漂亮姐姐贴贴,互动越多话题度越高。”
谭婳的拐杖哐当撞上冰箱门,她慌乱无措,“可我们两个都是女生……”
“女女CP才是流量密码,粉丝磕的是暧昧氛围和小互动。”
陈予琢抽了张厨房纸擦手,透过玻璃移门看到谭婳涨红的脸,打趣道:“你替我整理头发,我给你递水杯,镜头前多来几次——”
“氛围感就上来了,再说了,你现在重要的是曝光度。”
“和我凑在一起,你有了曝光度,我有了路人缘~双赢!”
12. 《追光少女》总决赛(一)
阳光穿过跨河高架桥的玻璃护栏,在周然膝头洒下粼粼波光。
车载香薰溢出柑橘清香,混着妈妈新烫的卷发飘来的药水味。
周然扒着车窗,鼻尖几乎贴上玻璃。
“妈妈快看!”
她突然指向江岸,“那片芦苇荡像不像予琢姐穿过的羽毛裙?”
“坐好了,别一惊一乍的。”周妈妈向丽萍瞄了眼后视镜,“你追星倒比读书上心。”
“这不一样!”
周然把手机怼到驾驶座旁,锁屏是张陈予琢弯腰给淋雨的粉丝递伞的动态照片,“姐姐人真的特别好,也很慷慨大方。”
“决赛门票是后援会特供的VIP区,要超话等级排在前面的人才能抽奖,然后姐姐听说这个后就帮那些从别的市赶来的粉丝报销了路费!”
她指尖飞速划动相册,翻出剪辑视频,“看这个百万播放的《淬火》!是我熬了三个通宵凑齐的视频素材…”
“她也给我点赞了哦~而且还转发在微X上了。”
“妈妈~我真的超喜欢她的!”
刹车灯红光漫进车厢,周妈妈趁着等红灯的空档侧头。
女儿眼底泛着青黑,瞳孔却亮得惊人,像极了她上小学第一次拿到奖状奔向自己的模样。
“好啦,妈知道了,你快拿妈的化妆包遮一下你的黑眼圈,要不然你那个姐姐看着要心疼了。”
周然羞怯的挠着头发,对上向丽萍的视线后直笑个不停。
车载广播切到《追光少女》主题曲,周然跟着鼓点轻哼,项链从领口滑出。
银链坠着的不是吊坠,而是枚刻着“ZYG”字母的U盘。
“上周予琢姐空降粉丝群,说我们剪的视频是她深夜排练的力量......”
周然摩挲着U盘上细小的划痕,那是之前线下见面会和别人分享视频素材时没拿稳摔的。
她声音突然轻得像呓语,“我虽然是后面加入的粉丝群,但她记得我的ID,琢玉班学习委员......”
导航提示音打断少女的絮语,高大建筑外的巨型LED屏撞入视野。
周然点开置顶的“琢玉予光”群聊,99+消息瞬间炸开。
最新公告标红滚动:【请@全体成员佩戴珍珠发饰入场,神秘环节需要】。
她翻出包里的备用发夹别在刘海,金属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砰砰的心跳。
“到了。”
向丽萍泊车时,周然手机屏又亮起特别关注提示。
陈予琢一分钟前在群里发了排练花絮。
她一身苎麻质地的米色长裙,裙摆垂落脚踝,腰间抽绳随着她抬手打招呼的动作轻晃。
修剪圆润的指尖从垂坠的宽袖里探出,腕间顺纹绿檀手串滑落半寸,衬得肌白如雪。
周然惊觉自己呼气都停了几秒,下一秒尖叫起来,扒着座椅就递出手机给停好车的向丽萍看。
“妈妈妈妈……快看!好好看!简直神仙降临!”
她的手机响个不停,上方接连弹出来的群消息像潮水涌来,遮住了大半个屏幕。
向丽萍无奈叹气,她女儿还沉浸在兴奋中完全没注意到这个。
“这孩子……”
·
后台走廊挤满走动的工作人员,陈予琢贴着墙根避开扛机器的场工,身上裙摆被空调冷气扬起。
混在人群里,她并不显眼。
陈予琢垂眸拨弄百合花束的丝带结,捏住丝带的金属装饰扣,指甲抵住暗槽一推,米粒大的小型窃听器被塞进花泥侧面,藏的严实。
最后一个监听器也放完了。
工作人员们抱着花束送到休息室,并未发现异常。
选手个人采访规定只能在休息室,节目开始后就全程直播,谁会检查粉丝礼物?
所以,陈予琢并不担心这些被发现。
况且她们各自的粉丝送来的花都经过特殊处理,每个选手休息室都有。
那些特殊处理的花能撑两周,足够录完这期所有个人专访。
节目组说的全程直播,也不是全天直播,不是嘛?
总会让她找到一些只能在休息室说的小~秘~密~
她轻抚腕间手串,视线扫过监控镜头,转身离开。
尖利的高跟鞋声踢开1号门。
林晚星裹着貂绒披肩斜倚门框,银灰挑染长发垂在高定裙的钻石腰链上,耳垂坠着的宝石随骂声晃动。
她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踹翻化妆箱,镶钻甲片戳着化妆师的额头,“你把我眼线画的跟蚯蚓一样,你不如直接在我脸上刻‘丑’字!”
他攥着化妆棉缩在墙角,额头被镶钻甲片戳出红印,嘴角却挂着笑,“消消气,林姐今天口红特别衬气色,直播弹幕肯定要夸您贵气…”
“少拍马屁了!”
林晚星甩开他递来的冰美式,褐色液体溅出泼在地上。
他慌忙抽出湿巾擦拭,林晚星却踩着碎钻高跟鞋径直离开,裙摆扫落几片粉玫瑰。
化妆师盯着她背影冷笑,抓起剩下的咖啡就浇进花里,随后把花束塞进垃圾桶。
“呸!要不是钱多谁伺候你这个***!”
他碾碎地上一片花瓣,死死咒骂道:“每次都嫌东嫌西!***!”
保洁车轱辘声靠近时,陈予琢正倚着消防栓翻看监控分布图。
余光注意到保洁车一堆杂物里的一抹熟悉粉色,她跑上去截住了推车。
“阿姨,这怎么还有花呢?这么好看,扔了多可惜…”
“我也是这么想呢?看起来也不便宜,怎么就有人舍得糟蹋。”
陈予琢抽出手帕,裹住那束沾着咖啡渍的玫瑰。
“粉丝手写信还在里面呢。”
保洁阿姨嘟囔着,一个劲摇头叹气,“人家大老远跑过来,送的花也是心意,就这样扔了,我想着扔远点,被那些粉丝看到会伤心。”
“阿姨,不介意的话就给我吧,我帮您处理掉,这要是让节目组的人看到在垃圾桶里,怕是不太好。”
保洁阿姨点点头,任由陈予琢将花拿走。
陈予琢目送她推着车离开,垂眸看向手里的花。
粉色玫瑰……是那个人的。
她抽出贺卡,是手写的【晚星要按时吃饭】,皱起眉头嗤笑,“林晚星那个大小姐,既然你扔了就别怪我做点小动作了。”
辜负真心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予琢把花送回门口,放在垃圾桶顶上。
自己避开监控找了个视角,把门和垃圾桶已经那上面已经有些邋遢的花全拍了进去。
正在她打算把花带走时,休息室突然爆出玻璃碎裂声,紧接着是林晚星的怒吼。
“谁准你扔我东西的!你被开了!立马给我滚蛋!”
陈予琢停住动作,退到拐角。
只见林晚星拎着裙摆冲出来,四处张望,瞧见摆在垃圾桶上的花时轻呼口气。
她捞过花束,蕾丝袖口沾上垃圾桶边缘的奶茶渍也不在意,徒手清剥掉花上面的一点腐烂果皮,又撩起自己的裙子擦掉花上的咖啡。
“诶呦,小祖宗诶,你这裙子都脏了,把花给我,我去洗一下,你赶快换身衣服,节目录制要开始了。”
“张姐,马上把那个蠢货赶走,气死我了,居然扔了粉丝送我的花!”
“好好好~你快去把衣服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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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很快又安静下来,陈予琢盯着林晚星紧闭的休息室门若有所思。
这个林晚星不像是调查里说的那样……
她看着相册里刚拍的照片,退出图库。
聊天框里还留着发给周南的这句话——“用小号曝光林晚星扔粉丝送的花,不用买热搜,只带上林晚星的标签,等它慢慢涨热度”。
打字光标停在那里,一闪一闪,又一字一字前进,直到输入框重新变得空白。
休息室里,新的助理递上来消毒湿巾。
林晚星拍开她的手,把压扁的玫瑰往花瓶里怼,又被张孟鸢拦住,“别,你这样塞花全被弄坏了,不会放就先去换衣服,我来弄。”
“张姐~粉丝手作贺卡都皱了…你也要帮我熨一下!”
“行——你快去换衣服。”
林晚星三步一回头,被小助理带去了更衣室换备用的衣服。
演播厅穹顶垂落暖黄色星灯,十五张米白布艺沙发呈阶梯状环绕主持台。
每层台阶铺着浅灰地毯,扶手处点缀仿真铃兰串灯,花瓣随空调气流轻晃时,像被风吹散的雪粒。
谭婳进场时,第三排已挤满举着号码牌的选手。
她站在阶梯边缘张望,樱粉色娃娃领连衣裙缀着奶油色蕾丝边,裙摆下露出浅蓝堆堆袜包裹的纤细脚踝,帆布鞋头的小雏菊装饰随步伐一颤一颤。
门口布帘被掀开,林晚星拎着缀满碎钻的手提包跨过门槛。
银灰挑染长发扫过锁骨处的蓝宝石项链,镶钻美甲叩了叩门边缘,“不进去就别堵在着挡路。”
她径直掠过僵在原地的谭婳,蕾丝裙摆刮倒了一瓶矿泉水。
陈予琢坐在首排最右侧,指尖把玩绿檀手串,抬眼便见林晚星挨着自己落座。
“你好,林小姐。”
陈予琢倾身递过节目组赞助商准备的水,不动声色间把对方快要走光的短裙掖好。
林晚星偏头嗤笑,并不理会陈予琢。
台下,她的经纪人张孟鸢在台下急得跺脚,口红蹭花了口罩边缘。
“不是告诉过她,这是直播要礼貌点嘛!这家伙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陈予琢笑笑并不在意,随手起身把水放到桌子上,衣袖拂过林晚星交叠的长腿,又被她瞪了一眼。
“来坐这儿。”
陈予琢没有直接回座位,而是径直走向谭婳,拉着她胳膊,带着她坐上自己上方的第二排座位。
“我坐的太前面了,予琢姐,这不好吧?”
“别担心,都是乱坐的,没有按排名坐。”
她照例把赞助商的水给她,低声说着,“休息间隙多和镜头互动,带上这个,就时不时喝两口就行。”
“节目组会把有赞助商产品的部分剪进回放视频的。”
陈予琢下了阶梯坐回自己座位上,却见原本桌子上的水不见了。
再看去,林晚星座位上,一瓶水卡在座椅缝隙贴着她腿。
陈予琢挑眉。
要不要告诉她,她拿的是自己的水呢?
“欢迎来到《追光少女》直播间!”
主持人拍亮手卡,台下应援棒汇成银河。
粉丝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被导播手势压下,林晚星终于发现自己的裙子太短,正揪着裙摆。
蕾丝花边勉强遮住大腿,她视线飘移,似乎很是为难。
陈予琢见状解下披巾叠成方垫,凑过去,“需要吗?”
林晚星扭头,拍开她的手,在众人目光下突然站起来,略过陈予琢的位置,站到了谭婳身边,“换位置。”
她指着这个在陈予琢身后,第二排的位置,“你去坐前面,我要坐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