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楝上的语言学校,每天只有下午半天的课。有志于考一个好的学部且有条件的同学会自行再报私塾课程,沈楝没有钱,所以除却每周五天晚上UGA烤肉店的兼职,她还有整片的早上时间是空闲着的。
日本对于留学生的打工时间管控非常严格,每周不允许超过28个小时,否则被发现的话,就将被遣返回国。
沈楝在UGA烤肉店的打工时长已经完全占满了这法律内允许的28个小时。
但沈楝别无选择,必须想办法铤而走险。
因为当初来日本来得仓促,她父母根本是受她胁迫才不情不愿地把她送出来,所以一切事宜他们都操办得草率、含糊,能省则省。
抵达日本后沈楝才知道,为了省钱,他们给她选择的住宿是中介介绍的、语言学校最便宜的寮——距离学校有半小时的地铁路程,平房破旧,两层楼,每层放一个隔板一个上下铺就算一个房间,一层楼隔出了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不过五六平方米。
公用的厨房、厕所,脏到恶心,房间与房间之间根本没有隔音,隔壁的房客还总用恶心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偶尔晚上还会有喝醉酒的人乱敲门。
沈楝住在这里,成宿成宿地睡不着、不敢睡。
她总能听到老鼠在房间里吱吱乱窜的声音、听到隔壁有人走动、说话、开门关门的声音、总是疑心有人在她的门口长久停驻,试图撬动她的房门。
她再住下去,不仅身体吃不消,精神也要吃不消了。
但这个寮,她父母一次性|交了半年的费用,自觉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一分钱都不愿意再给她多出了,她要靠自己换一个住宿的地方,仅靠UGA烤肉店的这份兼职是远远不够的。
她还需要一份不会被法务省发现的、不报税的黑工。
但筛除掉和烤肉店这边工作时间、语校上课时间相冲突、距离语校或寮太遥远不便往返、要求报税的工作,剩下的工作老板报价都非常低廉,完全就是拿捏着留学生需要不报税的工作,恶意压榨他们。
十二月下旬,沈楝和郑汀雨已经一起同路走小半个月,算是熟悉了一些。
某个一起走的下班路上,郑汀雨忽然问她:“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楝惊讶于她的敏锐,郑汀雨半开玩笑地说:“你看起来比之前更不高兴,皱眉的次数比之前多,如果之前只是这个表情,现在差不多要是这样的了。”
她做了一个抿唇不笑的严肃表情和一个嘴角不高兴地下撇的夸张表情。
沈楝险些要被她逗笑。
和郑汀雨越熟悉越发现,她是一个很有反差感、很幽默很可爱的女人。
“有这么明显吗?”她带着些不自知的笑意反问。
郑汀雨用眼神表示肯定:“当然,你要是不方便说的话可以不说。”
沈楝摇头。她隐去了自己生活的窘迫境况,告诉她:“我想再找一份不用报税的工作,但是找了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合适的。”
“工价都太低了是吗?”
沈楝点头。
郑汀雨了然。她也是从这样一天偷偷摸摸地打多份工的日子里过来的,或者说,除开是真正为学习来到日本的留学生,大部分国人来到日本,为多赚一点钱,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眼神温柔,带着与这冬夜完全不符合的温度,关心:“会很辛苦的,你学习那边应付得过来吗?”
沈楝轻声:“还好,应该可以的。”
其实她心里没有底。语校那边的课程她应付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但是如果想要如最初决定来日本时计划的那样,考一个好的学部当做未来的敲门砖,只靠在语校的学习时间,显然是异想天开。但现实让她不得不低头。
她必须先生存下去,才有余力去考虑其他。
郑汀雨注视着她,长睫扇了两下,转开了头,过了好几秒,才再次开口:“我有一个认识的朋友,在池袋开着一家中餐厅,前段时间有听说她在招人,工价应该和我们烤肉店差不多,但是会比我们这边辛苦一些,你愿意去吗?我帮你问问她?”
沈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地点和工价都适合,她当然愿意了。只是,她担心:“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郑汀雨弯唇:“不会,只是问一下而已。如果她刚好需要人,你刚好需要工作,我就是刚好帮了两个朋友的忙而已。”
沈楝不是习惯用言语表达情感的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只好呆板地、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次:“谢谢,太麻烦你了。”
郑汀雨笑着摇了摇头,自然地转开了话题,结束了沈楝被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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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微妙不知所措。
第二天,郑汀雨就给了沈楝答复——对方确实要用人,让她过去面试。
第三天,沈楝面试后,应聘成功。
那一天正好是圣诞节。
沈楝从中餐厅出来后,一路路过的便利店、面包房,到处都在促销巧克力,鬼使神差地,她进了一家店,在店员的推销下,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放进了双肩包里,背到了UGA烤肉店。
付完款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后悔。
幸亏那天晚上上班,她发现郑汀雨给烤肉店里所有的员工都准备了一小盒巧克力。想来她入乡随俗,送巧克力给郑汀雨表示感谢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和奇怪。
她在心里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但没想到,下班之后的路上,她把巧克力送给郑汀雨时,还是被郑汀雨笑了。
她好像愣了一下,单手把巧克力抱在胸前,随即弯起了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笑眼,逗她:“是只送了我一个人吗?”
沈楝嗓音有些干:“嗯。”
女人的笑眼更狡黠了:“你知道日本圣诞节单独送人巧克力,有表白的意思吗?”
沈楝的脸登时就红了,罕有地显露了慌张,声线有些不稳地解释:“我只是想谢谢你。”
她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想把巧克力要回来。
郑汀雨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慌忙乱抓的手,愉悦地大笑了起来。
空荡的长街上,昏黄的路灯下,她的笑声轻盈悦耳,笑脸也好迷人,以至于沈楝心头跟着一轻,有什么快乐的情绪跟着要从心底里飞出。
她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你笑起来很好看,要多笑笑哦。”一步之遥,郑汀雨嗓音轻柔地响起。
沈楝耳根发烫,抬起头看向她。
郑汀雨还在笑,眉眼弯弯,问她:“你28号晚上有没有安排?”
沈楝下意识地摇头。
12月21号到1月7号是语言学校的冬休,中餐厅兼职从1月1号开始,28号晚上烤肉店也没有给她安排兼职,所以那天晚上的时间,她是空着的。
郑汀雨便邀请:“那和我一起去台场看花火大会怎么样?当做谢谢我了。”
“好。”沈楝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