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你来养鸡场应聘的理由？”
中年男人只看了眼手里的手写简历，抬眼看向坐在面前的面无表情的女孩。
“想换一种方式生活。”陶洋如实说道。
中年男人不屑一笑，把简历还给她。
“抱歉，我这里只是一个养鸡场，不是体验生活的地方。”
陶洋不意外。
因为来这里面试也只是一个随机的决定。
随机读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专业。
毕业后，随机选了一份工作，三年合约到期，陶洋第一次不再靠随机决定人生的方向，没有签下续约合同。
换一种方式生活的想法越发强烈，然而只是强烈而已。
在踏出第一步后，来到十字路口，还是靠红绿灯随机选下一个方向。
眼看太阳要落山了，她驶出最近的高速路出口，本想要找今晚过夜的地方，无意中看到这家养鸡场，门口的招聘极为显眼，她只看到包吃包住四个字接进去面试了。
从养鸡场出来，太阳落在山腰上。
养鸡场的后面，有一辆银色的小轿车，是她前天办完离职手续，花了三万块钱买的一辆二手轿车。
时间不早了，她弯腰从后备箱拿出一桶泡面，撕开包装。又拿出一个1.5升的黑色保温瓶，一个小时前在服务区打的热水还滚烫得很。
用塑料叉子固定泡面盖，在等待的时间里，她可以欣赏眼前的夕阳，不至于太无聊。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这个随机事件，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的位置，这里不算陌生，是老家的必经之路。
记忆里浮现出老房子的模样，重叠的翠绿下，一座红砖水泥砌成的两层自建房。
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夕阳彻底沉到山后面，昏暗慢慢包裹这个世界。
她眨了眨眼睛，巡视周围，分辨出远处的物体时垃圾桶，抬脚往那边走。
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很适合出游，这里青山绿水，就是空气中飘着一股鸡臭味，四下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
走近垃圾桶时，看到垃圾桶旁边有一个小山堆，恶心的臭味扑面而来，还有一阵一阵微弱的声音，像是某种禽类的叫声。
陶洋抬手捂着鼻子，并没有完全盖住恶臭，声音越来越大，她也看清了小山堆的真面目。
是养鸡场扔出来的坏蛋，因为没有孵出小鸡，而被成堆丢弃的这里，这些蛋，或完整或破碎，散发出来的味道，只有苍蝇才敢靠近。
而微弱的禽类叫声，就是如此不堪的坏蛋堆里，被误判的好蛋破壳而出的小鸡的叫声。
陶洋扔了垃圾，扫到离她最近的一个黑色的会动的小家伙，莫名感到震撼。
也只是一秒，她掩口转身小跑离开，这样一对比，空气里的鸡臭味清新很多。
驱车离开这里，她到附近的市区开了一间房，洗漱休息。
虽然她还是没有摆脱随机，但开了一天的车的疲惫感抵消了挫败感和迷茫，却无端端梦见那座老房子。
陶洋的童年还算快乐，双职工父母无暇照顾她的寒暑假，都是在乡下老房子度过的，至今想来，那是她最美好的时光。
后来，她发现老实的父亲和事业心强的母亲已经偷偷离婚，为了她，更是为了年迈的爷爷奶奶能安心度过晚年，不得不继续生活在一起，陶洋不知不觉成了没有真实情绪的演员。
18岁，她成年了，爷爷奶奶走了，父母也散了。
陶洋家里不是大富大贵，母亲工作晋升，心情好，大手一挥什么也没有要，只拉着一个皮箱去外地。父亲有了新对象，要组建新的家庭，陶洋懂事地搬出家里，父亲过意不去，给了她老房子的钥匙。
但她一直没有再回去老房子。
父母有了各自的目标和生活，偶尔会抽空给陶洋指点迷津。
比如，父亲建议陶洋报读师范专业，毕业了考教师编制，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而母亲则建议她报读金融类，将来能在事业上托举她。
两个人的人生观不同，但有一点尤为默契，在每次提完建议之后，都会说一句：“不要成为你妈/你爸那样的人。”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陶洋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随机。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退了房，到楼下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三个麻袋、口罩和一副橡胶手套，无视收银员奇怪的眼神，她驱车来到昨天下午的养鸡场后面的垃圾桶。
还是那么臭，还是有驱赶不走的苍蝇，还是有不停叫唤的小鸡。
陶洋蹲下身，一手拿手机照明，一手拨开臭气熏天的蛋堆，把有生命迹象的小鸡放进麻袋里。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她已经对这个味道麻痹了，差不多丧失了味觉。
直到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她才把蛋堆翻了个遍，把两个叽叽喳喳叫的麻袋放到后座，开启空调，车里的味道不言而喻。
一路上，小鸡的叫唤令她安心。
遇到它们是随机事件，决定回老房子也是随机事件。
虽然还是随机，可她未来的不确定和正在做的事情，不就是跟以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吗。
晨光普照大地，她把车停在路边，提着两个麻袋，顺着记忆中的小路，往山上走。拐了几个弯后，绿意中隐隐约约显出老房子的红砖墙。
陶洋停下脚步，满是落叶的院子里趴着一只棕黄色的狗，看模样，是中华田园犬。
那只狗听到动静，站了起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满是警惕，尾巴垂着。
以为是村子里其他人家的狗，陶洋没在意，捏紧麻袋朝左边走，绕过它。
谁知，那只狗也往那边走。
她顿了下，转向右边。
那狗也转向右边。
登时，空气变得焦灼，陶洋两脚拉开距离，一只手捏紧两只麻烦护在身后，迅速弯腰捡起脚边的树枝。
狗身体下压，呲牙咧嘴，面露威胁。
陶洋本想吓走它，年少的时候虽报过武术班，但只会比划几下，要动真格她赢不了狗，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小鸡。
谁曾想，狗突然说话了。
“人类，我不想伤你。”
没错，就是狗说的话，狗嘴张合，发出老妇人的声音。
陶洋僵在原地，全身血液倒流，恐惧油然而生，手里的木棍捏的更紧了。
“等等，人类。”
狗收起进攻状态，慢慢悠悠围着她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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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耷拉在地上的尾巴，带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我是一只狗妖，这里原本是我与朋友的地盘。年轻时我们四处漂泊，四海为家。我们曾经约定，500年后在此相聚，还有两年就到500年了，如今我大限将至，回到这里只为了等朋友一聚，在死前见最后一面。”
“我知道这里早已被人类开荒，成为人类的地盘。如今倡导和平友好共处，我无意伤害你，也不打算抢回地盘。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陶洋保持着进攻的姿势，余光紧随狗妖。看着狗尾巴画出的圈，把她像唐僧一样被圈在圈内。
再次打量这只会说话的狗妖，不似刚才那样弓身呲牙的状态，现在的它颇有人类老态龙钟的姿态。
待消化了狗妖的话，慢慢松开手里的棍子，理智回归，鸡叫声逐渐清晰。
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天生的，而陶洋的适应能力和接受能力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强。
一个念头冒出来，不管是会说话的狗妖，还是什么妖魔鬼怪，就算现在就是世界末日，都无所谓。
狗妖察觉到她放松了警惕，这才慢慢踱步走向后山，直到棕黄色的身影没入林间。
陶洋不管那只会说话的狗妖等谁，反正她暂时需要在老房子生活。
这里是远离城市的南方农村，多丘陵，早在很久以前，陶家祖先就买下一座山头，陶家人把房子建在半山腰，经历了土房、平房，到陶洋的爷爷奶奶，老房子已经修建成两层高的楼房。
在建房子的时候，陶洋的父母已经在城市里定居了，爷爷奶奶简单建了两层，没有过多修饰，外墙能看到红砖水泥的样子。只内部刮了腻子，房内的地板还是用水泥铺平的。
房前是院子和野草丛生的菜地，房后是荒废的果园林。
这里山山相连，每座山的山头都不高，从山脚到她家老房子，也只有500米的距离，山路狭小，小车只能停在山下的路边。
落叶尘土铺满院子，裂缝里野草茂盛，打开生锈的门锁，迎面扑来陈旧空气，客厅里摆着破旧的木质沙发，天花板挂着老实吊扇，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绿色了。
除了这些之外，没有其他家具，回荡着不知累的鸡叫声。
不锈钢楼梯扶手上也是厚厚的一层灰，她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的第一间，门没有锁，房间里只剩空荡荡的旧衣柜，少了床板的床，堆满杂物的书桌，七零八落的窗帘。
爷爷奶奶生命的最后那两年，被父母接到身边照顾，他们走后，父亲抽空回来收拾过老房子，看样子是把大部分的生活用品给扔了。
陶洋把两只麻袋放在一边，掩口取了下来窗帘，灰尘在空气中舞动，她瞥见一抹棕黄色。
离房子不远的一棵树下，那只会说话的狗趴在那里，无精打采，眼睛看着别处发呆。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狗妖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黑溜溜的眼睛里警惕一闪而过。
农村里家家户户都养有狗，爷爷奶奶在世时也不例外。
她对这类动物没有过多你关注，更没有深入研究。
原以为动物是没有丰富表情的，这会儿她在狗妖脸上看到了落寞悲伤，就像她寒暑假结束时，爷爷奶奶挥手送她时流露出来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