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
慕枭带着谢晚棠的尸骨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有小僧在寺门口等着了。
见到慕枭,小僧快步迎上来。
“小僧见过施主。”
慕枭开门见山,“请问无讳大师可在?”
小僧道,“无讳大师早知今日施主会来,特意让小僧在此等候,无讳大师让小僧告诉施主,因果未断,前缘可续,施主若有所求,可以顺着慈恩寺西道的南天阶,一路到上面的回音阁寻无讳大师,到时候,大师自会为王爷解惑。”
一席话说完,小僧就转身离开了。
慕枭转头看向南天阶。
南天阶是慈恩寺一绝,一共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又叫通天阶。据传,只要虔诚跪拜,一路直上南天阶,就能得神佛庇佑,得偿所愿。
只是,这些年真正上南天阶的人,并不算多。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太多。
再加上,这南天阶极陡,最难走的地方,石阶几乎是垂直于天地的,一般人也很难上去,甚至稍有不慎,还会从上边跌下来。
那是会要命的。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冒险。
慕枭目光灼灼的盯着南天阶,不过片刻,他就转身去了马车边上。
“绳子。”
一听这话,谢晚棠就知道,慕枭要背着棺木上南天阶。
若是平常时候,谢晚棠不会太担心。
慕枭功夫了得,尤其是一身轻功,出神入化,区区南天阶,这高度对于旁人来说,那是通天阶,登上去难如登天,可是对于慕枭来说,想要上去轻而易举。就算是背着棺木,负重而上,也不会有太多的危险,关键时刻,他有能力自保。
可现在不一样。
慕枭挨了五十棍,又跪了三日,冻了三日,他伤了身子。
这种时候,他最该做的是卧床静养。
棺木本就重,南天阶又高又陡,慕枭这个身子,背着棺木上南天阶,不说自寻死路,也是极危险的,稍有不慎,性命堪忧,后果不堪设想。
谢晚棠不想慕枭再去冒险。
“王爷,不要去。”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拿性命去赌了。”
“我承认,听到无讳大师说的那句‘前缘可续’,我很心动,我很想再回到王爷身边,再与王爷在一起,可比起那些,我更希望王爷平安。”
“王爷,求你,别再冒险了。”
“王爷,你听到了没有?回去吧,我们不去了,求你了,回去吧。”
谢晚棠一声声的嘶喊,试图让慕枭听到自己的声音。
同样,天明、天晴也听到了小僧的话。
慕枭开口,他们心下了然。
“王爷,”天晴犹豫片刻,还是坚定道,“通天阶难行,以王爷眼下的身子状况来看,并不适合冒险一试。既然无讳大师说‘因果未断,前缘可续’,那就证明宿命如此。也或者不急在这一时呢?不若王爷休养几日,等身子好些了再去?”
听着这话,谢晚棠认同的连连点头。
一旁,天明也劝。
“王爷,天晴所言有理,再等一等吧。而且,王爷这次被皇上责罚受伤,景王已然占了大便宜,若是王爷这头儿再出差错,伤了身子,他必定更为得意,连带着其他皇子,也会幸灾乐祸。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就是就是,”谢晚棠哭着附和。
这些道理慕枭都懂。
只是,理智之于深情,可有可无,而此刻那于他,最不重要。
“绳子。”
慕枭只说了一句,他语气强硬。
见状,天明、天晴都有些着急,他们两个上前,挡在慕枭跟前,也稍稍拦住他看向棺木的眼神,他们齐声开口。
“请王爷三思。”
“让开。”
推开天明、天晴,慕枭踉跄着去了马车前,他自己去找绳子。
跟在慕枭身边多年,陪着他出生入死,天明、天晴都了解慕枭的脾气,瞧着慕枭的样子,他们一下子红了眼眶。
知道拦不住,索性也不再拦。
他们转身去帮忙。
不过片刻,装着谢晚棠尸骨的棺木,就绑在了慕枭的背上。
只一瞬,慕枭背上的伤口就裂开了,血洇湿了他的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随即散出来。
天明、天晴满眼担忧。
至于谢晚棠,则直接哭出了声。
这才开始,慕枭就伤成了这样,真要上了南天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会伤成什么样?
细思极恐。
谢晚棠甚至不敢深思。
她怕!
慕枭背着棺木上南天阶,伤的重,他极力稳住身形,才能保证不跌倒。
他走的很慢,上了南天阶之后,便是三叩九拜,每一次的身形变动,对于慕枭来说都是折磨。
天明、天晴一路在后面跟着,紧紧的护着他。
谢晚棠泪如雨下。
“不要了,不要了,王爷,求求你了,求你停下好不好?”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为了她,这么去拼命,根本不值得。
慕枭生在皇家,出身尊贵,凭着他的身份和地位,想要嫁给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他根本没必要执着于一人,尤其还是一个死人。
都道皇家无情,他也不必如此深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可以更自私一点,可以对自己更好一点。
可为什么他不是这样?
谢晚棠想着这些,心痛欲裂。
她是被囚禁在侯府后院的灾星,是被家人舍弃,却又极度盼着有人怜惜疼爱的可怜人,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如此希望一个人不要这般好,不要这般待她好。
她会心疼!
慕枭的膝盖,很快就渗出了血,他的手上、额上也添了伤。
可他依旧在往前。
哪怕速度很慢,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半点迟疑后悔。
南天阶越往上就越陡,而慕枭的身体状况,也越往上就越遭。有好几次,他都踩不稳,差点从上面跌下来。
还是天明、天晴从后面帮忙撑着,才帮他勉强稳住。
慕枭咬着唇,又把棺木往上背了背。
“你们松手吧。”
“王爷……”
天明想要开口,只是,他才张嘴,就听到慕枭道。
“我本不信神佛,可而今既来,又有所求,自然是要虔诚用心的。这条路,我得一个人走,纵使跌下去,再重来就是了,总不能既要又要,糊弄神佛,也糊弄自己。”
话音落下,慕枭继续。
他脚步发抖。
天明、天晴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慕枭,脆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偏又坚定的仿佛天塌了,他也能撑住。
他们紧跟着,没有再帮忙,他们只是祈祷,慕枭能得偿所愿。
那样,这一遭罪,也不算白受。
只是——
真的可能吗?
逝者已矣,谢晚棠已经死了,连尸骨也被毁的不成样子,这样的情况,无讳大师口中所谓的“前缘可续”,是真的能续吗?
他们不确定,同样,谢晚棠也不确定。
她一颗心如烈火烹油。
她怕慕枭受了所有的罪,带着期望走到回音阁,得到的不是所愿成真,而是希望破灭。
那……太残忍了!
她怕慕枭会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