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妄回到石阶处，听以言果然还在原地等她。他看着许妄嘴角带笑，他的笑总不达眼底。
听以言的眼中有太多东西，许妄看不明白，他似乎从来没有纯粹的开心过。
无论是行酒还是奋战，嬉笑、怒骂，他都只站在角落看着，不常说话。
温润和疯狂都不似真正的他，藏在表面下的究竟是什么？
许妄看着他，在心底描摹他的眉眼。
看见许妄后，听以言的身影终于动了，他慢慢朝许妄走来，许妄的目光也随着他移动而移动。
听以言低头轻轻问道：“都解决了？”
许妄看着他点点头，又立马摇头，说：“朱祝骄走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解决。”
这话听着有意思，听以言闻言笑笑，接话：“这怎么说？”
许妄边走边和他说刚刚发生的一切，说完叹道：“循环将他们困在这里，守痛苦的因，受痛苦的果。”
“我们和连尧雾拼进一切改变，到如今，就算成功破解循环，这结局好像也不算美好。”
许妄想起什么又说：“还有你…”
听以言听到她突然提到自己，心都漏了一拍。
“你的心结解了吗？”
听以言没想到许妄会这么问，他没跟她提过自己心里的事，她原来能感觉到。
听以言说：“快了。”
许妄低着头，看不出情绪，声音闷闷的，“嗯。”
沉默良久，她又开口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要和我说昂。”
听以言笑笑：“一定。”
他们没再说话，静静地从阶梯上往下走。走到一半时，天上不再飘雪，有阳光迎面而来，他们的影子在身后相依。
没过多久，他们便走到底了。
许妄来时没忘记带着连尧雾的剑，她这么想知道真相，应该带着她。
许妄手里拿着千秋宗的信物，听以言手里拿着盈虚宗的，往前走时，面前像是有屏障挡住去路。
接触到屏障时，他们手里的东西自觉化作两股烟，旋转纠缠着往上飞，消失不见。
突然“咔嚓”一声，面前的屏障裂开，许妄看了一眼听以言，他愈发心不在焉，许妄握住他的手往里走。
里面白烟很浓，许妄有种不祥的预感，手中的温暖消失，许妄回首，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白。
她和听以言走散了。
许妄压下心底莫名的焦躁不安，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咬着牙往前走，他不会有事的。
越往前走，许妄眼前光怪陆离的画面就越多。许妄头疼，被迫眯起眼，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能看清画面里的主人公。
讲的是这个世界第一个由仙飞升成神的人，他叫时钧。
许妄听着介绍，在心里不想，怎么不从天地是如何形成开始讲？
可下一秒许妄就没心思吐槽……
因为那个神的脸竟然和听以言一模一样，许妄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许妄狠狠地眨几下眼，或许只是她太忧心听以言而产生的幻觉，但在睁开眼时，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哦，不，那张脸越来越清晰了。
许妄接受了，听以言一直很神秘，有点身份好像也不奇怪，更何况还未必是他。
她开始仔细端详起画面中的那张脸，还是不一样，他的眼中少了一份感觉。
时钧的举止行为完全是一个真正的温润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时钧没有听以言那份隐藏在君子皮囊下的叛逆，也没有他那份自我扭曲的挣扎。
许妄肯定，他不是听以言，不管他和听以言有什么关系，他都不是听以言。
同时许妄看着画面中的这个人思索，这样春风化雨的一个人，之后为何要布下如此残忍的循环。
画面继续，时钧一人在九重天呆了许久，偶尔有半步成神的人爬上来求道，除此之外，无声无息遍布他的四周。
直到有一天，一个半步成神的人从下界而来，竟然不是用爬，而是用走的！这很大程度的引了时钧的注意。
他看着那位女子一步一步走上来，白烟消散，露出真实的面容。
画面外的许妄看见那位女子，低头沉思起来，这很诡异，那位女子和自己长的很相似。
许妄没心思看了，转身想离开，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
没办法，只能继续看着。
那个走上来的女生名叫楚惜弱，时钧的目光透过门落到她身上，楚惜弱左顾右盼，等着面前的门打开。这是她第一次上九重天，十分好奇。
但门其实是可以直接推开的，以往上来的人都会迫不及待来推门。时钧等了一会，有些疑惑，但依旧端坐着没有动。
楚惜弱也等了一会，见门依旧没有反应，思索着直接把门打开，但又觉得有些没有礼貌。
又等了很久，仿佛有乌鸦从二人头上飞过。
楚惜弱终于忍不了了，准备冲上前去把门撞开。时钧也终于发现外面的人似乎不知道门可以直接，大手一挥帮她把门打开。
不过太巧了，门开的那一瞬，楚惜弱收不住自己往前冲的力，眼见着要摔，危急关头，楚惜弱连忙甩出一道灵力，终于稳住身形。
楚惜弱人没事，但面前的仙荷池却遭殃了，满池荷花被灵力击散，花瓣从空中飘落，楚惜弱透过花瓣看见亭中端坐的人。
素色衣裳，微风拂过，衣袂翩翩。
楚惜弱看着眼前飘飘散散的花瓣个光秃秃的池塘，心里懊恼地想，自己果然还是比较擅长闯祸。
时钧声音不重，仿佛林间的风，他对楚惜弱说：“远道而来，有什么想问的？”
楚惜弱：“这荷花是什么品种的？”
时钧难得抬眼，看向对面之人，她的问题确实出乎意料。
时钧飞升成神后，“道”说他不应该随意离开此处。
为避免思念家乡，这荷花是时钧飞升时带上九重天的，来自下界，下界的东西在九重天不易养活，如今毁了，确实难弄。
时钧如实答道：“月华染。”
半步成神的人费尽千辛万苦上九重天，都只能问一个问题。
楚惜弱浪费了这个机会，脸上却没有懊悔神色，消失之前，她对着时钧说：“知道了，我帮你再找一株…”
后面的话时钧没听见，但大概意思能猜到，不过想再上来，哪有这么容易。
时钧将此事忘却身后，闭上眼睛，融入万物，也忘了自己。
直到又听见门外动静，时钧睁开眼，楚惜弱竟然又跑上来了，她手里还真抱着一株月华染。
时钧挑挑眉，真的感觉有些意外。
楚惜弱招呼他去把荷花种下，时钧难得嘴角带笑。种荷花不是难事，用灵力更是省事，但对面之人似乎很想看自己用最原始的方法。
时钧顾念她带荷花一片苦心，终于起了身，出现在楚惜弱面前，从她手中接过荷花，还同她道了谢。
他边种边走程序，“你有什么想问的？”
楚惜弱看得开心，听见他这么问，便仔细思索起来。
良久她抬起头，衣服终于想明白的样子。时钧见她苦思模样，心下放心，这总应该是个有用的问题了吧。
楚惜弱冲到时钧身边，问的却是：“你当神仙好玩儿吗？”
时钧种完荷花，施净身术的手顿住，疑惑转身看楚惜弱，看见她殷切想知道的眼神，只能无奈回答：“一般。”
看着她再次消失，时钧摇头笑笑，不做评价，他想，由心而发的问题，便是好问题。
时钧回到亭子，静心看书，没过多久，门外又传来动静，时钧掐指算，就算按人间的时间，也不过五日。
这样频繁上九重天的人，之前从未出现过。
楚惜弱扛着一把糖葫芦，推开门走进来，看见时钧后，一个闪身闪到亭子里。时钧罕见地没有将她弹飞。
楚惜弱递给他一串说：“不是不好玩吗，我给你带点好玩的上来。”
时钧很久没有进过食，上一次感受到这种甜腻充满口腔的滋味，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来第三次的楚惜弱终于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严肃开口道：“好像还没问你的名字？”
时钧听闻没有问她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天下之大谁都可以不认识谁。也没有选择回答她的问题，好像有些不想她消失离开。
于是时钧说：“我也好像还没问你的名字？”
楚惜弱明媚一笑，大方道：“楚惜弱。”
“我叫时钧。”
说完楚惜弱就消失了，不过剩下的糖葫芦留在了这里，时钧沉默地拿起一串，看着。
书是看不完的，时钧坐在桌前，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他的心思已经不再书上。
门外传来声响，楚惜弱又来了，带来桃花酥。
她问：“这门是白玉做的吗？真好看。”
时钧答：“是云雾聚集而成。”
楚惜弱消失。
楚惜弱又从凡间跑上来。
她问：“上次的荷花开了吗？要什么时候才能开？”
时钧：“还早。”
楚惜弱：“哦—原来……”
消失。
………
就这样楚惜弱反复出现又消失了数十次，时钧彻底没办法看书，也彻底没办法融入万物了。
他静静地等着楚惜弱下一次出现，这次等的时间尤为长。
时钧的心里仿佛有蚁虫啃食，他不由在心里想，楚惜弱成神后，就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了。
这一次，足足等了数月，楚惜弱才又出现在九重天。
他一进门就和时钧打招呼：“时钧，你好吗？”
时钧缄口不语，自动忽略她这个问题。
没等楚惜弱再发问，时钧抢先问她：“你修行可是遇到什么问题，为何迟迟不能成神？”
楚惜弱在九重天能来去自如，比大部分半步成神的人还要强。距离成神几乎可以说是临门一脚。
楚惜弱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知道诶。不过这样挺好的，你不是也说当神仙不好玩。”
时钧听见他这么回答，只能无奈笑着摇头。
这一次时钧极其小心，不常开口说话，更不回答她的问题，弄得楚惜弱有些无聊。
楚惜弱东看看先看看，开口说：“这里这样安静，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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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单调。独居这一隅，你不无聊吗？”
时钧挑了个角度，侧面回应她：“圣人言，心有山海，静而无边。”
楚惜弱看着时钧一直看书，书上又满是圣人言，起了捉弄心思，悄无声息移动至他身后，抢了他的书。
楚惜弱笑起来，眼睛像月牙，说：“你别听这些圣人说的。”
时钧回头，眼底笑意也加深，顺着说：“好，我以后不听圣人言，听你言可好。”
楚惜弱灵光一闪，撂下书，闪身到门外，纵身从门外跳下凡间，只留下声音，“时钧，我知道下次给你带什么了！”
时钧脸上笑容消失，怎么忘了这茬，除了被迫消失，还可以自己主动离开。
时钧拿起书，又等了许久，楚惜弱才慢悠悠从下界走上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时钧想这东西应该是带给她的。
她说：“这个叫留音盒，我给你录了许多凡间说书，这样你一个人时就不会太安静了。”
楚惜弱边说边施法启动留音盒。
时钧看着留音盒，没太注意里面叽叽喳喳的到底说了什么。周边氛围略显嘈杂，但他低着头，加深了嘴角的笑。
许妄没弄懂自己为何要在这里看神的恋爱故事，但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强押着她看。
许妄闭上眼睛，背后传来刺骨的痛，又被迫睁看眼睛。
眼前的画面中时间流速加快，闪过一些日常琐事，时间来到十年以后。
许妄疑惑，时间过去这么久，楚惜弱还没成神，依旧只是偶尔上上九重天。她实力天赋不低，是不愿意？
时钧也很疑惑。
他仔细观察了很久，得出结论，楚惜弱成不了神，问题不在仙术道法上，而是在她心里。
她不懂，大道无情。
楚惜弱凡间琐事太多，家族、宗门都摇摇欲坠，她想帮他们，但他们只想靠她。劳心劳力，却越来越糟，越来越放不下。
楚惜弱再次出现在画面中，成熟许多，时钧见她神色疲惫，拿出琴为她抚一曲安神曲。
楚惜弱：“真好听。”
接着，时钧终于听见她问出那个问题，那个她第一次上九重天就该问的问题。
楚惜弱将头枕在手上，“你说我为什么成不了神啊？”
时钧停了手中的曲子，面向楚惜弱，严肃地答：“神爱万物，不偏不倚，你对他们私心太重。”
楚惜弱声音闷闷的，“如果不帮他们，怎么能算是爱他们呢？”
时钧没那么严肃了，他凑近楚惜弱，柔声说：“除了人，花草树木，鸟兽蛇虫都是万物。你偏袒一方，其他就会遭殃。”
楚惜弱垂眸，心想原来当神，心要比石头硬。
这次相谈之后，楚惜弱依旧没有成神，她不再经常上九重天了。凡间锁事越来越拖住她，时钧知道是天道要她做抉择。
期间楚惜弱又来过一次，什么都没说，静静听时钧抚琴。
时钧不赞同她的做法，劝过几次，楚惜弱都没有应。不过神寿命很长，他等得起，等她想清楚。
可之后楚惜弱再也没有出现过。
画面外的许妄有些不祥的预感，画面里的时钧也分外忧心。他走到门前，可是道拦着他不让他出去。
这一次，道没有拦住他。
时钧冲到凡间时，看见了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那一刻，心魔陡生。
楚惜弱的族人和同门都在吃她的肉，饮她的血。
时钧闭上眼，前因后果出现在脑海中，一个梦，告诉他们，楚惜弱的血肉可以保他们长生不老、灵力大增。
时钧挥手甩开面前拥挤在一起的人，眼前人剩一半血肉，一般枯骨。
她的脸是完整的，眼睛没有闭上。
时钧没有帮她合上眼，死不瞑目，那就看着吧，你想要的果到底是怎么报到自己身上。
后来翻天覆地，血流成河，许妄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看这个故事，因为这就是她要的真相。
天神动怒，要世人循环受苦。
画面消失，故事结束，背后的压力化作一双手，从后腰抚到身前，许妄落入一个紧紧的拥抱。
身后之人细嗅着她颈间的香，耳中传来一道阴冷地呢喃：“来找我吧。”
声音消失许妄终于能动了，眼前画面化作一缕烟，融进许妄眉间。
大量陌生的记忆涌入许妄脑海，记忆告诉她，她和楚惜弱是一个人。
可许妄知道她不是，额间疼出细汗，记忆融入脑中，强烈的割裂感从心中传来。
我是许妄。
我不是。
我是楚惜弱。
……
我是谁？
许妄眼中逐渐迷离起来，仿佛在接受关于楚惜弱的记忆，可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听以言的声音很好认，他喊道：“许妄。”
对啊，我是许妄。
那个实力强、又一心想帮助他人的神女很好，但她不是我！
许妄一把抓住听以言伸到她面前的手，抬眼看去，一时有些恍惚，面前的人是时钧还是听以言。
他的秘密瞒不住，该他对她坦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