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占有我夫君,嫡姐亲手活埋了我》 第21章 干柴烈 “嗯。” 慕枭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他抱着孩子,先一步下了万芳阁,谢婉宁见状,急忙跟上。 她脚步轻快,心也几乎要跟着飘起来了。 她不确定,是慕枭心里惦记着谢晚棠,念着旧情,动了心;还是她爹在宫宴时见到了慕枭,诱之以利,游说成功了;亦或者是她,渐渐走进了慕枭的心里……但总归慕枭答应了就好。 除夕夜! 这种时候,慕枭总不好扫兴吧? 心里想着,谢婉宁的脑海里,全是被翻红浪,温存缠绵的画面。 她的心怦怦直跳。 慕枭这样的男人,在床笫之事上,应该很强吧?总比之前那个男人,带给她的欢愉要多吧? 谢婉宁心里涟漪翻涌,干柴烈火,尽是孟浪。 畅晚阁。 回来,孩子也有了困意。 慕枭把孩子哄睡,就交给乳娘,让乳娘带下去休息了。 谢婉宁款步过来。 “王爷,我伺候你沐浴歇息吧?” 一边说着,谢婉宁一边伸手,去解慕枭的腰带。纤纤玉手,娇柔魅惑,她柔弱无骨,整个身子几乎都要靠在慕枭身上了。 一股甜腻的鹅梨香扑面而来。 慕枭凝眉。 这味道,太浓太甜了。 只是细微的差别,却让慕枭从谢婉宁刻意营造出的似曾相识的过往中,一下子挣脱了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慕枭往后退了退,避开了谢婉宁的手,也避开了她的身子。 谢婉宁身子不稳,差点跌倒,她僵在原地,泪眼婆娑。 “王爷……” 谢婉宁声音哽咽。 那样子,仿佛有万千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剩了委屈。 将谢婉宁的模样看在眼里,慕枭眸色沉沉,心乱如麻。 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 也或者,就是谢婉宁和谢詹杭,以及谢家,存了瞒着他的秘密,他心有芥蒂,还无法释怀吧。 大约是他太计较了。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点秘密呢? 这么想着,慕枭坐到了桌边上,他抬手拎着茶壶倒茶。 “下盘棋吧。” 慕枭克制着自己,语气尽量放柔和了些。 闻言,谢婉宁心下稍安。 她极力的劝说自己,慕枭只是觉得时间还早,还不想睡而已,并不是对她有不满有怀疑。 长夜漫漫,她还有时间,她不能急。 谢婉宁一遍遍的在心里安慰自己,之后,她才轻轻点头。 “好。” 谢婉宁转身,去门口叫知鸢。 “去,准备棋盘。” 听着谢婉宁的吩咐,知鸢身形微僵,她抬眸看向谢婉宁,唇瓣煽动,有些犹豫。 那样子,让谢婉宁不喜。 “有话直说。” 知鸢抿了抿唇,了解谢婉宁的脾气,她赌不起。 没敢耽搁,知鸢探头往屋里瞧了瞧,确认慕枭没出来,她凑在谢婉宁耳畔,低喃回应。 “小姐,她的棋,是王爷亲手教出来的。” 不敢在谢婉宁面前提谢晚棠的名字,尤其眼下慕枭还在,知鸢怕惹事,更不敢提。 知鸢只说“她”。 但谢婉宁听的明白她在说谁。 “怎么可能?” 谢婉宁的眸子陡然瞪大,也隐隐夹杂着怒气和嫉妒。 知鸢摇头示意她小声些,之后才小声继续。 “王爷熟读兵法,下棋路数也融汇了兵法,走一步看十步,筹谋布局,步步为营,十分厉害。王爷可以一个人,将左右手分作两人对弈,一心二用,两者皆凌厉到极致,棋盘之上甚是凶险。 她看到后,也对此十分感兴趣。 那阵子,她让奴婢找来了不少兵书,还有棋谱,她没日没夜的看,研究了好一阵子。后来王爷见她对此热衷,就手把手的教她,两个人也时常手谈两局,她也很厉害的。” 知鸢不懂下棋的事,这是她知道的全部。 谢婉宁心惊。 谢晚棠是不是真的厉害,她无从得知,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谢晚棠的棋艺,是慕枭一手教出来的,两个人还经常下两局,那慕枭必然很熟悉谢晚棠的下棋路数。 每个人的下棋路数,都有自己的风格,很难伪装。 这太容易暴露了。 明明外面天很冷,可谢婉宁还是惊出了一身汗。 “小姐……” 见谢婉宁大惊失色,知鸢唤了她一声。 谢婉宁回神。 死死的咬着嘴唇,没有吭声,一直到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她才看向知鸢。 “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棋盘。” “是。” “还有,一会儿进来送棋盘的时候,顺带着把屋里的熏香也换了,就换博古架上,我新放在最顶上红木匣子里的那一种,别搞错了。” “奴婢明白。” 知鸢转身离开去准备。 看着知鸢的背影,谢婉宁轻呼了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琴棋书画,诗词曲赋,这都是她自小学习的,有名师教导,她又勤加练习,她的水平在一众京中贵女中,也算得上佼佼者。 她必定比谢晚棠那个灾星强。 她能应对的。 这么想着,谢婉宁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才转身回房。 慕枭在桌边上喝茶,他动作儒雅,疏离淡漠。 很难想象,这样清冷的人,也能耐下心来,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下棋。 谢晚棠命倒是好。 谢婉宁上前,在慕枭身边坐下。 四目相对,她眉眼里满是飞扬的神采,还带着点得意。 “我的棋,是王爷一手教出来的,师傅了解徒弟,我知道,想赢王爷不易。为此,我这阵子特意研究了一份新棋谱,还改了下棋的路子风格,王爷就等着瞧吧,我现在厉害着呢。” 谢婉宁不着痕迹的为自己做铺垫。 慕枭看着谢婉宁点头。 “好。” 知鸢动作利落,没一会儿就将棋盘拿来了,她也按照谢婉宁交代的,将熏香换好。 慕枭注意到了,却没有多在意。 他和谢婉宁下棋。 慕枭落子一如既往的凌厉,谢婉宁见招拆招,倒也不差。 只是—— 慕枭眯着眼睛,看向谢婉宁。 风格变了,路子变了,谢婉宁说这是研究了新下法,他可以认同。可是,越研究水平越差,倒还比不上从前了,连最擅长的兵法布局,运筹帷幄,也都丢了,这未免有些奇怪。 一时间,慕枭想到了昌伯说的那封信,说她的字迹跟之前有所不同…… 慕枭眸色微凛。 他心也更沉了。 觉察到被一股冷意裹挟着,谢婉宁下意识的抬头,她一下就撞进了慕枭寒霜一般的眼眸里。 谢婉宁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王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速度慢了。” 慕枭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谢婉宁咬唇,“王爷厉害,我这新棋谱也还没研究透,自然要慢些,让王爷见笑了。” “继续。” 慕枭也不多言,他随即继续。 慕枭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谢婉宁因为慕枭一句“速度慢了”,生怕他看出破绽,也加快了速度。 可她换来的,只是慕枭的再次加速。 棋盘上,慕枭的黑子犹如一条黑龙,转瞬间就将谢婉宁营造的局面,冲的一片凌乱。 白棋溃不成军。 谢婉宁额上全是冷汗。 这些年,她引以为傲的棋艺,在慕枭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知鸢说,谢晚棠能跟慕枭对弈,也很厉害,难不成,她在勾搭男人上比不过谢晚棠,在棋艺上也比不过她? 这怎么可能? 慕枭……会觉察出什么吗? 谢婉宁心里乱,落子更无章法,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偷瞄慕枭,观察慕枭的表情。 很快,谢婉宁就瞧见,慕枭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诡异的潮红。 她心里欢喜。 等了这么久,熏香终于起效了…… 第22章 时未到 慕枭也感受到了,一股燥热在体内奔腾。 曾经中过招,慕枭很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也很清楚,在齐王府内出了这种状况,问题到底出在了谁身上。 用内力,强行压制下体内的欲念,他随即将棋子扔在棋盘上。 “砰。” 小小的白玉棋子,靠着内力的催动,硬生生在棋盘上砸了一个坑。 谢婉宁哪见过这场面? 看着慕枭,她直接站了起来,惊恐的往后退了两步。 “王爷……” “不下了,累了。” 只说了这几个字,之后,慕枭起身就出了屋,他脚步生风,速度快到谢婉宁想要留人,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哗啦。” 谢婉宁心里有气,她甩手把桌上的棋子,扫落到地上。 落子似雨,如落玉盘。 一声一声,带着嘲弄。 她就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明明慕枭也心动,也沉浸其中的,可为什么每到关键时候,慕枭就会抽身离开,没有丝毫流量,甚至还带着排斥和嫌恶? 慕枭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要怎么样? 她要怎么做才能如愿? 知鸢听到动静,急忙从外面进来,瞧着谢婉宁暴怒的模样,她就知道,今夜怕是又要不好过了。 皮肉之苦,大约是在所难免了。 知鸢面色惊恐。 可是,没有人能帮她,为她分担。 …… 畅晚阁外。 谢晚棠在齐王府里转了一整圈,这才算是消化掉了自己的情绪,飘了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门口碰上慕枭。 慕枭又离开了? 谢晚棠意外,她忍不住又红着眼睛,多看了慕枭两眼。 她这才发觉,即便慕枭面色清冷,眼里也是一片冰寒,可他的脸颊一片潮红,他的呼吸也比寻常时候更粗重些,跟以往不同。 他这是中招了? 谢婉宁又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谢晚棠不敢置信。 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是该感慨慕枭倒霉,还是应该感慨谢婉宁愚蠢! “去找解药。” 谢晚棠正想着,就听到慕枭冲着半空中喊了一声。 “是。” 随着慕枭话音落下,一道回应声,在空中响起。 谢晚棠看过去,就见一道暗影,在夜空中一闪而过,不过须臾就消失不见了。 慕枭的手下来的很快。 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手下就将解药送到了书房,慕枭服下去之后,身体内的燥热之气,明显消散了不少,他呼吸也平稳了些。 谢晚棠瞧着,也安心了些。 只不过,慕枭并没有在书房内多停留,状态稍好,他就出去了。 除夕夜,还是这个时辰了,他能去哪? 谢晚棠好奇。 她也没有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除夕夜,京中有烟火,绝大多数的人都去万宝湖附近看烟火了,故而街上的人并不算多。 慕枭骑着马穿街而过,他直接出了城,直奔慈恩寺。 这个时间,慈恩寺寺门紧闭。 慕枭下马去敲门。 不多时,就有小僧开门出来了。 一见到人,慕枭就急切的询问,“无讳大师呢?本王要见他。” “阿弥陀佛,王爷莫急。” 小僧双手合十,冲着慕枭行礼。 “无讳大师人在寺中,他已算到王爷今夜会来,特命小僧在此恭候王爷大驾,他还让小僧带一句话给王爷。” “说。” “无讳大师说,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见与不见,无甚区别。若时机成熟时,王爷还愿来,问一句赠言之事,他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僧的话说的明明白白。 慕枭听着,也知道自己的困惑,无讳大师心知肚明。 眼下时机未到! 也不知,何时才算时机成熟? 慕枭眸色沉沉,他轻轻点头,“有劳了,帮本王转告无讳大师,本王还会再来。” “小僧必不负王爷所托。” “多谢。” 慕枭也不纠缠,转身就走。 只是,他脑海里,全都是无讳大师说的那几个字——君好卿未好,君归卿难归。 他不知道谢婉宁身上,都发生了什么,谢家又在遮掩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心里又为何有这诸多古怪? 但他知道,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他不知道无讳大师说的时机成熟,到底是什么时候。 但他知道,他愿意推上一把! 慕枭想着,眼眸微微眯了眯,眼底里全是算计。 慕枭上马回了齐王府,之后,他直接将天晴叫到了书房里,“你去,连夜帮我去安排一件事,要做的隐蔽,还要快!” 最后的耳语,声音很轻很轻。 除了天晴,无人知晓。 就是一路跟着慕枭的谢晚棠,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 天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初一祭天。 一大早,慕枭就出了门。 谢晚棠知道,按照往年的状况来看,慕枭今日会先进宫,而后跟着皇上和朝臣去丘圜祭天,过后还要护送皇上回宫,这么一遭折腾下来,他今日回来的必定不会太早。 谢晚棠想,被冷落了一夜、彻夜难眠的谢婉宁,今日见不到慕枭,肯定又惊又惧,癫狂暴躁。 那场面一定很热闹。 谢晚棠也不耽搁,她飘回了畅晚阁,准备去看戏。 和谢晚棠所想一样,一进畅晚阁,她就听到了谢婉宁的骂声。 “没用的东西。” 谢晚棠听到动静,急忙进屋。 只见屋里地上,茶盏碎片满地都是,混着茶叶和茶水,一片狼藉,连带着博古架附近的瓷器,也有好几样摔在了地上,损失惨重。 谢晚棠咂舌。 这火气,可真够重的。 谢晚棠正想着,就见谢婉宁伸手,在知鸢的胳膊上又一连拧了两把。 “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谢婉宁怒骂。 今儿一早,她就让知鸢去给慕枭送早膳了,她想让慕枭过来瞧瞧,好歹也试探试探,看看他有没有因为昨夜的事动怒? 可知鸢不中用。 东西没送到,话没带到,慕枭也没见到。 蠢货! 谢婉宁心里火气重,连带着昨夜的那份,也都发泄到了知鸢身上。 瞬间,知鸢的胳膊就一片青紫。 可饶是如此,谢婉宁依旧不解气,她又在知鸢身上踹了一脚,“滚去外面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是。” 知鸢哽咽的应了一声。 她忍着身上的疼,起身冲着外面走去。 只是,才走两步,她就听到谢婉宁又冷声吩咐。 “等王爷回来,你即刻去请,我不管你去说什么,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将王爷请过来。你知道的,有许多人都已经不在了,我留着你,是给你脸,也是给你机会,你要是不知道珍惜,那可别怪我送你去陪他们。” 这威胁,让知鸢心头一紧。 她双腿都在发抖。 她胡乱的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出去,生怕走晚了一瞬,谢婉宁就要了她的命。 当然,知鸢也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做,才能把慕枭请到畅晚阁来,平息谢婉宁的怒意,保全她自己的命? 慕枭不是任人算计,肯受人摆布的人。 这很难。 只不过,还不等知鸢想清楚呢,临近晌午,慕枭就已经回府了。 但是被抬回来的! 受了重伤,人昏迷着,情况危急! 更让人意外的是,齐王府外,多了两队御林军看守,齐王府封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23章 入君怀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畅晚阁。 完全没想到慕枭会受伤,谢晚棠吓得厉害,再也顾不上谢婉宁如何了,她急匆匆的就飘去了主院。 消息传的吓人,她得去看看慕枭到底怎么样了。 谢婉宁神色恍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她才看向来报信的小厮。 “你再说一遍,发生什么了?” “回小姐,王爷受了重伤,刚刚被抬回府,送去主院了。太医已经到了,但还没开始诊治,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但奴才看了一眼,王爷身上有很多血,大约不太好,他……” “外面,我说外面。” 打断小厮的话,谢婉宁厉声呵斥。 小厮一愣。 片刻之后,他才想明白谢婉宁什么意思,他快速回应。 “外面被御林军围住了,说是齐王府从即刻起封府,府内任何人不得进出,大约除了太医,咱们府里的其他人,都出不去了。” 听着小厮的话,谢婉宁跌坐在椅子上,灵魂都像是要被抽干净了,她面色僵沉。 慕枭受伤,不是什么要紧事。 常年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慕枭受伤的次数不少,这也不过是其中一次。 没什么了不得的。 真正可怕的是封府,是禁足。 今儿可是大年初一,若非出了大事,凭慕枭的身份和战功,皇上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按时间算,这个时辰,慕枭应该陪同皇上和朝臣在丘圜祭天。 他现在回府,还受了伤,多半是在祭天的过程中出了事。之前,慕枭监工建造丘圜,眼下他受伤还被责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丘圜出了问题! 而且是大问题! 祭天事关国运,是国之大事。 在这事上出了纰漏,朝臣攻讦,皇上忌讳,慕枭轻则被禁足一阵子,重则可能丢了前程,甚至是丢了爵位,丢了性命。 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整个齐王府上百口人,都可能要为之陪葬。 谢婉宁心里怕。 她更不甘。 谢晚棠跟了慕枭三年,平稳和顺,受尽宠爱,还怀了身孕,生了孩子,到死都被慕枭惦记。而她才来齐王府不过月余,还没拿下慕枭,甚至算不得慕枭的枕边人,与他无名无实,要是慕枭就此出了事,就此倒了,她也跟着遭殃…… 她怎么接受得了? 想着这些事,谢婉宁的眸子不禁眯了眯。 半晌,她才又出声询问,“可知道御林军封府,要封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小厮摇头解释。 “御林军一来,昌伯就询问了,可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为何封府,要封到什么时候,根本没个准信。” “去问。” 谢婉宁脑子飞速的转,她厉声吩咐。 “太医,去向太医打探,他们消息灵通,更有可能他们本就在祭天现场,知晓一切,去向他们问,速度要快。” 若事情并不严重,眼下困境只是一时的,那什么都好说。 可若是事态严重,事关生死…… 那她也好早做准备。 她弄死了谢晚棠,跑来齐王府,是来享福是来受宠,是来过好日子的。 可不是来送死的。 “是。” 不知谢婉宁的心思,小厮应声,即刻退了出去。 谢婉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摸不准情况,她会丢了命,她很快就写了一封信。 将外面跪着的知鸢叫进来,她冷声吩咐。 “太医诊治,必定要开药,就算是封府,府里也会有人被安排出去抓药。你多花些银子,务必要让人将这封信送出去,送到侯府。” “是,奴婢这就去。” 知鸢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跪的太久了,她腿麻的厉害,走起来一瘸一拐的,速度不快。 谢婉宁定定的瞧着。 在知鸢要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又将她叫住了。 “等等。” 知鸢回头,疑惑的看向谢婉宁。 “小姐,怎么了?” …… 主院。 谢晚棠飘过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四个太医,都聚在屋门口,他们商讨慕枭的脉象,讨论治疗方案,以及方子用药。几个人脸色泛白,神色凝重,一看就知道,慕枭的状况大抵不算太好。 太医后面,是昌伯、天晴带着十来个下人在候着。 他们也神情紧张。 别人谢晚棠不了解,可她知道天晴。 作为慕枭的心腹,左膀右臂,天晴是个性格沉稳,能力出众的人。不敢说他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气魄,但他决不是个遇事会慌的人。 可现在—— 谢晚棠不敢多想,她快速进屋。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一缕幽魂,在这王府,她不论去哪,都无所顾忌,不受阻拦。 屋里。 慕枭躺在床上,面色惨白。 他的锦袍已经被脱下去了,伤在肩膀和胸前,伤口处缠了厚厚的纱布,不知伤口处理完多久了,纱布上已然又染了血,红的刺眼。 谢晚棠快速飘过去。 “王爷……” 她轻唤。 她声音哽咽,小心翼翼。 陷入在昏迷中的慕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眉头不禁蹙了蹙。 下一瞬,他闷哼了一声,身子也动了动。 谢晚棠见状,急忙坐到床边上,她想帮慕枭看看伤,也想拦下他乱动的手,可是,她才坐过来,就感受到慕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谢晚棠就被慕枭拉到了榻上。 慕枭用力将她搂紧。 看着慕枭乱动,谢晚棠下意识的想要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好。 慕枭却抓住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 “别动,乖。” 低喃,缱绻。 谢晚棠一颗心怦怦狂跳。 过去的三年,慕枭无数次的拉她入怀,拉她上榻,欺身而上,极尽孟浪之姿,缠欢不停。可是,自从被活埋后,自从她成了一缕幽魂后,那些事,早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触之不及。 谢晚棠没想过,还有今日,还有此时。 她知道,慕枭的每一次主动亲近,都会让她的魂魄变透明,变单薄。 可她不想逃。 她被侯府囚禁,被谢詹杭摆布,被预言束缚,她乖了一辈子,不得善终。做鬼的这阵子,她倒是渐渐恣意,渐渐放肆了,她喜欢那种自由的味道。 但现在,她想听慕枭的,想做回那个乖巧的她。 她想再乖一次。 哪怕会付出代价,她也甘之如饴。 没有再乱动,谢晚棠只是伸手,一点点回抱住慕枭。 哪怕她是一缕幽魂,这回抱,虚无缥缈,并不真实,她也想要给慕枭回应,这是为数不多的她能给慕枭的了。 似是感受到了谢晚棠的乖巧,慕枭的唇,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 他也没有再动。 没多久,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见慕枭睡熟了,谢晚棠伸手,用手指一下下虚描着慕枭的眉眼。 她动作很轻,她想将慕枭的模样,烙印进心里。 如果,在不久后的某一日,她连这魂魄也守不住了,终将魂飞魄散,消散于三界之内,那在有意识的时候,记下他,多想想他,总归是好的。 慕枭这一觉睡的很沉。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早已经暗了下来,屋里只点了两盏灯,烛影昏黄。 慕枭睁开眼睛,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怀里。 哪还有人啊? 慕枭凝眉,手撑着床,挣扎着起来,依靠在床头,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天晴。” 听到动静,天晴急忙进来。 看到慕枭醒了,他面上一喜,加快脚步到慕枭身边。 “王爷,你醒了?好些了吗?” “嗯。” 慕枭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在这事上多言,他定定的看着天晴,急切的询问。 “她呢?” 知道慕枭问的,大约是谢婉宁,天晴也没瞒着。 “谢小姐是在王爷被送回府一个时辰后过来的,太医说,王爷施了针之后需要静养,她就在外面候着,没有进来。王爷,可是要请谢小姐进来?” “她没进来?” 慕枭一双眸子微微眯起,锐利的犹若鹰隼。 这怎么可能? 拥抱入眠的感觉那么真切,难道……那只是一场梦? 第24章 再下饵 天晴并不知道慕枭在想什么。 但是,看着他脸色不好,天晴还是轻声回应。 “是,谢小姐不曾进来。” 再次听到回应,慕枭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天晴不可能撒谎。 可是,摩挲着自己的胳膊,仿佛还能感受到余温,还有淡淡的体香,那感觉太真切了,他真的有些无法接受,一切只是一场梦。 抿着唇,慕枭闭着眼睛缓了半晌,才算是冷静下来,恢复如常。 他睁开眼睛,再次看向天晴。 “可有发现?” 今日的事,是他让天晴连夜安排的。 他的目的,一来,是借用丘圜祭天的事,铲除大皇子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斩草除根,二来,他也要盯住谢婉宁和永昌侯府,看他们的反应,以便查出他们的秘密,解自己心头的疑惑。 现在,到验收结果的时候了。 听着询问,天晴也没瞒着,他微微往前了些,快速回应。 “有。” 一边说着,天晴一边掏出了一封信。 “这是王爷被送回府之后没多久,知鸢花了五十两银子,买通了府上去给王爷抓药的小厮,让小厮送出去的信。属下看过信之后,临摹笔迹,誊抄了一封,把这封调换了带回来了。” 慕枭将信接过来打开。 信是以谢婉宁的口吻写的,内容很简略。 大致意思是:谢婉宁询问永昌侯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让永昌侯盯着外面的情况,若有需要,请永昌侯帮忙及时安排打点。 这内容倒也中规中矩,看不出多少心思和算计。 只是这信上的字—— 慕枭凝眉。 谢婉宁的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娟秀又不失力量,自有一番风骨。 可这封信上的字,并不是他熟悉的样子,谈不上好看不说,甚至有些稚气,怕是稍有些天赋的刚开蒙几月的稚子,也能写的比这好。 “这信……” “是知鸢写的。” 慕枭只是稍稍开口,天晴便已明了他的意思,给了回应。 连带着他查出来的,以及他的想法,他也说了。 “这封信是知鸢代笔的,每月领月银,都是要签字或者按手印的。知鸢留下过一些字迹,昌伯找了账簿出来对,可以确定这封信出自知鸢之手无疑。 属下觉得,这信上内容并无不妥。 可是,谢小姐让知鸢代笔,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奇怪。 而且,在王爷出事之后,谢小姐曾安排小厮接近太医,打探王爷的事。按说询问属下,能够更快得到答案,也更准确,偏她舍近求远,属下觉得这事也有些反常。” 还有一点,天晴没说,那就是慕枭出事之后,谢婉宁来的很晚。 但是,慕枭从他之前说的谢婉宁来的时辰,已经知晓了。 这些道理慕枭都明白。 也正因为他明白,他心里的疑云,才更浓重阴沉。 “谢詹杭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 “继续盯着,另外……”慕枭抿了抿唇,稍稍思忖,他随即道,“一日后,临摹着这封信的笔迹,以婉宁的口吻,再给永昌侯府送去一封信。就写……秘密已被勘破,速救。”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真真假假,只看他怎么安排。 他费了心思以身作局,自然要继续下饵。 就是不知道,能钓出什么样的鱼? 明白慕枭的心思,也不多问什么,他重重的点头。 “属下明白。” “去安排吧,掌握些分寸,能快则快,等永昌侯府那头有动静了,再把证据一样样的放出去,咱们抽身。” “是。” 天晴应声,打算离开。 这时候,他就听到慕枭又开口道,“请她进来吧。” “是。” 天晴出去,没一会儿谢婉宁就进来了。 她脚步很快,眼睛也泛着湿红,见到慕枭,她提着裙摆跑着过来,大约是太慌了,她差点跌倒。 “王爷……” 谢婉宁索性扑到了床边上,她用手撑着床,仰头看着慕枭。 四目相对,她泪水连连。 “王爷,你怎么样,好些了吗?太医说你伤了肩膀和胸口,内伤极重,真是要吓死我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王爷你一定要好好休养,早点好起来,就算是为了我们母子,你也一定要保重自己。” 只谈慕枭的身体,对御林军封府的事,谢婉宁绝口不提。 似是担忧的要命,她眼泪也更凶了。 慕枭依偎在床上,静静的看着谢婉宁。 若是谢婉宁真的关心他,又怎么会在他被送回府一个多时辰之后,才来主院看他?她又哪来那么多时间,去做那么多安排? 若是谢婉宁真的担心他,太医说他需要静养,那她静静的进来陪着,不打扰就是了,怎么会那么听话,真的在外面候着,而不反驳一句? 这三年,慕枭虽然领兵出征的时间不多,但皇权争斗子来不消停,他遭受暗杀的次数不算少。 自然,他受伤的次数也不少。 之前每一次出事,谢婉宁都急的厉害。 哪怕她面上平静如水,云淡风轻,可是,她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的举止也骗不了人。 可眼下,谢婉宁淡然多了。 情,也假多了。 看来,他之前发觉的谢婉宁的变化,还远远不够。 慕枭心里一阵阵的泛凉。 那种滋味,怪怪的,压抑又苦涩。 半晌,慕枭才将谢婉宁拉起来,他的手,轻轻的摸上了谢婉宁的脸,一下一下,动作轻缓。 “担心了?” “嗯,”谢婉宁点头,她顺势依偎在慕枭的肩膀上,“听说王爷受伤,我担心的要命,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王爷,你答应我,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定不要再受伤了,好吗?” “嗯。” 慕枭淡淡的应了一声。 下一瞬,他还不待谢婉宁反应,就将谢婉宁拉到了床上。他翻身,直接将谢婉宁抱在怀里,压在了身下。 谢晚棠刚好进屋,瞧见这一幕,她如遭雷击。 昨夜,谢晚棠被慕枭抱了一晚上,一大早她才有时间出去,打探一下丘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要知道,慕枭除了身上的伤,可还会有其他的危险? 御林军封府,她放心不下。 可没想到,她一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昨夜,被慕枭抱着的时候,她还以为,哪怕是生死,也阻隔不了她和慕枭,他们感情如旧。她也沉浸其中,贪婪的享受着这份深情的余韵,哪怕她的魂魄在透明,在消散,她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 都说自古情字最磨人。 还真是! 动情的人,心随情动,跌跌宕宕,起起伏伏,悲欢愁苦,滋味尝尽。 做了鬼,也逃不过这种反反复复的折磨。 在欢喜是绝望,在绝望时峰回路转,时而欢喜时而愁,百般滋味在心头。 她真的要承受不住! 谢晚棠正想着,就见慕枭低头,去吻谢婉宁。 她下意识的转身,飘了出去。 她不想看。 谢晚棠走的快,自然,她也没有看到谢婉宁眼底的欢喜,以及慕枭在将要吻到谢婉宁时的戛然而止…… 第25章 乱如麻 慕枭松开谢婉宁,缓缓直起了身。 梦里的感觉太真实了,以至于他不愿相信那只是一场梦,他想拉着谢婉宁,再试着找找那种感觉,他想再验证一次。 可是没有。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那种感觉,却截然不同。 在梦里,他情动,却克制。 而此刻,他心里对谢婉宁的抗拒,却远胜于对她的欲念。 慕枭依偎在床头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变了,可他就是知道——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他的心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的身体,也忽视不了。 谢婉宁完全是懵的。 慕枭的主动,出乎她的预料,慕枭的突然抽身,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开始的太快,结束的也让人猝不及防,以至于她心底才刚刚升起一抹欢喜,还来不及去体会那种滋味,就又被推入了深渊。 盯着慕枭,谢婉宁挣扎着坐起来,她眼睛泛红。 “王爷……” “一会儿本王换药,你伺候吧。” 不等谢婉宁的话说完,慕枭就已经先开了口,吩咐了一声。 谢婉宁的话,被堵了个彻底。 不过她也没拒绝。 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并没有从太医的口中,探听到昨日丘圜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让知鸢往侯府给她爹送的信,也还没有任何回应。 即便猜到了,昨日祭天出了事,情况不好,但她实在摸不准事情糟糕到什么地步,慕枭又会不会再翻身? 这种情况下,能先亲近慕枭,这种机会,她自然不能放过。 谢婉宁从善如流。 “照顾王爷,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我也正担心王爷,这种时候,王爷不让我在身边伺候,我还不依呢。” “是吗?”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王爷?” 谢婉宁媚声回应。 话音落时,她还睨了慕枭一眼,似是嗔怪,但媚眼如丝,诱惑更浓。 之后,谢婉宁就起身下了床,奔着外面去了。 太医还在外面候着呢,慕枭要换药,她得去问太医要换什么药,要如何换,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在慕枭最脆弱的时候,将他照顾妥帖,才更容易走进他的心。 这点事,谢婉宁可不糊涂。 谢婉宁脚步很快,并没有注意到慕枭打量的目光。 慕枭冷着脸思量。 过去三年,他受过伤,谢婉宁也没少照顾他。 最初的时候,谢婉宁惊恐、忐忑、小心翼翼,尤其是看到他背上留下的那些伤疤时,她怕的厉害,也心疼的厉害,每次她都眼泪汪汪的,默不作声。后来,关系亲近了,谢婉宁胆子大些了,会埋怨他照顾不好自己,数落他明明挺厉害的一个人,怎么每次都让自己这么狼狈,难不成堂堂战神是只纸老虎? 默不作声也好,埋怨数落也罢,担心都是一样的。 可眼下—— 谢婉宁把担心挂在嘴边上,但真心,却反倒是少了不少。 还真是奇怪的紧。 慕枭想着这些事,心里乱糟糟的,就是当年领兵,敌军压境,兵临城下,他都没有这么烦躁过。 外面。 谢晚棠出来,就发现主院里,不知何时搭了一架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晃荡,目光僵滞。 她脑子里,全是刚刚在屋里瞧见的画面,一幕一幕,让她心里堵得要命。 她咬了咬唇,随即哼了两声小曲,想让自己开心点。 死人,没有资格,也不该去束缚活着的人。 慕枭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过什么样的人生,那都是他的事,她无名无分,甚至连慕枭的妾室都算不上,这些事,她不该掺和,也不该埋怨。 道理,谢晚棠都明白。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坦然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那个人还是谢婉宁! 谢晚棠声音发酸发哑,亦如她的心。 酸的厉害。 接受,真的很难! 谢晚棠正想着,就听到了脚步声,谢婉宁快步从屋里出来,她直接去了几位太医身边。 微微福身,谢婉宁柔声询问。 “诸位大人,王爷说要换药,不知要换什么药,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好说。” 太医们跟谢婉宁一一交代,事无巨细。 谢婉宁听着,倒也用心。 谢晚棠泛红的眼睛眨了眨,知道这个时候,谢婉宁从屋里出来,大抵是没发生什么,连带着谢婉宁的口脂,也还完完整整的,也或许连那记亲吻也没有成,谢晚棠的心不免有些飘忽。 她从秋千架上下来,又进了屋里。 她坐在床边看着慕枭。 慕枭闭着眼睛,依偎着床头,似是睡着了,只是他眉头紧蹙着,也不知道在愁什么? 很快,谢婉宁就回来了,还拿着药膏和纱布,准备为慕枭换药。 见状,谢晚棠直接坐去了床尾。 她静静的瞧着。 不止这一次,接下来五六日,谢晚棠都坐在这瞧。 慕枭让谢婉宁伺候他换药,伺候他用膳,伺候他沐浴,他让谢婉宁帮忙铺床,收拾屋子,擦拭瓷器,摆弄花草,但凡是这屋里的活儿,但凡是与伺候他相关的活儿,他都让谢婉宁操办,不让外人插手。 谢婉宁像个粗使丫鬟,被使唤的团团转。 生在永昌侯府,谢婉宁自小受宠,她自来过得都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 这种事,她哪沾过手? 起初的时候,谢婉宁还有心借着干活的机会,诱惑慕枭。 尤其是为慕枭换药,伺候慕枭沐浴的时候,她会时不时的展现下自己的妩媚风情,或者制造些意外,亲近慕枭。有两次,她更是直接在浴池里湿了身,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妖精似的,贴上了慕枭的身子。 可随着要做的事越来越多,她越来越累,那些心思,也就都歇了。 实在太累了。 她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累散架了。 每次瞧着谢婉宁累到崩溃的模样,谢晚棠都眉眼弯弯。 当初,慕枭受伤,她也曾照顾慕枭,那时候,这些事她都为慕枭做过。 被囚禁在永昌侯府的后院里十几年,她和沈嬷嬷相依为命,她这个侯府的嫡出小姐,实际上根本算不上主子,那些事,她自然也不能都指着沈嬷嬷一个人。 这些事她熟悉,她做来也顺手。 而今换了谢婉宁,谢婉宁手生,露出的破绽不会少。 谢晚棠有种感觉—— 慕枭起疑了,他这么折腾谢婉宁,大约是在试探谢婉宁。 一想到这种可能,谢晚棠就忍不住开心,哪怕眼见着自己的魂魄,越来越透明,她也不怕。 只要慕枭起疑了就好。 慕枭的疑心,就是她的指望! …… 畅晚阁。 又过了两日,谢婉宁寻了要沐浴更衣的由头,趁着慕枭睡着了,直接回了这边。 一回来,她就躺在了床上,烦躁的蹬了蹬腿。 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享福?受宠? 一样也没有! 越想,谢婉宁就越气,她真心觉得,慕枭大抵是疯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放着王府上百口的下人不用,非要这么折腾她? 见谢婉宁又累又怒,知鸢从旁小心翼翼的开口。 “小姐,你还好吗?要不奴婢为你揉揉肩,松快松快吧?” “你没长眼睛?我好不好,你不会自己看?” “小姐恕罪。” “恕罪恕罪,除了说这话,你还有什么用?” 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谢婉宁抬眸剜了知鸢一眼,这阵子堆积在她心头的火气无处发泄,她忍不住拧了知鸢一把。 骂声,紧随而至。 “说话办事半点不走心,你敷衍我是不是?看着我被王爷使唤,沦落的跟你这种贱婢似的,你在看我笑话是不是?真是跟了灾星,你也成了个祸害,成了个贱人。老天爷怎么不开开眼,直接一个雷劈了你?” 第26章 心头宝 谢婉宁骂的凶。 知鸢心里委屈,她泪眼婆娑,可除了一句“小姐恕罪”,她再说不出来什么其他的话了。 她心里明镜似的,但凡是涉及到谢晚棠的事,就没有道理可讲。 讲了,也只会让谢婉宁不快。 适得其反。 谢婉宁一连骂了约么一刻钟,一直到觉得口干了,她让知鸢去泡茶,这才算饶过知鸢,停下来歇一歇。 知鸢战战兢兢的端茶水过来,递给谢婉宁。 见知鸢谦卑恭谨,谢婉宁心里的这口气,稍微顺了顺。 “侯府那头可有回信了?” 她冷声询问。 今儿已经是初九了,距离出事那日,已经过去八日了。 她传信出去这么久,按说他爹应该会想办法给她递个话,告诉她些外面的情况,好歹也让她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让她安心。 听着询问,知鸢也不隐瞒。 “有的,侯爷买通了每日往王府送菜的老伯,递了话进来。” 谢婉宁眼睛一亮。 “怎么说?” 知鸢微微上前两步,她压低了声音道。 “据送菜的老伯说,初一那日,在皇上、王爷和朝臣们到达丘圜,准备登祭天台祭天时,有人发现,通向祭天台的九龙御阶上,有一条龙的龙眼位置,有一滴红蜡,远远的望上去,犹如飞龙泣血。” 谢婉宁闻声心头发紧。 飞龙泣血,这实乃不祥之兆。 别说是在初一,是在祭天的时候,朝臣俱在,众目睽睽,这就算是放在平时,皇上也必定震怒。 尤其慕枭还是监工丘圜建造的主要负责人,出了这种事,他难辞其咎。 只是禁足,已经算轻的了。 若是换做旁人,怕是当日,就有可能人头落地。 谢婉宁眉头紧锁。 她心里,隐隐生了退意。 她忍不住想,或许,她不该弄死谢晚棠,取而代之,跑到这齐王府来的,这不是自寻死路? 谢婉宁正想着,就听到知鸢继续。 “在看到红蜡后,皇上就心生不悦了,他安排人上前去查看,偏在这时,九龙御阶上方,临近祭天台的《江山永固石碑》,不知怎的,就那么倒了下来。石碑顺着九龙御阶滚落,径直砸向了下方的皇上。” “什么?” “是真的。” 看着谢婉宁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知鸢快速又道。 “当时,皇子、朝臣俱是大惊。 危急关头,咱们王爷冲上去救了皇上,可他自己却被砸,重伤昏迷了。 皇上一方面气王爷监工不利,以至出现飞龙泣血,石碑倒塌的状况,在祭天时闹出了不祥之兆,有损国运,一方面又感念王爷孝顺,感动于王爷愿在危急时挺身而出,拼死护住了他。 侯爷说,也是因为这,皇上才只是封府禁足,尚未做他罚。” 飞龙泣血,《江山永固石碑》倒了…… 想想谢婉宁都觉心惊。 慕枭受伤不轻。 不过,能用这一身伤,换了不做他罚,功过相抵,也算是他幸运了。 谢婉宁想着,挑眉看向知鸢,“除了这些,我爹可还让人传了其他话?他有没有说,齐王府何时会解除封禁?” “没有。” “没有?” “是,侯爷让人传话说,何时解除封禁尚未确定,不过就眼下情况来看,怕是得等一阵子,也或者……” 对上谢婉宁的眸子,剩下的话,她没有再说,她只是脸色沉沉,微微摇头。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要么等一阵子,要么这齐王府,怕是也就就此完了。 谢婉宁的心不禁漏了一拍。 “怎么会?” 慕枭救了皇上,皇上已经不做他罚了,这齐王府的封禁,按说也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解除了才对。 怎么会还那么严重? 知鸢回应,“丘圜建造出了大纰漏,弹劾王爷的折子很多,侯爷说,这几日每日早朝,朝臣们都要因为这事吵一阵子。从朝上的局势看,弹劾王爷的居多,为王爷求情的很少,情况并不大妙。” 谢婉宁听着这话,倒也不算多意外。 那些朝臣们,哪一个不是浸淫官场的老手,他们惯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 慕枭好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贴上来,谄媚殷勤。眼下慕枭出了事,他们一个个,必然躲得远远的,明哲保身,怕沾上慕枭惹了一身腥。更有甚者,他们捧高踩低,顺势踩上几脚,也是正常的。 尤其是,这朝中还有其他皇子在。 皇子争权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慕枭身有战功,名声在外,本就是诸位皇子的劲敌。 眼下他有把柄,被众人握在手上,不攻讦他才怪。 情况的确不大妙。 谢婉宁凝眉,她死死的咬着唇思量权衡。 她想离开。 慕枭本就对她没什么情意,这么久了,连碰也没碰她,她几次主动献身,都被拒绝了,她没道理守在这,陪着慕枭冒险。 只是,现下齐王府被封,这件事要怎么安排,她还得再想想。 最好她爹能帮她安排打点,才能万无一失。 急不得的。 谢婉宁这么劝着自己,半晌才渐渐稳住心神,她歇息了小半日,之后才又回了慕枭身边。 不论是她取代了谢晚棠的事,还是她想离开的事,都不能让慕枭知道。 她不能让慕枭起疑。 …… 永昌侯府,主院。 谢詹杭刚从外面回来,他坐在屋里,和谢夫人喝茶。 他们两个正说着齐王府的事。 谢夫人担心谢婉宁,“侯爷,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宁儿才都齐王府,就赶上了齐王被禁足,若是齐王就此没了,那宁儿说不准也要受牵连,危在旦夕,这可如何是好?” “是她自己要去的。” 谢詹杭赌气应了一声,心里也烦躁的紧。 闻声,谢夫人抓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了几分,她定定的看着谢詹杭。 “侯爷,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别说气话了,你自来宠着宁儿,眼下宁儿有危险,咱们还是先帮帮她,其他的以后再说吧。这么些日子了,咱们还没能往王府里递消息,宁儿什么情况都不知晓,也没个商量对策的人,指不定怎么慌呢。” “嗯。” 谢詹杭到底心疼谢婉宁。 听着谢夫人的话,他也没有瞒着什么。 “我刚刚在万仙楼,见了几位朝中大臣,也跟他们研究了下齐王府的事。 我们都觉得,齐王身有战功,这次丘圜的事闹得虽重,几个皇子也紧咬着齐王不放,但这却未必能动摇他根本。 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凭他的能力和手腕,只要不死,就算一时被贬为庶民,他也有机会东山再起。情况不妙,却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必太过紧张。” 听谢詹杭这么说,谢夫人稍稍放心些。 “那还好,那还好。” 刚刚,她都想让谢詹杭想办法,先把谢婉宁从齐王府捞出来了。 慕枭是生是死,她不在乎。 可谢婉宁是她的心头宝,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谢婉宁出事,让谢婉宁给慕枭陪葬。 没事最好。 谢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她心里还是不免心疼谢婉宁。 “宁儿的运势怎么就这么不济,才进了齐王府,就闹出了这么多事。侯爷,你说是不是晚棠她阴魂不散,缠着宁儿,在害宁儿?你说,咱们要不要请大师来做个法事什么的,除除晦气?免得宁儿再受无妄之灾。” “闭嘴。” 谢詹杭疾言厉色,冲着谢夫人吼了一声。 谢晚棠,这是绝对不能再提的。 不过,即便不喜谢夫人提谢晚棠,可谢詹杭却觉得,她说的请大师来除晦气的提议不错。 或许,是该除除晦气了。 谢詹杭正想着,就见管家一路小跑着,从外面进来。 “怎么了?” 谢詹杭急声询问。 管家听问,将一封信拿出来递给他,“侯爷,有小姐的信,来送信的人说很急,务必要交到侯爷手上,请侯爷即刻就看。” 谢詹杭忙将信接过来打开。 信是知鸢的笔迹,上面只有几个字,却让谢詹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双腿发软,差点跌倒。 “怎么会这样?” 第27章 恨疯长 在谢夫人的印象中,谢詹杭自来沉稳自持,不喜形于色,哪怕是在得知她和谢婉宁,活埋了谢晚棠,企图偷梁换柱,他心中烦躁,面上却也没有多少表情,他只是静静善后。 可近来,他频频露出惊惧之态…… 谢夫人不安。 端着茶盏的手隐隐发软,谢夫人看着谢詹杭,放下茶盏缓步上前。 “侯爷,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闻言,谢詹杭看向谢夫人,默不作声。 得不到回应,谢夫人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烧的她心干气燥,她等不得,索性直接伸手,从谢詹杭的手中将信拿过来。 她看了一眼。 短短几个字,却吓得她肝胆俱裂。 秘密被勘破,速救! 谢夫人脸色惨白,她看向谢詹杭声音都在发抖,“这……这确定是宁儿传来的信吗?” “知鸢的笔迹,不会有错。” “那怎么办?” 扔下信,谢夫人一把抓住谢詹杭的胳膊,她急声道。 “齐王未必就真爱晚棠,可晚棠是他长子的生母,必定与旁人不同,再加上他那样矜贵桀骜的人,想来也是不喜被人欺骗的。 尤其是眼下,他出了事,被禁了足,惹怒了皇上。 他那么顺风顺水的人,突然遭受这种劫难,他的情绪肯定更低落,他心里的怒气,肯定无处发泄。 这种时候他知道了真相,必定恼了宁儿。 侯爷,赶紧想办法救救宁儿吧,不然,怕是要出大事了,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晚了。” 这些,谢詹杭心里都明白,他心里气。 “早知如此,当初,你们又何苦折腾这一遭?” “我……” 谢夫人语塞。 她做这么多,还不是因为心疼谢婉宁。 当初,该进齐王府的人本就是谢婉宁,谢晚棠是捡了便宜,才过了三年好日子的。 可这三年,谢婉宁却吃尽了苦头。 她也是想着让一切归位,让谢婉宁余生能过的舒心些,她有什么错? 谢夫人没说话,但她的这些心思,谢詹杭都懂。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否则,他才不会为谢婉宁善后呢。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谢詹杭沉声道,“你先去宁和园,就说要重新布置,将那院子里里外外都重新清理一遍,确认把当时的痕迹都清理掉,一定不要留下后患。” “好,好好好。” 心下稍安,谢夫人一连应了几声。 她转而又问,“侯爷,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去救宁儿,接宁儿回来?” “接什么接?” 谢詹杭脸色沉沉,他眸子微缩,冷声回应。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接宁儿回来,虽能保她一时平安,可到底不长久,把这件事彻底了了,才是上策。” “那……” “我自有安排,你先去忙你的,别耽误事。” 谢詹杭声音更冷了些。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可是,感受到他的怒意,谢夫人不敢再多问,她匆匆的离开了。 看着谢夫人的背影,谢詹杭眸子微微眯了眯。 “晚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侯府因你而受灾,万劫不复,所以……你不要怪我。” 谢詹杭自顾自的念叨。 声音很小,却阴厉又瘆人! …… 谢夫人带着人忙了一下午,赶在入夜前,就把宁和园重新清理布置了一遍。 她很清楚,当初活埋谢晚棠的时候,都是在哪进行的,那些地方她刻意多看了几遍,确认真的没问题了,她才带人离开。 宁和园重归于安静。 一直到临近子时,谢詹杭才带着两个死士过来。 大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谢詹杭冷声询问,“侯府内外可都检查过了?确认没有人盯梢?” “是。” 谢詹杭轻呼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多耽搁,他带着两个死士到红梅树下,眸光暗凛。 “那就开始吧。” “是。” 两个死士应声,随即拿着铁锨动手。 冬日雪后的地,硬的厉害,也亏得死士的力气够大,土才能一锨一锨的被挖出来,活埋谢晚棠的那个土坑,渐渐被挖开了。 谢晚棠的魂魄还在齐王府,还在慕枭身边守着。 可她却硬生生的被拽了过来。 看着宁和园,谢晚棠满眼诧异,等瞧清楚了,看着谢詹杭催促挖坟的死士快点,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哂笑。 里面满是悲戚。 她活着的时候,谢詹杭对她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她死了之后,谢詹杭对她的惨死视而不见,还为谢婉宁扫清罪证善后。 眼下,他还带着人来挖坟,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这就是他爹! 可真行! 都说她是灾星,说她不祥,可生在永昌侯府,有这样的爹那样的娘,大约才是真的灾难,能让自家女儿活成这般模样的爹娘,才是真的不祥。 死士速度很快,没多久,他们就挖到了谢晚棠的尸体。 但那一瞬,两个人下意识的后退。 谢詹杭面露不愉。 “退什么?赶紧把尸骨挖出来,分尸运送出去,别耽搁了。” “侯爷,你快来看……” 死士没动,而是向谢詹杭开口。 “看什么看?” 谢詹杭不慢,可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上前,低头看向那个土坑。 这一看,谢詹杭也吓了一跳。 算下来,被活埋了三个多月,已经将近四个月的谢晚棠,尸体局面没有一点腐化的迹象,就是皮肉,也都没有萎缩,这么瞧着,俨然像是刚死不久。她的脸被划烂了,血痕交错,那双眼睛不知怎的,居然大睁着,明明蒙着一层土,却恨意明显,死不瞑目。 纵然冬日天冷,尸体腐化的要慢一些,可也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会这样?” 谢詹杭喃喃低语,有些搞不清状况。 他从没见过这样死而不腐的人。 谢晚棠也很意外。 是因为尸体不腐,她才不入轮回?还是因为她入不了轮回,尸体才不腐? 谢晚棠不清楚,但她心里高兴。 骨肉至亲,可她被谢婉宁和阿娘害,谢詹杭这个做爹的袖手旁观,视而不见,他心安理得,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存在。 他凭什么? 看着她的惨样,然后夜夜被噩梦纠缠,不得安宁…… 这都是他应得的。 挺好! 谢晚棠想着,就见谢詹杭转头看向死士,“去,下去分尸,头跟尸体分成两部分,送到京郊野狼山焚烧,即刻就去。” “是。” “一定要盯着,要亲眼看着尸体化为灰烬。” “属下明白。” 两个死士应声而动。 而谢晚棠的魂魄,则僵在了原地。 分尸、焚尸、化为灰烬,这几个词从谢詹杭的嘴里说出来,一字一句,凌厉如刀,深深的扎进了谢晚棠的心里。 恨意怨念,犹若藤蔓,在她心里生了根,疯狂生长。 她想,她若是厉鬼可多好。 缠上他,折磨他,报复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可为什么不行呢? 谢晚棠眼睛泛红,她眼睁睁的看着死士执刀。 这时,她就听到谢詹杭又道。 “不,不对,剥去她的面皮,先把她的脸给毁了,不能再让人看到她的模样。另外,仔细查看下她身上可有什么印记、纹身没有,也一并都毁了,再带出去。” 这永昌侯府内,没有人盯着,可外面有没有人盯,是说不准的。 决不能让人认出这是谢晚棠。 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得谨慎些,再谨慎些! 心里想着,谢詹杭随即转身,他自来不信神佛的人,此刻却双手合十,面向京郊大佛寺的方向,虔诚至极。 “佛祖保佑,保佑侯府不被灾星连累,不被恶鬼纠缠。” “佛祖保佑,求灾星魂飞魄散,再不存于世间,再无害人之力。” “佛祖保佑……” 第28章 避风港 谢晚棠看着谢詹杭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行恶事,拜神佛—— 他哪来的脸? …… 谢晚棠是一个时辰后回到齐王府的。 彼时,她的魂魄,已经单薄的只剩了一道虚影。 她身上多了很多伤,尤其是脸,此刻伤痕交错,殷红的血糊了一脸,面容都变得模糊了。 她像只破败的风筝,身心皆是千疮百孔。 她回到了慕枭的寝居。 不知为何,谢婉宁不在屋里,慕枭早已经歇下了,他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显得出奇的柔和,让人瞧着心里暖。 谢晚棠飘到榻上,缓缓躺在慕枭身边。 慕枭的手臂伸着。 她索性就蜷缩在了慕枭的手臂之下,像是寻到了个避风的港湾似的,她泪流满面。 死士执刀,伤在尸身,也伤在她的魂魄。 她好痛。 比被活埋的时候还痛。 更让她痛的,是谢詹杭的阴狠毒辣,佛口蛇心。 这辈子,她活着的时候痛,死了之后也痛,唯一的安闲日子,大抵就是在齐王府,在慕枭身边的这一阵子了。 这人世间好不好,她并不清楚,可她清楚慕枭很好。 这人世间她不想再来了。 可慕枭……却让她放不下。 不知道是陷入在了睡梦中,还是有所感应,慕枭微微侧过身,伸手将谢晚棠的魂魄楼入怀中。 谢晚棠吓的厉害,她挣扎着又埋头往慕枭怀里缩了缩。 有时候,她真的感觉慕枭能看到她。 而她现在这副模样,她不想让慕枭瞧见。 太丑! 太狼狈了! …… 被慕枭抱着睡了一夜,等天蒙蒙亮的时候,谢晚棠就离开了。 她怕在某一瞬,被慕枭看到。 哪怕阴阳相隔,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她不想赌。 她不想让自己留给慕枭的最后印象,是这幅鬼样子,温柔娴静,美丽温润,慕枭只记住那样的她,就很好了。 在谢晚棠离开不久,慕枭就醒了。 起身依偎在床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失落感。 他又梦到谢婉宁了! 从前的那个谢婉宁! 她还是娇娇怯怯的,就那么蜷缩在他怀里,依靠着他。 可一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慕枭沉着脸深呼了一口气,半晌,他才起身,掀了被子下床。 在初一祭天的时候受伤,本就是慕枭的安排,是他故意为之,他的确受了伤,但其实他伤的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严重,休养了这些日子,伤口均已经愈合,他已经好了。 找了一件锦袍,慕枭穿上出了屋。 昌伯在门外守着。 见到慕枭出来,昌伯快速迎上来,“王爷起了,灶上饭菜都是现成的,可要传膳。” “嗯。” 慕枭点头,转而询问。 “谢婉宁呢?” 听问,昌伯也不瞒着,“回王爷,昨夜王爷睡下了之后,谢小姐累的晕过去了,她虽然醒的很快,但老奴瞧着她脸色不大好,就安排人送她回畅晚阁了。眼下她还没过来,应该是还在畅晚阁休息呢。” 慕枭的心思反复在昌伯说的“晕过去了”上面流连。 莫名的,他不太信。 不过,慕枭倒也没有多纠缠。 看着昌伯,他轻声吩咐,“我先去用膳,昌伯你走一趟,去一趟畅晚阁,告诉她,一会儿去后院的练武场等我。” “王爷,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去练武场是不是早了点?” “无碍,我有分寸。” 慕枭说完就离开了。 知道慕枭的脾气,昌伯也没有再多劝。 可远远的瞧着慕枭的谢晚棠,心却提了起来,她有些担心慕枭的身子。 人人都说,慕枭是战神,战无不胜,名扬四海,可是却鲜少有人看到他背后的那些伤疤。 他是战无不胜,可这却不意味着,他就真的一点伤都不会受。 新伤旧伤相交叠,哪一处不疼? 年轻的时候,仗着身子好,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上了年岁,这些旧伤的痛,大约都会找上门。 这次他又受了重伤。 谢晚棠担心他没养好,再留下后患。 心悬着,谢晚棠忍不住跟了上去,不亲眼瞧着他好好的,她不放心。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自己的惨样,谢晚棠在心里嘀咕,她不靠近,就远远的看着就好。 一眼就好! 慕枭用膳很快,只一刻钟多些,他就吃完了,之后,他也没带下人,他一个人径直去了后院练武场。 慕枭到时,谢婉宁已经在等着了。 见慕枭过来,她提着裙摆,快步跑了过来。 哪怕谢婉宁心里,早已经打算好了要离开,免得被慕枭牵累,丢了性命,可时机未到,她面上依旧殷勤。 “王爷,你好些了?” “你的功劳。” 慕枭开口,语气虽冷,但话却还算软。 谢婉宁听着,微微勾唇,她伸手挽着慕枭的胳膊,笑意盈盈。 “王爷是我和孩子的依靠,更是我心上的人,我一早就说过,我伺候王爷是应该的,只要王爷能好起来,那我就是再辛苦,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慕枭侧头看着谢婉宁,眼神淡淡的。 “你嘴倒是比以前甜了不少。” 谢婉宁身子微僵。 知鸢的确说过,谢晚棠并非话多的人,尤其是刚进齐王府的那阵子,她话少得可怜。 慕枭说她嘴甜,是发现什么了吗? 谢婉宁不确定。 她只强撑着,故作镇定的回应,“王爷,这哪是嘴甜,只是口说我心罢了。” 慕枭勾了勾唇,没有回应。 慕枭自小习武,封王单独立府之后,他就在齐王府的后院里,开辟了一大片地方,做了这个练武场。这些年来,但凡是在府里,他不是待在书房,就是待在练武场,还是后来有了谢婉宁,他才往畅晚阁去一去,多了个待的地方。 目光在练武场上逡巡,慕枭随即挣脱开谢婉宁的手,拿了自己的弓过来。 “王爷要射箭?” “嗯。” 没看谢婉宁,慕枭拉弓,对着箭靶子三箭连发。 三箭齐中,支支正中靶心。 “一直病着,在床上躺太久了,骨头都要僵了,也该练一练,活动活动筋骨了。” 慕枭说着再次拿箭拉弓,又是一次三箭齐发。 依旧是三箭皆中。 谢婉宁一直都知道慕枭功夫好,文武双全,可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瞧见又是另外一回事。眼下瞧着慕枭身姿挺拔,拉弓射箭,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她自然是心动崇拜的。 男人,就该是这样的。 只是,转而想到谢詹杭传来的口信,说朝臣弹劾慕枭,皇子也联手攻讦他,他状况不好,怕再难翻身…… 谢婉宁心头的崇拜,不免跟着散去了些。 功夫好有什么用? 有前程,有未来,有命,才是要紧的。 她不想赌。 她更不想死。 谢婉宁心里正想着,就见慕枭侧头看向她,顺带着,他还将手中的弓递向了她。 “要试试吗?” 闻声,谢婉宁一愣,她下意识的摇头,“王爷,我不会。” “不会?” 呢喃着这两个字,慕枭一步步走向谢婉宁。 在谢婉宁跟前站定,慕枭低头俯视她,目光锐利又严峻,那样子,让谢婉宁心跳如雷。 “王爷,怎么了?” “你不会射箭?”慕枭轻笑,“可是,我之前明明教过你,你还练的不错的……” 第29章 请赐婚 慕枭的话,让谢婉宁彻底懵了。 慕枭教谢晚棠练字,教谢晚棠下棋,她可以理解,甚至于慕枭教谢晚棠骑马,她也可以接受。 可射箭—— 好端端的,慕枭怎么会教谢晚棠这个? 就谢晚棠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怎么能拿得起那么重的弓? 现在,让她怎么回应? 谢婉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心慌的要命,这时候,就见慕枭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一下一下,轻轻摩挲。 放在平时,谢婉宁或许会觉得,这举动暧昧缱绻,情意深深。 可现在,她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之前慕枭单手掐死刀五的场面,是慕枭从噩梦中惊醒,一把掐住她脖子的样子。 她怕。 怕慕枭的手陡然下移,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掐死她。 她不该来齐王府的! 在慕枭出事之后,她该早些逃的! “王爷……” 谢婉宁开口,声音明显有些抖。 将谢婉宁的恐惧看在眼里,慕枭嗤笑,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晚晚,自打我从北地回来,你似乎忘了很多事,是不在意,还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是的,我没有。” 谢婉宁下意识的否认,她强装镇定,仰头对上慕枭的眸子。 “王爷明鉴,我爱慕王爷,情根深种,我对王爷的感情,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我自认与王爷不分彼此,我在王爷面前,人都是透明的,我没有什么事可瞒着王爷,而且我想,以王爷的能力和手腕,我也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王爷。” “呵!” 慕枭勾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爱慕,情根深种个…… 这种话,他之前可不曾听到过,从前的谢婉宁,不是这么直白热烈的人,这种话她也不会宣之于口。 到底是不一样了。 慕枭不语,谢婉宁瞧着他那模样,心更慌了。 慕枭的手很热,可谢婉宁却觉得冷的紧,慕枭盯着她,就像是盯准了猎物的毒蛇,吐着信子,让人毛骨悚然。 咽了咽口水,谢婉宁摸着自己的手腕,鬼话连篇的为自己辩解。 “王爷,我不是忘了,王爷教我练射箭的事,我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我怎么可能忘?只是,我现在是真的不会射箭了,或者更准确的说,不是不会,而是不能了。” “不能?” “生孩子半月后,我就回了永昌侯府,那阵子天寒,雪下的也大,地上冰雪堆积,滑的厉害。有一次,我抱着孩子在外栽倒了,为了护住孩子,我伤了手腕,自那之后……” 谢婉宁声音哽咽。 剩下的话她没再说下去,可这欲言又止的脆弱,却成了她的武器。 惹人怜惜! 慕枭盯着谢婉宁,半晌才放开她,转而拉住她的手腕。 “很疼吗?” “还好。” 谢婉宁心头微微松了松,她忍着泪笑着回应。 “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的,我受点伤,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是,辜负了王爷的教习,以后再不能拉弓,我心中不免遗憾。这件事,我之前是不打算跟王爷说的,可我真怕王爷误会我,我……” “我懂。” 不等谢婉宁的话说完,慕枭就应了一声。 之后,慕枭放下她,转而又去射箭了,再没有说什么,更谈不上只言片语的安抚。 看着慕枭的背影,谢婉宁真的摸不准刚刚的话,他到底信了多少? 不过,不管慕枭信还是不信,只要对付过眼前这一关就好。 她稍后就做安排。 这齐王府,真的不能再待了。 外面局势不容乐观,指不定什么时候,齐王府就没了,里面慕枭猜忌已起,虎视眈眈,她也不知道还会在什么事上露出破绽…… 都太危险了。 她得走! 练武场门口的位置,谢晚棠远远的瞧着。 见慕枭拉弓射箭,力道准度一如从前,她放心了不少。 慕枭起疑的质问,以及谢婉宁糊弄人的鬼话,她自然也都听到了,她的心倒是平静,不起波澜,也没多少期待。 被挖坟,被分尸,她被伤的太深了,不敢再有什么期待。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更何况,她已然是这副鬼样子了,又何苦难为慕枭为她报仇,为她辛苦? 慕枭好好的便好! 谢晚棠心里想着,就见慕枭手中的箭陡然出手,箭速很快,将风撕裂,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直中靶心,一如他这个人,做事也是如此,铁血手腕雷厉风行,又快又狠。 慕枭头也没回,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孩子都有了,名分总还是要有的,这三年委屈你了,我打算上元节的时候,向父皇请旨,请父皇为我们赐婚。” 谢晚棠目光僵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告诫自己不该抱有幻想。 可是,明明上一刻,慕枭还怀疑谢婉宁的,可下一瞬,他就提了婚事…… 她的心忍不住漏了一拍。 婚事…… 被囚禁在永昌侯府后院的时候,谢晚棠就盼着能有一场婚事。 沈嬷嬷说,女子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 她说虎毒不食子! 纵使谢詹杭和谢夫人不喜欢她,可等她及笄了,总会放她出去,让她嫁人的。到时候选夫君,不必选的多富贵、多有权势,知冷知热,能待她好,让她过几日快活日子,便是极好的。 那时候她也盼着嫁人的。 嫁了人,那就不必再被囿于那一方天地,不见天日了。 到时候,她也算有家了。 可谢詹杭把她送进了齐王府,打碎了她的期盼。 回想这三年,慕枭待她即便算不上盛宠,但也的确不差,哪怕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嘴并不甜,可床榻之上,生活之中,也有很多细枝末节,回想起来算得上浓情蜜意。 但婚事的事,慕枭从未提过,她也从未奢望过。 现在慕枭提了—— 可太晚了! 也许,慕枭想要成婚的人是她,但是,这话却切切实实是对谢婉宁说的,而她……早已沦为了个看客。 谢晚棠心里发酸。 反观谢婉宁,却心头狂喜。 婚事! 慕枭愿意娶她,让她做齐王妃! 一想到这,谢婉宁之前心里那点想逃的念头,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她想做齐王妃,她想入皇家玉牒,她想万一慕枭真的能更进一步,荣登高位,她也可以主理六宫,母仪天下。 这样的念头一起,谢婉宁的喜色,无可抑制的外溢。 的确,慕枭现在的情况不好。 可是,若是慕枭真的愿意娶她,那她也不介意给她爹传信,让她爹再在朝臣中走动走动,想想办法。 以她的状况而言,这么好的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 努努力,赌一把,又何妨? “王爷,你说真的?” 谢婉宁询问。 慕枭转头看向她,眸色虽冷,但语气却郑重,“我从不拿婚事的事开玩笑。” “王爷你真好,”谢婉宁扑进慕枭怀里。 慕枭手按着她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将她从自己怀里拽出来。 “我一早就说过,要带你去祭拜我师父,让他看看你的,他的忌日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就那日去吧,正好也把我们要成婚的好消息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 “好。” “十二,你没忘吧?” “自然没忘,”对上慕枭的眸子,谢婉宁笑得殷勤,“我知道王爷与师父师徒情深,我也将他当成至亲,所有关于他的事,我都记得。正月十二,王爷说过的,我记得的。” 谢婉宁自认答的天衣无缝。 可是,慕枭听着她的话,却没有半点笑意可言,他放开谢婉宁,抬脚就走。 懵! 谢婉宁完全不明所以。 快步冲着慕枭追了几步,谢婉宁急声询问。 “王爷,你怎么走了?是我说错什么话,办错什么事了吗?” 第30章 她在乎 听着问话,慕枭停下来看她。 “你没做错什么,也没说错什么,只是,你忘记的事太多了。” “我……” “都说皇家人情淡薄,这一点不假,而正因为这种滋味我尝多了,我才更讨厌被忽视,被冷落,被遗忘。那些事,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们的婚事,什么时候再议吧。” 话音落下,慕枭再不停留,他直接离开了。 谢婉宁呆若木鸡。 片刻之前,她还沉浸在要成为齐王妃的喜悦里,可转眼之间,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怎么会这样? 谢婉宁想不通,可谢晚棠却清清楚楚。 正月十二,那是慕枭的生辰,而慕枭师父的忌日,正是正月十五。 慕枭是故意的。 他故意提及婚事,让谢婉宁因为欢喜而放松警惕,又故意说错了日子,试探谢婉宁是否会再出差错…… 慕枭根本没想过求皇上赐婚,没想过成婚。 这都是他的计。 谢晚棠一颗心止不住的狂跳。 她自以为,她可以心如止水,平静的面对之后的任何事,可事实却告诉她,慕枭仅仅一句话,就能让她心头波澜频起。 因为,她的理智,抵不过她的在乎! …… “什么?十二是王爷的生辰?十五才是他师父的忌日?” 畅晚阁里。 听着知鸢的话,谢婉宁吼的声嘶力竭。 知鸢见谢婉宁表情近乎扭曲龟裂,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回应。 “是,去年的时候,王爷是和她一起过的生辰,的确是正月十二,奴婢不会记错,那日,她还特意带着奴婢,准备了雪顶含翠的茶,以及梅花甜糕呢。 等十五的时候,王爷也带她出去过一回。 原本奴婢是不知道的。 还是后来奴婢从永昌侯府回来,瞧着她很累,伺候她沐浴按摩肩膀,她才说的。 那日是上元节,他们去给王爷的师父扫了墓,又去万宝湖上坐了游湖画舫,赏了灯看了烟火,还猜了灯谜,奴婢也不会记错。” “啪!” 几乎是在知鸢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婉宁就抬手扇了她一记耳光。 她下手狠,不过须臾,知鸢的脸就肿了。 可她犹不解气。 拎着桌上的茶壶,谢婉宁甩手便将茶壶,砸在了知鸢头上。 “你既然知道这些事,一早怎么不说?你可知道,王爷今日说了,要在十五那日求皇上赐婚,娶我做齐王妃的,可因为我把日子弄错了,他恼了我,这婚事又成了没谱的事,你害惨我了,你知不知道?” “小姐恕罪。” 知鸢顾不得额头上的血,忙跪下来求饶。 哪怕她心里想说,慕枭自己把日子说错了,就是故意的,就是在试探谢婉宁。 试探,是因为起疑。 而慕枭那种人,对一个心头尚且存疑的女人,是不可能说什么赐婚,说什么成婚的。 婚事,大约从一开始就是个坑。 可谢婉宁不会信。 也不会听。 知鸢也不敢说,她现在已经疼的麻木了,她怕再惹恼了谢婉宁,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可饶是如此,谢婉宁依旧不解气,她的骂声也停不下来。 “恕罪恕罪,你害了我,还舔着脸来让我恕罪,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念着你曾经伺候我,有几分旧情,你早就该跟那些人一样,下去陪那个贱人了。你不知感恩,还这般害我,你万死难辞其咎,你死有余辜。” 谢婉宁心头杀气沸腾,只差一步,她就能嫁给慕枭,成为齐王妃了。 她真的不甘心。 尤其是知鸢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为何不说? 哪怕只是提前一个时辰,哪怕只是随口提一嘴,她也会记在心上的,也不会出今日的事,闹成现在这样。 她可以再想办法去哄慕枭,可知鸢—— 不能再留了。 跟了谢晚棠那个灾星的人,身上都是带着灾,带着晦气的,留在她身边,除了给她带来灾祸,带来麻烦,毫无用处。 一个个的,全都该死。 眼下,慕枭已经对她不满了,等冷静下来,指不定更会起疑。 知鸢是少有的知情人,死了,也更能守住秘密。 谢婉宁满心算计。 她看着知鸢,眸光阴冷。 半晌,她才柔声开口,“行了,我也是因为婚事上出了岔子,才一时忍不住,失手伤了你的,你也别记恨我。” “奴婢不敢。” “敢与不敢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知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能离了心。你知道什么关于王爷,或者关于她的事,还是要告诉我,越详细越好。你要明白,只有我的日子好过了,你的日子才能好过。” 这些话,知鸢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不过她嘴上倒是乖巧。 “是,奴婢省的。” 谢婉宁见状,挥了挥手,“好了,下去吧,把伤口处理处理,别让人看出端倪来。另外,等你把伤口处理好了,去后院的盈风湖看看,瞧瞧冰化开了没有?除夕那日,我砸了王爷的锦鲤,今儿又惹了他不快,若是盈风湖冰化开了,捞两条锦鲤上来,我也好去哄哄王爷。” “是,奴婢明白。” 知鸢应声,踉跄着起身退了下去。 知鸢走后没多久,谢婉宁就叫了个小厮进来,也是从永昌侯府带来的,是谢詹杭调教过的,足够可信。 谢婉宁也不兜圈子,“你去盈风湖,帮我办件事!” …… 书房。 慕枭从练武场回来,就坐在书房里,看从前他画的那两幅画像。 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是,他心里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隐隐有种猜测。 只是,他不愿承认,也不敢细想。 慕枭心情沉重,他半晌都不动一下,整个人静默的就像是一尊雕塑,毫无生气。 大约半个时辰后,慕枭听到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天晴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 “王爷,属下有要事回禀,很急。” 慕枭心咯噔一下。 天晴跟着他许多年了,可能被他称之为“很急”的事,少之又少。 想着自己让天晴调查的事,慕枭急忙开口。 “进。” 听到这话,天晴推门从外面进来。 快步到慕枭身边,天晴开口,“王爷,咱们的人传了消息过来,昨夜,谢詹杭在永昌侯府有动作。” “细说。” “昨夜,谢詹杭带了两个死士,从宁和园的红梅树下,挖出了一具尸体。不知道那尸体具体埋了多久了,但他们把尸体挖出来后,毁了尸体,还分了尸,将头颅跟身体分送了两处,准备焚尸。咱们的人赶在他们动手前,把尸体劫下来了。” 红梅树下—— 慕枭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被这几个字吸引了。 他想起北上回来,到永昌侯府去接谢婉宁和孩子的时候,他见过那树红梅。 当时他不由自主的在那停下,有些移不动脚步。 当时他还夸那树红梅开得好。 那时候谢婉宁说,不久前刚给红梅树施过肥,或许是肥料好。 肥料? 尸体? 心里边想着这点事,又想着这阵子谢婉宁的诸多变化,想着他让天晴传假消息给谢詹杭做饵,谢詹杭急于遗尸……这些事混杂在一起,慕枭心里原本三分的猜测,已经升到了七八分。 或许,现在的谢婉宁,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 心如坠冰湖。 慕枭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眸光暗沉,身子都在抖。 “尸体在哪?” 第31章 非故人 景溪别院。 这是慕枭名下的私人别院,距离京城不过十三里。 这儿位置优越,风景也好,尤其是后山上的石榴树,一片一片的,待到石榴花开的时候,红花吐蕊,景色极美。 这里距离京基大营也不算远。 早前的时候,偶尔在京基大营忙的厉害,不想回府,慕枭就会来这边休息。 这两年倒是来的少了。 慕枭带着天晴到这里的时候,天明正在这边等着。 一见慕枭来,他便迎了上来。 “参见王爷。” “尸体呢?” 听着询问,天明也不耽搁,他即刻带着慕枭去了别院的锦溪园。 时间太过紧张,他也没有来得及准备棺木,尸体就放在担架上,上面蒙了一层白布遮掩着。 慕枭过去伸手将白布掀开。 征战杀伐多年,慕枭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他见过的尸体何其多? 可这一瞬,他的心,还是忍不住跟着颤了颤。 头颅和身体被分解,脸上整张面皮都被揭了下来,许是下刀的人动作不利索,她脸上的肉也被毁的烂糟糟的,面目全非。至于身体,则被分解成了几部分,表层的皮肉也都被毁了,大约有些地方还用火烧过,黑乎乎的。 慕枭眸子紧缩。 谢詹杭到底在怕什么,以至于他要对一具被埋了不知多久的尸体如此? 如此残忍! 是……他想的那样吗? 心里想着,慕枭一步步的上前,他在担架前蹲下,细细查看。 尸体被毁的太厉害了,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慕枭就是想查一查,也无从下手。 可他心里就是有种感觉—— 这才是他的“晚晚。” 是守在他身边三年,为他生下孩子的“谢婉宁”! 而府里的,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是与他的“晚晚”长相相似的替身而已。他之所以那般排斥她的亲近,不是他薄情变了心,而是她……非故人! 慕枭眼睛腥红,他陡然转头,看向天明、天晴,“查到尸体的时候,可还有其他发现?” “没有。” 天明、天晴摇头。 慕枭闻声,眼睛微微眯了眯,杀气沸腾。 “天晴,你去查永昌侯府,重点查十九年前,谢夫人生产,生下谢婉宁时候的事。” 既有猜测,他就要去验证。 这世上人那么多,会有人相似,这不奇怪。 可是,能相似到从脸到身材,几乎没有差别,让人难以分辨真假,这就有些奇怪了,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尤其是谢詹杭对现在的谢婉宁,在意的厉害,为了给她搏宠,甚至不惜拿出了盐运上的贪腐名单,帮他立功。 反倒是对从前那个,他不怎么上心。 这很耐人寻味。 慕枭怀疑,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问题必定就出在她们的身世上。 十有八九,当初谢夫人生下的是双生子,只是因为什么原因,对外宣称只生了一个,谢家只有一位小姐。 这么想着,慕枭随即又吩咐。 “另外,我北上的那三个月,永昌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再继续查,催着九重暝楼快一点,两日内就要有结果。要是他们做不到,那就全都滚出九重暝楼,我不养废物。” “是。” “天明,你去把知鸢给我带到别院来,我要见她。” 谢婉宁身边的人,都被换过了。 天晴曾经说过,那是因为那些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冲撞了谢詹杭,全部被谢詹杭杖杀了。 现在看来,那分明就是灭口。 知鸢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问她,最直接。 “是。” 天明应声,随着天晴出去。 慕枭则坐在担架边上,看着那具被毁的破烂不堪的尸骨,泪眼朦胧。 他脑海里,想着过往三年,他跟“谢婉宁”相处的种种。 他们练字、下棋、烹茶、看书,他教,“谢婉宁”学,偷得浮生半日闲,娴静又安然。他们骑马、射箭、看烟火、游山水,他做,“谢婉宁”陪着,潇洒恣意,多姿多彩。那样的日子,是过去那些年,他从未体会过的。 那一切,仿佛都只是昨天的事。 可现在,却怕是什么都变了。 床笫之上,她娇、她羞、她媚,犹在眼前。 可现在,却怕是只剩一具尸骨了。 她都经历了什么? 慕枭心里寻思着这些事,只觉得心一揪一揪的,痛的要命。明明还没有确定什么,可他心里就是难受,不能自已。 陷入在自己的思绪里,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天晴的声音将他拉回来的。 天晴才出去,接到京中传信,就来慕枭这,他沉声回禀。 “王爷,你私自出了齐王府,被大皇子的人盯上了,刚刚京中传来消息,大皇子那头已经有动静了,御史台的人,还有几位朝中老臣,都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听着这话,慕枭也不意外,他也不在乎。 纵使满殿朝臣对他口诛笔伐,今日,他也一定是要出齐王府,来景溪别院的。 他不后悔。 没看天晴,慕枭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尸骨,甚至没有抬头。 “让他们弹劾,入夜之后,再把证据放出去。” 这一场博弈该结束了。 齐王府的封禁,也该解除了! 明白慕枭的意思,天晴快速离开,独留下慕枭,在房里守着那具尸体,一守就是两个时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瞬,对于慕枭而言都是煎熬。 慕枭在等天明,等他带知鸢来! 带真相来! 可是,一连两个时辰,齐王府和景溪别院都可以跑几个来回了,依旧没见天明的影子。 天明不是拖拉的人,他耽搁了,那就是有意外状况。 怕是情况不妙。 心里寻思着,慕枭索性也不再等。 让景溪别院的人去准备棺木,将尸体妥善保管好,慕枭骑了马,直接回京,直奔齐王府。 走的时候,他也是冲破了御林军的防守,从正门出的,回来时自也不必遮遮掩掩。 慕枭从正门入。 天明刚好要出去,两个人迎面撞上。 见慕枭回来,天明就知道他一定等急了,他快步到慕枭跟前。 “王爷……” “知鸢人呢?” 听问,天明也不瞒着,他快速道,“回王爷,属下回来的时候,就得了消息,知鸢溺毙在盈风湖了。” “溺毙?” 慕枭呢喃着这两个字,眼神阴翳。 天明点头,“是,属下查看过了,从尸体的状况来看,知鸢的确是溺水而亡的。尤其眼下这个天气,冷的厉害,她落水后,应该挣扎没多久就不行了。” “好端端的,她去盈风湖做什么?” 盈风湖上的冰并未开化,至少还有半掌厚呢,湖上什么都没有,去那做什么? 去了,还落水了,还丢了命…… 慕枭可不信这是巧合。 慕枭的意思天明都懂,也正因为他懂,他才会耽误这么久。 “回王爷,属下已经查过了,是谢小姐让知鸢去盈风湖,看看湖水化了没有,谢小姐想从盈风湖里捞两条锦鲤,送给王爷,没想到知鸢去了就出了事。知鸢出事前后,并没有人瞧见,还是谢小姐久不见知鸢回来,让人去寻,才知道她出了意外的。” 慕枭剑眉微挑。 “确认?” “让知鸢去盈风湖的事,是谢小姐承认的,应该不会有错,至于她具体是怎么出的事,谢小姐又是否知情,尚不好说。” “不好说?” “属下查问了畅晚阁谢小姐的手下,其中有一个叫卫平的人,回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属下觉得他说的不尽不实的,并不完全可信。只是,他是谢小姐身边的人,谢小姐情绪又不太稳定,属下倒也不好逼的太紧,只得再从其他地方下手。” 一早的时候,慕枭说过,畅晚阁的人归谢婉宁自己管。 天明审问不敢用刑下重手,大约也是因为这。 不过—— 那话,现在不管用了。 慕枭看向天明吩咐,“畅晚阁所有人都抓了,一一审问,可以用刑,生死不论。” “是。” “谢婉宁呢?在畅晚阁?” “是。” 得了回应,慕枭也不耽搁,他直奔畅晚阁…… 第32章 愿无情 畅晚阁。 谢晚棠坐在美人靠上,看着谢婉宁抱着知鸢的尸体,痛哭流涕,她脑海里回荡的,都是刚刚知鸢说的那些话。 知鸢的魂魄被带走时,她哭的不能自已。 她说—— “小姐恕罪,是奴婢对不起你。” “是奴婢助纣为虐,才害的小姐至此的,要是奴婢能早些把这一切,全都告诉王爷,小姐也能早点大仇得报,奴婢也不会死。可见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奴婢是罪有应得,但她谢婉宁也必定不得好死。” “小姐,王爷心里是有小姐的,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可自打他从北边回来,他就没碰过谢婉宁。” “王爷那么睿智的人,一定会查到真相的。” “小姐,王爷会为你报仇的。” 知鸢的魂魄轻飘飘的,被带走时,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但她的话,她的喊声,却凝重沉重,歇斯底里。 一字一句,深入人心。 谢晚棠知道,慕枭去景溪别院了,她的尸体也早被带去了那边。 她不确定,慕枭是否会认出她,参透真相? 但知鸢有句话或许是对的。 老天有眼! 善恶到头终有报,即便眼下慕枭不知真相,但谢婉宁这般害人,手段这般残忍,她做下的孽,都会成为她欠下的债,总有要还的那一日。青天在上,天理昭昭,她这幅惺惺作态伪装出来的善良柔弱,能骗人一时,却骗不了人一世。 她只管等着就是了。 谢晚棠正想着,就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转头看过去,就见慕枭带着天明,以及几个府卫,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她心跳加速。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飘到慕枭身边。 慕枭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哪怕心中悲切,他依旧表现的平静,可谢晚棠看得出来,他的眼眶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 显然他是哭过的。 “你连个明面上的身份都没有,你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为你流一滴眼泪。” 这话,是当初活埋她时,谢婉宁说的。 可事实却不是。 至少,知鸢对她心存愧疚。 至少,慕枭心里惦记着她,也为她难过。 还有她的沈嬷嬷,被谢詹杭关押了三年,这三年里,沈嬷嬷大约也是惦记她,是担心她的。 足够了! 谢晚棠心里想着这些事,这工夫,谢婉宁也瞧见了进门的慕枭。 她放开知鸢,直接跑过来,扑进慕枭怀里。 “王爷……” 哭了太久,谢婉宁声音沙哑。 那样子,倒更衬得她柔弱可人,引人怜惜。 慕枭被谢婉宁拥着,身子僵硬,他本能的抗拒谢婉宁的靠近。 只是,即便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可证据没摆在他的面前,他心里到底还存了两分侥幸。 万一呢? 万一他猜错了,根本没有什么两个谢婉宁,没有什么替身呢? 万一谢婉宁只是变了呢? 他宁可谢婉宁是变了,是忘记了,是不爱他了…… 总比没了命好! 这么想着,慕枭的脑海里,不禁又闪过那具尸体,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那个人,是他的晚晚。 都说他权势滔天,说他运筹帷幄,可生死面前,权势和手腕有何用? 他怕! 慕枭下意识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见慕枭不动,谢婉宁大喜。 一早的时候,因为说错了话,被慕枭不喜,眼下正是修复关系的好时候。她的柔弱,就是她的武器,就算是演,她也要演到慕枭心软。 霎时间,谢婉宁的眼泪,比之前更汹涌了不少。 “王爷,知鸢没了,她没了。” “她虽是丫鬟,却是跟着我一起长大的,自打我记事起,她就跟在我身边,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姐妹,是我的至亲。”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我就是……就是让她去盈风湖,看看湖面化开没有,看看能不能……能不能捞两条锦鲤,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是我的错,王爷,都是我的错。” 慕枭敏锐,谢婉宁怕他看出什么来,索性直接埋头在他胸口,并不看他。 她自顾自的嚎啕。 “为什么要这样?知鸢贴心,她那么好的人,为何要受这般苦?为什么不让我代她受这一遭?呜呜呜……” 谢婉宁泣不成声。 “别哭了。” 按着谢婉宁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慕枭语气淡淡的。 他心里存的那点侥幸,唤不起他心底的温柔。 他对谢婉宁实在温柔不起来。 可谢婉宁却不觉。 “王爷,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换知鸢回来?你帮帮我,王爷,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婉宁哭着哀求,声音里尽是情真意切。 慕枭瞧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逝者已矣,节哀。” “王爷……” “到底是个下人,死就死了,终究还是你更重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吧。” 慕枭说了一句冷硬的话,算是安慰,之后他便挥了挥手。 天明会意,给几个府卫使了个眼色,府卫见状,一行人即刻上前,直接将在畅晚阁伺候的下人,全部抓了气起来。 看着这一幕,谢婉宁脊背发凉。 “王爷,这是……” “你不用管。” 四个字,答非所问,他根本不多解释。 这工夫,府卫已经带人离开了。 谢婉宁如遭雷击,她看着慕枭,只觉得慕枭可怕的瘆人。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嘴上话少的可怜,安慰也让人觉得疏离,他给人希望,又能在转瞬间,将那点希望撕得粉碎…… 他到底要干什么? 是为了查知鸢的事吗?可之前,天明不是已经问过了? 为何还要带走? 旁人也就罢了,可是卫平……万一他们用刑,卫平熬不住,把实话交代出去了,她该怎么办? 谢婉宁的目光,下意识的往卫平的方向瞟,他脸色惨白。 只一眼,慕枭就知道,谢婉宁并不干净。 而他的晚晚,手不会这么脏。 这么想着,慕枭的心止不住的下沉,他的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根本控制不住。 “王爷……” 谢婉宁再次开口,听到声音,慕枭看向她。 抿了抿唇,慕枭半晌才道。 “晚些时候,齐王府会解封,值得庆祝,到时候我让昌伯到万仙楼订一桌酒菜送过来,咱们庆祝庆祝。” 解封—— 这两个字,吸引了谢婉宁全部的注意力。 解封,也就意味着慕枭没事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慕枭如何能在那样不利的局面下翻身,可她知道,慕枭平安,齐王府平安,就意味着她还有机会。尤其是一早的时候,慕枭说过要求皇上赐婚,娶她做齐王妃的,一旦实现,她的前程也就稳了。 想着这点事,谢婉宁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几个下人而已,被带走就被带走了。 左右都是新换过的人,关于谢晚棠的事,他们一概不知。 至于卫平,纵然卫平受不住刑罚,或许会供出来是她要了知鸢的命,可今日,她在慕枭面前,已经把姐妹情深的戏做足了,慕枭都瞧见了,他也未必会信那些话。 纵使对峙,她也有信心,比之卫平,慕枭能更信她。 这么想着,谢婉宁舒了一口气。 “王爷忠君为国,又洪福齐天,不论是圣上,还是老天爷,都不会亏待了王爷,恭贺王爷。” 慕枭低头看着谢婉宁,眼神灼热。 他勾唇笑了笑。 他的晚晚,不会说洪福齐天,更不会恭维他忠君爱国,她更不会由着他去万仙楼订酒菜。她说过,比起那些酒楼大厨做的饕餮盛宴,她更喜欢自己进小厨房,做些家常小菜,更有家的味道。 家…… 皇家无情,他渴望家的滋味。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晚晚,似乎更贪恋家的味道。 是他忽略了! 想着,慕枭的笑意更浓了,那不及眼底的笑里,隐隐裹挟着一股杀气,藏风带雨,危机四伏! 第33章 说书人 入夜。 如慕枭所言,齐王府的封禁解除了,外面守着的御林军全部撤走,一个都没留下,府里的人员进出,也再没有限制了。 昌伯按照慕枭的吩咐,去万仙楼订酒菜。 谢婉宁心里高兴。 慕枭调了新人到她身边伺候,她也没什么不适应的,知鸢的死,和那些下人被抓受审,对她并没有多少影响。 她满心满眼都是哄好慕枭,拿下慕枭,让慕枭娶她。 使唤小丫鬟伺候她沐浴,又挑选了一件素净的衣裳,谢婉宁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 知鸢说,谢晚棠自来喜欢素雅的打扮,指不定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今儿知鸢刚好没了,她穿的素一点,一来是俏,二来也是彰显她和知鸢姐妹情深,免得慕枭怀疑她。 总归不亏。 谢婉宁心里全是盘算。 她慢悠悠的打扮,等着慕枭过来。 书房。 慕枭坐在书案之后,脸色沉沉,天明就站在他对面。 “王爷,从畅晚阁带出来的人,都已经审问过了,可以确认,知鸢的死是谢小姐吩咐的,动手的人就是卫平,其他人没有参与。” “还有吗?” “目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了。” 天明丝毫不隐瞒。 “这些人,都是永昌侯新给谢小姐换的,他们跟着谢小姐时间不久,基本上都只是在王府做事,也就是慈恩寺后山那一次,他们参与了一些,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至于永昌侯府宁和园里的尸体,他们都不知情。” “确定吗?” “动过刑了,属下确认,他们没有人说谎。” 慕枭闻言,抿着唇没有再开口,他只是曲指,一下下的敲击着桌子,眸色沉沉。 天明见状也不敢多言,他缓缓退到了一旁,静静的守着。 其实,慕枭早有猜测。 谢詹杭既然杖杀了那么多人,灭了他们的口,就是下了狠手,做好了善后的。这种情况下,宁和园的事多半不会外传,现在伺候谢婉宁的这些人不知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他不免有些失望。 半晌慕枭才看向天明,冲着他挥了挥手。 “退下去吧。” “那……” “暂时不用做什么,再等等。” 虽然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既然人手到了谢婉宁身边,就会成为她害人的爪牙,那暂时就不要让她身边有人了。 剩下的,等天晴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再说。 “是。” 天明应声出去。 这工夫,慕枭也起了身,他出了书房,准备去畅晚阁。 他要去看看,那副和他的“晚晚”如此相似的皮囊下,包裹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书房外。 慕枭出来,就见到昌伯急匆匆的过来。 “怎么了?出了何事?” 听着慕枭询问,昌伯站定脚步,他抬手擦了下额上渗出的冷汗,急匆匆的开口。 “王爷,万仙楼顶楼的拍卖宴上,有人点了天灯。” 慕枭疑惑,“这有什么稀奇的?” 万仙楼虽然是酒楼,在京城按规模来看,也还算不上头一份,可是,他背后的东家,却是天启第一富商闵行之。 闵家世代经商,家财万贯,人脉也广,经手的东西也多。 故而,万仙楼顶楼,设有一个拍卖厅。 名家字画、珍奇古玩、古书典籍、天材地宝……但凡是宝贝,都有可能出现在万仙楼。 而有人为了拿到自己想要的宝贝,豪掷千金,点个天灯,也算正常。 光今年就有几次。 不稀奇的。 昌伯爷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何至于如此? 慕枭盯着昌伯,好奇的紧。 昌伯见状,凑的更近了些,“有人点天灯不稀奇,但稀奇的,是这点天灯的人。” “怎么说?” “今儿这点天灯的人,是天启二十四年的举子。 他出身不高,当年进京赶考时,因为手上拮据,别人忙于行卷结交时,他曾言:胸罗万仞立尘中,自有风云荡壑雄。雷火煅金自成彩,何须攀月耀天公? 因为这诗,当时,他在京中小有名气,被称为小诗仙。 那时候,也有不少人欣赏他的才情和傲骨,就是许多富家千金,也对他心生倾慕。 只是后来他落榜了,就再没消息了。” 一个在三年前,连行卷的银钱都拿不出的寒门学子,却在三年之后,在万仙楼豪掷千金点天灯,这中间有何际遇,的确让人好奇。 慕枭眼睛眯了眯。 “怎么回事?” “王爷,他之所以有点天灯的本钱,是因为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 “是。” 昌伯郑重点头,他凑在慕枭耳畔,压低了声音,与他耳语。 慕枭听后,眸子不禁暗了暗。 “昌伯,你去畅晚阁走一趟,就说我今夜有事要忙,就不过去了。告诉她,明儿晌午,我带她去个地方。” “是。” 昌伯应声,转身直奔畅晚阁。 …… 万仙楼。 谢婉宁是临近晌午的时候,被昌伯送过来的。 虽然出了门,可谢婉宁心里并不痛快。 慕枭说昨夜要与她一起用膳,庆祝齐王府解封,结果食言了,说今儿带她出门,却是连面都没露,只让昌伯送她过来,她心里实在舒坦不起来。 可是身边人,都换成了慕枭的人,她连发火都有些拘谨。 只在夜里,躺在床上,她才敢宣泄宣泄。 她心里憋屈。 她脸色,也比平时要冷。 下了马车,裹了裹披风,谢婉宁冷声询问,“昌伯,王爷在哪?何时会过来?” “老奴也不清楚。” “不清楚?” 剜了昌伯一眼,谢婉宁的声调,都提高了两分。 昌伯面色不改,笑着回应。 “老奴是一早接到的吩咐,要老奴送谢小姐过来,至于王爷在忙什么,又何时过来,老奴真的不清楚。不过,顶层的包厢,王爷早已经定好了,今儿虽然没有拍卖,但万仙楼开了说书的场子,故事也挺新鲜的,谢小姐可以过去等等,王爷向来准时,想来不会耽搁太久。” 谢婉宁听着这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转身进了万仙楼。 不得不跟过来的谢晚棠,也只得跟上。 只是,谢晚棠心里难受。 昨日,明明慕枭在去过景溪别院之后,情绪有些异常,似是发现了什么,明明他已经让天明带走了畅晚阁的人,对谢婉宁有所怀疑,包括知鸢的死,他也心存疑虑,可是,他却会许诺谢婉宁一起用晚膳,今儿还特意让昌伯相送,带谢婉宁来万仙楼…… 他到底查到了多少? 他这般矛盾的反应,到底是在想什么? 谢晚棠摸不透,她心里乱糟糟的。 跟着谢婉宁,一路上了顶楼的包厢,看着包厢奢华的陈设,以及摆在桌上的精致糕点,她心里更烦。 慕枭……还在意那些真相吗? 她不确定。 谢婉宁看着这包厢,心里倒是舒坦了些。 这个包厢视野开阔,坐在临窗的位置,可以将整个万仙楼的下层尽收眼底,尤其是二层中间圆台的位置,看的更是清楚。 谢婉宁喜欢这。 坐在窗边,谢婉宁拎着茶壶,为自己倒茶。 袅袅茶香氤氲扩散,沁人心脾。 是她喜欢的春风吟。 慕枭果然是在意她的,连她的小习惯,也记得清清楚楚,还让下人这般安排布置,他倒是用心。 若是在房事上,也能让她顺心如意,就更好了。 心里想着,谢婉宁低头品茗,得意又享受。 这时候,她就听到一阵欢呼叫好的声音,想着昌伯说的,万仙楼开了说书的场子,故事新鲜,她估摸着是要开始了,她忙抬头,顺着窗子看向下面。 只见说书人,缓步走上二层圆台。 瞧着他的脸,只一眼,谢婉宁的脸色,就止不住的发白,血色全无…… 第34章 尽风流 “怎么会是他?” 谢婉宁低声呢喃,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瞧着谢婉宁脸色有异,谢晚棠忙飘到窗边上,也看向下面。 说书人穿着一身烟灰色锦袍,腰间坠着一块白玉同心佩,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站在那,身姿挺拔,浑身透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自有一股君子如玉的感觉。折扇轻摇,眉目如画,又透着无尽的风流。 谢晚棠确认自己没见过他。 但是,光瞧谢婉宁那脸色,谢晚棠也知道,她一定认识这个说书人,而且关系匪浅。 三年前,谢婉宁在得知慕枭遇刺受伤,被太医断言再无站起来的可能时,她拒绝谢詹杭的安排,不肯进齐王府,她直接逃了。 那时候,她身边也是有个男人的。 算是与人私奔。 谢晚棠不知道那个男人的任何消息,但是现在,看着圆台上的说书人,她有种感觉—— 这人就是当年跟在谢婉宁身边,与谢婉宁私奔的男人。 “呵!” 谢晚棠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怪慕枭会让谢婉宁来万仙楼,原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没有暧昧,谈不上在乎,意也不在用膳,不在独处,不在消遣,慕枭肯定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个说书人,故意带谢婉宁来的。 这是明晃晃的试探。 谢晚棠想着,就听到楼下,说书人已然开始讲书了。 “书接上回,说那侯府千金与我私奔后,我们就出了京,先到了安阳。聘为妻奔为妾,她倒是甚是自知,丝毫不提成婚的事,每夜只缠着我,极尽欢愉。她爱极了一套精装的避火图,她又善舞,身子柔软,各种旁人难以实现的姿势,她都信手拈来……” “啧!” 谢晚棠听着,忍不住咂舌。 这说的,也太露骨了。 目光忍不住在谢婉宁身上瞟了瞟,谢晚棠恍然明白,为何谢婉宁敢在慈恩寺设局的时候,对自己用药,兵行险着了。 早没了清白,欲念又那般强烈,难怪了! 玩的可真花! 谢晚棠正想着,就听到“砰”的一声,她回过头来看,只见谢婉宁手中的茶盏,脱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盏中的水,混着茶叶,尽数洒在了她的绣鞋上。 谢婉宁惊得厉害。 她没想到,魏亭澜会公然讲这些,还说的这般直白。 床笫之上,情到浓时,男女欢好,花样百出,那都不过是情动的见证,怎能说与外人听? 当然,这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不知何时,慕枭来了。 不知道慕枭听到了多少,谢婉宁内心惶恐。 “王……王爷……” 谢婉宁开口,声音都忍不住的发颤,她脊背生寒,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杀气包裹着,几乎喘不上来气。 谢晚棠也有些意外。 不过转瞬间,她就笑了出来。 飘到谢婉宁对面坐下,谢晚棠的目光,不断在慕枭和谢婉宁身上回转,她慢悠悠的摩挲着桌上的茶盏,哪怕喝不到一口,她也觉得唇齿留香,茶香醉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现在,心里快活极了。 看着谢婉宁,慕枭也笑了笑。 “怎么吓成这样?” “我……” “是被这说书人的故事惊艳到了吗?” 打断谢婉宁的话,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慕枭定定的看着她,明明眉眼弯弯,含柔带笑,却又充满了危险。 这话,让谢婉宁不知道该如何接。 而慕枭也不用她回应。 按着谢婉宁的肩膀,强行把她按回到了椅子上,慕枭轻声继续。 “这说书人叫魏亭澜,从前是个举子,颇有几分才气,他说的故事虽然香艳露骨了些,但情节也算跌宕起伏。他一路从南边讲到京城,赚的盆满钵满,昨儿还在万仙楼的拍卖宴上点了天灯,甚是豪气。由此不难想见,他的故事有多好,我们一起听听,这才刚开始呢。” 说着,慕枭也坐了下来。 谢婉宁如坐针毡。 下面,魏亭澜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她脑子里盘旋回荡的,全都是慕枭刚刚说的话。 魏亭澜一路从南边,讲到了京城…… 他怎么可以这样? 当年他落魄,她只是不想与他一起吃苦,过苦日子罢了,他至于这么报复她吗? 他说书接上回,那上回又讲了什么? 侯府千金……他是只说到这种程度吗?确定没有指名道姓吗? 万一呢? 魏亭澜这是要毁了她吗? 越想,谢婉宁就越怕,她小心翼翼的偷瞄慕枭。 慕枭并不是好这种香艳故事的人,突然带她来这,听这种故事,她真怕慕枭是知道了什么,是在故意设局。 谢婉宁心跳如雷,偏这时,慕枭看过来,他们两个人的目光正好撞上。 谢婉宁吓的几乎魂不附体。 “看什么?” 慕枭牵住她的手,淡淡的询问。 谢婉宁本能的摇头,“没……没什么,真的。” “怎么这么紧张?” “我没有。” “没有就好,”慕枭勾唇,“我还以为你是太害羞了呢。” “我……” “这魏亭澜,凭借一个故事,就能大赚,富得流油,可见他才学不俗,是有几分本事的。我还约了他,等一会儿他说完这段书,就会来我们这包厢。听说,他这个故事,还是根据真实经历改编的,三年前,他人在京城,小有名气,说不准还真有名门千金跟了他,一度风流。只是不知道,那女子是谁?本王着实好奇的紧。” 慕枭慢悠悠的说着,他的目光,像是要黏在谢婉宁身上似的。 一旁,谢晚棠差点笑喷了。 逗弄…… 她脑海里,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慕枭这一招,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点点的逗着谢婉宁,凌迟着她的心,让她受尽煎熬。 谢婉宁怕是要受不住了。 谢晚棠正想着,就见谢婉宁挣脱开慕枭的拉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王爷,我有些累了,还是先回去吧。” “累了?” “我……昨夜,我等了王爷一夜,几乎没有合眼,现在实在困得厉害,有些撑不住了。而且,这种故事说得好听叫香艳,说的难听就是无耻,不论真假,都是低俗龌龊,不堪入耳。王爷何等清贵之人,也不该让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污了王爷的耳。” 理由,谢婉宁找的冠冕堂皇,她极力克制着心头的慌乱,说的也一本正经。 可惜强弩之末,终究是不中用了。 慕枭早就看透了。 “不入流吗?” 拉着谢婉宁的手腕,强迫着她坐下来,透过窗子看向外面。 慕枭压低了声音,笑的邪气。 “可是,昨日他讲的上一段,这不入流的故事的主角,那个无耻龌龊的侯府千金,出自永昌侯府。你告诉本王,他谢詹杭到底有几个女儿?与他魏亭澜缠绵悱恻,一路南下的,是永昌侯府的嫡出千金,那在本王榻上的,又是谁?” “不,不可能,我没有,王爷明鉴,都是他胡说的,是他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是吗?” 慕枭勾唇,他的手,一下下的敲击着桌面。 清冷的声音,让谢婉宁压抑至极。 “王爷……”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本王糊涂,实在难分真假。故而,还是请他上来,咱们好好问一问吧。本王眼里不揉沙子,他若说谎,他污你清白,本王剁了他喂狗,为你泄愤。可若是你说谎……” 慕枭的声音顿了顿,他敲击着桌面的手,也骤然停止。 谢婉宁的心都跟着漏了一拍。 只听他继续…… 第35章 吓破胆 “同样,本王也不会手软。” 这话,宛若从慕枭的牙缝中挤出来的,本就已经被吓得心神不宁的谢婉宁,此刻更是被吓破了胆。 这模样,慕枭看的清清楚楚。 坐在椅子上,慕枭紧盯着谢婉宁,半晌都没有动。 魏亭澜说书只说了一小段,心里惦记着慕枭有请,他很快就结束了,奔着楼上来了。 谢婉宁也瞧见了。 眼见着魏亭澜越走越快,谢婉宁真的要吓疯了,她身子都一阵发麻。 魏亭澜敢大张旗鼓的摆台子说书,丝毫不在意她的名节脸面,显然是为了报复她,什么都不在乎了。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再去奢望,魏亭澜能在慕枭面前为她圆谎? 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 一旦魏亭澜进门,她就彻底完了。 不行,绝对不行。 谢婉宁脑子疯狂乱转,她试图寻求一个良策,为自己解困。 可惜没有! 眼下这种时候,换做其他男人,她还能哄骗,还能引诱,或许还能自救,寻求一线生机。 可慕枭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她曾经缠着魏亭澜,诱惑魏亭澜的那些手段,在慕枭面前根本无用。 面对慕枭,她寻不到一点自救的法子。 “王爷……” 敲门声响起。 昌伯的声音,也从外面传了进来。 谢婉宁顺着窗子,往下看了一眼,已然看不到魏亭澜的影子了,想来是他已经到门口了。 谢婉宁只觉得,悬在头上的剑轰然坠落,直奔着她而来。 她再也承受不住。 两眼一黑,谢婉宁“砰”的一声,径直栽在了地上。 “啧!” 谢晚棠瞧着,忍不住咂舌。 当年,和魏亭澜私奔离府的时候,谢婉宁一往无前,不顾后果;不久前,和阿娘一起活埋她的时候,谢婉宁心狠手辣,眼睛都不带眨的;连带着刀五的死,知鸢的死,谢婉宁也都不放在眼里…… 明明是个手段残忍,狠辣无情的人,居然也这般脆弱,会被吓晕了。 她也不过如此! 心里想着,谢晚棠侧头看向慕枭。 只见慕枭瞟了眼地上的谢晚棠,动也没动,冷漠至极。 半晌他才看向门口。 “进。” 慕枭也以为是魏亭澜来了。 只是,推门进来的却是昌伯和天明。 天明疾步到慕枭跟前,“王爷,宫里传来消息,两刻钟前,皇上突然晕倒,据说还咳了血。” 慕枭的眸子眯了眯,“怎么会这样?” 皇上龙体康泰,没什么问题,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 天明摇头,低声回应。 “太医还在诊治,具体的消息还没传出来,情况如何尚不明朗。” “其他皇子呢?” “大皇子人就在宫里,四皇子也在,咱们接到信儿算快的,但最迟一刻钟,其他人也会陆续接到消息,大约都会进宫候着。” 皇权争夺,自来都是凶残的,几个皇子,无一善茬。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皇上突然病倒,别管是因为什么,别管是严重还是不严重,这种时候,慕枭都必须进宫候着。 等不得。 明白这一点,慕枭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谢婉宁。 “将她带回王府,送回畅晚阁,将魏亭澜也一并带回去,严加看管,剩下的等我回府再做安排。” “是。” 天明、昌伯快速应声。 这工夫,慕枭已然起身,奔着外面去了。 慕枭走的急,并没有注意到,隔壁的包厢里,还有一个熟人—— 谢詹杭! 近两日,谢詹杭也从同僚的口中,听说了魏亭澜说书的事。 虽然说书人的故事,十有八九都是胡编杜撰,大家也只是听个乐,纵然有人捕风捉影,非议几句,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但是,谢婉宁的情况特殊,这故事若是传开了,闹大了 ,到底不好。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过来,想看看情况。 是劝魏亭澜收手,离开京城,还是直接处理了他,让他彻底闭嘴…… 这谢詹杭还没想好。 但他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 只是,他没成想,他还来不及动,就先见到了谢婉宁和慕枭。 谢詹杭可不是什么天真的人。 哪怕没进慕枭的包厢,没听到慕枭和谢婉宁的谈话,但光凭慕枭带谢婉宁来了这,他就已经觉察到了危险。 再加上,他之前收到过谢婉宁的求救信。 信上说秘密已被勘破。 可若慕枭真的一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他必定会来宁和园,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急切的处理掉了谢晚棠的尸体,不惜下了重手。可到现在为止,慕枭都没有登门,反而来了魏亭澜这…… 显然慕枭还没拿到实证。 那封信,十有八九不是出自谢婉宁之手,而是慕枭对他的试探。 分尸,焚尸…… 他自以为处理干净,永绝后患的一步棋,怕早已被慕枭看在眼里,他大约早就中了慕枭的计,成了慕枭钩上的鱼。 他和谢婉宁情况不妙。 这些事,谢詹杭都在心里想的清清楚楚。 眼见着慕枭离开,行色匆匆,见昌伯和天明将晕厥的谢婉宁带走,连带着魏亭澜,也一并被押走了,谢詹杭不敢耽搁,他带着下人出了万仙楼,上马车直奔永昌侯府。 一进府,谢詹杭就把管家叫了过来,他脚步不停,边走边吩咐。 “快,集结府卫,我有事要吩咐。” “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快去。” 谢詹杭不答,只是催促。 见状,管家不敢再耽搁,他即刻去叫人。 谢詹杭则去了书房,他拿了钥匙,直奔侯府库房。 慕枭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心慈手软,更跟他毫不沾边。事情尽数败露,这种时候,想平其怒火,那是痴人说梦。 想要保命,唯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愿。 但…… 筹码得足,速度得快! …… 宫门口。 慕枭和一众皇子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子时了。 夜幕笼罩下,飞檐上的屋脊兽,影子投在地上,像是人心中藏着的暗鬼,一个个的露着獠牙,危险至极。 几个皇子走在一起,各个金尊玉贵,风度翩翩。 但人心如何,却很难说。 出了宫门,众人说了几句,就各自散了。 慕枭也要走,慕昭缠着他说话,一直到马车边上,慕昭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说皇上的龙体。 天明、天晴两个人,都站在马车边上。 看到他们,慕枭微微蹙眉。 两个人,都被他派了差事,这个时候,他们过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的差事办妥了,有事回禀。 “有消息?” “是。” 天明、天晴对视一眼,快速应了一声,不过,因为慕昭在的缘故,他们倒也没急着开口。 慕枭心领神会,他转头看向慕昭。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吧。” “六哥,什么消息啊?你脸色怎么不大好?是不是有什么事啊?需要帮忙吗?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六哥你尽管说,我一定竭尽所能。我现在可不是只嘴上厉害的小废物了,我可厉害着呢。” “嗯。” 慕枭点点头,直接上了马车。 天明、天晴两个人也跟上,他们赶车离开。 慕昭看着他们,收敛了面上的玩世不恭,他眸色微微暗了暗。 半晌,他才转身离开。 马车上。 慕枭也不兜圈子,他冷声询问。 “说吧,都查到了什么?” 第36章 谢晚棠 闻言,天明先开口回应。 “王爷,刚刚魏亭澜都已经招了,他在万仙楼说的故事,全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是。” 天明丝毫不隐瞒,他微微顿了顿,随即解释道。 “据魏亭澜说,三年前他落榜之后,本欲留在京中,一边抄书赚银子,一边备考。那时候,正赶上王爷遇刺受伤。王爷可记得,当时为了布局,曾让太医上禀说伤势严重,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与此有关?” “是。” 天明点头,快速继续。 “当时这消息,也传到了永昌侯府嫡出小姐谢婉宁的耳中,她不愿进齐王府,故而诱惑魏亭澜,令其带她私奔逃婚。” 慕枭细想想,也不算太意外。 当时,他特意让太医把伤势往重了说,再也站不起来,成了残废,损了身子,丢了前程,没了指望…… 这种情况下,谢婉宁不愿跟他,也没什么稀奇的。 慕枭想着,就听到天明又道。 “之后,谢婉宁跟着魏亭澜,一路南下,与他过起了小日子。 起初的时候,靠着谢婉宁带出来的银钱,他们的日子过的还算顺遂,但到了半年前,他们手中的银子所剩无几,谢婉宁吃不了苦,对魏亭澜的不满也就越来越多,故而渐渐生了异心。 当时他们住在酉阳。 一次偶然的机会,谢婉宁结识了一个富商,几次接触下来,她就背着魏亭澜,与富商逃了。 魏亭澜不甘心,这才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 让魏亭澜意外的是,这话本子卖的出奇的好,见此,他就动了心思,开始说书,还来了京城。” 魏亭澜如何,慕枭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 “跟在魏亭澜身边的是谢婉宁,那这三年,在齐王府的是谁?” 天明也问过,只是,魏亭澜知道的不多。 “属下问魏亭澜,他说,谢婉宁与他私奔南下后,曾在一次醉酒后,洋洋得意的说,永昌侯会替她善后,还说会有冤大头,来齐王府代她受苦,至于其他的,魏亭澜也不知道。” “属下知道。” 几乎是在天明话音落下的瞬间,天晴就开了口。 慕枭闻声,快速看向天晴。 “说。” “跟在王爷身边的女子,是永昌侯的另一个女儿,名叫谢晚棠。” “谢晚棠!” 慕枭闻言,低声呢喃。 明明自来冷清的人,这一刻,眼中却止不住的泪意翻滚。 难怪当初,床榻之上,他轻唤她“宁儿”的时候,她那么抗拒,而是央他唤她“晚晚”。 顶着谢婉宁的身份,在他前程最无望的时候,进齐王府跟了他,不但无名无分,甚至于连自己的名字都没了。 晚晚——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抗争了。 慕枭心疼的厉害。 谢晚棠一直跟在慕枭身边,听着他的低喃轻唤,瞧着他痛苦又怜惜的模样,她那颗早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她的眼泪,簇簇的往下落,根本止不住。 她高兴。 高兴于真相一点点被揭开,慕枭知道了她的身份,高兴于慕枭心里有她,怜她疼她。 她也难过。 难过于活着的时候,没能在慕枭跟前做一次自己,没能以谢晚棠的身份面对他,从始至终给他的好与坏,都掺杂了谎言。难过于一切都来的太晚,阴阳相隔,情不愿断,却不得不断。 谢晚棠一颗心像是被揉碎了似的,疼也辗转反复。 这时,他就听慕枭哽咽的询问。 “她也是谢詹杭的女儿?” “是。” 天晴点头,眼睛里也微微泛起了一抹红,语气中带着嘲弄。 “晚棠小姐也是永昌侯的嫡女,是谢夫人所出,与谢婉宁是孪生姐妹。据属下查到的当年接生的稳婆说,晚棠小姐只比谢婉宁晚出生一盏茶的工夫。但就是这一盏茶的工夫,毁了她的一生。” 慕枭拳头攥紧,眼神阴鸷。 谢晚棠泣不成声。 天晴道,“据说,在谢婉宁出生后,有满天霞光入宅,似是大吉之相。永昌侯大喜,当即便让人请来大师,为谢婉宁批字算命。可是,大师一来就说,谢婉宁一生受宠,晚棠小姐生来带灾。 这话,让永昌侯和永昌侯夫人上了心。 在晚棠小姐生下来的第三日,她就被永昌侯扔进了侯府西南角的一个破落院子里,一关就是十几年。 对外,永昌侯府只承认谢婉宁一个女儿,并不承认晚棠小姐。 所以除了伺候她的沈嬷嬷,没人知道她的存在。 连带着晚棠这个名字,也是沈嬷嬷起的。 不敢用‘婉’字,沈嬷嬷用了“晚”,而棠则是因为她住的那个破落院子里,有一树秋海棠。 三年前,谢婉宁与人私奔,拒绝入齐王府。 而永昌侯当时得罪王爷,也说好了要往齐王府送人,他怕再因为这事惹恼了王爷,这才把晚棠小姐放出来,他以沈嬷嬷的命做要挟,逼晚棠小姐顶着谢婉宁的身份,进了齐王府。” “咔!” 慕枭攥紧的手,用了大力。 他拇指上的玉扳指,硬生生被他捏断了。 断口划破慕枭的手指,血,顺着伤口处冒出来,流了他一手。 谢晚棠见状,忙靠过来。 她想伸手去帮慕枭处理伤口,她想告诉他,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没必要为了这点事伤了自己。 可是,她这几乎透明的魂魄,什么都做不了。 她无能为力。 谢晚棠心疼。 但慕枭却根本感觉不到疼。 谢晚棠进齐王府三年,她是死是活,过的好还是不好,谢詹杭从来都没过问过,而谢婉宁进府不过月余,谢詹杭就出手为她筹谋争宠,这其中的差别显而易见。 慕枭知道谢晚棠大抵是不受宠的。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不受宠到这种地步。 灾星? 简直荒唐! 慕枭抬眸看向天晴,“晚晚在永昌侯府,过得很不好,是吗?” “是,除了沈嬷嬷,谢家没人在意她。” 明知道答案,可慕枭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而问了这一句后,他的心更痛的窒息。 难怪他的晚晚,喜欢做些家常小菜,说那更有家的味道。 难怪她那么渴望家,渴望家的温暖。 因为她没有家。 没享受过那种温暖。 可是,一直到死,他都没能给她一个家,没能给她一个名分,没能让她重新做回她自己。 慕枭怨自己,他恨自己发现这一切发现的太晚。 “晚晚……她……是怎么没……没的?” 慕枭询问。 短短一句话,他停顿了几次。 天晴的眼角也染上了泪意,怕慕枭看到,他侧过头,忙用手把泪珠子擦掉。 “谢婉宁遇上的富商,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跟了那富商只十日,就被富商卖进了花楼里。还是永昌侯府的下人南下办事,逛花楼的时候,无意中遇见了她,这才把她带回了京城。 知道王爷身子恢复了,晚棠小姐也在齐王府过得不错,还怀了小公子,她心生嫉妒。 她后悔了。 故而,在晚棠小姐生子半月后,她央着永昌侯夫人以身子有恙为由,将晚棠小姐骗回了永昌侯府。 她和永昌侯夫人,她们……” 天晴哽咽。 活埋两个字,他说不出口。 谢晚棠死前经受的那些折磨,他更是不忍想,不忍提。 说不下去,天晴红着眼睛看着慕枭,长呼了一口气,他道,“王爷,属下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见了她,就都明白了……” 第37章 百日恩 齐王府。 慕枭回来,便在天晴的带领下去了花厅。 一进来,慕枭就瞧见一个老嬷嬷,蜷缩在桌子底下,她警惕的看着给她递糕点的昌伯,慌乱的直往桌子底下缩。她头发花白,脸上有好几道伤痕,一身土灰色的衣裳,也破了好几处,狼狈的紧。 “她是……沈嬷嬷?” 慕枭看着老嬷嬷,下意识的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天晴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这种时候,天晴能带他来见的,也就只有曾经伺候谢晚棠,并成为谢晚棠软肋的沈嬷嬷了。 听着慕枭的话,天晴轻轻点头。 “王爷睿智,此人就是晚棠小姐身边的沈嬷嬷。”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被急疯的。” 天晴丝毫不隐瞒,他冲着慕枭道。 “她见证了晚棠小姐离世的整个经过,她想救人,却求而不得,被硬生生给急疯了。” 一边说着,天晴一边走向沈嬷嬷,他从昌伯手里将糕点拿过来,蹲下身子往沈嬷嬷身边凑了凑。 伸手将糕点递给沈嬷嬷,天晴低喃。 “嬷嬷,吃糕点了。” 看着天晴,沈嬷嬷眼神呆滞,她歪着头思量半晌,转而惊恐的摇头。 “呜……呜呜呜……呜呜呜……” 沈嬷嬷哭嚎不止。 紧接着,她的身子又往桌子里缩了缩。 天晴叹息,声音也放柔和了些,“沈嬷嬷,这是晚棠小姐让属下给嬷嬷准备的糕点,是晚棠小姐亲手做的,嬷嬷尝尝可还喜欢?” 晚棠小姐…… 听到这几个字,沈嬷嬷呆滞浑浊的眼神,有那么瞬间的清明。 她满是惊恐的脸上,也缓缓爬上一抹笑。 可这笑还没及眼底呢,就在转瞬之间,又被极度的恐慌和心疼取代了。 沈嬷嬷摇头,“不……不是,不是。” “沈嬷嬷……” “你们又想骗老奴,又想利用老奴去害晚棠,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都是恶鬼,你们都不得好死。” 碎碎的念叨着,沈嬷嬷抱着桌腿,咯咯直笑。 “你们再也骗不了老奴了,老奴再也不会上当了,不会了。” “沈嬷嬷,真的是晚棠小姐……” “你闭嘴。” 天晴还想开口,就被沈嬷嬷的吼声给打断了。 沈嬷嬷死死的盯着他。 “别骗我了,我是不会上当的,你们活埋了晚棠,你们扒了她的衣裳,绑着她的手脚,你们划烂了她的脸,把她推进土坑里,就那么活埋了她。我都瞧见了,我什么都瞧见了,你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都是恶魔,恶魔……” 沈嬷嬷嘶吼。 她用头,一下下的撞击桌子。 哪怕是疯癫状态,愧疚和自责,还是填满了她的心。 “都怪我,都怪我,都是为了我,她都是为了我啊,要不然她不会受制于人,她不会死的,不会的。” “嬷嬷……” “报仇,报仇,报仇!” 沈嬷嬷念叨着,下一瞬,她整个人直接冲着天晴扑了过来。 她头撞到了桌子,额头瞬间肿了一块。 可她浑然不觉。 扑向天晴,沈嬷嬷伸着手,去掐天晴的脖颈,她带着伤痕的脸,暴怒的几近狰狞扭曲。 “害了晚棠,都该死,都该死,活埋,活埋,埋,埋……” 沈嬷嬷一遍遍的吼。 天晴不但不还手,还小心翼翼的护着沈嬷嬷。 他手中的糕点掉落在地上,沈嬷嬷就抓着那些糕点,像是在抓一抔又一抔的黄土,用力砸向天晴的脸。 “活埋,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活埋了晚棠,我就活埋了你们,一个也不放过,一个也别想逃,都得死,都该死,该死,该死。” 完全沉浸在恨意里,沈嬷嬷疯狂的乱吼。 慕枭看着眼眶发红。 为沈嬷嬷。 更为谢晚棠。 难怪之前他问天晴,谢晚棠是怎么死的,天晴不忍开口,而是要带他来见沈嬷嬷,还说一看便知。 原来,谢晚棠死的这般惨。 被羞辱,被毁容,被活埋—— 慕枭心像是被揉碎了一般,血气上涌,一时间,他嘴里全都是血腥味,他硬撑着,才将那味道给咽下去。 他脑海里,都是之前在景溪别院看到的谢晚棠的尸体。 活着的时候,被那般凌虐。 死后,又被那般对待。 谢家人……全都该死! 慕枭快步上前,轻轻拉住沈嬷嬷的手,将她搀扶起来。 “嬷嬷,我会为晚晚报仇的。” 沈嬷嬷歪头看他。 慕枭努力勾了勾唇,他用尽全力,才在那张近乎被恨意冰封的脸上,挤出一抹惨淡的笑来。 他红着眼睛,轻轻抬手,为沈嬷嬷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再开口,他语气温柔又坚定。 “嬷嬷,我叫慕枭,我是晚晚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晚晚吃的苦,我都已经知道了,嬷嬷你说的对,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伤害她的人,全都该死,一个也不能放过。这些都交给我,给我一日时间,好吗?” “慕……” “慕枭,晚晚的夫君。” 见沈嬷嬷反应困难,慕枭又重复了一次。 许是“晚晚的夫君”几个字,打动了沈嬷嬷,疯癫如她,有那么瞬间的清醒。 猛地抓住了慕枭的胳膊,沈嬷嬷身子一软,就冲着慕枭就跪了下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是晚棠的夫君,对她总归是有几分情意的,你帮帮她,她死的好惨,你帮她报仇,求你帮她报仇。老奴求你了,老奴给你磕头,磕头,求你,求你帮她,帮她……” 沈嬷嬷一边哀求,一边就冲着慕枭磕头。 她动作极快。 “砰!砰!砰!” 几乎是转瞬之间,沈嬷嬷就磕了好几下,她用了全力,额头直接磕出了血。 血顺着她额头流下来,让她更添了几分狼狈。 慕枭心酸。 而这时刚进来的谢晚棠,瞧着这一幕,她更心疼。 自打三年前开始,谢晚棠就没再见过沈嬷嬷,她知道,谢詹杭为了控制她,一直囚禁着沈嬷嬷,每半年,谢詹杭都会让沈嬷嬷传一封报平安的信给她,也警告她一定要老实,不然沈嬷嬷性命难保。 被囚禁的日子什么样,谢晚棠太清楚了。 她知道,沈嬷嬷受她拖累,这三年,过得必定算不上太好。 可她也没成想,沈嬷嬷会变成这样。 在她记忆中,那么温柔,那么和蔼的沈嬷嬷,此刻,却疯癫又无助,她脆弱的宛若秋末的枯叶,风一吹就会凋落,就会破碎。 谢晚棠心疼。 她看着沈嬷嬷那一瞬,心几乎是被放在了火上炙烤。 但是,她很清楚,沈嬷嬷到了慕枭身边,就算解困了,慕枭必定会善待她,会让她过些舒坦日子。 沈嬷嬷的往后,她不需要担心。 眼下她担心的是孩子。 “王爷……” 魂魄冲到慕枭身边,谢晚棠伸手去拉他。 手,瞬间虚无。 拉不到慕枭,谢晚棠急的要命,她扯着嗓子喊,试图让慕枭听见。 “王爷,快去救我们的孩子,谢婉宁被谢詹杭的人带走了,她走时还带走了我们的孩子。谢婉宁就是个疯子,仗着有谢詹杭善后,她什么都敢做,孩子落到她手上,太危险了。王爷,王爷,救救孩子,你听到没有,快去啊,王爷……王爷……” 谢晚棠喊得歇斯底里。 哪怕她知道,阴阳相隔,慕枭未必会听到她的求救。 可是,之前慕枭也曾抱过她的,那么真切的拥抱,那么温暖的胸膛,让她心存念想。 也或许,慕枭这次就能听见呢? 第38章 护身符 只是,有的念想,终究是妄想,想着的时候固然美好,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谢晚棠的喊声,慕枭根本听不到。 孩子的危机,慕枭也还全然不知。 谢晚棠急得团团转。 见实在叫不动慕枭,谢晚棠索性也不多耽搁,红着眼睛看了沈嬷嬷一眼,她转身就飘走了。 她得去跟着谢婉宁,还有谢詹杭他们。 她得去守着孩子。 …… 永昌侯府。 谢晚棠一路跟着谢婉宁过来,孩子一直在哭,她的心都要被哭碎了。 侯府里,谢詹杭和谢夫人已经在宁和园等着了,见谢婉宁回来,他们急忙迎上来。 “宁儿,你怎么样?” 谢夫人抓着谢婉宁的手,急切的询问。 她的目光,不断在谢婉宁身上逡巡打量,她生怕谢婉宁受伤。 谢婉宁知道谢夫人担心什么,她泪眼婆娑的回应。 “娘,我没事,齐王还没来得及逼问我,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进宫了,我晕倒之后又装晕,他们不敢碰我,也没机会审问我,我算是逃过了一劫,我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 谢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悬着的心放下些许,她转头看向谢詹杭。 “侯爷,齐王不是省油的灯,眼下宁儿虽然逃过了一劫,可一旦他发难,终究还是麻烦。依我看,咱们还是趁着时候还早,先送宁儿离京避祸吧。” 谢夫人说完,也不等谢詹杭回应,她忙掏了一大堆银票,塞进谢婉宁手里。 “宁儿,这些你拿着,路上总归有用。” “嗯。” 谢婉宁点头接过银票。 她也想逃。 这京城,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她怕再见到慕枭,怕再被慕枭掐着脖子威胁质问。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真的太可怕了,她再也不想体会了。 而她也知道外面的日子有多苦。 有银子,万事好说,可若是没有银子,那衣食住行都可能出问题,寸步难行,危险也会随之而至。 她也不想再尝那种滋味了。 心里想着,谢婉宁将银票攥紧收好,她转而看向谢詹杭。 “爹,什么时候可以送我走?” “已经在安排了。” “好。” 谢婉宁长舒了一口气,她转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黑衣人,这是谢詹杭的心腹,就是他将她从齐王府带出来的。 谢婉宁看向他怀里,他抱着的,正是谢晚棠和慕枭的孩子。 谢婉宁冲他伸手。 “给我。” “是。” 黑衣人应声,将孩子递给谢婉宁。 谢晚棠的魂魄,瞧着这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谢婉宁要做什么,可她能够察觉到危险。 她想上去抢孩子。 可终究不能如愿。 谢婉宁抱着孩子,到谢詹杭和谢夫人跟前。 一看孩子,谢夫人便脸色难看,“怎么把他也带来了?灾星生的孩子,也是个小灾星,把他带进府来,也不怕给侯府添晦气,给你自己添灾祸。” 谢夫人的话刺耳。 谢晚棠听着,心痛的要命。 谢夫人不喜欢她,嫌恶她,她可以接受,可是她的孩子有什么错,何苦这么说一个孩子? 谢夫人可不知道谢晚棠在,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当然,即便知道,她也不在意。 甚至是变本加厉。 谢夫人看向黑衣人,冷声吩咐,“赶紧把这晦气的玩意带走,齐王本就是个活阎王,这孩子进了咱们府,还不得让他变成条疯狗,冲到咱们府里来咬?送走送走,别惹麻烦。” 黑衣人闻声,看向谢婉宁。 谢婉宁抱着孩子不但没松手,反而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娘,不能送走。” “宁儿……” “娘,慕枭不好惹,就算爹为我苦心安排,我也未必就一定能全身而退。为了活命,我需要一个护身符,而这孩子,就是我手上能握住的最好的筹码,我怎么可能放手?” 这些事,谢婉宁早就想明白,她说完侧头看了看谢詹杭。 谢詹杭倒是没反驳。 “带着也好。” 到底是慕枭的孩子,他心里总归是在意的。 而慕枭若是在意谢晚棠,那就必然也会爱屋及乌,自然的,他对孩子的在意也就更甚了。 在乎,就是软肋,就是短处。 谢婉宁将孩子带在身边,的确可以为她求一线生机。 比没有强。 谢詹杭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没再兜圈子,将自己的安排,都告诉了谢婉宁。 “孩子带着吧,我的人会护送你离京,一路南下,不过到安阳之后,就会再转路北上,回到京城附近。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灯下黑,从来都不失为一个好策略。避过了这个风头,等之后再去哪,你自己安排,不必告知我,也不必告知任何人,你万事小心就是了。” “多谢爹。” “记住,以后你不再是谢婉宁,舍弃了这重身份,才更安全,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儿,不再是永昌侯府的小姐,多收敛些才好。” 谢婉宁闻言,抱着孩子的手骤然收紧。 她力道太大了,以至于孩子疼的难受,哭的厉害。 谢晚棠急。 她伸手又去抢孩子。 然而,这对谢婉宁造不成任何伤害,谢婉宁只是冷眼看着谢詹杭。 “爹,我永远都是永昌侯府的人,是爹的女儿,是谢婉宁。这身份,我舍不了,这情,咱们也断不了。” 她不喜欢谢詹杭这话,她不想像破烂的抹布,被谢詹杭丢掉。 她不甘心。 她又不是谢晚棠那个灾星,何至于这般被嫌弃? 她不喜! 谢婉宁什么意思,谢詹杭懂,看着她,谢詹杭只觉得她愚蠢。 可时间不等人,眼下,他已经没有时间,跟谢婉宁掰开揉碎的去讲那些道理了。 谢詹杭没应谢婉宁的话,他只是轻声开口。 “走吧。” 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 谢婉宁稍稍安心。 虽然她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风平浪静,才能转危为安,但是,她心里终究还是盼着重回侯府的。她生来就天降祥瑞,霞光满天,她自来受宠,她也该过好日子的。 她不想自己就终结在犹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这一日。 她还盼着以后呢。 心里全是盘算,对上谢詹杭的眸子,谢婉宁轻轻点头。 “好。” 谢婉宁应声,抱着孩子跟上谢詹杭,一起往外去。谢夫人见状,也心急的跟着,想要送一送女儿。 这一次,可不比三年前。 这一别,再相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谢夫人舍不得。 只是,他们才走了没几步,还没见到谢詹杭安排的护送谢婉宁的人呢,他们就见管家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侯爷,不好了,齐王带着人来了。” “什么?” 谢婉宁吓的腿软,她差点栽倒。 而谢晚棠,则喜极而泣。 慕枭终于来了,她拦不住谢婉宁,救不下孩子,但是慕枭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 谢晚棠心里想着,就见谢詹杭眸色沉沉,他抬手抓住谢婉宁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 “别慌。” “爹,慕枭来了,他不会放过我的,我……” “我说了,别慌。” 止住谢婉宁的话,谢詹杭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怕,爹还为你安排了后路,纵使是天王老子来,也伤不了你分毫,他慕枭,也动不了你……” 第39章 枕边人 谢晚棠完全处在了震惊中。 她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谢詹杭居然还会为谢婉宁留后路,会为谢婉宁善后。 都道父爱如山。 此刻,谢詹杭倒是一副可为儿女遮风挡雨的慈父模样。 这跟背对着她的尸体,口念佛语,却要求死士分尸、焚尸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谢詹杭对谢婉宁的好,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谢晚棠恨。 但谢婉宁却高兴的要命。 “宁儿多谢爹爹,”喜上眉梢,谢婉宁急声回应,她也没忘了询问,“爹,你是怎么做到的?有把握吗?那慕枭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发起火来,杀人不眨眼,真的能行吗?” “嗯。” 谢詹杭点头。 “放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固然厉害,但总归上头还有人呢,他还不能为所欲为。” 没有细说,可一句“人外有人”,却让谢婉宁放心不少。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们父女俩说话这工夫,慕枭已经带着人,进了永昌侯府。 慕枭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手中提着一把剑,一如他的模样,通体发黑,在暗沉的夜色中,透着一股杀气。 天明、天晴紧随其后。 再之后,是十来个齐王府的府卫。 看着这阵仗,几乎被恨意吞没的谢晚棠,心头不禁一松。 她了解慕枭的功夫,就算是慕枭单枪匹马,只要他来,孩子大抵就会平安。更别说还有天明、天晴两人陪同,还有那么多的府卫在。 她的孩子,会平平安安的。 一定会。 谢晚棠双手合十,一遍遍的在心里祈祷。 她飘到慕枭身侧,与慕枭并肩站着,她紧盯着慕枭,目光灼灼。 谢詹杭微微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将谢婉宁护在身后,他看向慕枭,像是个没事人似的,言笑晏晏。 “臣参见王爷,不知王爷深夜带人闯府,这是何意?” “永昌侯不知?” “臣不知。” “呵!” 谢詹杭开口说谎,脸不红心不跳,慕枭听着,不禁哂笑。 “都说官字两张口,永昌侯这张嘴,胡说八道,本事卓然,还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王爷,臣的确不知是哪得罪了王爷。” “那本王告诉你。” 一步步走向谢詹杭,慕枭周身的杀气毫不遮掩。 “永昌侯,你纵容永昌侯夫人谢氏,嫡女沈安宁,杀了本王的王妃,还抢夺本王的嫡长子,冒犯皇家,冲撞皇族,其罪当诛。你谢詹杭徇私舞弊,埋尸分尸,纵刁奴强闯齐王府,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这些,难不成永昌侯都想用一句‘臣不知’给抹平了?” 一字一句,冷冽至极。 那滚滚而来的杀气,就像是风卷黄沙,迎面砸在谢詹杭的脸上。 他倒是不至于怕。 可他震惊。 慕枭说“本王的王妃”!说“本王的嫡长子”! 当初,谢晚棠是被一顶小轿抬进齐王府的,没有婚事,没有名分,甚至连纳妾都算不上,谢晚棠和那孩子,自然是配不上这样的称呼的。 可既然慕枭开了口,想给谢晚棠一场婚事,想给那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又有何难? 如果谢晚棠还活着,那他就真成了慕枭的岳丈。 地位显赫,前程可期。 可偏偏谢晚棠已经死了! 看着慕枭,听着那些质问,谢詹杭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也忘了辩驳。 同样,谢晚棠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慕枭会这么说。 王妃—— 身份地位,谢晚棠不在乎。 可她在乎慕枭的情意,在乎他清冷外表下,对她浓烈的好,那就像是寒冰包裹的火种,炽热温暖,带着希望。 谢晚棠遗憾,要是她能早点知道慕枭的心,也早点认清自己的心,那该多好! 要是她能多活几年,能活着听到慕枭这话…… 那该多好! 慕枭不知谢晚棠的心思。 他看着谢詹杭,见谢詹杭不回应,他也不在乎。 左右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调查清楚了,谢詹杭回应与不回应,在他这,其实都是一样的。 慕枭冷眼看向谢詹杭身后的谢婉宁。 “孩子给本王。” 闻言,谢婉宁抱着孩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与慕枭拉开距离。为了防止慕枭对她动手,她将孩子竖抱着,尽量挡在了自己身前。 这一幕,让本就满心怒火的慕枭睚眦欲裂。 他猛地提剑对准谢婉宁。 “别让本王说第二次。” “王爷!” 谢夫人瞧着慕枭准备动手,忙长开双臂,挡在谢婉宁身前。 她红着眼睛,满眼哀求的看着慕枭。 “王爷,咱们都是一家人,动刀动剑,难免伤了情分,有什么咱们好好说不好吗?” “好好说?” 看着谢夫人的样子,慕枭只觉得讽刺。 天晴说,谢晚棠被活埋前,之所以会回永昌侯府,是因为谢夫人以身子有恙为借口,骗了她。疯疯癫癫的沈嬷嬷说,谢晚棠被谢婉宁活埋的时候,谢夫人就在边上瞧着,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同样是女儿,甚至是双生女,是同一日出生,连长相也极其相似的两个人…… 可这碗水…… 谢夫人一个端到了天上,一个砸进了地狱。 有这样的娘,是谢晚棠的不幸。 他们这一家子,因为什么狗屁大师的一句“生来带灾”,认定了谢晚棠是灾星。 可在他看来,谢晚棠生来带灾,根本不是自身带灾,而是生来受灾。 生在了这样一个人家,遇上了这样的爹娘和嫡姐—— 这才是谢晚棠的灾。 慕枭恨得牙痒痒,他看着谢夫人,眼神更冷。 “你想怎么跟本王好好说?” 慕枭语气是冷。 可是,在谢夫人看来,这种时候还能开口,那就是机会,就该争取。 抿了抿唇,谢夫人壮着胆子上前。 “王爷,臣妇知道你是个重情的人,可是,这三年跟在王爷身边的是谢晚棠,并非是宁儿。宁儿生时满天霞光,天降祥瑞,而谢晚棠是大师断言的灾星,是不祥之人。 原本陪在王爷身边的,就该是宁儿。 现在,宁儿只是更正了错误,让一切回归到正轨罢了。 宁儿和谢晚棠是双生姐妹,长相相似,身量相当,她自小有夫子教导,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样样精通,才气过人,更重要的是,她的命格比谢晚棠好,也更能给王爷带来福气。 王爷不损失什么,就能得到一个更好的枕边人,这不好吗? 王爷何至于喊打喊杀?” 越说,谢夫人就越觉得自己有理,底气十足。 可在慕枭看来,却尽是歪理。 慕枭根本懒得搭理她。 转头看向谢詹杭,慕枭冷声开口,“永昌侯呢?也是如此想的?” 谢詹杭抿了抿唇,稍稍思忖,之后才浅声回应。 “王爷重情,对晚棠有情,是晚棠的福分。只是她到底命薄,虽借着婉宁的身份偷得三年光阴,却终究命短,早早便香消玉殒了。 王爷说,是婉宁活埋了她,那是无稽之谈。 臣可作保,绝无此事。 婉宁之所以会去齐王府,我们永昌侯府,之所以也瞒下了晚棠的死,也是想将王爷的痛苦降到最低,是一片苦心,还望王爷明鉴。” “就是就是。” 谢夫人点头,连连附和。 看着他们这副嘴脸,慕枭止不住的作呕。 “绝无此事?是她命短?你们一片苦心?这么说,本王还得对你们感恩戴德了?” 这种话,他们怎么说得出口? 手中的剑骤然偏移,抵在了谢詹杭的咽喉处,慕枭冷喝。 “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臣不敢。” “本王看你敢的很,”慕枭咬牙切齿,“人证物证,本王都有,你们对本王的王妃做了什么,本王心知肚明。谢詹杭,本王没直接动你,那是给你脸,你还妄图诓骗本王,护着那个无耻之女,你想死吗?” 人证物证慕枭都有,听到这话,谢詹杭也不意外。 毕竟,所有事慕枭都说的那么清楚。 刚刚他那么说,也不过是赌一赌而已。 赌输了,他认。 对上慕枭的眸子,谢詹杭勾唇笑了笑。 “诓骗王爷,是臣的不是,但臣也是护女心切,还望王爷见谅。内子的话说的荒唐,可有一句却是对的,这事不值得王爷喊打喊杀,而且只怕……王爷也打不起,杀不起!” 说着,谢詹杭往慕枭身后瞟了一眼。 “王爷不信,且回头看看。” 闻声,慕枭回头。 同样,慕枭身侧的谢晚棠,也跟着回头看了过去…… 第40章 眼中钉 他们都看到了,齐王府的府卫之后,不知何时还站了两个人。 大皇子景王慕临,以及皇上身边的冯公公。 见到他们,谢詹杭心下大定。 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慕枭身侧,谢詹杭缓缓勾唇,“王爷,有的时候,做人留一线,对人对己都有好处。真的闹到不可收场,最后是伤人还是伤己,那可就不好说了。” “是吗?” 回眸,慕枭看向谢詹杭。 “你知道,不可收场的时候,本王一般都如何收场吗?” “臣……” “本王喜欢杀人放火,一了百了。” 不等谢詹杭回应,慕枭就先给了答案,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字字如刀。 谢詹杭听到了,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知道,慕枭没说谎。 慕枭之所以会被朝臣称为活阎王,除了他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另敌人闻风丧胆之外,还因为他对待朝臣,也从不手软。但凡是犯在他手里的人,别管官多高权多重,他处理起来,都雷厉风行,从不眨眼。 慕枭不会将他、将谢婉宁和永昌侯府放在眼里。 只是,今日想动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谢詹杭浅笑。 “王爷的脾气向来如此,臣了解,只是凡事都有例外。今日,臣怕是不能让王爷如愿了,还请王爷恕罪。” 谢詹杭说完,再不看慕枭,他又往前了两步,迎向慕临和冯公公。 慕枭没动,只定定的看着谢詹杭的背影。 谢詹杭的话谢晚棠也听到了。 虽然一直不怎么接触外面的人和事,可谢晚棠听下人说过,景王慕临是大皇子,占了一个“长”字,颇有野心。这些年来,慕枭屡立战功,在一众皇子中极为出众,很得皇上青睐,因此,慕临也视他为眼中钉。 两个人一直都不对付。 慕枭身边,一直都有慕临安插的眼线。 之前,慕枭以祭天丘圜做局,设计了谢婉宁和谢詹杭,也拔出了他身边暗藏的慕临的棋子。 谢晚棠可以肯定,慕临一定记着这个仇呢。 他现在出现,的确不妙。 慕临,就是谢詹杭为谢婉宁寻的后路,而他边上那个冯公公,则代表了皇上,更是慕枭碰不得的人。 为了谢婉宁,谢詹杭倒是用心。 谢晚棠红着眼睛侧头。 定定的看着慕枭,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担心慕枭为了她意气用事,授人以柄,被慕临算计。一旦中招,凭着慕临和慕枭的关系,凭着慕临的性子,慕临一定会下重手,扒慕枭一层皮。 不值得的! 只要能保孩子平安,能保全他自己,其他的事,她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死都死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似有所感,慕枭侧头,看了眼谢晚棠的位置,他凝眉,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他的心却像是被拴在了那,移不开眼。 这片刻的工夫,谢詹杭已经到了慕临和冯公公跟前。 “臣见过王爷,恭迎王爷大驾。” “侯爷快请起。” 慕临笑着虚扶了谢詹杭一把。 “侯爷提供的矿脉图,颇得父皇看重,父皇已经安排人南下查看了,若是情况属实,那侯爷便对社稷有功,是天启的大功臣。父皇特意命本王与冯公公一同来传口谕,侯爷接旨吧。” “臣在。” 谢詹杭跪下,连带着院中的一众人,也都扑啦啦的跪了下来。 唯有慕枭,站在原地没动。 慕临看向他。 “六弟,父皇口谕,冯公公亲自传旨,六弟既在,也听一听吧。还是说……这旨,六弟不想听?” 慕临语气柔和,但耐人寻味的话,却每个字都透着危险。 慕枭没答,他跪下接旨。 慕临心里痛快。 哪怕是仗着皇上的势,可慕枭到底算是在他面前下了跪,低了头,他心里舒坦。 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些,慕临转而看向冯公公。 “公公请吧。” 冯公公点头,随即上前一步。 尖细的声音瞬间传遍了院子,“永昌侯谢詹杭一心为国,于社稷有功,矿脉一旦查证为实,晋封永昌侯为定国公,赏白银万两,赐伏龙金牌一枚,见金牌如见朕,可免死罪,钦此。” 伏龙金牌,免死金牌。 慕枭不知道谢詹杭从哪得来的矿脉图,又是什么矿脉,但是免死金牌到手了,谢詹杭的确无惧。 再加上来传旨的还是慕临,这分明就是堵死了他的路。 再想动手,难如登天。 这些慕枭都清楚,他眯着眼睛,盯着谢詹杭。 是他小瞧谢詹杭了。 慕枭正想着,谢詹杭已然接了旨,慕临恭贺他,两个人你来我往,倒也说的热闹。 不过很快,慕临就到了慕枭身边。 “六弟,好巧,刚刚看六弟在和永昌侯在聊天,似有不快,不知是在聊什么?” 一边说着,慕临一边瞟了眼慕枭手中的剑。 “好端端的,怎么还拿上剑了?都说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人可不好。尤其是,今日永昌侯奉上了矿脉图,令父皇龙心大悦,连病情都好转了几分,他是天启的功臣。六弟若是今日在永昌侯府伤了他,怕是也要伤了父皇的心,寒了朝臣的心。” 慕临的话,让谢詹杭更放心了。 定国公的爵位还只是许诺,伏龙金牌也还没见影,但慕临刚刚的话,就是护身符。 皇上说他有功,那他就是有功,皇上说他可免一死,那就没人能动他。 即便桀骜如慕枭,也不行。 至少今日不行。 至少明着不行。 谢詹杭想的清楚,他缓缓看向慕枭。 刚好,慕枭也看向他,没搭理慕临的询问,慕枭只冷声开口,“永昌侯,这就是你留的后手?这就是你说的,闹到不可收场,伤人伤己,就不好说了?” 四目相对,谢詹杭笑的像是只老狐狸似的,温润柔和,却又洋洋得意,带着挑衅。 谢詹杭恭敬的回应。 “王爷多心了,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善意的提醒罢了。” “善意的提醒?提醒本王动不得你?” “臣……绝无此意。” 嘴上这么说,可谢詹杭的腰板,明显在开口的那一瞬,挺直了不少。有慕临在,有冯公公在,有皇上的口谕在,他有硬气的资本。 慕枭,岂敢动他? 正想着,谢詹杭就见慕枭走向他。 不过两步,慕枭就站在了谢詹杭跟前,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神玩味。 “永昌侯这是笃定本王不敢出手了,对吗?” “臣……嗯……” 谢詹杭还想说什么。 只是,他才一开口,还没等说完呢,他到嘴边的话,就破碎成了一声无助的闷哼。 慕枭掐住了他的脖颈,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强烈的窒息感,让谢詹杭变了脸色。 慕临上前。 “六弟,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永昌侯下来。父皇都说了,永昌侯是天启的大功臣,于社稷有功,不日将获封定国公,还御赐了伏龙金牌,可免死罪。父皇尚且不会要了永昌侯的命,不会伤了他,你怎敢动手?难道,你想抗旨吗?你想忤逆圣意吗?” 抗旨,忤逆圣意,这帽子慕临扣的大,速度也快。 谢晚棠心急的飘过来。 “王爷,不要。” 眼下这情况,对慕枭不利,这是谢晚棠最不想看到的,她怕慕枭出事。 只是,慕枭听不到,他也不会听。 慕枭勾唇。 一双眸子,锐利如鹰隼,他视慕临如无物,他只盯着谢詹杭,笑的危险,他道…… 第41章 活阎王 “那你就好好看着,本王到底敢不敢,看看你这后手,守不守得住你们的命。” 慕枭说完,骤然松手。 谢詹杭落在地上,他双腿发软,根本站不住。 谢詹杭瘫倒在地上,空气涌入,他摸着被掐的发疼的脖颈,大口大口的喘息,声音粗重。 死—— 那种感觉太真切了。 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似乎一脚踏进了阎王殿。 难怪人叫慕枭活阎王,这称呼,倒是衬他。 慕枭,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谢詹杭正想着,就见慕枭走了过来,他仰头看去,只觉得慕枭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恨意如滔天海浪,疯狂翻涌。 “王……” 谢詹杭下意识的想要开口。 只是,他才一张嘴,慕枭就一脚踢在了他的腹部上。 慕枭发了狠,用了全力,这一脚,他直接将谢詹杭踢飞了出去,谢詹杭那些到嘴边的话,尽数支离破碎,转化成了痛苦的呜咽。 “侯爷……” 谢夫人看着被踢到自己和谢婉宁跟前的谢詹杭,大吼了一声。 她起身冲到谢詹杭跟前。 “侯爷,你怎么样?” 谢詹杭唇瓣微动,想要回应,这时,一股血流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他剧烈的咳嗽,五脏六腑都像是被踢碎了似的,火烧火燎的疼,连带着四肢百骸,也都跟着疼。 谢夫人吓坏了。 她扭头看向慕枭,只见慕枭一步步走过来。 杀气太浓了,谢夫人质问责难的话,根本不敢直说,她扭头求助于慕临。 “景王爷,冯公公,我家侯爷一心为国,他不求高官厚禄,只希望无愧于君,无愧于民,可是,他才立下大功,皇上晋封的旨意刚下,他就被人重伤至此,天理何在?求皇上做主,求景王爷做主。” 谢夫人难得脑子清醒了回。 一席话,她说的大义凛然,掷地有声,仿佛谢詹杭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慕临勾唇。 他恨不能谢詹杭立刻就死。 这种把柄,可不容易抓,要是谢詹杭直接死了,他一定不遗余力,扒慕枭一层皮。 心里想着,慕临缓缓看向慕枭。 “六弟,你这是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永昌侯是天启功臣,得父皇看重,你这般出手伤人,是不将父皇的旨意放在眼里吗?你想造反吗?” 造反! 慕临这根本就是小题大做,无中生有。 谢晚棠听着,心惊肉跳的。 都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种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哪怕皇上并不尽信,也可能对慕枭心生嫌恶。 这不是小事。 谢晚棠伸手,去抓慕枭,她想让慕枭停下来。 “王爷,没有必要赌上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景王爷不是好人,别让他抓了把柄攻讦你。王爷,你听到没有?王爷,王爷……” 谢晚棠一声声的喊。 那声音,隐隐在慕枭耳畔徘徊。 慕枭侧头看向谢晚棠的方向,他什么都瞧不见,可是,他就是觉得,谢晚棠就在自己身边,他就是觉得,自己的手腕温热热的,像是被人抓住了。 那种感觉,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梦到谢晚棠的那一日。 那场噩梦也再次涌进他的脑海。 他记得,梦到谢晚棠消失时,他的心有多痛。 而现在更甚。 因为他的晚晚,所经历的,所遭受的,比他梦到的,还要更凶残百倍,更痛苦百倍。 而这一切,都是拜谢家人所赐! “晚晚,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慕枭低喃。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隔空,在跟谢晚棠对话。 谢晚棠泪如雨下,她连连摇头。 她生来就被断言是个灾星,被爹娘不喜,除了沈嬷嬷,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早已经习惯了被忽视,被冷落,被恶语相待,她也不敢奢望能被谁视若珍宝。慕枭怜她念她,她都知道了,这份心意于她,已足够珍贵了,已经足够了。 “王爷,别做傻事。” 慕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睿智机敏,算无遗策。 他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下情况于他不利,他不该犯傻的,谢晚棠担心自己拖累他,担心他会受伤,会丢了命。 “王爷,你要先顾全自己,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等我。” 慕枭柔声念叨了一声。 之后,慕枭缓缓侧头,对上慕临的眸子。 四目相对之间,他的眼里尽是讥讽,“皇兄,能抓住我把柄的机会不多,你既乐见其成,就不要多嘴。” “我何曾……” “我知你,如你知我,你我之间,再虚伪就没意思了。” 只说了这么一句,慕枭转而继续。 他加快脚步。 谢詹杭、谢夫人,以及谢婉宁三人瞧着他过来,噤若寒蝉,止不住的发抖。尤其是谢婉宁,她脊背发凉,抱着孩子的手也一阵阵的发麻,有些抱不住。 冯公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这场面,他担心的厉害。 冯公公稍稍上前,低头劝着。 “王爷三思。” “公公让开。” “王爷,皇上之前病着,这才好些,得了永昌侯送进宫的矿脉图,他龙心大悦,于身子也有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时候,王爷就还是不要惹陛下不快了。” 冯公公是知道皇上有多在意慕枭的,他也知道,慕枭前途无量。 他是聪明人。 能劝的,他自然会多劝一句。 慕枭知道冯公公是好意,可这份好意,他现在不需要。 “公公让开吧,本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本王敢做,自然敢当,之后本王便会进宫,所有罪责,本王自会承担。” 见慕枭执拗,冯公公也不好再多言。 慕枭径直走向谢婉宁。 谢婉宁吓得抱着孩子,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她跌在地上,满眼惊恐。 “别,别过来。” 把孩子往前抱了些,谢婉宁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她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孩子……孩子还在我手上,王爷若……若是想让孩子活命,就放我走,只要我离了京城,我自会放了他,保他平安。不然……” “不然怎样?” 打断谢婉宁的话,慕枭戏谑询问。 “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本王的孩子?谢婉宁,你觉得是你敢,还是你能?” “我……” 谢婉宁被问的语塞。 就是这片刻,慕枭脚下微微动了动。 刚刚接旨时,慕枭放在地上的剑,径直被踢了出去,剑出鞘,剑尖径直刺进了谢婉宁的肩膀。 血,瞬间喷涌而出。 “啊!” 谢婉宁疼的厉害,她抱着孩子的手骤然松开。 慕枭飞身上前。 他微微倾身,一把就将孩子捞到了自己怀里。 看着怀中的孩子哭嚎不止,慕枭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下的轻拍着他的背,动作轻柔。 “宁儿!” 谢夫人冲上前,搀扶谢婉宁。 谢婉宁疼的脸色发白,这么冷的天,可她额上全是冷汗。 “娘,好疼,我好疼。” “别怕,别怕,宁儿不怕,娘这就叫府医,娘这就让人去请府医来给你诊治,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将谢婉宁紧紧的搂在怀里,一声声的安抚。 而后,谢夫人看向小厮咆哮。 “还愣着干什么?都瞎了吗?没有看到小姐受伤了吗?还不去请府医?都是死人吗?” 小厮应声,准备去请府医。 只是,两个小厮才动,天明、天晴就上前,拦住了他们的路。 剑,就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谁也不敢再妄动。 谢夫人急红了眼。 “齐王,你想干什么?我家侯爷是皇上刚刚亲封的定国公,赐了伏龙金牌,可免死罪,难不成你真想越过皇上去,在永昌侯府大开杀戒?你就不怕皇上震怒,不怕百官弹劾吗?” “怕!” 慕枭点头应了一声。 谢夫人心头微松,只要慕枭怕就好。 谢夫人正想着,就听到慕枭又道,“本王怕不能将你们一家挫骨扬灰,怕不能让你们千百倍的去尝晚晚曾经受过的苦,本王怕不能送你们一家下地狱,怕不能让你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第42章 值不值 “你……” 慕枭的话,让谢夫人心中惊骇,她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只是心疼又忐忑的将谢婉宁搂紧。 她有种感觉—— 这次,她怕是真的护不住谢婉宁了。 将谢夫人的模样看在眼里,慕枭心里凉,他为谢晚棠叫屈。 “你现在知道让小厮去请府医了?可是,谢婉宁用簪子,一下下划烂晚晚脸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她会疼?你可曾想过请府医去救她?你没有!不然,谢婉宁活埋晚晚的时候,你不会那般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同样是女儿,是你的骨肉,你爱谢婉宁入骨,却那般待晚晚,你怎么忍心?” “我……” 谢夫人想要开口,这时,慕枭又动了。 慕枭抱着孩子上前,他抬脚踢在刚刚刺进谢婉宁肩膀的剑上。 剑,瞬间又往进刺了三分。 “啊!” 谢婉宁疼的嘶吼。 下一瞬,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宁儿,宁儿你怎么样,你醒醒啊,你别吓唬娘啊。宁儿,宁儿……” 谢夫人抱着谢婉宁接连喊了几声,可谢婉宁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若非她还有浅浅的鼻息,谢夫人真会以为她不在了。 一想到那种可能,谢夫人就怕,她也心疼的要命。 “我有什么错?” 红着眼睛看向慕枭,谢夫人冲着他嘶吼。 “大师说了,谢晚棠生来带灾,她就是个灾星,都是因为她,婉宁才流落在外三年,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婉宁活埋了她,那都是她应受的,是她欠婉宁的,婉宁杀了她,那是在惩奸除恶,是在造福侯府。” “夫人……” 谢詹杭强撑着喊了一声。 慕枭本就在气头上,说这些,只会激怒慕枭。 “别拦我。” 知道谢詹杭的意思,可谢夫人却不想停下。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为什么不能说?是齐王被那灾星迷惑了,才听不得这些。忠言逆耳,我这是在提醒齐王,这么为灾星出头,只会受她牵连,获灾受罪,万劫不复。” 谢夫人的话,落在了慕枭耳中,同样也落在了谢晚棠耳中。 她不在乎谢夫人怎么说她,怎么嫌恶她。 可她听不得谢夫人说慕枭。 获灾受罪,万劫不复—— 这些话,谢晚棠一个字都不想听,她看着谢夫人,布满伤痕的脸上,恨意都变得狰狞了不少。 “够了。” 谢詹杭紧张的吼了一声。 谢夫人闻言看向他,痴痴的笑了两声,状若疯癫。 “够?怎么够?他慕枭仗着自己是皇子,就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他动手伤了侯爷,还伤了婉宁,他目无王法,胡作非为,难不成我们就得忍气吞声,连话都不能说了?” “你闭嘴。” 谢詹杭气得不行,他只觉得谢夫人荒唐。 她是被气昏了头了吗? 她想死吗? 正想着,谢詹杭就见谢夫人看向慕枭,谢夫人冷笑,她不但不停,反而愈发猖狂。 “王爷,天下好女人多得是,她谢晚棠就是个灾星,王爷为了她难为侯府,得不偿失。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若是王爷,就不会执着于一个灾星之死,实在没有必要。 更何况,王爷执着又有何用? 王爷动手伤侯爷,伤婉宁,却终究不敢下杀手,不是吗? 王爷口口声声说要替那个灾星报仇,却又处处受皇上掣肘,投鼠忌器,王爷,承认吧,你根本没有那么爱那个灾星,你只是……嗯……” 谢夫人的话戛然而止,瞬间只剩了一声闷哼。 她低头。 只见她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不大,却插的很深,血,顺着匕首流下来,染红了她的衣裳,洇湿了一大片。 浓郁的血腥气,直冲鼻尖。 “你……” 抬头看向慕枭,谢夫人不敢置信。 慕枭勾唇,收回自己甩出匕首的手,又轻柔的拍上了孩子的背。 那样子,仿佛刚刚出手的人不是他一般。 连眼神都懒得给谢夫人一个,慕枭冷哼,“你说本王不敢下杀手,那本王就下杀手给你看。侯夫人一路走好,走慢点,黄泉路上,等等你的夫君和你的爱女,顺带着也好好瞧瞧,本王敢不敢下杀手?敢不敢杀你永昌侯府一个片甲不留?” “你……” 谢夫人想要开口,只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砰! 谢夫人的身子径直后仰,冲着后面重重的倒了下去,再没了一丝生气。 谢詹杭挪动着身子,爬向谢夫人。 看着谢夫人的死状,半晌,谢詹杭才伸手,为谢夫人合上眼睛,他看向慕枭,眼睛腥红。 “王爷……” “如果本王是你,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开口。” 居高临下的看着谢詹杭,慕枭声音寒厉。 “你从红梅树下把晚晚挖出来,分尸、焚尸,你罪该万死。不过,那终究是身后事,比不得她谢婉宁可恨。你闭闭嘴,本王可以让你死在她后头。” 谢詹杭咬着唇,看向谢婉宁。 谢婉宁还晕着。 伤在肩膀,并不算致命,可伤口很深,血流的也很快,这样下去,只怕她也撑不了多久。 谢詹杭心里难受,他捂着发疼的腹部,挣扎着站起来。 四目相对,他不甘。 “王爷,难道你真要为了一个灾星,灭我侯府?要知道,一旦皇上震怒,王爷是要付出代价的。王爷,真的值吗?” 值吗? 听着这两个字,慕枭哂笑。 皇家无情,可总有例外,而情之一字,也不是一句“值与不值”,就能衡量的清楚的。 值与不值,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为谢晚棠报仇,这侯府里伤过谢晚棠的人,他没法放过。 看着谢詹杭,慕枭沉声道,“本王再说一次,你记好了,她不是灾星,她是本王的王妃,是本王嫡长子的生母,是本王心尖上的人。” “可大师……” “侯爷临死,还这般愚昧?” 知道谢詹杭想说什么,慕枭直接将他的话打断了。 慕枭冷声讥讽。 “侯爷一直认为晚晚是灾星,可是,晚晚被囚禁十六年,不曾踏出过那破落院子一步,她不曾影响侯府任何人,更谈不上给谁带来灾。 三年前,侯爷就该死,是晚晚顶替了谢婉宁,为侯爷谋了一条生路。 这是恩,不是灾。 三年后,她更不曾伤害任何人,就无辜受难。 你觉得你永昌侯府冤,觉得是晚晚给这侯府带来了灾祸,可是谢詹杭你记住了,真正造成侯府这一切的,是她谢婉宁,而不是晚晚。若真论灾星,那你这永昌侯府里真正的灾星,只会是她谢婉宁。” 话,慕枭撂在这了,谢詹杭听不听得进去,他懒得管。 没有意义。 心里想着,慕枭看向地上的谢婉宁。 大约是伤的太重,疼的太厉害,谢婉宁一直晕着,到现在也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 慕枭眼神冰冷。 “天明,上一盆冰水,把她泼醒。” “是。” “天晴,准备簪子,毁了她的脸,扒了她的衣裳,捆住她的手脚,让人原地挖坑,把她推进去。” “是。” 天明、天晴应声,即刻去准备。 慕枭站在原地,抱着孩子,缓缓看向夜空。 沈嬷嬷有句话说得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谓报仇,就应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谢婉宁活埋了谢晚棠,那他就以同样的手段,处理谢婉宁。 其他的,交给天明、天晴去准备。 可这土—— 他要亲自来填! 第43章 不留情 “啊……” 一盆冰水泼下来,谢婉宁被浇了个透,冰水渗进伤口里,让原本就疼的伤口,瞬间更疼了许多。 她从疯狂乱涌的痛意中醒来,一下就撞进了慕枭幽沉阴鸷的眸子里。 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 可她知道——危险! 谢婉宁忍着疼,想要往后退。 这时候,天晴勾了勾手,即刻有两个府卫上前。 他们一左一右,抓住谢婉宁的双臂,只稍稍用力,就将谢婉宁的外衣撕得粉碎,冬夜寒风凛凛,冷风直往她身子里钻,凉的刺骨。 只一瞬,她就脸色大变。 府卫可不管那么多,他们拿了绳子,直接将谢婉宁捆了起来。 手脚动弹不得,谢婉宁彻底慌了。 “放开我,放开,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爹,阿娘,救救我,救我……” 谢婉宁四下观望,寻找谢詹杭和谢夫人的影子,试图求救。 可只一侧头,她就看到了谢夫人的尸体。 双眼突出,死不瞑目。 这一幕,几乎把谢婉宁吓疯了。 “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 谢婉宁碎碎的呢喃,她被捆绑成一团的身子,犹如蛆虫,一下又一下的在地上挣扎。 她阿娘是侯夫人,是活埋谢晚棠的帮凶,尚且死的这般惨。 她呢? 慕枭怎么可能放过她? 谢婉宁心里怕,而这工夫,天晴已然到了她身边,还不待她反应,天晴就拿出簪子,划在了她脸上。 簪子锋利,天晴手劲儿又大,刹那间,谢婉宁的脸就被划出了血痕。 “啊!” 谢婉宁痛的失声尖叫。 可天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还在继续。 一下! 两下! 三下…… 痛感从脸颊直冲头顶,谢婉宁觉得,自己整个头都疼的发麻。她想逃,可是她根本逃不过,就是想躲着少挨一下,都做不到。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天晴才停手。 谢婉宁得了片刻的喘息。 她看着慕枭,急声开口,“王爷饶命,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王爷饶我一命,求王爷恕罪。” 谢婉宁喊的急,张嘴的时候,扯动着脸上的皮肉,痛的要命。 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流进嘴里。 腥气四溢。 但根本顾不得那些,谢婉宁蜷缩着身子,她努力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一下下的给慕枭磕头。 “王爷饶命,王爷恕罪。” “饶命?” 呢喃着这两个字,慕枭冷笑出声。 现在,谢婉宁跪地求饶,声泪俱下,可活埋他的晚晚时,她可曾想过饶过晚晚?想过高抬贵手? 她没有! 杀人时心无善念,又凭什么要求别人慈悲? 慕枭眼神冰冷,“天晴……” “是。” 甚至不需要慕枭开口吩咐,天晴就明了他的意思了。天晴上前,一把抓住谢婉宁的衣领,他一甩手,就把谢婉宁扔进了已经挖好的土坑里。 “不!不要!不要!” 跌在土坑里,灰土扑啦啦的落在脸上,谢婉宁吓得大喊。 这一幕她太熟悉了! 这跟活埋谢晚棠的时候,简直如出一辙。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很清楚慕枭是什么意思,自然,她也很清楚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不想死。 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此刻的谢婉宁,就像是只待在的羔羊,只能任人鱼肉,没有挣扎拒绝的余地。她所有的嘶喊呼救,都无济于事,只会加深恐惧,让恐惧泛滥。 谢晚棠站在慕枭身侧,静静的瞧着。 她忍不住发笑。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永远都不会知道疼。 谢婉宁对她动手的时候,可一点没手软,那时也不曾见她怕,现在轮到她自己了,她倒是会求饶了。 可她凭什么? 谢晚棠心中所想,正是慕枭心中所想。 慕枭转手将孩子交给边上的天明,他一步步上前,到土坑边上。 慕枭冲着府卫伸手。 府卫会意,即刻将手中的铁锨递给慕枭。慕枭铲了一锨土,手一扬,就把土扬进了土坑里。 “不,不要,我不想死,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谢婉宁求饶。 慕枭回应她的,是另一锨土。 “王爷,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和谢晚棠长得一样的,我比她会的更多,我也更会伺候人,我可以替她伺候王爷,我什么都可以为王爷做,求王爷饶命,求王爷开恩。” “你配?” 慕枭厌恶谢婉宁将她自己和谢晚棠相提并论。 那是侮辱他的晚晚。 伺候? 他更嫌脏! 心中嫌恶的厉害,慕枭手中的锨扬的更快了,土一锨锨的砸在谢婉宁身上,没多久,就将她的身子埋了大半。 “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 “爹,爹你想办法救救我啊,爹,景王爷,救命,救命。” “我不想死。”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谢婉宁一声声的喊,只是,随着慕枭砸下来的土越来越多,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她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只剩了一声浅浅的呜咽,几不可闻,直到那声音也彻底消失,土坑里再无动静。 慕枭这才将手中的铁锨扔给府卫。 他拿着帕子擦了擦手。 将帕子扔了,慕枭转而到天明身边,将孩子接过来,他眼睛微红。 杀人容易,报仇容易,可是,大仇得报之后,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快感,因为他清楚,即便他杀谢婉宁千次万次,也换不回他的晚晚。 慕枭想着,缓缓转头,看向被绑起来的谢詹杭。 谢詹杭也正死死的盯着他。 慕枭走向他。 停在谢詹杭跟前,伸手取下塞在谢詹杭嘴里的帕子,慕枭声音嘲弄。 “只是死了一个谢氏,死了一个谢婉宁,侯爷就这般怒了?看来,侯爷的承受能力,也不过如此。” “你……” 谢詹杭被气的发抖。 “慕枭,你凶残至此,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景王和冯公公已经回宫了,你所做的一切,皇上马上就会知道。我贡献矿脉图,我是天启功臣,皇上不会在这种时候寒了忠良的心,他会为我做主的。你落不到好,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付出代价的。” “呵!” 慕枭垂眸冷笑。 “你觉得,本王现在还在乎下场?在乎代价?” “你……” “本王在乎的,是让你们这些伤害过晚晚的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了一个谢氏,死了一个谢婉宁,你就承受不住了?可是……更痛的,都还在后头呢。” 说到最后,慕枭的声音轻的宛若一阵风。 可谢詹杭却忍不住觉得毛骨悚然。 “你……还想怎么样?” “你说呢?” “我……” “佛祖保佑,保佑侯府不被灾星连累,不被恶鬼纠缠。佛祖保佑,求灾星魂飞魄散,再不存于世间,再无害人之力。佛祖保佑,愿侯府不沾晦气,万事顺遂,愿侯府鼎盛百年,世代昌荣。” 慕枭一声声的念叨着,这些话,让谢詹杭几乎晕厥。 这是他将谢晚棠的尸体从红梅树下挖出来那日,是他要求死士毁尸、分尸、焚尸时,他向佛祖所求。 一字一句,慕枭都知道。 那—— 慕枭想做什么,谢詹杭心中,也就猜出了七八分。 “王爷,为了晚棠,你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自然。” 贴近谢詹杭的耳畔,慕枭低声道。 “本王只担心自己做的还不够,故而,本王会变本加厉。顺带着,本王也要让侯爷好好瞧瞧,佛祖会不会保佑你这种人?保佑这肮脏的侯府?” “你……” “来人,把谢婉宁的尸体挖出来,剥去面皮,毁掉身上皮肉,分尸、焚尸也都安排上,别落下了。还有永昌侯夫人,爱女如她,想来她是愿意跟女儿同甘共苦的,这一套侯爷创出来‘祈福善举’,也别落下了她!” 第44章 情深深 随着慕枭话音落下,天明、天晴即刻盯着他们的人动手。 比起谢詹杭来,慕枭的人下手更利落,自然也更残忍,那场面,让谢詹杭睚眦欲裂。 他厉声咆哮。 “慕枭,皇上不会放过你的,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话,慕枭早已经听腻了。 他会在乎? 更何况,就算是这全天下的人,都有资格说这话,唯独他谢詹杭,没这个资格。 浑然不在意的笑笑,慕枭连回应都懒得回应。 看向天晴,慕枭只沉声吩。 “天晴,断永昌侯经脉,让他多活一个时辰,把他吊到永昌侯府门外去,让他好好瞧瞧,他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谢婉宁,能否靠着那生时的满天霞光,佑他侯府福禄无忧?让他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他求佛祖保佑要世代昌荣的永昌侯府,能不能撑过今日?” “是。” 天晴即刻上前。 被拖着往外去,谢詹杭痛苦的挣扎,他喊声响起,声嘶力竭。 可很快他就喊不出来了。 因为,慕枭的吩咐声,随即又响了起来。 “谢家满门,但凡血亲,一个不留,死士一律处死,丫鬟、小厮杖责三十,尽数发卖,这永昌侯府……给本王烧了。” 伤害谢晚棠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这囚禁了谢晚棠,伤害了谢晚棠的肮脏地方,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烧了干净。 慕枭吩咐完,抱着孩子便出去了。 几乎哭红了眼的谢晚棠,见状,也快速跟了上去。 永昌侯府外。 谢詹杭被吊在门外,吊的高高的,他眼睁睁的瞧着血亲被杀,死士尽死,丫鬟、小厮被打,痛苦哭嚎,看着奢华富贵的永昌侯府,在通天的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他泣不成声。 “不……不……” 谢詹杭连连摇头,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后悔! 后悔三年前,让谢晚棠代替谢婉宁,去慕枭身边伺候。后悔三年后,谢婉宁活埋了谢晚棠后,他选择了帮着谢婉宁善后。 若非如此,事情或许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偌大的永昌侯府,也不会付之一炬,他谢家满门,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错了,都错了。” 谢詹杭哽咽的呢喃,他声音很浅,却字字泣血,撕心裂肺。 晚棠瞧在一旁瞧着,她看着谢詹杭痛不欲生,看着他悔不当初,可是,谢晚棠知道,谢詹杭不论如何后悔,都不曾后悔那般对她。 十六年的囚禁,她死后的毁尸、焚尸—— 谢詹杭没后悔过。 他嘴上说着“错了”,可却不是知错了,他只是在痛苦,没有做的更好,结果不尽如他意。 他的后悔,他的知错,这里面,从来都没有对她的愧疚。 这就是她爹。 这就是带她来到这世上,却又嫌恶她来到这世上的人。 谢晚棠什么都明白,她也正因为什么都明白,才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但眼见着这囚困了她一生的永昌侯府,渐渐化作了灰烬,不复存在,她心中堆积的恨意,也像是化作了一缕尘烟,跟着消散了。 不是她不恨了。 而是这些人,这侯府,已经不值得她再费心了。 比起这些人,现在,她更担心慕枭。 在皇上正看重谢詹杭的时候,在皇上许诺,要封谢詹杭为定国公,要赐他免死金牌的时候,慕枭这般为她大动干戈,毁了永昌侯府…… 他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谢晚棠不确定。 眼见着慕枭抱着孩子上了马车,谢晚棠再也不耽搁,她头也不回的跟了上去。 …… 御书房。 慕枭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要微微亮了。 皇上早听了慕临和冯公公的回禀,知道永昌侯府发生的一切,他甚是震怒。瞧着进门的慕枭,皇上扬手拿起桌上的砚台砸向他。 “糊涂东西。” 就算他是九五之尊,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也需要权衡利弊。 谢詹杭有功,而且是大功。 这种时候动谢家,几乎灭了谢家满门,这让朝臣如何看?尤其是,慕枭如此,也不过是为了个女人,这让朝臣如何想? 这是色令智昏! 这些年,慕枭用一身的伤,才拼出了地位,拼出了声望,拼出了赫赫威名,不世之功。 今日这一遭,他多年的努力,怕是要全毁了。 简直愚蠢! “跪下!” 听着皇上的厉喝,慕枭径直跪了下来。 皇上凝眉,“你可知错?” “儿臣无错,”抬眸,对上皇上的眸子,慕枭眼睛平静无波,尽是笃定,“永昌侯一家,谋害儿臣的王妃,冒犯皇族,其罪当诛。” “无名无分的跟着你,算你哪门子的王妃?” “在儿臣心里,她是。” “你……” “更何况,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心怀天下,福佑万民,这才是为臣之道,为臣之责。 他谢詹杭,他谢家满门,食君禄,却不能为父皇分忧,手中明明掌控着矿脉图,却不早早呈上,而是选在生死存亡之际,以此做筹码,其心可诛。 再者,虎毒不食子,他谢詹杭待女如此,枉为人父,他谢家满门待亲如此,更枉为人。这样的人,这样的臣子,又谈何心怀天下,福佑万民?” 慕枭振振有词。 只是,知子莫若父,慕枭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皇上一个字都不信。 “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女人,你自己清楚。” “父皇圣明。” “你……” 慕枭承认的坦荡,皇上瞧着他那样,气不打一处来,他将手边的折子,一股脑的扫到了慕枭跟前。 “糊涂东西,滚去宫门口跪着。” “儿臣领旨。” “杖责五十,罚跪三日,但愿到那时候,你还能这般嘴硬,还能一点都不后悔。” “谢父皇恩典。” 慕枭谢恩,起身便出了御书房。 他做的事他认,皇上要平息众怒,要安抚朝臣,要为他守着名声和威望,一应事,他都担着。 他不后悔今日下狠手。 若说后悔,他只后悔当初离京时,没有帮谢晚棠打点好一切,没能护她周全。他只后悔,没能早点发现谢晚棠的身份,没能早点让她从永昌侯府那糟烂透了的家里解脱出来。 御书房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 鹅毛似的雪片子,被冷风裹挟着,直往人脸上冲。 慕枭出宫。 玄色的披风、锦袍,在风雪中衣袂翻飞,他走在漫长的宫道上,脑海里,全都是曾经和谢晚棠的种种。 他恍然记起来,他北上离京时,谢晚棠说,今年天冷雪多,她要收集些梅上雪,等他回来时,与他围炉煮茶。她还说,新看的话本子上写了,姑娘新学了一支羽衣舞,在雪中梅林翩翩起舞,得郎君深情,她也要学学,等他回来跳给他看。 如今,他回来了,雪也来了…… 可谢晚棠人却不在了。 慕枭心里难受,唇齿间,那股血腥味,又止不住的上涌。 宫门口。 见慕枭跪下,御林军很快就过来了。 一见那阵势,谢晚棠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为何,她进不了宫门,她不知道里面都发生了什么,可御林军来者不善,她看得出来。 “王爷,得罪了。” 御林军开口。 闻声,慕枭解了身上的披风,他脊背挺直。 漫天风雪,似乎也成了他的陪衬。 御林军手执棍棒,即刻动手,手腕粗的木棍,径直落在了慕枭的身上。 慕临那头早已经安排了自己的人,也打过了招呼,御林军下手极狠,只一下,慕枭玄色的锦袍,便洇出了一道血痕。 紧接着,棍棒便如瓢泼的雨,疯狂落下来。 一下一下,狠厉至极。 慕枭眼睛都没眨。 可谢晚棠却红了眼眶,她疯了似的冲上去,从背后抱住慕枭。 “不要,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她魂魄单薄,可是,她也只有这单薄的魂魄了。她知道,自己大约是护不住慕枭的,可是,她真的好想护一护他…… 第45章 美人关 背上温热热的。 连带着棍棒落下,似乎都感觉不到疼了。 慕枭眉头微微缩了缩,他了解慕临,动手的御林军绝不可能手软,而这种温热的感觉,他曾经感受过。 在梦到谢晚棠惊醒后,在他受伤,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养伤时。 是她! 想着这种可能,慕枭心中波澜四起。 抬手附在肩膀上的温热处,握住了谢晚棠的手,慕枭微微用力,他旋身将那谢晚棠护在身下。 挺拔如慕枭,兵临城下亦面不改色,脊背不弯半分。 此刻,他却躬身近乎蜷缩在地上。 有些慌张,有些狼狈。 恍惚间,慕枭似乎瞧见了谢晚棠的脸,簪子划伤的口子,纵横交错,连带着还有被剜去皮肉的伤,也一处连着一处。 慕枭红了眼。 他小心翼翼的抬手,想去摸摸谢晚棠。 可是,很快他又顿住。 有的时候,人是怕清醒的,眼下这样就挺好,他怕摸不到碰不着的现实砸过来,清醒的过分时,连这掺满了痛的相聚,也都会成为奢望。 棍棒落在背上的速度更快了,可慕枭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谢晚棠。 谢晚棠眼泪似潮水奔涌。 “王爷……” 这是何苦呢? 护着她的人,护着她的尸体,也护着她的魂…… 被厌弃、被嫌恶、被要挟、被舍弃、被活埋、被分尸,一辈子她都没体会过多少温暖,她何德何能,被慕枭护着至此? 甚至,他不惜代价,不计后果。 值得吗? 之前,谢夫人问慕枭的话,不禁在谢晚棠耳畔徘徊。 她也想问……她值得吗? 谢晚棠怀疑,可瞧着慕枭痛苦却坚定的眼神,她知道,不论她值不值得慕枭如此,慕枭都是极好的人,他都值得被人倾心相待。 “王爷,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待你,一定好好的……待你。” 就像你待我这般—— 不计代价! 谢晚棠心里想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一点点模糊透明,可拥抱着她的怀抱,却似乎越来越暖。 杖责五十,并没有耗费多久。 但慕枭被打的很惨。 他背上血肉模糊,血水浸透了锦袍,洇出来湿哒哒的一片。 风雪里,湿冷的凉意深入骨髓。 慕枭动也未动,他就那般静静的跪着,蜷缩着身子,拥着谢晚棠。 三日。 每一刻,都是煎熬。 尤其是夜里,冷意泛滥,慕枭身上的僵麻和虚弱,也在疯狂加剧,可他却极为贪恋这一刻的美好。 …… 三日后。 冯公公从宫里出来,看着面色惨白的慕枭,他沉声叹息。 “王爷,皇上口谕,王爷可以回了,但日后一定要谨记今日之祸,切勿再乱来了,否则决不轻饶。” “谢父皇。” 淡淡的应了一声,慕枭却没有起身。 不是起不来,只是不想起。 怀中的暖意还在,他隐约感觉到,谢晚棠大抵还在,他不确定起来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不想改变。 谢晚棠听到冯公公的话,已然起身,她想搀扶慕枭起来。 觉察到怀中的暖意消失了,慕枭面色大惊。 他翻身从地上起来,慌乱的张望。 “晚晚……晚晚……” 冯公公凝眉,“王爷……” “公公回吧。” 慕枭只应了一句,甚至没看冯公公一眼,他踉跄着往外走,想去寻一寻谢晚棠的影子。可背上伤的厉害,这短短几步,他就差点摔了七八次,模样狼狈的紧。 很快,慕枭就瞧见了慕临。 挡在慕枭跟前,慕临高高在上,洋洋得意。 “六弟,身子可好?” 慕枭站定脚步,挑眉看向他。 四目相对,慕临勾唇浅笑,“永昌侯死了,永昌侯府也被烧成了灰烬,因为这事,近三日弹劾六弟的折子,足足有上百份。但也托六弟的福,原本应该交到六弟手中的六部公务,尽数交给了我。作为兄长,本就应该为兄弟分忧,很感谢六弟给我这个机会。” 炫耀! 谢晚棠从慕临的话里,只读到了这两个字。 那小人得志的猖狂样,让她作呕。 谢晚棠紧张的看向慕枭,只见慕枭神色清冷,他看向慕临,甚至于脸上的表情都清冷的不起波澜。 “让开。” “你……” 慕临一噎,他想要开口,慕枭却已经先他一步伸了手。 慕枭直接将慕临推开了。 他往前走,四下张望。 依旧看不到谢晚棠的影子,这三日的相处,就宛若一场虚幻的梦,如今大梦方醒,万事皆已成空。 “晚晚……” 低喃着谢晚棠的名字,慕枭承受不住,他身子瘫软,很快就倒了下去。 慕临瞧着,眼底尽是嘲弄的笑。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倒还真对,早知道你也吃牡丹花下死这一套,我何至于这般担心?女人……多送你几个,那又何妨?” …… 齐王府。 慕枭是被天晴、天明带回府的。 请了太医来诊治,用了最好的药,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昏迷了整整两日,才清醒过来。 “晚晚。” 一醒来,慕枭就喊谢晚棠的名字。 谢晚棠也听到了。 她就守在慕枭的床边,只是,大约是魂魄太单薄太透明了,她明明就守在慕枭的身边,可是,之前那种近乎真实的拥抱相处,却再也实现不了了。 慕枭根本觉察不到她的存在。 倒是门外的天晴,听到声音,急忙推门进来。 “王爷,你醒了。” “晚晚呢?” 看着天晴,慕枭急声询问。 听问,天晴语塞,他犹豫了片刻,这才回应,“王爷,晚棠姑娘的尸身,还在景溪别院。属下已经请最好的师傅,帮着晚棠姑娘缝合尸骨了,只是,她尸身损毁严重,只怕缝合的效果不会太好。” 尸身、尸骨,听了几次这话,慕枭的眸子也暗了下来。 他掀了被子下床。 见状,天晴吓了一跳,“王爷,太医说你背上伤的重,需要静养。” “让开。” “王爷,身子骨要紧,晚棠小姐最在乎王爷的身子了,若是她知道王爷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她是指定会心疼的。” 慕枭红着眼睛看向天晴,“若是她心疼我,她是不是就会来见我?” “王爷……” “去备马,立刻去。” 天晴不知道慕枭要做什么,可他拦不住。 没有办法,天晴即刻去准备马车,为了让慕枭能舒服些,他特意让人在马车上铺了毯子和软垫,他和天明一起小心翼翼的扶着慕枭上马车。 马车径直出了齐王府。 谢晚棠急忙跟上。 和谢晚棠想的一样,慕枭去了景溪别院。 谢晚棠的尸体,被收在了棺木中,如天晴所说,她的尸体已经找人缝合过了,但被毁成那般的尸骨,很难恢复。 慕枭抱着谢晚棠的尸骨,待了一刻钟,之后他收敛情绪,让人拖着谢晚棠的棺木上马车。 无讳大师说:君好卿未好,君归卿难归。 是难归。 而不是不归。 他不确定无讳大师到底是何意,可是,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要试一试。 哪怕是痴心妄想,他也要想一想! 不然,他不甘心! 不甘心和谢晚棠,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这样惨淡收场。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心上人离开,甚至连一句“喜欢”,都还未来得及说。 这样的放手,他做不到! 第46章 续前缘 慈恩寺。 慕枭带着谢晚棠的尸骨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有小僧在寺门口等着了。 见到慕枭,小僧快步迎上来。 “小僧见过施主。” 慕枭开门见山,“请问无讳大师可在?” 小僧道,“无讳大师早知今日施主会来,特意让小僧在此等候,无讳大师让小僧告诉施主,因果未断,前缘可续,施主若有所求,可以顺着慈恩寺西道的南天阶,一路到上面的回音阁寻无讳大师,到时候,大师自会为王爷解惑。” 一席话说完,小僧就转身离开了。 慕枭转头看向南天阶。 南天阶是慈恩寺一绝,一共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又叫通天阶。据传,只要虔诚跪拜,一路直上南天阶,就能得神佛庇佑,得偿所愿。 只是,这些年真正上南天阶的人,并不算多。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太多。 再加上,这南天阶极陡,最难走的地方,石阶几乎是垂直于天地的,一般人也很难上去,甚至稍有不慎,还会从上边跌下来。 那是会要命的。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冒险。 慕枭目光灼灼的盯着南天阶,不过片刻,他就转身去了马车边上。 “绳子。” 一听这话,谢晚棠就知道,慕枭要背着棺木上南天阶。 若是平常时候,谢晚棠不会太担心。 慕枭功夫了得,尤其是一身轻功,出神入化,区区南天阶,这高度对于旁人来说,那是通天阶,登上去难如登天,可是对于慕枭来说,想要上去轻而易举。就算是背着棺木,负重而上,也不会有太多的危险,关键时刻,他有能力自保。 可现在不一样。 慕枭挨了五十棍,又跪了三日,冻了三日,他伤了身子。 这种时候,他最该做的是卧床静养。 棺木本就重,南天阶又高又陡,慕枭这个身子,背着棺木上南天阶,不说自寻死路,也是极危险的,稍有不慎,性命堪忧,后果不堪设想。 谢晚棠不想慕枭再去冒险。 “王爷,不要去。”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拿性命去赌了。” “我承认,听到无讳大师说的那句‘前缘可续’,我很心动,我很想再回到王爷身边,再与王爷在一起,可比起那些,我更希望王爷平安。” “王爷,求你,别再冒险了。” “王爷,你听到了没有?回去吧,我们不去了,求你了,回去吧。” 谢晚棠一声声的嘶喊,试图让慕枭听到自己的声音。 同样,天明、天晴也听到了小僧的话。 慕枭开口,他们心下了然。 “王爷,”天晴犹豫片刻,还是坚定道,“通天阶难行,以王爷眼下的身子状况来看,并不适合冒险一试。既然无讳大师说‘因果未断,前缘可续’,那就证明宿命如此。也或者不急在这一时呢?不若王爷休养几日,等身子好些了再去?” 听着这话,谢晚棠认同的连连点头。 一旁,天明也劝。 “王爷,天晴所言有理,再等一等吧。而且,王爷这次被皇上责罚受伤,景王已然占了大便宜,若是王爷这头儿再出差错,伤了身子,他必定更为得意,连带着其他皇子,也会幸灾乐祸。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就是就是,”谢晚棠哭着附和。 这些道理慕枭都懂。 只是,理智之于深情,可有可无,而此刻那于他,最不重要。 “绳子。” 慕枭只说了一句,他语气强硬。 见状,天明、天晴都有些着急,他们两个上前,挡在慕枭跟前,也稍稍拦住他看向棺木的眼神,他们齐声开口。 “请王爷三思。” “让开。” 推开天明、天晴,慕枭踉跄着去了马车前,他自己去找绳子。 跟在慕枭身边多年,陪着他出生入死,天明、天晴都了解慕枭的脾气,瞧着慕枭的样子,他们一下子红了眼眶。 知道拦不住,索性也不再拦。 他们转身去帮忙。 不过片刻,装着谢晚棠尸骨的棺木,就绑在了慕枭的背上。 只一瞬,慕枭背上的伤口就裂开了,血洇湿了他的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随即散出来。 天明、天晴满眼担忧。 至于谢晚棠,则直接哭出了声。 这才开始,慕枭就伤成了这样,真要上了南天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会伤成什么样? 细思极恐。 谢晚棠甚至不敢深思。 她怕! 慕枭背着棺木上南天阶,伤的重,他极力稳住身形,才能保证不跌倒。 他走的很慢,上了南天阶之后,便是三叩九拜,每一次的身形变动,对于慕枭来说都是折磨。 天明、天晴一路在后面跟着,紧紧的护着他。 谢晚棠泪如雨下。 “不要了,不要了,王爷,求求你了,求你停下好不好?”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为了她,这么去拼命,根本不值得。 慕枭生在皇家,出身尊贵,凭着他的身份和地位,想要嫁给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他根本没必要执着于一人,尤其还是一个死人。 都道皇家无情,他也不必如此深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可以更自私一点,可以对自己更好一点。 可为什么他不是这样? 谢晚棠想着这些,心痛欲裂。 她是被囚禁在侯府后院的灾星,是被家人舍弃,却又极度盼着有人怜惜疼爱的可怜人,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如此希望一个人不要这般好,不要这般待她好。 她会心疼! 慕枭的膝盖,很快就渗出了血,他的手上、额上也添了伤。 可他依旧在往前。 哪怕速度很慢,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半点迟疑后悔。 南天阶越往上就越陡,而慕枭的身体状况,也越往上就越遭。有好几次,他都踩不稳,差点从上面跌下来。 还是天明、天晴从后面帮忙撑着,才帮他勉强稳住。 慕枭咬着唇,又把棺木往上背了背。 “你们松手吧。” “王爷……” 天明想要开口,只是,他才张嘴,就听到慕枭道。 “我本不信神佛,可而今既来,又有所求,自然是要虔诚用心的。这条路,我得一个人走,纵使跌下去,再重来就是了,总不能既要又要,糊弄神佛,也糊弄自己。” 话音落下,慕枭继续。 他脚步发抖。 天明、天晴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慕枭,脆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偏又坚定的仿佛天塌了,他也能撑住。 他们紧跟着,没有再帮忙,他们只是祈祷,慕枭能得偿所愿。 那样,这一遭罪,也不算白受。 只是—— 真的可能吗? 逝者已矣,谢晚棠已经死了,连尸骨也被毁的不成样子,这样的情况,无讳大师口中所谓的“前缘可续”,是真的能续吗? 他们不确定,同样,谢晚棠也不确定。 她一颗心如烈火烹油。 她怕慕枭受了所有的罪,带着期望走到回音阁,得到的不是所愿成真,而是希望破灭。 那……太残忍了! 她怕慕枭会承受不住! 第47章 无心人 谢晚棠正想着,就见慕枭身形踉跄,他身子太虚稳不住,直接往下跌了好几阶。 脸上、身上,留了好几处伤。 脊背上伤口崩裂的更多,血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殷红的色彩,在南天阶的小路上,晕染了一大片。 “王爷……” 谢晚棠疾呼了一声,冲着慕枭冲过去。 天明、天晴也着急的不行。 只是,他们冲过去的时候,慕枭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让他们出手。 手撑着地,慕枭强撑着起身,继续往前走。 “晚晚,等我。” 慕枭低喃。 这四个字,几乎成了支撑他的全部动力,一直到他的身体僵硬麻木,到他意识渐渐模糊,到他直不起身,只能背着棺木在地上爬,他也没停下。 因为他清楚,停下,大约就意味着结束,意味着再没有往后了。 之前,他已经失去过谢晚棠一次了。 他接受不了再来一次。 眼下这机会,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要抓住。 谢晚棠始终跟在慕枭身边,瞧着他痛苦坚持的模样,谢晚棠几乎崩溃。 可她阻拦不了。 南天阶这条路,慕枭背着棺木,整整爬了五个时辰,等他到回音阁,见到无讳大师的时候,他再也撑不住,直接倒了下去。 慕枭晕了足足三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他醒时,在回音阁顶层。 无讳大师就坐在旁边,他敲着木鱼,一声一声的清音,让人心清净。 可慕枭却清净不了。 他掀了被子,艰难的坐起来,许是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身上的伤,他身上每一处都疼。 可他根本不管那些,定定的看着无讳大师,他急切的询问。 “大师,现在可以说了吗?” “什么叫卿难归?既是难归,不是不归,那要如何归?” “什么叫前缘可续?既是可续,那又要如何续?” 询问,一声接一声。 无讳大师手上动作微顿,清音戛然而止。 他侧头,定定的看着慕枭,眸光淡淡的,带着一股看透世俗的仙风道骨的气质,“凤凰涅槃,向死而生,难虽难,却可归,缘难续,却可续。要与不要,成与不成,只看王爷可有真心,可愿付出真心。” “我有。” 自来冷清,于感情不善表达,哪怕心动,慕枭也从未对谢晚棠说过。 甚至于体贴和温柔,都少之又少。 可他的心,他自己清楚。 他回应的笃定。 无讳大师看着他,目光缓缓落在慕枭的心口。 “王爷天潢贵胄,滔天权势唾手可得,为一人而舍天下,是否值得,是否真愿,王爷可得想好了。更何况,王爷今日若舍了心,纵使重来过,让无心人动心,亦是难事,那路走起来,想来也不会太顺遂。那样的结果,是否真是王爷想要的,王爷是否承受得了,王爷也得想清楚。” “舍了心?” “剜心作鼎雪中扪,血溅霜绡绽裂痕,为唤冰魂重转世,镂骨栽名素蕊温。” 无讳大师的话说的很慢很慢。 慕枭凝眉思忖。 谢晚棠听着,冲到慕枭身边,冲着他摇头。 “不要,王爷不要。” 什么舍了心,什么剜心、血溅、镂骨,说是可换她转世,可实际上不过是要慕枭的命。 谢晚棠不知道无讳大师是不是真有本事,算不算真的大师,她也不知道,无讳大师说的,又是不是真的…… 可她知道,她不想让慕枭死。 她不想让慕枭用一条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可能。 以命换命…… 不值得的! 同样,天晴、天明听着无讳大师的话,脸色也一片阴沉。甚至不避讳无讳大师,他们上前搀着慕枭便开口。 “王爷,可别被这个妖僧给骗了。” “就是,什么剜心,什么镂骨,说得好听,这分明是要王爷的命。” “这妖僧指不定是会派来的呢?他分明就是要借着晚棠小姐的事,借着王爷对晚棠小姐的深情,推王爷入地狱,万劫不复,他其心可诛。” “是啊王爷,可别听他的。” “晚棠小姐虽然嘴上不说,可素来看着王爷的眼神,都满是情意,她在生活的小细节里,深深的爱着王爷,没有轰轰烈烈,却细水长流,情意绵绵。都道情深不寿,晚棠小姐没的让人惋惜,可她的深情,却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消失。若是让晚棠小姐知道,王爷为了她,那般伤自己,她就算真的回来了,她会快乐吗?” “请王爷三思。” 天明、天晴你一言我一语,几乎磨破了嘴皮子。 他们想让慕枭冷静。 他们怕慕枭做傻事。 天明、天晴的话,说到了谢晚棠的心坎里,她紧紧的从后面抱着慕枭,泪流满面。 “王爷,千万不要犯傻,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保重自己。” “人死不能复生的,别被他骗了。” “知道王爷心中有我,我心足矣,我不想让王爷冒险,若是那样,我宁可王爷从没有爱过我。” “王爷,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王爷……” 温热热的感觉,在背后流淌。 慕枭感受得到,他也隐隐能听到谢晚棠的劝阻。 他相信,谢晚棠就在自己身边,他相信,谢晚棠魂魄不散,就是在等他,等一个向死而生,涅槃重生的可能。 他不想放弃。 “好。” 对上无讳大师的眸光,慕枭点头。 “这颗心,我给,剩下的,就全仰仗无讳大师了。” “王爷……” 天明、天晴急声开口。 “别说了,”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慕枭直接将他们打断了,“自古情字最磨人,有朝一日,你们有了心仪之人,便会明白,我今日所选,皆是心甘情愿,是甘之如饴。我不怕万一,也不怕赌输了,愿赌服输,我既赌,那就输得起,可万一我赢了呢?” 慕枭想的明白,后果,他能承担,而若有所得,那是万幸。 无心人,不易…… 那意味着什么,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既然眼前还有一条路,那他就要走走看。是峰回路转,还是一路到黑,只有走过才知道。 他既选了,就不会后悔。 “不要,王爷不要。” 谢晚棠嘶喊。 同样,天明、天晴也不想见慕枭如此,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随即对慕枭出手。 若是平时,他们定然是打不过慕枭的,可眼下慕枭伤着,他们联手,必定能将慕枭制服,能带着慕枭离开这里。 只要慕枭能够平安,他们不在乎以下犯上,不在乎受罚。 甚至是搭上这条命,他们也甘愿。 慕枭没躲。 看着天明、天晴,慕枭眼中全是笑意。 “你们在意我,为了我,可以不要这条命,我待晚晚,亦是如此,你们义无反顾,我也会一往无前,都是一样的,又有什么可阻拦的?” “王爷……” “放手吧,无讳大师不打诳语,既然缘可续,那我便会和晚晚一起回来,不会有事的。” “可是王爷,若是万一呢?若是这个妖僧骗人呢?” “若是那般,就帮我把我和晚晚葬在一处,生同衾太短,死同穴……大抵就可以生生世世了,也算值得。” 慕枭话音落下,微微用力,就挣脱开了天晴、天明的钳制。 他一步步走向无讳大师。 “随我来。” 无讳大师看着慕枭开口。 之后,他带着慕枭,出了回音阁,去了回音阁后的通天台。 飞雪漫天,通天台上红色的条幅随乱摇,正中间的祭台上,一应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最惹人眼的便是那把匕首—— 通身黑色,利刃飞白。 刺眼至极。 “以心换命,以骨换生,以血催动轮回祭盘,夙愿可成,王爷既已下定决心,那便……请!” 第48章 来日长 慕枭大步上前,直接拿起了匕首。 自打记事习武开始,慕枭没少拿刀,十八般武器,他也精通大半,只是,所有的武器从来都是对准敌人的。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他手上这刀尖,也会指向自己。 不过也好。 所有求,就要有所舍,这是应该的。 慕枭倒是平静,他摩挲着匕首,看向天晴、天明。 “若天不遂人愿,你们替本王料理好齐王府,务必让府上众人都能有个安身之所,安乐而终。我手下的九重暝楼,以及一应产业,你们也要料理好,妥善处置。谨记,若无我,众人不必求高官厚禄,更不必掺和朝局,衣食无忧,岁岁平安,便是最好。” “王爷……” “你们的心意我懂,我的心,你们也该懂,不必再多言。我要去接晚晚了,但愿……会有来日,来日方长。” 慕枭语气温柔,可他的眼神里却满是决绝。 他随即动手。 匕首调转,直指自己。 谢晚棠看着慕枭急疯了,在慕枭动手的瞬间,她直冲过去,拦在慕枭跟前。 “不要。” 谢晚棠抱着慕枭,用自己的身子,将他的身子拦的死死的。 然而,匕首穿过了她的肩膀。 她的魂魄,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一点点的破碎,而那匕首穿过她后,径直落在慕枭的心口处。 血,染红了白刃,与漫天风雪相交融。 就像她死的那日一样。 慕枭身子瘫软。 可是,他脸上笑意不减。 仰头望着天,看着在眼前渐渐清晰的谢晚棠的魂魄,他轻喃。 “晚晚,我来陪你了,我……接你回家!我们的家!” …… 天启二十四年,十月末。 今年的雪来的格外早些,永昌侯府,后宅西南角的破落院子里,已经落了白茫茫的一层。 小屋里。 谢晚棠拿着扇子,用力的扇着炭盆里的杂灰炭。 浓烟弥漫了整个屋子,呛人的厉害。 “咳咳咳!” 谢晚棠一连咳嗽了好几声,脸都咳红了,连带着嗓子,也咳的隐隐发疼。 可这疼,也让她觉得真实。 她完全没想到,无讳大师没有骗人——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谢婉宁与魏亭澜私奔,逃离京城之前,回到了谢詹杭用沈嬷嬷的命要挟她,逼她以谢婉宁的身份,进齐王府之前。 已经三日了。 可这三日里,她每一次醒来,都害怕这是一场梦。 好在不是! 谢晚棠正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就见沈嬷嬷拎着一个小菜篮子,从外面进来。 大约在外面走了许久,沈嬷嬷头上、身上,都落了一层雪。 她穿的单薄,冻的脸色都变了。 “还是屋里暖和。” 沈嬷嬷进屋,一边掸身上的雪,一边念叨。 瞧着谢晚棠在弄炭,沈嬷嬷忙放下菜篮子,急匆匆的过来。 “前几日才摔了一跤,不好好在床上养着,下来弄这些做什么?杂灰炭呛人,你快往屋里坐坐,我来弄。” 从谢晚棠手里接过扇子,代替她坐在小凳子上烧炭。 沈嬷嬷不免自责。 “都怪我,在外面听了几句闲话,耽误了些工夫。要是我早回来点,哪用得着你做这些,受这个罪啊?” “嬷嬷,我没事了。” “没事也得好好养着,你还年轻,可不能落下病根,要不然这往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谢晚棠看着沈嬷嬷,心里暖暖的。 她的沈嬷嬷,还跟上一世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她。 可她不一样了。 这次,她要护好沈嬷嬷,再不能让沈嬷嬷受她拖累,跟她受罪了。 就像,她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慕枭一样,她要让那些伤害他们的人,全都付出代价。 一个不落! 谢晚棠心里琢磨着这些事,眼底恨意流淌。 沈嬷嬷没有察觉,她捂着口鼻,扇扇子的手更快了些,她笑着念叨。 “不过,咱们也用不了多久这又呛又不暖的破杂灰炭了。这次,我送到绣坊的绣样,他们很喜欢,掌柜的给了我一个大单子,要是做得快,下个月我就能拿回来七八两银子,足够添置点好炭,过个暖和点儿的冬了。说不准,我还能再给你买两本书,再添两身衣裳呢。” 说着,沈嬷嬷的目光,就在谢晚棠身上打量。 “我们晚棠长大了,抽条了些,愈发好看了,是得做几件像样的衣裳了。” “嬷嬷真好。” “我这老婆子没用,也就只能做这么点事了,算什么好?” 沈嬷嬷说着,面色不禁沉了沉。 她失落又自责。 刚刚回来的路上,她听府上的人说,永昌侯要将谢婉宁送到齐王府去,也就这几日,谢婉宁就要成齐王的女人了。 沈嬷嬷没见过慕枭,但却听说过他。 据说,慕枭是皇上最宠爱的六皇子,战功赫赫,前途无量,他人很冷,不苟言笑,也不近女色,后院里没人,干干净净的。 沈嬷嬷怎么想,都觉得齐王府是个好去处。 前程不用担心! 后院里没腌臜事,少了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自然更省心! 显然,谢詹杭是为谢婉宁好好谋划过的,可是,只比谢婉宁晚出生一刻钟的谢晚棠,怕是早就被他们抛诸脑后了。 谢晚棠的婚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倒是惦记着。 可是,她一个下人,能为谢晚棠做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像齐王府这样的门第,更是想都不敢想,怕是那府里的下人,她想安排,也高攀不上。 沈嬷嬷想着这些事,不免心酸。 这时,她就见谢晚棠目光灼灼的看她,眼里全是笑意。 “晚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谢晚棠也没有兜圈子,她轻声问道,“嬷嬷,你刚刚说听到了些闲话,都是什么闲话啊?” “没……没什么。” 不好提谢婉宁的事,怕谢晚棠难过,沈嬷嬷含糊回应。 谢晚棠却没有回避这事。 “是关于谢婉宁的婚事的,对吧?听说,她要进齐王府,做齐王的女人了,是吧?” “你怎么会知道?” 沈嬷嬷神色慌张,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谢晚棠。 怕她难过,沈嬷嬷忙道。 “齐王府后院干净,的确算是个不错的去处,可是我听说,她是无名无分的进门,没个婚事,怕是连妾室都算不上,显然并不得齐王重视。为了这事,她正跟侯爷闹呢,这么想想,这亲事倒也算不得多好。 晚棠你不用心急,你的年岁到了,侯爷总归会记得的。 他会为你安排的。 今年科举,出了不少有才学的学子,寒门出身的尤其多,有好几个都成了朝中新贵呢。 你是侯爷的女儿,他嘴上不说,但心里总归是希望你能好的。我琢磨着,他从这些寒门学子里,给你选个夫婿的可能性最大。 也不用太出众。 能外放做个小官,能带着你远离这京城,过些简单的小日子,就挺好的。” 沈嬷嬷自顾自的说着,越想,她就越觉得这事靠谱。 只是,谢晚棠心里不免觉得讽刺。 上一世,沈嬷嬷也说过这话,她也觉得有理。 可惜,终究是她们把谢詹杭想的太好了。 那个连她死后,都不愿让她安宁,要分尸焚尸,让她尸骨无存,要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人…… 怎么可能会希望她好? 不过,都不重要了! 这一世,她的路她要自己走,她的命,也不会再归谢詹杭掌控。 至于她的亲事,也只有一种可能—— 慕枭! 她要去慕枭身边! 但在那之前,她要做一件事,永绝后患。 这么想着,谢晚棠的眼里,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她看着炭盆里浓烟翻滚的杂灰炭,慢悠悠的开口。 “嬷嬷,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