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八十一章
除夕在凡俗世界是个重要节日, 可修士起初并不怎么过节,毕竟他们闭关起来便不知岁月流逝,看着亲朋好友老去逐渐孑然一身更是每一个天才修士早晚会有的人生经历。当寿命长达百年, 这短短的一年时光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然而, 不知门和万寿书斋将修真功法普及之后这种情形就有了改变。当人族整体寿命大幅提升,修行之人遍布天下,每年这一日的阖家团圆就成了大部分修士最为期待的时光。
而万宝堂也乐得各家各户都大肆采办年货,每逢过年这几日不止举办各种打折促销活动,更是将每年最盛大的一场拍卖会定在年后第一天, 为的就是将节日气氛炒起来,趁着全民狂欢赚得盆满钵满。
按照惯例,除夕这一日天道盟各大门派应当在自家山门为留守弟子举办盛大团圆宴, 然而,这一年风十七的突然闭关打乱了他们的行程。神秘妖族这件事尚未讨论出结果,各派掌门也不敢擅自离去, 只能吩咐门中长老代为主持年末盛宴,自己则是在邻安城中无奈地等待这任性盟主出关。
除夕这一日邻安城各大商铺都早早地闭门谢客, 一众掌门正闲得发慌,刚巧玄门做东举办款冬宴,自是各个如约而至, 也算彼此凑合着热闹一番。
款冬宴是玄门过年的习俗,每逢年末分散各地的玄门弟子便会回到云城。他们启程前都会折下自己所在城市的一枝梅花, 回到玄门后便以竹签写上自己这一年的修炼心得, 然后便将其与梅枝绑在一起插在备好的花瓶之中, 以供下一代玄门弟子学习, 待到梅枝成林,便是辞旧迎新的好时候。
邻安城是不知门的领地, 玄门弟子自然不能大量前来,然而步天歌还是在别院中移植了天下梅花。梅林间另设小亭为各家受邀宾客单独备了桌椅宴席,所有亭台围成半圆正对着一处大戏台,台上请了城中备受好评的几家戏班轮番上场,每唱完一出便是烟花升空绽放漫天光华,人虽不多,倒是真的喜庆热闹。
既是除夕守岁自然要在夜晚入席,白辰本还以为按照步天歌那性子怕是要办成除夕比武大会,未想看起来竟是个正常宴会,看来这素来冷漠的玄门掌门为了陪母亲过节倒是愿意委屈自己随波逐流一回。
都说人老了便怕寂寞,步凌云早年丧夫,如今只剩下步天歌这一个儿子,自然也是爱热闹的。白辰到时正看见步凌云一席白衣坐在梅林之中与步天歌饮酒,白衣女子神色虽平淡,眼眸中却满是欣慰。他自知不该打扰别人的天伦之乐,便带着李无名和随行的独孤侯跟着负责接引的玄门弟子先行入座。
这些身居高位的修士需要一些热闹却不愿被人打扰,玄门以梅林将彼此隔开倒是个巧妙的想法。这些花枝虽遮挡了视线却挡不住修士神识,李无名只闭眼片刻便摸清了各方席位,俯在白辰耳边就小声道:“左侧林暄和林开天,右侧水月山庄,这倒是好位置。”
步天歌这番安排明显是要他们趁机打探消息,不过白辰对月星石不在万宝堂那一侧还是有些意外,“他们一家人还分席而坐?”
月星石虽是万宝堂大当家的妻子在这里的身份却是水月山庄庄主,选择席位时终是去了水月山庄那一方。李无名也觉这家人气氛有些诡异,此时只继续道:“她与月停云在一起,至于正说些什么我就不能贸然探听了。”
水月山庄甚少与外男打交道,过去也只允许各派适婚少年前去拜访,白辰这个断袖狐狸暂时也没理由凑过去,只能先与李无名入了座。
玄门款冬宴必不可少的便是云城特色的落仙锅,石锅之中是冬雨之后才于落仙湖畔出现的珍贵仙菇,辅以松茸、竹荪等十三种云城独有的菌菇炖煮成汤,再配上刚制成的白嫩豆腐与米线,虽不见荤腥却清香鲜美,用事实证明了食材自身的鲜味就是什么调料都无法取代。
此锅上了桌仍以小炭炉烘着,山珍不多时就会涌出一层浮沫,需以纸勺撇去方可尝得极致的美味。正如玄门做这道菜的初衷——大道当自然,英雄归本心。虚名如浮沫,撇去见清明。
李无名对美食美景素来最有兴趣,刚坐下便向白辰细细介绍了此锅来历,盛了碗汤将桌上早摆放好的白梅夹起放在中央,这才递给小狐狸品尝。白辰是不吃素的,原想玄门这种清修门派不在乎口腹之欲定然做不出什么好菜,未想尝了一口竟是从未有过的新奇口味,论一个鲜字倒比之前在江都尝过的海货更甚。
步天歌招待宾客倒不小气,玄门虽是以素食为主,桌上也不缺鸡鸭鱼肉一类的硬菜,白辰被李无名哄着一一尝了,论口味居然不输天地酒家。要办这样的宴会花费不小,在白辰印象中玄门不怎么沾银钱生意,不由就疑惑道:“我本以为玄门多年避世清修定然没什么积蓄,没想到他们家底还挺厚。”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也与他是一个想法,料想玄门这样的门派定然不沾俗物,换而言之就是穷。
然而李无名闻言只轻轻一笑,“以前确实是一味清修,不过剑君坚信一个门派要想挺直腰杆就得万事不求人,早在五百年前就以自己名义买下大量田地矿脉。他之后更是在云城建了自家的炼器坊和炼丹庐,如今玄门各方面都自给自足,即便隐世也不必伸手向任何门派求取丹药法宝。”
玄门这道祖之后果然隐藏颇深,看似只有云城只一块领地,其实在各地还有诸多私产。有剑君这些矿脉支撑,玄门就算再怎么衰落门中弟子的资源供给也绝不会少上半分。
白辰心中对玄门真正实力的评估又提升了一分,对剑君这举措也是感叹道:“以前只当何苦那小子是个耿直的断袖,倒不想还具备如此远见。”
他们谈起故人自是聊得愉快,一旁的独孤侯却有些坐立难安。妖族等级分明,似他这样没有洪荒血脉的山魈本不配与九尾狐同席,然而玄门偏就把桌椅摆在一处也没个高低之分,独孤侯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坐下。
独孤侯作为外来大妖能在大雪山存活多年靠的就是识时务,此次出使人族随行的沉醉云侧皆是白氏狐妖,巨熊族与白辰的情分也不是其他妖族可以比拟,队伍中的高层也就他一个外来者,凡事自然谨小慎微能让则让,断不能和其他同僚抢风头。可是,今日这样大的宴会妖王竟舍弃一众亲信选他随行,如此异常之举着实让独孤侯捉摸不透,一路上都在暗暗观察白辰神色。
然而白辰似乎一点也没在意他的反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李无名谈话也没命他回避。独孤侯见了自是越发谨慎,满桌佳肴连筷子都不敢碰一下,只如侍卫一般守在桌子旁。好在很快就有传戏的玄门弟子拯救了他,他一见有人前来就自发拦截,问清缘由才将一本小册子恭敬递到白辰面前,“王,玄门递了戏单子来,你可有想点的。”
白辰对听戏兴趣不大,接过戏单子粗略扫了一遍,待看见一个熟悉名字便直接指着道:“我们妖族也听不懂人族戏曲,就这一出吧。”
他指的正是《丞相三计杀妖狐》,这种古人除妖的戏在人族很是常见,然而由白辰去点就让独孤侯心里更是嘀咕了起来,九尾妖狐点斩妖狐的戏?这是什么癖好?难道王是想对付哪一支狐妖部族……
白辰可不管自己这举动在旁人看来有多怪异,见独孤侯终于说了话也就顺势问:“我听说你在有树木的地方就可隐匿行踪,可当真?”
这一问更让独孤侯摸不着头脑,只谨慎地回:“山魈并非洪荒妖兽后裔,要想在世间活得长一些总得学会隐藏自己。”
白辰选择他随行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赤狐族的隐匿之法已经被敌人摸透,作为山魈的独孤侯却有另一种探查手段,在这种遍布梅林的地方用来偷听自是再合适不过。
此行各派注意力定然会在他与李无名身上,独孤侯这样在人间无名无姓的妖不会有人重视,白辰的筷子对水月山庄那方指了指,只淡淡道:“我对那边有些兴趣。”
“属下替王去传戏。”
下位妖族孱弱的血脉让他们不得不学会审时度势,独孤侯果然明白了白辰的意思,他得了命令可算是安心了,借着传戏的名头便没入梅林不见了踪影。
他做事如此妥帖,白辰看着那片梅林却是突然叹了口气,李无名见状便笑了笑,“下属这么懂事你还不高兴?”
“他对我尚有防心。”
白辰也不是不高兴,之所以叹息只是清晰感受到了下位妖族与洪荒妖兽的隔阂。说来过去洪荒妖兽的食物链里有不少就是下位妖族,被惧怕也很正常,只是连独孤侯这样道行高深的大妖都如此防备,也不知大雪山各族融为一体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隔阂就是内部不安定的根源,洪荒妖兽数量太少,大雪山若想壮大终究需要联合小妖的力量。白辰对这样的情况难免头疼,李无名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替他解决这样的问题,此时只能安慰道:“懂得亲疏是好事,若每个臣子都是天狼族那德行你才该头疼。”
凡事果然都要有个对比,比起天狼族那横行霸道占山为王的作风,独孤侯至少还是愿意归顺大雪山的,要他做事也不会推辞。至于种族隔阂,以后慢慢磨合就是了。
白辰这样一想也就不去苦恼了,舀了正好入味的嫩豆腐放在李无名碗里,只轻笑着眨了眨眼,“罢了,今日给他个机会展示能力,我就陪你好生吃个团圆饭。”
小狐狸送上门的豆腐李无名必须得吃,挪了挪椅子与白辰靠得更近了一些,男人突然发现这好像是自己被流放后第一个有家人陪伴的除夕,看向白辰的眼神不由一暖,只是想了想今日来意还是提醒道:“这么多大派掌门等着你去宰,你就只陪着我?”
白辰当然没忘记大事,这时候也不甜言蜜语哄骗道侣,只认真道:“你都与我绑在一起了,这坑蒙拐骗的事自然也是一同去做。”
小狐狸和李无名在一起生活得久了对彼此关系总算有了信心,说话也诚实了起来。毕竟除了他世上还有谁会陪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看梅花过除夕,李无名的日子自然是少不得他的。
白辰终于能够坦然地叫李无名陪自己,李无名喜欢这样的坦然,不瞻前顾后,不考虑得失,是一家人的味道。
他们只是一个眼神就懂了彼此心思,不过李无名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也不急,现在天下哪个门派对你不好奇?你想结识他们,他们也想试探你,咱们吃好喝好,总会有耐不住性子的送上门来。”
这种时候哪方急切就容易被抓住痛脚,白辰也是打的这个主意,点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好奇道:“妖族没有除夕,你们在这样的日子除了吃饭还会做些什么?”
普通人家过除夕是亲人相聚,他们家中都死得只剩自己一个了自是没亲戚可走。至于古人画桃符一类的驱邪举动,放在被驱的妖这里好像也不合适。李无名细细一想竟是真的没什么适宜的活动,索性就和道侣继续闲谈,“妖族当然不会有除夕,你可知这节日是何来历?”
人族民间传说常夸大其词,故白辰对这些风俗上的东西研究不怎么深,此时只能试着回:“好像是为了驱赶什么妖兽?”
他既不知,李无名好为人师的性子就起来了,这便道出了一个远古故事。
“古时有恶兽名夕,生性凶猛脾气暴躁,每逢冬末便袭击人族部落以人为食。此兽身形庞大却来去无踪,听觉更胜过人千倍,即便只是一粒尘埃落在地面都逃不过其感知。人族守卫很长一段时间都拿它没办法,直到长安部落的巫祝发现夕在雷鸣之时从不出现,便以火燃烧竹子仿效雷鸣之声。
果然,这连人族都要捂耳的炸裂声落在夕耳中简直宛如天崩地裂,凶兽一闻便落荒而逃。从此人族部落冬末必定燃放爆竹,夕再也不敢捕猎人族为食,久而久之,这一日便被称作除夕。”
人族最重要的节日竟是因躲避妖兽而生,白辰闻言也是感慨,只道:“那这名为夕的妖兽就是人的天敌了?”
说来也怪,人族早已断绝古代传承,可李无名说起那些上古之事却是如数家珍,言语间很多故事甚至连编撰史书的万寿书斋都不知道。
此时听了白辰的话他便又道出了一个故事,“人族天敌何止这一个,古时还有凶兽名年,此兽天性好美食,一年中每一日都要换一个种族作为食物,它从飞鸟虫鱼吃到走兽,年末就轮到了人。好在年挑食却不贪嘴,每次只吃一人就足矣。于是人族到了这一日便闭门谢客,全家人围在餐桌前守上一夜,若天明时还未有人突然消失便是度过了这一劫难。
人将这约定俗成的举动称作熬年守岁,因团圆宴极可能就是家中某人的最后一餐,故桌上餐食格外丰盛,杀猪宰羊都不在话下。天明后亲朋好友便带上礼物互相窜门庆祝大家还活着,这就是现今人族盛行的拜年风俗。”
白辰只知人为了口腹之欲什么东西都能找出来吃,未想上古时期人自己竟也是这被捕猎的一员,一时也只能惊叹道:“我竟不知世间还有此等凶兽?”
每个妖族出生时就知道自己的天敌是谁,一旦遇上就会选择回避,然而白辰并没有关于年或者夕的记忆。正当他怀疑传说真假时,李无名又是一笑,“或许是因为最初的人太过弱小,那些以人为食的凶兽自是不敢招惹强大的九尾狐族。就算彼此遇见了,大约也是如现在的小妖拜见你一般,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为你的祖先让开道来。”
曾经的人族对付一个小妖都要费尽心力,如今的人族却让九尾白狐都忌惮不已,所谓风水轮流转便是如此吧。只是不知下一次变换又是何年了……
白辰听了这些也是感慨,不由就叹道:“那时候谁能想到强大的九尾狐竟也有躲着人的一天。”
李无名知道小狐狸喜欢听新鲜事,本是想说些故事与他闲聊,倒不想竟触动了白辰的情思。他可不想让小狐狸耷拉着耳朵,连忙就挽回道:“那是,只怕几千年前的李氏祖先也不敢预想他们的后裔会把九尾狐娶回家,还和这样的大妖在一起吃年夜饭。”
天下霸主轮换在他嘴里倒像是穷小子娶了落魄千金一般,白辰一听也是哭笑不得,只能无奈道:“人族素来记仇,把除夕和年定为节日只怕是在警告后辈时刻莫忘最初的艰难。这名为年的凶兽古时让你们担惊受怕那么久,只怕早被修士抓出来炖一锅了吧。”
当年以人为食的兽类最后大多都被人吃到了绝种,少数强一些的也是在深山老林躲着断不敢叫人撞见。白辰本想年也是如此,未想李无名竟是摇了摇头,“我倒是想见识一番这记在竹简上的凶兽,可惜世间无人知晓年的模样,就算到了修士繁盛的这个时代也没人能把它找出来算一算旧账。”
每年都要吃上一人却无人知晓其模样,连九尾狐也不曾听说它的存在,这名为年的妖兽到底是什么种族?
白辰闻言就觉疑惑,不过想想年那每一餐必须不一样的习性,还是安慰道:“世间每逢千年常有大变,万物要想存活便不得不学着适应天地改变习性,这凶兽如此挑食怕是早已灭绝了。”
如今修士遍天下,哪只妖兽敢吃人第二天就能被除妖的修士们御剑扎成刺猬,李无名倒不担心这些妖兽作乱,只是笑道:“谁知道呢,若它来投靠你,你可不能收留这些人族的仇家。”
白辰知道他这话是打趣,不过他作为妖王可不能一切都听一个男人的,这便挑衅地抬了抬眼,“若我收了又如何?”
小狐狸玩闹时偶尔也会含着人的手,獠牙虽然吓人其实从不用力咬,李无名自然不会和他较真,伸手捏住小狐狸倔起来的脸,只笑道:“那你我只能床头打架床尾和了,就是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白辰本是在提醒他妖族大事当以妖族利益为先,很多时候未必能考虑人族情绪,却不想这男人竟如此转移话题。更气的是这分明是李无名的玩笑之语,他这从小拿人族春宫当课本看的狐妖面上竟有些热,不自觉再想象一番那打架画面,一瞬间甚至还有点羞了。
白辰很少有这样的情绪,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瞪了这男人一眼,“这就是人族说的耍流氓?”
然而李无名只是正襟危坐,很是认真地纠正道:“你是妖王说话要严谨,骚扰陌生男女才叫流氓,调戏自家道侣这叫调情。再说我没要你把尾巴伸过来已是非常君子了。”
白辰阅尽人族书籍,这调情之法荤的素的都见过,却不想还有李无名这样随心所欲的。一时木头一样让他恨的牙痒痒,一时又突然出招打他个措手不及,着实不是正常人的路数。
白辰五百年前就确定了才子佳人的套路对李无名是行不通的,此时也找不到方法反制这男人,只能又盛了一碗豆腐直接用食物堵住他的嘴,“这种场合我可不能失态,不许招我,吃你的豆腐去。”
第082章 第八十二章
修士的普及对人族各个领域都造成了巨大影响, 戏曲一道也不例外。其中文戏倒还好,武戏却是受到了极大冲击。以前的平民百姓未曾见过真正修士对战,对舞台上的假打也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如今各派修士时不时就划出战场彼此较量, 万宝堂又在各大城市进行直播,那法宝灵剑满天飞的大场面岂是一个小戏台能比拟的,故百年前的梨园武戏一度濒临失传,各地戏剧都开始以唱为主,大幅削减打斗情节。
这样的情况却在十年前迎来了一个反转, 修士得道终究离不开天赋,天道盟虽然降低了入门门槛,世上八成修士的一生也就止步于筑基, 结成金丹已算天才,元婴更是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人族庞大的基数让他们筛选出的精英也显得数量惊人,然而还有更多的人进入了修真大门便没有更进一步的希望, 谁也不想一辈子只做个默默无闻的守门弟子。
做不成神仙当个富贵散人也是好的,于是他们的目标便移向了那些天才修士不屑于参与的凡俗领域, 戏曲也是其中的一环。
活上几百年的修士就是移动的剧本库,修士从师长口中收集天下奇闻撰写戏曲,又研制出了各种法宝和法术加入舞台。寻常修士都是极尽追求破坏力, 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最大限度削弱了法宝法术的杀伤力, 取而代之的便是绚丽的视觉效果。虽然可能连筑基修士的皮肉都伤不到, 那光华满天的动静竟不比散仙出手差几分。
这种花里胡哨的技巧最初看起来毫无意义, 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它们居然让武戏活了。法宝造景, 修士参演,结合根据修真界名人改编的全新剧本, 梨园的戏单子一瞬间就丰富了起来。
常人看戏到底只是为了新鲜热闹,新梨园的视觉效果不止对百姓极具吸引力,就连修士也有了兴趣。毕竟大晚上的谁不喜欢看发光呢,如果还嫌不够,那就让光的范围再大点。
在天道盟的《修士再就业计划》中,梨园的复兴是一个成功的典范,如今各地由修士组成的梨园班子都致力于传统戏曲改编,《丞相三计杀妖狐》就是其中之一。
这古时的戏剧多是平民百姓根据名人名事幻想而来,神怪色彩浓烈,很多时候都与现实出入极大。比如这出戏里的方丞相便一扫文臣形象,先是天星投胎百邪不侵,又是威严怒目叫上百小妖肝胆俱裂,最后更是摆坛设法请来天神降临逼那狐妖现形。这等神通说是天下第一强者也不过,最后一出那在漫天神佛加持下打杀妖狐的震撼画面只怕方岁寒自己见了都要瞠目结舌。
话虽如此,那以幻术模拟出的仙界场景确实精彩,扮演妖狐的修士竟还变成了一只九尾狐狸,不论神态行动都与真的狐狸别无二致,若非气味仍是人的味道怕是连白辰都能骗过去。
人赚钱时的想象力果然是无穷的,这一手幻术若不是没有杀伤力倒是不比上位妖狐差几分。人族的进益已融进了百姓的日常生活,或许他们自己还毫无察觉,白辰这沉睡了五百年的妖狐却能清晰感受到这之中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之相比,他醒来后也没有发生多少改变的大雪山倒算是很没出息了。
新上任的妖王心里默默叹息着,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这出戏的剧情。人族古时盛行妖邪乱国的说法,这戏里的主要剧情是九尾妖狐魅惑君王让自己子孙入朝为官,狐妖们贪赃枉法收集天下灵材,方丞相为保江山社稷以三计令妖狐现出原形,君王见之幡然悔悟从此肃清官场,成就一段佳话。
第一计,引抬龙江伪造山洪,水淹狐狸洞,断狐妖根基。
第二计,尊狐妖为后,趁其不备将混入朝堂的小妖一网打尽,提狐上朝却坚持一切与胡皇后无关,令那狐妖无处发作。
第三计,假作被狐妖迷惑,引其入法阵,以天神之力除去妖邪。
这出戏演得倒是有趣,在那个文臣死谏之风盛行的年代,方岁寒舍弃清誉假意被狐妖魅惑拔除其爪牙的手段堪称绝妙。不过太过逼真对于反角就不是什么美好体验了,白辰作为一只狐狸看着同类被除总归没法鼓掌叫好,最后一幕九尾狐被一剑穿心的画面更是让他不自觉身上发寒,若是原形恐怕已经惊到炸毛了。
白辰现在也觉自己没事点个杀狐狸的戏简直是在找刺激,倒是李无名一面安抚地摸着他的背,一面不屑地摇了摇头,“看见美人就视如珍宝,现了原形便弃之如履,看来帝王之爱也不过如此。”
人家这戏赞的是方岁寒神通广大,这人倒是评价上帝王了,白辰闻言便斜了他一眼,“若那皇帝和你一样连狐狸也爱,奚商不就得亡国了?”
人族历史上从不缺红颜祸水,然而李无名只悠哉地喝着茶水,看着小狐狸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笑了起来,“世上哪有什么美色误国,无非是皇帝不愿勤政贪恋后宫享受罢了。若是真的深爱,自是宁可苦了自己也要让爱侣成为一代贤后万古流芳,哪舍得让他因自己的怠惰背负天下骂名。”
李无名的论调从来新鲜,世人都道神魂颠倒失去理智才是真爱,他却道一味沉沦只是逃避现实,促人上进才是爱被赞颂千年的理由。白辰摸不清人族的弯弯道道,他只知这个男人确实是这样做的。李无名不止要把小狐狸娶回家,还要让他的小狐狸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任谁见了都得赞叹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狐狸。
或许这就是白辰当初迷恋李无名的理由,敏锐的九尾白狐从一开始就明白,被这个男人爱上一定会非常幸福。九尾白狐出生至今,强大妖力有过,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有了,最缺的也就是一个幸福而已。
如今他们日日在一起,白辰也时常被这男人惹恼,最后却还是越看越顺眼,心中不由暗暗庆幸自己虽然运气不好,挑伴侣的眼光却是不错。
小狐狸内心感慨万千,话语却还是平淡地保持闲谈,只叹了一声,“若当初李氏奉你为王,当今人族必定是另一种格局。”
他不知道,当初李朝成立后也常有人这般感叹。李九州能文能武,礼贤下士又有体恤黎民之心,这样的男人生来就该称霸天下,可他却选择奉自己兄长为王。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功高震主,李无名有些怀念地看着台上黄袍加身的戏子退下场,终是道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事实:“我也是与付红叶相识后才知道,原来最初龙脉选的人便是我,长安天子希望由我入主长安,可大哥却没把那枚玉玺交给我。”
白辰可没听说过这种事,李无名说完却不想再提,只指着戏台提起他们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你说这出戏会不会是真的?”
“方岁寒活着时并没有修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如何能除掉九尾狐?难道他还真能请天神下凡不成?”
白辰点这出戏本是想探寻青铜匕首来历,可这戏胡编乱造的地方也太多了。方岁寒死后便成了鬼域赋丧神,不曾修行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事实,再说后商那一朝天道盟已然成立,若真有这样一只妖狐修士怎会毫无记载?这一切细细一想满是破绽,以至于白辰都不知该不该把戏里的内容当真。
李无名自然知道戏剧往往与现实出入极大,然而他对方岁寒手无缚鸡之力这一点却有不同看法,“或许狐妖是有的,只是不像戏里这样强大未曾引起修士关注。人族古时擅巫,巫术借助精怪之力施法与如今修士不在一个体系,后商作为奚商的延续说不定还留有一些传承。”
这样说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白辰也将信将疑了起来,“巫术大多需以活人祭祀,修士兴起之后这一道便被废除了,只怕无从查起。”
对此,李无名只笑了笑,“旁的修士或许不知,但有一个门派一定研究过巫术。”
“万寿书斋。”
他们何等默契,话一出白辰就反应过来了,当今修士只有万寿书斋孜孜不倦地收集古籍研究上古史,巫术作为长安部落盛行多年的护身手段自然少不得被他们研究一番。
说来也巧,他们刚好聊到万寿书斋,亭外便有玄门弟子来请,只见来人抱拳一拜便通传道:“百行首新得了一卷好书,请妖王前去一同欣赏。”
大雪山和万寿书斋可不是能一起赏花谈诗的友好关系,百行首相邀定是有事相商,说不定就是想探查妖族虚实的十席门派借他之口邀请九尾白狐。
白辰心知此事不简单,与李无名对视一眼,这便一同起了身,只平淡应道:“这样好的风景若不四处走走倒是可惜了,请带路。”
第083章 第八十三章
步凌云少时喜海棠, 年数大了却开始喜爱梅花,故步天歌每逢冬日都会为母亲收集天下寒梅,这别院梅林便是他今年所得。大雪山上只有狐仙留下的一片红梅林, 白辰一路上瞧着这各色梅花倒也新鲜。修士做客别派落地行走是表示尊重主人的礼仪, 白辰入乡随俗,跟着带路的玄门弟子穿过梅林小径,正看着枝头梅花,却见远处有一身着花俏服饰的人影闪过。
九尾白狐视力远胜旁人,虽只是一瞥也认出了那人容貌, 不由疑惑道:“方才过去的似乎就是戏台上的狐妖。”
款冬宴的宾客至少也是一派掌门,年长者皆是散仙,年轻一些的也是渡劫期起步, 按理说梨园在民间再盛终究不够格与他们相交。带路弟子倒是未看清人影,见白辰提问便望了望那方向,立刻解释道:“这梨园一道终究是供人取乐的行业, 尚有飞升希望的修士是不愿参与的,也只有散仙联盟那七位才有兴致搭戏台子玩这个。”
梨园背后的势力竟是散仙联盟, 能入天道盟十席的门派果然各个实力雄厚,就算是平民散修组成的末席也有这样的敛财手段。不过,白辰想了想那戏台上改得面目全非的方岁寒, 倒是有些明白为何散仙联盟会与万寿书斋不睦了,对着李无名便笑道:“万寿书斋走遍天下就是为了修史书, 散仙联盟却以前人之名捏造各种戏曲在世间传唱, 也难怪他们不对付。”
李无名倒不觉这两派只是因此闹翻, 闻言便摇了摇头, “肉食者与白丁自古就不是一路人,你不必掺和他们纠纷, 两不得罪便是最好。”
人族内部关系错综复杂,白辰本就无意插手,笑过也就罢了,这便继续前行到了万寿书斋所在小亭。读书人好名,玄门也知道他们脾性,特地选了一处假山上的小亭分给了他们,比别家都高上些许。果然万寿书斋对这种安排很是满意,倒是好生夸了一番玄门掌门的气度。
白辰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倒不在意,只是对亭中之人有些意外。
百行首今日依旧一袭藏青道袍端坐于蒲团之上,拂尘横于臂弯,头上不见一丝乱发,面容亦是肃穆端庄,见白辰到来只指了指面前的蒲团,很是平静道:“妖王来了?请坐。”
这种修士就像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很多时候都没法去想他生得好不好看,入目的除了庄严还是庄严。今日没有秋小寒捣乱,百行首终是好好摆了一番得道高人的架子,不过,让白辰侧目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蒲团上的光头和尚。
佛与道过去常被百姓混为一谈,上香时也是两个都轮流拜一拜,然而佛门与修士所在的道门其实自古就不是一家。修士一道最终都会飞升,度过雷劫与心劫之后正道入天仙境,魔道入天魔境,从此不得返回人间。
佛门却不同,僧人剃度之后也与常人无异,既没有修士这样强大的破坏力,也没有漫长寿命。未成佛之前即便是得道高僧也与常人无异,成佛后却能瞬间拥有不输仙魔之威能。
没人知道这之中经历了什么蜕变,修士们只知佛门采用的是累世修行之法,依靠轮回积累功德追求大圆满之境。然而,他们到底是怎么在轮回中保持记忆至今仍是个谜,那据说并未被天网阻隔的西方极乐之境也无人知晓所在。世间一直流传着佛在人间的传说,却没人见过真正的佛。
佛门在世间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的存在,蒲团上的和尚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虽没有头发却生得极好,赤色袈裟映得其面容越发俊俏。可惜的是这样的好相貌竟是十分憔悴,不止面色有种病弱的惨败,眼下更是深深的黑眼圈,以至于他整个人看上去满是疲态,倒完全不像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佛门的外表比修士更具欺骗性,白辰心知这少年壳子里装着的说不定就是轮回了几十世的老和尚,暗道百行首主动邀他前来恐怕就是为了这和尚,这便试探道:“这位可是来自小雷音寺的大师?”
和尚们甚少涉足江湖,近百年也就只有天道盟十席新入了一个小雷音寺,要猜出他的身份并不难。果然,百行首闻言便点头道:“好眼力,他便是小雷音寺主持不夜琉璃。”
这奇怪和尚果然不一般,只不过他们谈话时和尚仍是眼眸微睁,看上去竟像是困倦至极却又撑着不肯睡去的模样,倒是让白辰越发疑惑了起来,“大师看上去很疲惫啊。”
“小和尚,我已替你将妖王请来,你现在可以说出寻他的理由了。”百行首本是无意与妖族多打交道,奈何不夜琉璃主动来求,他也只能应下,不过,对于不夜琉璃为何要见九尾白狐他也是一头雾水。
“阿弥陀佛。”
此番开口总算让小和尚回了神,他疲倦地道了声佛号,这才慢悠悠道:“小僧已五百年不曾入眠,反应难免有些迟钝,望各位见谅。”
修士闭关都需打坐养神,这世上竟有人能五百年不睡觉,难怪他如此困倦。只是白辰有些不明白这和尚为何要如此自我为难,不由好奇道:“这是佛门苦修之法?”
他对佛门了解不多,只听闻世上有苦行僧以折磨自己进行修行,本以为不夜琉璃也是如此,未想小和尚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小雷音寺所修是药师如来的净琉璃之道,与苦行僧可不是一路人。”
不是苦修,那这五百年的不眠之夜必定有所缘由。不夜琉璃既请了白辰前来自不会隐瞒,这便道出了今日目的,“实不相瞒,小僧在五百年前曾以自己法身封印了一只妖,可惜那时我的功德不足,一旦入睡此妖便会趁机夺取我的身躯为祸四方。我从那之后便不再入睡,带着封印在轮回中试图净化此妖,如今已是第七世了。”
不夜琉璃是来自西方极乐世界的高僧,百行首至今也不知其道行深浅,但可以肯定的是能被佛门选做出世僧人代表的存在定然不会比他们这些散仙差。这样的高僧用七世轮回都无法净化的妖,到底该是何等凶兽?
天道盟是最不希望世上乱起来的势力,百行首闻言便皱眉道:“天道盟这千年都不曾听闻有妖族闹事。”
不止是天道盟未得消息,大雪山也从未听闻世上还有这样的妖,不过,说到五百年前的大事,便是白辰丢失妖丹,白剑仙命李无名去取九尾白狐之心。
白辰听到这个时间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自己的妖丹,然而二者看上去又好像没什么关联,他也只能继续问:“可知此妖来历?”
佛门除鬼是一绝,过去倒是很少出手对付妖,不夜琉璃对妖族也不比修士熟悉,只能如实道出当时情形,“此妖是自一处古墓逃脱,先是将盗墓贼精气吸干,又试图袭击一个山中小村庄。万幸的是小僧就在村中庙宇修行,这妖兽未曾杀害多少人便被小僧封印了起来。可惜轮回中封印不稳,小僧每一次死去都会被他的神魂跑出去一部分。上一世因年纪轻轻便死于非命,小僧更是来不及积累功德巩固封印,这一世才发现此妖的主魂竟也逃了出去,恐怕早已夺得身躯为祸人间。我佛门久不涉世,如今也只能求助于道门的各位。”
古墓?
白辰听见这个词又是心中一动,刻着方岁寒印记的青铜匕首正是陪葬之物,其上还沾着老翁村那冒牌货的血,难不成那便是逃脱而去的妖?
这个消息于白辰是意外之喜,只不过,他还有些不明白这和尚为何会找上自己,“若是除妖天道盟各派定然鼎力支持,大师如实告知即可,何必邀我相谈?”
天道盟各派如今正是闲得没事做的时候,若得了妖物消息自是各个踊跃参加,按理说让他们出手才是最好选择。然而不夜琉璃听完便摇了摇头,看上去竟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的意思,只淡淡道:“小僧与此妖博弈五百年也摸清了一些他的力量,若没猜错,他当是一种狐妖。”
说到五百年前现世的强大狐妖,世人第一个想到的自是九尾白狐。
白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师是想看看我是不是那只狐妖。”
白辰如今与万宝堂苍天府皆有合作,若真的是他,天道盟怕是不会轻易出手。难怪这和尚要选与妖族不睦的万寿书斋陪同相见,看来要是确定了白辰就是那妖狐,这二位便要越过其余各派直接出手擒拿了。
这万寿书斋还真是每次出现都伴随着陷阱,白辰无端被疑正有些郁闷,不夜琉璃却是坦荡地低头道:“妖王身上并无杀孽之气,是小僧多心了,当向妖王道一声抱歉。”
九尾狐曾经的祥瑞名声已经被白微糟蹋完了,如今碰上作恶狐妖世人第一反应就是他们,白辰心知这是没办法的事,此时也不计较了,只继续问起那狐妖来历,“敢问那古墓是在何处?”
他这番大度倒是叫不夜琉璃很是意外,小和尚抬眼看了看似乎与传闻出入极大的妖王,这便配合地道出消息,“小僧修行的村庄位于东陵城郊的东皇山,想来古墓也不会相距太远。”
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大修)
白辰与不夜琉璃交换情报时, 其余各派也没闲着。戏台上各种好戏轮番上演,月星石却无心去看,只是默默注视着自己唯一的弟子。
当今天下修为最高的女修是步天歌之母步凌云, 其次为散仙联盟无盐女, 除了这二位就是水月山庄二庄主月星石。
事实上,以月星石资质,若非转修了辅助功法《十里红妆》,即使只修习三流功法也完全有资格与步凌云争一争这第一的位置。可惜功法决定了一个修士的上限,纵使月星石年轻时曾经一度将天道盟诸多高手按着打, 如今单打独斗却再也敌不过同境界散仙了。
在月停云眼中,师父这样的结局是对天赋最大的浪费,她从小就立志绝对不要落得和师父一样的下场。即便此时师父目光严厉, 她仍是闭眸打坐,不做任何低头。
月停云一直高傲,水月山庄继承人的身份也的确值得她的傲气。好在她傲归傲, 不论修行还是处理庄内事务都表现优秀,这曾让月星石认为女孩子骄矜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志气也是好事,以后多磨练几年就沉稳了。然而这些年她的傲气着实有些过头,年轻气盛不懂收敛, 这在修士世界可是非常危险的特征。如此一想,她终是开口问:“你是否有了心上人?”
月停云睁开了眼, 只应付道:“师父说笑了, 弟子一直忙于庄内事务, 哪有空闲功夫去结识外男?”
这个回答就让月星石有些不解了, 她微微扬眉,“既然心无所属, 为何如此抗拒联姻?”
月停云自小就跟着师父管理庄内事务,对于外交已是非常熟练,自然不会天真到为了所谓爱情去拒绝联姻。既然师父主动将话说开,她也就索性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也很想问一问师父,为何我只有与强派结亲这一条出路?”
这个问题让月星石默了默,她的眼神复杂看不出深浅,最终只问:“你是怎么想的?”
联姻的好处月星石早已听同门说过无数遍,闻言立刻道:“因为师父与太师父都嫁与了万宝堂大当家,万宝堂如今风头正盛,我们这一系有夫家财力支撑便在庄内最有话语权。而我们旗下的各处商路都与万宝堂存在合作关系,彼此产业更是被江湖众人戏称为夫妻店。你为了维系这样的合作关系,自然要让下一代继续联姻。”
联姻是两家财产合为一家的传统模式,也是名门望族用以维系盟友关系的常用手段,上一代的水月山庄便是这个制度的最大得利者。
在这世上,财富永远敌不过真正强大的武力。
在月星石师父那一代,三庄主月菱静是嫁得最好的。那时道君只有两个弟子,大师兄步青云改名何欢堕入魔道,她的夫君步邀莲便是玄门唯一的继承人,将来注定成为天下第一修士。可惜她少年时遇上打击便一蹶不振,最后还想着那堕入魔道的步青云郁郁而终,只给丈夫留下一个出生不久的女儿。
不过,纵是如此,在邀剑客担任玄门大师兄的那些年,三庄主一脉的水月山庄弟子在江湖上简直是横着走,直到如今还与玄门有着这份旧交情,一旦遇事总能照拂一二。
而月星石的师父月芳洲选的是万宝堂大当家林发财。这位林大当家少年时修炼出了问题很长时间都是肥胖身形,月芳洲过门时新郎都还是个憨憨的小胖子。世人都道她是为了钱财忍痛下嫁,心里想的仍是那风流倜傥的魔君何欢。
如此流言蜚语传了许多年,可月芳洲从不理会,她与丈夫互相扶持共同打理家业,成了万宝堂上下都真心臣服的当家主母。林氏资金周转不灵时只有她变卖嫁妆倾囊相助,后来水月山庄遇难时也是万宝堂全力支持,两派从此亲如一家,这才有了如今一同稳居天道盟十席的辉煌。
强强联合的好处谁都知道,不然各家问亲时也不会那么在意门第。嫁入正道名门,至少对方还要在意民间议论,两家合作也要时不时打交道,有了娘家支撑,当家主母也就有了尊严地位。就算最后闹到和离,好歹也能分到一半财产。若是仅凭一时情动随了不知名修士归隐山林,哪日死在了山里也没人知道,一旦没了感情,便是蹉跎青春,只剩情伤。
这些道理月停云想得很明白,也知道作为世家传人不该只谈感情那么愚蠢,可她只是看着月星石,语气平淡道:“师父,水月山庄从来没有外嫁的大庄主。联姻虽然是建立人脉的便捷手段,但联姻之人是谁并不重要。古时都会以宗室女代替公主外嫁,不是吗?”
水月山庄二院和三院的祖师都只是水月仙子的徒弟,只有主院才是其直系血脉。月星石本不想置喙主院之事,听了此言才道:“可我们是二院弟子,并非月氏嫡系。”
这些年水月山庄一直是只留主院主事,二院三院庄主则是对外联姻,各院之间早已生出隔阂。月停云作为月氏血脉本该归于主院,可大庄主却将她交由二院教导,更是默认了她与林开天的婚事,倒也算是令人迷惑的行为。
月停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主院放弃,但她不甘心就这样从主人沦为外人,听闻大庄主可以不外嫁后神色反倒更坚定了,只淡淡道:“所以师父你也嫁进了万宝堂,即便最初你并不愿意。”
“你错了,我愿意。夫妻是世上最稳定的合作伙伴,嫁娶的确是个财产整合的手段,却不是以谁的钱财权势将另一个人买下,而是彼此共度余生互相扶持的契约。
在这种关系里,不会背叛远比一切冲动情感都难得。等你经历了世间冷暖,你就会发现遇上一个不算计你的人有多难。而你现在已经遇到了,并且还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就算你不愿嫁他,也不该与他交恶。”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无情,却句句直指现实。月星石也是水月山庄收养的孤女,昔日没爹没娘流落在外的日子让她早早就抛弃了无用的天真。
然而月停云被宠得太好了,她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头,自小听闻的就是魔君戏天下,风十七蔑视群雄这样的故事,自然便以为自己也与那些世间顶级的天才一样,只凭智谋和奇遇就可以纵横天下,根本不需要合作伙伴。
她习惯了师姐妹们毕恭毕敬的态度,从未将其它修士放在眼里,如今也是不以为然道:“世人都只会展现光鲜亮丽的一面给旁人看,真正的心酸苦楚自是一味隐瞒。父母兄弟尚且存在背叛,我不相信两个毫无血缘关系之人能真正成为一家人。就算我真的沦落到要联姻的地步,那也只能寻一个万事由我指挥的丈夫,像林开天那样的绝对不行。”
月停云到底是师父养大的,纵使往日多么会隐藏自己,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真心话。
她不天真,也不在乎爱情,她只要权力和修真资源。可她知道,若要得到林开天的财力支持,自己必须也要付出水月山庄的资源。她都屈尊降贵愿意嫁人了,居然还要给夫家分享利益,这种买卖不划算,她绝对不做。
月星石本是自林暄那里得知留影石之事想询问一番,这时也知自己不用问了。没人能从月停云手里抢东西,那些留影石只会是她自己送出去的,她甚至知道万宝堂能查出留影石账目,从一开始就没想隐瞒。
月停云很清醒,从一开始就知道陷害万宝堂少当家于两派关系代表着什么,可她不怕,她就是要毁了这桩不合心意的婚事,即便结果是让水月山庄失去一个最亲密的盟友。
月星石不知道自己耗尽心血养大的徒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月停云仍然冷静理智,也没有失去修士的志向,但是,在做人方面不知为何就变得特别激进,甚至可以说是偏歪。她给月停云安排的教书先生都是正直之士,随行侍女也很干净,林家明明没有会给她灌输这种思想的人……
不论如何,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月星石很清楚让月停云继任庄主之位并不是好事。她分得清轻重缓急,终是不再挣扎,只疲惫地闭了眼,“我明白了,你收拾收拾,明日便去主院随大庄主潜心修行,庄内事务自会有人接手。”
这个答案让月停云不再淡定,她猛地抬起脸,眼中闪过的利芒竟如恶狼一般令人胆寒,“就因我不愿嫁给师父的儿子,师父便要废了我的少庄主之位吗?”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月星石也累了,无力再作解释,只揉着太阳穴轻声道:“水月山庄只有主院不需外嫁,你既然是这个想法,便凭自己的本事去搏个天地吧。”
她这话说的有些深意,月停云神色却更是低沉,仍倔强道:“师父你明明知道主院千年来从未有人飞升,就连渡劫期修士都寥寥无几!水月山庄本就没有强势功法,若再失去了万宝堂的财力支持,下一代极可能失去十席之位!”
月星石本就不是个好脾气,林开天幼时调皮被母亲瞪上一眼都能做噩梦,今日对徒弟的容忍已到极限。只见她柳眉一竖,怒极反笑,“你想要万宝堂的财力支撑,却又让万宝堂少当家陷入如此风波,以后万宝堂怎么可能视你为盟友?难不成还要我废了自己儿子,夺了林氏家产送你上位?”
此言一出,月停云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动了,她知道现在不是和师父翻脸的时候,所有抗拒神色立刻收回,仿佛是被师父发怒镇住了一般,语气中只剩下恭顺,“师父息怒,弟子不敢。”
这番态度让月星石神色稍稍放缓,见她认怂便趁势问:“开天和九尾白狐的流言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若在月星石发怒之前月停云或许激动之中会坦然承认,然而此时她已冷静下来,连忙神情真切地否认:“弟子根本不知此事,请师父明察!”
这话让月星石怀疑地打量着自己徒弟,然而少女眼中满满都是对师父的惧怕,其中还藏着说心事惹怒师父的委屈以及一丝突发的茫然,竟是真的一丝破绽也没有,倒让她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栽赃嫁祸了。
做师父的终究不愿以恶意揣度自己徒弟,月停云也没有针对白辰的理由,月星石还是暂且信了她,平复了情绪便冷冷道:“罢了,既然你无意嫁娶,静下心修行也是条出路。明日将手上的杂事交接干净,今后便专心致志追求大道。若能飞升自有另一片天地,也就不必再为世家斗争烦心了。”
冷静下来的月停云恢复了往日的恭顺,面对这直接夺权的吩咐也是低头应道:“遵命。”
她闷闷的声音听着有些可怜,月星石也知道自己徒弟从未受过这种委屈,虽想严厉以待,想起月停云死去的父母还是让声音软了软,“你我这辈子都没能投个好胎,莫说家世显赫,连父母的照拂都没有。你要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想飞黄腾达从来不是简单的事。飞升也好,权势也罢,你要成为人上人终究得忍下寻常人不能忍的辛苦和寂寞。”
这一次月停云终于没有再反驳,她深深吸一口气,抬脸时已是愧疚道:“是弟子不好,师父待我如亲生女儿,我却一时激动就顶撞了师父。师父别生气,我去为你折几枝梅花来。”
这样懂事的回答总算让月星石消了气,她没拦着徒弟去梅林散心,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沉思,眼中情绪极为复杂,放在佩剑上的手捏了又放,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并未有任何动作。
罢了,她还年轻,等到见识过势力斗争,真正与高手过了招,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斤两了。若能认清现实,终究是有机会回头的。
然而她不知道,月停云根本没在梅林停留,反而避开人群偷偷进了戏班的后台。
玄门请的是邻安城中最大的几个戏班,后台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然而月停云潜入的小房间却只有一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前,桌上是炖得正好的落仙锅,那人就着小酒吃着锅子,时不时还哼几声小调,倒是一派逍遥自在。
男人脸上的油彩尚未清洗干净,戏袍也只褪了一半绑在腰间,头上雪白的耳朵和落在地上的九条尾巴显示他正是方才扮演狐妖的花旦。谁能想到台上千娇百媚的祸国狐妖下了台却是一副糙汉做派,更奇怪的是,他那耳朵和尾巴竟像是活的一般,被热豆腐烫着一下还会直接竖起来,着实不像幻术。
幻术当然做不到如此逼真,月停云见了此人做派先是呆了呆,见他没反应方才上前不解道:“你一只狐妖还上台演杀狐妖的戏,什么癖好?”
这戏里的狐妖竟是真的,难怪能将狐妖演得惟妙惟肖。然而这一位明显不是什么正经狐妖,见月停云来了只回头一笑,“来了?玄门这锅子当真不错,我刚跟散仙联盟讨来的,你也趁热尝一口。”
月停云不知眼前狐妖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只知此妖的道行非同一般,宴上那么多人族高手,还有一只九尾白狐,竟没一个能识破他的幻术,任由他在戏台上大摇大摆唱完了所有戏。然而,她也确定这只妖的脑子一定不正常,毕竟哪有做大事的妖怪会浪费时间去学人族戏词还真的上台唱了起来。
就在月停云思考眼前狐妖是真傻还是假傻的时候,那狐妖见她沉默却是弯了弯眼睛,眸中狐妖独有的魅惑令冷酷无情的女修都晃了晃神,而他则是低沉着声音诱惑道:“又或者你改变主意,肯给我生孩子了?”
月停云心中到底没有一丝感情,虽中了魅术一听见损害自身利益的要求还是当即清醒过来。她甩出一巴掌却被那狐妖熟练地躲过,眼神一瞥,这见着个雌性就想留下后裔的混账狐狸竟已回到桌前继续吃锅子,仿佛她还没锅里的豆腐有吸引力一般。
这种反应让月停云默默捏紧了拳头,然而她已见识过这狐妖的手段,知道自己用尽毕生修为也不可能伤他分毫,终是冷静下来道出了来意,“你说的对,我师父是留不得了。”
狐妖的山菌还没吃完,再炖下去火候过了就没鲜味了,他本是想专心吃锅子不理她的,待师父两字入耳却是眼眸一沉,“她如母亲一般将你养大,事事都为你考虑,你要背叛她吗?”
这狐妖出现在月停云面前就是为了引诱她背叛天道盟,如今竟还问出这样的话,月停云闻言就嘲讽一笑,“若是挡了我的路,纵是亲生母亲我也让她死。”
如此绝情之人也是天下少有,狐妖闻言都摇了摇头,“我看人还挺准的,你这样的人果然是天生的孤儿。”
月停云早已无所谓被正道仇视,却不想这狐妖同是一窝反角竟也出言嘲讽,用词还比名门正派更为恶毒,不由就冷笑道:“彼此彼此,你日日变成李剑仙的样子,连行为举止都学他,当真恶心。”
这样说来,狐妖油彩下的面部轮廓倒真和李无名极为相似,就连这不着调的作风也如出一辙,若是不熟悉的人见了,只怕还会将他们认错。
然而狐妖听了她嫌恶的话却是突的一笑,自桌下掏出一柄冰剑横在腿上轻轻抚摸,只用无奈的语气道:“变幻面容是我那丑儿子的癖好,我可没这兴趣。我呢,自小好学,本就喜爱美食美景,也时常捣鼓这些强者看不上的玩意讨好心上人。是他不止脸像我,就连爱一个人的方式也和我一脉相承。”
这番话让月停云听得云里雾里,暗道这狐妖说不定知道李剑仙的把柄,若能得知必定能好生利用一番,这便试探着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念头如何瞒得过狡猾的狐妖,那狐妖摸了摸剑柄上狐狸捞月的纹样,只熟练地将冰剑握在掌心挽了个剑花。月停云见他出剑本是警惕后退,却不想剑气落下的时候她毫发无损,反是狐妖的九条尾巴突的就落在了地上。
没事连自己的尾巴都砍,这狐妖果然是疯的。然而更惊人的是眨眼间他就又长出了九条新的尾巴。可狐妖却用血染的手捏了捏自己这斩不断的雪白尾巴,最终只苦恼地对女人摊了摊手,“没有这些尾巴的时候,我应该是剑仙传人。”
说到这里,他自在的语气忽然一沉,“我真的很想回到那时候。”
第085章 第八十五章
不夜琉璃封印狐妖已是五百年前的事, 那座山中村庄如今也如老翁村一般被废弃,村中居民早已下山迁居。好在百行首熟识天下地形,根据不夜琉璃的诉说搜索东陵城地图, 最终确定那古墓应当就是东皇山北侧的一座废弃皇陵。
此墓原是奚商最后一代帝王风凌为自己修建的墓, 只是没想到他刚好遇上了西梁起义。西梁赵氏都被逼到造反了又岂会留前朝皇帝全尸,风凌最后自是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尸体草席一裹便与自己宠信的一众外戚躺在了乱葬岗,皇陵是用不上了。
风凌死时不过二十五岁,照说皇族都是暮年才考虑身后事, 这个年纪修园林都比皇陵合适。谁也不知他为何要那么早修建皇陵,可他就是一意孤行修了,后人也只知当时陪葬品根本还来不及准备, 西梁新帝命人早早搜刮一遍也就没空理会了,这座空墓便在东皇山上闲置至今。
万寿书斋占据东陵城之后,百行首也去探查过这座唯一还保存完整的皇陵, 只不过那已是近几年的事。当时他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却不想百年前竟还封着一只狐妖, 如今得知立刻就吩咐弟子前去细细查探。
风凌在人族历史是个有名的亡国昏君,少年时他就重用宦官导致朝堂上下贪污成风,也就靠英明的父皇临死前任命方岁寒为帝师才给奚商续了最后一口气。方岁寒费尽心力肃清官场替他将烂摊子收拾干净, 这昏君却听信谗言,配合朝堂官员诓骗玄门仙子, 以至其出手误杀方岁寒, 生生掐灭了存续江山的最后火苗。
方岁寒活时一直在纠正皇帝偏信宦官的毛病, 风凌倒也涨了记性, 之后果然不准宦官干政了,他又去宠信外戚了, 还因支持外戚夺军权把当时驻守边疆的赵氏逼得造了反。
如今看来他还真立妖狐做过皇后,这一位当真是把昏君能做的事都给做完了,不亡国势不罢休啊。
这种不亡国绝不罢休的气势至今仍让史家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从各地村庄随意拉出个村长都得比风凌会做皇帝,怎么方岁寒含辛茹苦教了十几年就养出个这样的蠢货?可惜现实就是比戏曲还不讲道理,就算风凌将方岁寒的骨灰拿来泡水喝,脑子也没因此聪明几分,最后只能成为人族教科书级别的昏君。
也难怪方岁寒最后会成为天地间最强的鬼神,换做谁遇上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都得气得没法投胎。
白辰过去只学人族明君的治国之法,昏君倒是了解不多,现在听百行首细细讲解也是不由咋舌,白微多生几个崽算什么,还是人族的昏君花样玩得多啊。
东陵城是万寿书斋地盘,交由百行首调查再合适不过。白辰了解了情况便与李无名在梅林中闲逛,说起这事还是有些不解,“这昏君既然都让方岁寒除了狐妖,又怎会让他进皇陵陪葬?”
奚商尚有活人殉葬风俗,若那狐妖当真是风凌在史书中突然病逝的第一任皇后,陪葬皇陵倒也说得通。可惜白辰终是高看了这昏君,李无名倒是一语道破了事实,“或许并不是作为皇后陪葬,九尾狐的皮毛在人族可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皇后棺木少不得珍宝陪葬,西梁当年又怎会放过,只怕那狐妖尸体是被当做陪葬品随意埋着才不曾被发现。白辰细细一想,还是李无名的说法有道理,然而作为狐狸他还是不寒而栗地裹紧了身上狐裘,看了看红梅上摇摇欲坠的积雪,不由小声一叹,“对人来说,是不是只要不爱了,狐狸的用处就只剩下这身好看的皮毛了?”
这话说得有些凄凉,李无名知道他是想起了白剑仙自白微身上剥下的皮毛,兔死尚且狐悲更何况同族,木头剑仙这时倒是细腻了起来,连忙抱了抱小狐狸,“瞎想什么,你这小小一团跟暖炉一般抱在怀里才舒服,若换成一张冷冰冰的皮子我可不要。”
男人怀抱的温度驱散了白辰的寒意,他也知这样的同理心很是多余,这便轻轻一笑,“是我想多了,看来人族不准戏台见血也有些道理,下次可不能再点杀狐狸的戏了。”
不夜琉璃带来的线索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那神秘狐妖的身份终于开始浮出水面。当他们返回,前往水月山庄小亭探查的独孤侯已等候多时。山魈天生一张色彩斑斓的脸,独孤侯虽将其化作了戏曲脸谱,细看还是能发现这就是皮肤本身的色彩,拿多少水都是褪不去的。然而,此时那雪白的额头竟布满了汗珠,就连眼神都透露着慌张,全然不见往日从容。
独孤侯可是管理大雪山小妖数百年的大妖,寻常人定然无法让他受惊至此,白辰见状就知是水月山庄那里出了变故,连忙上前问:“怎么了?可是在月停云身边发现了什么?”
“王,月停云与月星石聊得很不愉快,最后隐藏行踪去了戏班后台。”
山魈的隐匿之法当真一绝,以月星石的散仙修为都不曾发现他正暗中窥看,一席谈话都落进了独孤侯的耳朵里。这种人族纷争自不会让大妖受惊,独孤侯如今慌张只是因为他又跟踪月停云到了戏班之外。
这个行踪让白辰觉出了问题,立刻追问:“她去那里做什么?可曾见过什么人?”
“我一靠近那地方就有一种危险的感觉,那是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顶级掠食者捕猎的可怕预感。我不敢再跟上去,只能先来向王禀告消息。”
越是强大的妖族感知越灵敏,就像兔子嗅到狼留下的气味就知道有危险,独孤侯到了戏班门外就汗毛倒竖,他以普通血脉在人族修士和上位大妖的双重压迫下存活至今,靠的就是这份远胜其他妖族的直觉。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后台中定然有一只闻所未闻的可怕大妖,论危险程度竟还要胜过九尾白狐。
以独孤侯道行遇上散仙都有一搏之力,白辰没想到这样一个戏班竟还会有令他如此恐惧的存在,顿时就关注起来那地方,“以你的道行都会惧怕,这后台到底藏着什么?”
不论是什么,反正不是能光明正大出现在玄门宴席上的东西。李无名到底艺高人胆大,这便松了松右手绷带,只道:“带路,我去会会这让你害怕的顶级掠食者。”
白辰已发现端倪,然而此时那妖狐已不再戏班之中,他就在不远处的梅林。妖狐身子很轻,寻了园中最大的一株梅树便懒懒躺在枝头,分明是成年男子的体型,却由始至终都未压弯一点枝梢。
这里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只不过是通往玄门小亭的必经之地而已。待一朵红梅承载不住积雪落下石径,他等的人终是来了,那是一名相貌普通的玄门弟子,行走于今日的别院定然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然而,就在其没入梅林之时,身前竟如水面一般泛起了丝丝波纹,眨眼间面容服饰就发生了变化,朗目星眸白衣如雪,竟与步天歌一模一样。
这明显与普通障眼法不是一个级别的法术,他的真气竟也与玄门弟子别无二致,只怕就算是步天歌本人来到他面前也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来人做了变化就欲向前走,那方向是玄门休息的小亭,如今亭中只有今日款冬宴的主角——步凌云。
然而,刚走了一步,树上的狐妖便悠悠一叹,“我与年生下后裔只为夺取她的变化神通,怎么你们这些子孙连她遮遮掩掩的臭毛病也学了去。你混了人族血脉不曾继承年的丑陋面容,用不着跟你父亲一样整日顶着别人的脸过活。”
这话听着来人倒是和传说中的年兽有关,好像还是狐妖的子孙。奇怪的是这子孙对狐妖却没有丝毫敬意,反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不该出现在白辰面前,就因为你的冒然举动,他已经开始试探我们的存在。”
原来这狐妖就是东陵城出现于白辰面前的神秘白衣人,只是他的举动似乎完全在组织预料之外。而他面对这指责却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只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撩拨着垂落在眼前的梅花,有些怀念道:“他身上有白危月的味道,我许久没闻过了,想要再闻一次。”
此言却只摘来子孙不屑一笑,“你这些年从未停止制造后裔,若是白剑仙知道了,怕是再剥一百次皮也不解恨。”
这世上与白危月有关的狐妖仅有一只,前代妖王白微。白危月当年的确杀尽了妖王后裔,可谁能猜到这被剥了皮的九尾妖狐竟活了下来,如今这些暗中作乱的妖王后裔竟是他暗暗在战后继续繁育的。
妖王的后裔们看上去并不喜欢这个胡来的祖先,白微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即便被当面嘲讽也不生气,只是懒懒逗弄着梅花,随意回道:“若非他不要我了,我即便在大雪山跪上几百年也不会走的。可惜我与他终究是彻底完了,既然人之道已无望,我便老老实实做一只狐狸,完成兽类使命多留下一些后代壮大族群,闲来无事玩一玩你们这些蠢蠢的后裔也是个消遣。”
他说起白剑仙语气中竟没有恨意,瞧着反倒有一丝怀念。没人知道为何他们就认定彼此无法同路而行了,树下男子对那些陈年旧事也没兴趣,只是低声警告:“若你坏了我父亲的事,他不会放过你。”
就这谈话看来妖王后裔竟像是一个庞大的族群,只不过如今主导者已不是白微,而是他与年生下的儿子。这化作步天歌的男子应当是那儿子与人族留下的血脉,白微看上去还挺喜欢这个混血孙子,对他的冒犯只轻轻一笑,“那也得他有本事对付我,倒是你,别做傻事,她不一定会记得你的好,但你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你。”
白微等在这里原是为了拦住孙子,可这男子却没有回头,依旧以步天歌模样向步凌云走了过去,只给他留下一句话,“你们的命令我都听从了,如今也该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若想绝后,大可以去告诉他。”
第086章 第八十六章
玄门这戏台是为宴请宾客临时搭建而成, 供戏班休息换装的后台本是接待普通客人的厢房,路上也不曾设置什么阻碍。白辰随独孤侯来到月停云进入的厢房外,可却未感受到有妖气存在, 只能向独孤侯问:“那让你害怕的威压还在吗?”
独孤侯之前也没有感知到妖气, 是来自本能的警觉让他不敢靠近这地方,如今只摇了摇头,“没有了,看来那大妖已经离开。”
看来那狐妖很是警觉,与月停云见了面便立刻抽身离去, 白辰心知这番是错过了抓住幕后黑手的机会,吩咐独孤侯去将林开天请来,自己则是和李无名一同进屋调查。
屋内陈设很简单, 桌上只堆着各种唱戏的行头,味道错综复杂,想是上一出戏刚换下的。房中另一张桌子上则是一个石锅, 虽然被吃得很干净,白辰也能从气味辨认出这就是玄门独有的落仙锅。这等宴客菜品每处席位都只有一份, 断不会拿来招待伶人,只需查一查哪一桌少了便能得知对方身份。
这样的事白辰作为外族不好出面,还需等林开天到来再做调查, 与此同时,李无名也发现了一个线索, “你看, 椅子上沾了血迹。”
狐妖斩下的尾巴已被月停云处理干净, 然而或许是来去匆忙, 地上的血迹虽然没了,坐椅内侧溅到的几滴却残存了下来, 此时便被心细的李无名发现了。
妖都能通过血的味道分辨血液主人的种族,这几滴血在九尾白狐面前便是最好的线索,白辰只动了动鼻子便分清了虚实,“血的味道和老翁村那只狐妖很像又有微妙的不同,至少也是同族。”
白辰早就怀疑陆问是半妖,只是老翁村狐妖的血虽然与陆问留在玄门玉佩中的心血相似,周身妖气却明显比半妖浓厚,二者很难联系在一起。如今又出现了同样相似的另一只妖与月停云相会,看来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族群在暗中生事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李无名闻言也挑了挑眉,“看来你的对手不止一个。”
“也不一定,狐妖喜独居,身边至多只能容下一个伴侣,古时更有在后裔成年后就将其赶出自己领地另谋出路的习俗。在大雪山成立之前,家族联系最紧密的赤狐族都是划分好领地彼此互不联系。我们对后代的感情要比人族淡薄许多,后裔只要活着就好,像嫁娶一类的事是不会去操心的。”
白辰自己就是狐狸,深知狐妖对幼崽的喜爱一般只有尚未长大的那几年,待孩子长大照样是踢出门去。大雪山狐妖尚且如此,想来野生的狐妖要形成固定族群应当更为困难。
李无名倒是第一次听说狐狸的独居习性,想想大雪山如人族一般聚居的狐妖们,倒是难得叹了一叹,“你们终究是为生存改了习性。”
狐狸骨子里还是不喜欢自己领地上有其他同族的,要不然白微也不会将无声楼建在至高峰之上。不过,现实总是能让生命改掉那些不适宜活下去的习性,白辰如今也习惯了群居生活,只是无奈道:“毕竟在这个时代独立领地已经成了很奢侈的存在,人族很多新成立的小宗门都只能租借宅院暂做山门,更何况是难以踏足人间的妖。”
生存斗争的输家难免落魄,就在他们感慨之时,林开天这手中地契可以铺满一座园林的万宝堂少当家便到了。他对月停云消息最是关切,刚至门口便是兴冲冲地叫了起来,“怎么样?你们可抓到了那女人的把柄?她是私底下养了戏子吗?男的女的?”
林少爷的想象力倒是丰富,白辰见他进来时是精神百倍一扫之前疲态,不由好奇道:“少当家看上去心情不错,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狐妖果然敏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能让林开天高兴的消息自然只有一个,“我母亲方才派人传来消息,我那婚约作罢了。”
与月停云的婚约一直就是悬在林开天心中的巨石,如今终于解除,他自是立刻浑身轻松。然而,白辰听了却有些疑惑,“水月山庄和万宝堂的联姻会这么轻易解除?”
对此,林开天只轻轻一笑,“若留影石来历只有我一人知晓自是很难,但你这个妖王也知道了,还是解除最安稳。”
人族门派得知这种消息顾及万宝堂面子断不会四处宣扬,可妖族不同,若叫他们查出证据这就是送给大雪山的把柄,为了今后不受挟制,先行结束婚约便是最好选择。林开天向白辰求助本就没指望九尾白狐能查出什么,他真正想要的是借消息外漏逼迫父亲取消婚约。
这位万宝堂继承人果然也不是什么纯良少年,白辰这才看破其用意,心中虽是暗暗警醒,面对林开天却还是神色如常仿佛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水月山庄终究是万宝堂多年盟友,你舍得放弃这等助力?”
这番冷静态度也让林开天怀疑九尾白狐或许一早就看破了自己计策,不过左右此事对妖族无害,他也就坦然道:“这是小问题,我以后若看上哪家姑娘叫她拜我母亲为师就是了,这样也能算是遵循旧俗进行联姻。”
如此倒也是个折中的办法,白辰却觉事情未必如他想的那么乐观,“我听闻月停云是月氏唯一的血脉,二庄主将她许婚万宝堂应当是抱着交权于大庄主一脉的用意,婚约解除怕是会在水月山庄内部引起一片动荡。少当家还是小心为上。”
这些事林开天又岂会不知,水月山庄从不缺年轻貌美的姑娘,可月氏血脉就只有月停云一个。这内部矛盾重重的门派已经到了风雨飘摇之际,月停云身居大庄主血脉又是二庄主弟子,由她掌权便是化解双方斗争的最好方法。
二院与万宝堂合作多年早已壮大,月停云要压制住她们便需要一个不输给万宝堂的夫家。如今世间达到这个要求的未婚修士除了林开天便只有天道盟盟主风十七、玄门掌门步天歌、魔教教主寸劫三人,与这几位的臭脾气相比,知根知底的林开天无疑是最好人选。
林开天也是今日与父亲谈过才明白了母亲对婚约的执著由何而来,一时还有些感慨,“我小时候还以为母亲有多喜欢这个徒弟,原来她在乎的只是月氏血脉这个身份,到底是我将一派之主想得太简单了。”
在月星石与月停云谈话时,另一小亭中的林暄也在与儿子谈心。只不过林暄是在父母恩爱环境下长大的,他从小到大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根本不需要和谁去争什么,待人待物也就比习惯了独自打拼的月星石柔和一些,劝导儿子的言语倒有几分慈父风范。
可惜林开天虽然惧怕母亲,对父亲这些不痛不痒的教训却是从来左耳进右耳出,说了许久竟是一句也没记住。直到月星石派人传话他才从昏昏欲睡的状态猛地惊醒,听见好消息甚至怀疑自己是做梦。
这番反应让林暄好生无奈,可他终究不习惯扮演凶角,只能一面喝茶一面摇头,
“早叫你别急了,这好消息不就来了吗?你母亲是水月山庄二庄主,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了我们两派的同盟关系,莫说宠爱的弟子,就算自己也是可以舍弃的。”
林开天其实有些看不透自己父亲,林暄的修为比月星石高,万宝堂如今势力更是远胜水月山庄,可他这父亲却没半分一家之主的威严,娘发怒时一瞪,他们爷俩居然只能一起抖上一抖,着实没面子。
林开天也知道自己的小计策瞒不过亲爹,不过他并不后悔向妖王泄露消息,只神色淡淡地吃着果子,“我知道母亲不爱我,总得使些手段让自己后半生好过些。”
这话让林暄愣了愣,很是不解道:“谁说她不爱你?”
“爹,我接手的生意也不少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吗?”
林开天这样天资卓越的少年往往早熟,对于母亲疏离的态度自是早有察觉,如今得了机会便不吐不快,“我娘与玄门凌云长老同是太阴固灵体,吸收灵气的速度生来就胜过常人百倍,若不是生我时伤了根本,修为怎会是如今这样子?她收集的功法剑谱堆满了藏书阁,但凡高手比武必定到场围观,如此武痴凭什么喜欢我这个断了她修行之路的混账儿子?”
林暄早知道儿子掌握了不少家中势力,却不想他竟连这些隐蔽之事都打听出来了,心中暗恨那些嚼舌根的下人,面对林开天却是谈起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过去,“你娘年轻时脾气不好,被人招惹了就手底下见真章,我们这一辈修士几乎都被她修理过,风十七那小子比谁都皮,自然也就和她打得最多。”
林开天也听闻母亲少年时修为过人,却不想与她同台竞技者竟是如今天下第一的风十七,不由好奇道:“战绩如何?”
“胜负对半开。”
风十七可不是会对姑娘手下留情的主儿,月星石能与他打成平手可见当时确实天赋过人。就在林开天惊讶时,林暄却是叹了一声,“你娘是真正的天才,不论天赋心性都是一等一的。我就不同了,自小就惫懒,你爷爷将我送进邀剑客门下学习剑术,我也只习得几分皮毛而已,纵使浑身挂满法宝也没有足够修为驱使。”
这倒是在林开天预料之外,“可父亲你如今已是天道盟仅次于盟主的第二高手。”
对此,林暄只苦笑一声,“因为你娘嫁给了我,或者说水月山庄命她必须嫁人,于是她就将这成为散仙的机会给了我。”
只是一次联姻竟让当年平平无奇的富家公子一跃成为人族第二散仙,难怪各派强者都抢着迎娶水月山庄弟子。然而,万事总有代价,林开天还是有些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事,“水月山庄辅助修行的功法真的这么强?”
“《十里红妆》是对修行者资质要求最低的功法,可天赋越好的人修习后的上限也就越高。或许是这样的绝世天赋难以传承,你娘怀你的时候就极为虚弱,所有医修看过都说这次生产不乐观。那时你娘已是散仙,完全能将你摘除保全自己,可她没这么做。”
林开天只知月星石是生自己时伤了灵根,却不想散仙竟能自行剖腹摘除胎儿,一时倒愣住了。林暄见状便是一笑,只继续心平气和地劝道,
“你娘自小苦惯了,她没被人疼过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心疼人,因为自己不被任何人爱依然活过来了,便以为正常人都不需要这些感情。可这不代表她没有女人的本能,她不知道什么是母爱,但做母亲的本能会让她不想失去你。她和我成亲时也说根本就没奢望过被爱,可我心里很清楚,若某一天有谁能伤到我,那人必然已经踏过了你娘的尸体。”
这前半部分的话还让林开天有些动容,然后最后一句还是让他有些怀疑地看向了自己父亲,“爹,是什么给了你这种盲目的自信?”
林暄对儿子的质疑也不辩驳,看着这儿子就好像看见了当初年少轻狂的自己,最后只拍了拍这小子的头,轻笑着嘱咐道:“你自小修行顺遂年纪轻轻就结了元婴,这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资质是你娘牺牲自己传给你的。可以和她闹脾气,但不许真的生分了,记住了吗?”
林开天回想起这番谈话还有些失神,白辰简单解释了在房中的发现,见他还在发愣,这便开口唤醒了走神的林少爷,“少当家,这里有狐妖活动的痕迹,你可要再查下去?”
最初林开天是真的想抓住把柄将月停云彻底扳倒,和父亲谈过之后却有了些许顾忌,想了想还是慎重道:“月停云和妖族勾结这件事你我暗中调查即可,就算拿到证据,也不能捅出去坏了水月山庄名声。”
他这番表现倒是在白辰预料之外,不过白辰从来不是只顾眼前利益的性子,长久稳定的合作与一时好处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清,此时便配合道:“这是自然,妖族在人间行动不方便,还要劳烦少当家派人调查这屋子的出入情况。”
他们认真聊着房内问题所在,谁也不曾注意李无名从地上拾起了几根雪白狐狸毛,捻在手中转了转,眸中立刻闪过了一丝疑惑的神色,“这个手感……”
第087章 第八十七章
人族素来喜欢以排名论武力, 每月江湖小报最受欢迎的版块也是天下高手的武力分析。可惜老一辈散仙早已决出强弱,前代玄门掌门付红叶在世人眼中已是个死人,他若不出现于人前, 至少百年内是没人能去挑战风十七的霸主之位了。
好在说书先生们思维也活跃, 既然老一辈玩不出什么新鲜花样,那就从新人着手,赌一赌谁是下一代霸主也算是个博人眼球的话题。于是,天字新星榜便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人族在具备修行潜能的种族中是天赋最差的一个,在妖族就算是血脉最寻常的雪狐, 睁开眼的第一天也会本能地吸收灵气,随即开始凝聚妖丹锻炼妖骨。
而人族的新生儿有九成都不具备这感知灵气的本能,就算经过系统学习和师父引导, 也有三成人连筑基都做不到。与人相比,妖从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好在只要基数够大早晚会有几个体质变异的天选之才,四十亿人中仅有一成也是相当庞大的数量, 而这些天才彼此成婚生下后嗣,最终又造就了极少数连洪荒妖族都要为之惊叹的绝世妖孽。
这天字新星榜收录的便是这些百岁以内的青年才俊, 榜上有名者皆是小小年纪就结成元婴的绝世天才。
比如常年位居新星榜三甲的苏三水,作为风十七的关门弟子,小小年纪就成了天下闻名的炼器大师。然而他不止在炼器一道极具天赋, 修行天赋亦不落人后,二十五岁便结成元婴, 如今距离渡劫期也只有一步之遥。只凭他这个后继者, 天下修士就知道不知门下一代绝不会衰败。
这等速度已经令人望尘莫及, 第二位的林开天却比他更妖孽。在同龄人还看着各种经脉图根本不明白灵气是什么东西的时候, 七岁的林开天就成功引气入体完成筑基,之后十三岁结金丹, 十八岁结成元婴,若非他成年后分心经商减少了清修时间,只怕如今早已到了渡劫期。
此二人的修行速度放在五百年都是天下霸主的胚子,在当今新星榜却排不上首位,只因他们之上是人族五千年来都未出现过的绝世妖孽——步天歌。
生而筑基,十岁成丹,十四结元婴,二十见雷劫。这一番经历足以震惊古今所有修士,就在世人期待着苏三水和林开天谁会在百年内进入渡劫期刷新天才记录的时候,云城降落的阵阵惊雷就已经告知世界,不必争了,未来的天下第一依旧是玄门掌门。
步天歌之前,修士们从没想到世间竟会有人刚出生就能自发吸收灵气,可他就是做到了。这等极品天赋引起了天下强者的兴趣,最终还是不知门查出了原因——步天歌与林开天的母亲都是世间罕见的太阴固灵体,她们在怀孕时就通过灵根诱导胎儿适应灵气,如此在母体中便能完成筑基。这在妖族是每个女妖都有的本能,出现在人族身上却是头一次,它证明了人或许已经能在血脉上战胜曾经高不可攀的妖族。
这个理论一经发表便震惊了整个修真界,各派都疯狂寻找同等体质的女子,可惜这样的体质千年难得一遇,这时代出现两个已属天道眷顾,终究还是没找到第三个。
但凡修真大派谁不想拥有一个天赋超绝的后裔,月星石已经和林暄绑在了一起谁也不敢跟万宝堂去抢,但步凌云可是一直寡居着。于是向玄门求亲者便数不胜数,最后还是步天歌愤愤提剑将人全都打了出去,这些想做他后爹的男人才不敢再登门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风波,步天歌每逢母亲出门总要跟着,生怕有哪个居心叵测的臭男人将他娘骗了去。纵使他这个娘才是玄门真正的第一强者,小掌门的防备之心也丝毫未改,今日的小亭也命弟子们小心守着,不允许任何外人打扰。
步凌云常年守在太阴殿,现在最喜清静,对这样的安排倒没什么意见。她就坐在小亭中默默看着盛开的梅花,就同过去五百年的每个除夕一样,与自己最重要的玄门共同守岁。
五百年的时光足以让一切新奇戏码都变作老生常谈,戏台上的热闹并不能吸引步凌云,她只将目光移向了踏雪归来的白衣少年。那是以卓越天赋惊艳了整个修真界的玄门掌门,世上有太多人不希望他活得太久,然而在步凌云眼里还是那个总是顶着风雪练剑不知冷热的小男孩。
她本是闲来无事折了几枝寒梅研究香粉,见儿子归来便轻轻一笑,“你不是说要吩咐厨房为小雷音寺另做一席素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问题让来人愣了愣,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这便用步天歌往日语调淡漠地回:“那和尚正和万寿书斋同席,我看他聊得兴起也无心离开,便不必浪费食材了。”
怕麻烦的确是步天歌作风,然而他语气中的冷漠还是让步凌云在不经意间挑了挑眉。她并未质疑这个解释,只是轻捻梅花继续研磨,用闲谈的语气问:“昨夜我见你房中有亮光,可是又在熬夜研究剑君留下的剑谱?”
白衣女子的容颜与少女时期并无什么改变,只是眼眸不复年轻时的活力,沉静得宛如冬日被冰封的湖水,再难为任何人掀起涟漪。虽是如此,低头研制香粉的她还是有了几分闺阁女儿的柔情,来人认真凝视着这或许再也不会见到的容颜,最终还是用步天歌素日语气不耐烦道:“那些狐狸比女人还烦,送的剑谱倒是不错。”
这话让步凌云又笑了笑,“你娘也是女人。”
他已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的笑颜,虽知不能露馅,语气还是不由柔了几分,“你也烦,事事都要唠叨我。”
他藏在暗处观察了多日,一切言行都与步天歌别无二致,步凌云果然没有发现破绽,闻言只摇了摇头,“儿子大了,嫌娘唠叨了。”
儿子这个称呼很不顺耳,男人垂了垂眼,这便换了个话题,“在你眼里,我爹是什么样的人?”
母子之间聊起家人也很平常,步凌云似乎已经很久没回忆过去了,沉思了片刻才平淡道:“他?很普通的一个人,容貌虽不出众却很有才学,每日都在离火殿埋头研究古籍,丝毫不关心外界纷争。我过去从未见过如此超然世外之人,你外公自请流放之后门中一片哗然,我也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寻到一方清净,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和他在一起,若有一日见不到了,反倒有些寂寥。”
步凌云拥有绝世资质,选择的丈夫却只是玄门离火宫的一个普通长老。这男人深居简出,江湖纷争半分不沾,唯一出现在世人闲谈之间也是陨落于北海那一次。很多人都对这神秘的男人充满好奇,步凌云提起时眉目间却只有怀念,“若没有他的陪伴,我应该没办法振作起来认真修行,也不可能与谁成亲生下孩子,或许最终就是庸庸碌碌度过一生罢了。”
平淡言语中满载的是对过去的眷恋,白衣少年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犹豫着道出了一个消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并不普通,只是为了接近你而伪装了自己。”
此话让步凌云眼神凌厉了起来,然而她很快又敛了下去,仍旧低头研磨花瓣,“我那时可不是太上长老,一个无权无势的罪人之后而已,接近我又有什么好处?”
这番言语让他摇了摇头,“毁灭玄门这样的门派靠外力是没用的,只有让内部的裂痕一点点扩散,最终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这个人族的支柱就会自己崩塌。”
步凌云这个太上长老终究不是每日只养花逗鸟,只是一听便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选中,“曾经我父亲是这道裂痕,可他在自己和祖宗基业之间选了师门,以自我流放避开了内斗的结局。如今我作为他的女儿,玄门掌门的母亲,更是整个玄门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自然是下一道裂痕的最好人选。”
然而,来人仍是摇头,“现在已经太晚了,其实,策反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她。”
这番话可以说是明示了,步凌云终是不能再佯装淡然,抬起头便坚定道:“我的丈夫对我很好。”
她这反应让那人露出了一丝苦笑,“并不是每个对你好的人都不会害你,就算他不想,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为他人利用。”
步凌云本是想先试探一番,如今听见这污蔑自己丈夫的言语到底不能再镇定下去,指尖法诀一捏便开启了别院的防御大阵将进出道路悉数封锁,紧跟着长剑出鞘,直指这假冒自己儿子的神秘人,“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天歌?”
步凌云是玄门的太上长老,虽因常年清修而被世人遗忘,实际修为也不差林暄几分。玄门的天道剑意融于自然,风起剑来,花落剑归,原是让人防不胜防的一剑,然而那人竟像是早已看破她招式一般,虽是后发,抬手却以剑鞘将这一剑正好挡住。
妖兽年生来丑陋,古时盛传以形补形之说,于是她选出了365个种族,每日从各族选出最漂亮的一只食用,想要以此让自己相貌进化。可惜这些食物并没有让她的模样得以改变,她依旧没有漂亮皮毛和灵动的眼睛,唯一得到的就是一身幻化神通。她凭此混入各族之中,千年来持续不断地坚持这份特殊食谱,直到诱捕雪狐时偶然被妖王白微捕获。
白微一直源源不断地留下后嗣,谁也不知道他为何执念于此,反正就算是妖族中公认最丑的年,他也下得去手。或许是年这一生从未遇到过能忍受自己相貌的妖,又或是白微这公狐狸精当真魅惑众生,总之结果就是年用尽毕生道行为他诞下了最优秀的一个儿子。
这个后裔继承了年的一切神通和她的丑陋外表,同时又传承了九尾狐的不死之身,他以妖王后裔之名聚集妖族,为的就是超越白微缔造一个新的妖族帝国。
不过,他也继承了父亲的毛病,对繁衍后嗣同样颇为积极,而陆问,就是他与人族生下的后裔。
狐、人、年,这三方血脉汇聚于一体,陆问拥有年的三百六十五般变化,尾狐的断尾逃生之能,以及人族顶尖的剑术,可他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或许只有死去的那一刻他才能确定自己的原形是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从假死脱离玄门那一天起陆问就已做了选择,如今他只是妖王麾下最强的剑客。他五百年都不曾用过自己真正的脸,面对眼前这唯一眷恋过的师妹也不会显露真容,只疑惑地抬了抬眼,“你一早就发现了?”
年过去依靠这变化之能捕食猎物,伪造气息的手段五千年来都不曾被破解。纵使修士文明如何发达,年每轮捕食的一人依旧从不缺席,且至今都没有被人族发现。这样的伪装术竟被步凌云一眼看破,也难怪陆问惊讶。
对此,步凌云神色丝毫未变,一面以剑气拖住他等待各派驰援,一面平静道:“我这一脉在玄门没落已久,天歌自小就刻苦修行想要为我争一口气。但我宁可自己终年闭关也不愿他活得这样辛苦,每日都催他早早休息不许过度修行。这孩子嫌我烦,在我面前绝不会承认自己熬夜研究剑谱。”
陆问行事很谨慎,他在步天歌身边观察了很久,直至能将小掌门的言行都模仿一致才抓住机会现身。他唯一没料到的是,步天歌日夜苦练竟是躲着母亲的。天下人都以为玄门想要一个修为超绝的掌门,唯独步凌云只希望步天歌能够平安喜乐,好好享受人生仅有一次的少年时光。
这种慈母之心早已抛弃为人身份的他当然不会明白,此时也只能轻声一叹,“你长大了。”
步天歌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未隐瞒自己母亲,步凌云知道九尾白狐在以自己为诱饵寻找陆问,她并不是蠢笨之人,此时怎会不知来人身份。少年时疼爱自己的师兄如今却变作敌人出现在眼前,纵使凌云长老素来铁面无私也不由神色复杂,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声,“师兄,是你吗?”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陆问很怀念,可他知道回不去了,从他为隐瞒半妖身份答应取走九尾狐妖丹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再也无法成为幼时所憧憬的正道修士。他今日也不是为叙旧而来,对步凌云的问题避而不答,只问:“你分明可以渡劫,为何还不飞升?”
世人只知步凌云是散仙修为,却不知她的渡劫失败竟是故意的。那时步天歌尚且年幼,玄门处境更是风雨飘摇,步凌云没办法将儿子独自留在这个险恶人间,于是放弃了护身法宝,任由万千雷劫将自己劈进了落仙湖之中。飞升不成便是散仙,步凌云如愿留在了人间,可她终究是只差一步就能登天之人,若不再抑制修为,自然随时都能再次招来雷劫。
这本该是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如今却被陆问道破,叫步凌云怎能不惊讶。然而陆问已察觉了步天歌逐渐靠近的气息,深知自己不能再留了,转身便化作一只穿山甲钻进地面,只给步凌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不论你多想和这个儿子在一起都该放下了,人族注定灭绝,别再留恋人间,现在去天上还来得及。”
天道盟十席的别院都布置着人族最强的阵法,玄门这无门金锁阵便是其中之一,阵法只要启动任谁也不能离开阵法范围。然而这阵法笼罩了地表和整片天空却唯独漏了地下。步凌云也没想到这人竟还有遁地之能,虽挥出剑气进行拦截到底是迟了一步。
与此同时,被阵法惊动的步天歌也第一时间赶到了母亲身边,还未落地便急切道:
“母亲,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启动防御阵法?”
素日冷漠的玄门掌门难得有这样慌张的时候,这院中只有他与步凌云知晓启动阵法的法诀,若不是遇上大事步凌云绝不会突然隔绝院落打断款冬宴。既然出手了,就代表这是以散仙修为都解决不了的急事,只剩下母亲这一个亲人的步天歌又怎能不急?
步凌云也知道自己儿子其实很缺乏安全感,见他到来连忙就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陆问来了,他变幻成了你的样子。这等变化之术当真神奇,若我不是你的母亲,只怕还无法分辨真假。”
玄门突然启动阵法打断了宴会,各派都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辰却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步凌云,立刻与李无名赶来了玄门所在的石亭,林开天见他们忽的神色凝重,也就好奇地跟了上来。
他们到时刚好听见了这对母子的对话,白辰没想到陆问竟会化身步天歌接近步凌云,心中暗道疏忽,此时只走向了石子路上多出的洞穴,向步凌云问:“这个洞是他留下的?”
步凌云没想到九尾白狐竟来得这样快,不过原本也没想隐瞒,这便如实道:“我没想到他还能化成妖兽,被他给跑了。”
月停云在戏班后台与狐妖会面,陆问又在这时见了步凌云,看来他与这狐妖定然存在某种联系,或许根本就是一伙的。
白辰让步天歌将步凌云哄来邻安城为的就是勾出陆问,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又怎能半途而废,立刻就向步天歌认真道:“步掌门,他出现在这里必有内应,今日不能让任何人离开别院。”
玄门宴会对出入人员管理极为严格,妖族绝不可能靠自己混进来,白辰虽未指明,步天歌却知他说的内应正是月停云。事情牵涉到了自己母亲,步天歌岂能姑息。他来时就发现小亭附近守卫都被迷晕了,此时便唤来巡逻守卫,厉声吩咐道:“立刻结阵封锁地底,随我排查所有宾客,断不能叫这贼人逃出去!”
步天歌亲自出面调查,哪家门派都不可能不配合,白辰见状总算稍稍安心,这才向步凌云问起了具体情况,“凌云长老,陆问可曾同你说过什么?”
说到这个,步凌云神色中也有了一丝疑惑,“他说人族必定灭绝,叫我立刻飞升。”
白辰相信陆问冒险与步凌云见面必定有所图谋,却不想他说的竟是这样的胡话,一时也困惑了起来。林开天并未听过陆问这个名字,对他们的问答本是一头雾水,直到听了此言才惊讶地抬眼,“灭绝人族?好大的口气,这陆问到底是何方神圣?”
人族现在各方面都是最强盛的时候,修士们甚至还有与仙神比一比的自信,如此情况下说人族必定灭绝,任谁听了都会将这当做疯话。
然而,李无名揉搓着之前在戏班后台捡到的雪白毛发,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未必是狂言,如果我没猜错,出现在戏班后台的那只狐妖应当是白微。”
白微是吞了九尾狐妖丹的雪狐,毛发质感仍保持着雪狐模样,其中蕴含的妖力却属于九尾狐,在世间也算是独一无二了。李无名以师父传授的秘法暗中试了试,这地上落下的狐狸毛果然和白微留下的皮毛一致,可见这曾叫人族闻风丧胆的妖王是真的还活着。
一只狐狸被剥了皮竟还活着,这样的事听着就觉诡异。可白辰知道李无名不会说谎,一时只能困惑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微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就连那妖王后裔都不知道,复活后的前代妖王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豪情壮志,除了留下后裔便是以人族的小玩意儿消磨时光,仿佛将一切都交给了后代们去处理。
然而,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做一只无所事事的老狐狸。这一次白微隐忍多年按捺不发,待他真正出手的那一刻,世间必定迎来远胜千年前的巨大变化。
白危月从来不是会藏私的性子,当年既然深爱那只狐狸,自然是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白微从不用剑,可这不代表他不会用剑。或是由于对昔日感情仅剩的留恋,当初的妖王至死不曾用剑仙的剑术对付人族,如今他若是迈过了那个坎,只怕比千年前更难对付。
没人比李无名更清楚剑仙传承有多可怕,他低头看着藏了白剑仙神识的右手,也不知师父是不是早预料到了今日情况,此时面对白辰只能轻声一叹,“我只知道白微在千年前就一直谋划着灭绝人族,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当年的妖王之乱绝对是人族永远的阴影,林开天闻言都神色沉重。这种时候同为妖族的大雪山立场就有些尴尬了,然而,一山不容二王,白辰不可能对李无名的仇人俯首称臣,此时也只能一战。
九尾白狐抬起头,只以一句话表明自己态度,“不论白微有何目的,我才是大雪山的妖王。当今妖族的事,我说了算。”
第088章 第八十八章
玄门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 步天歌一声令下别院便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就连受邀的宾客也被要求留在各自石亭无法走动,白辰作为妖族在人族地盘不宜参与搜查, 便也回到石亭等候消息。
白辰对那些狐妖的化形能力已是高估, 总是如此他也没想到陆问居然能以步天歌的形态骗过众多玄门弟子,若非步凌云熟悉自己儿子,只怕他还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这代表着什么?只要陆问愿意,他随时可以变幻成各派掌门的模样,发号施令挑拨离间都不会被人发现, 而当事人最后只能百口莫辩。
这能力对任何需要结盟的势力都是致命的,白辰熟知各种洪荒妖兽却从未听说有狐族拥有这等神通,想来正是白微当年大肆繁育后嗣产生的新物种。说到白微, 他便看向了李无名,“你确定那狐妖真的是白微?”
“妖凭借皮毛抵御外界伤害,自出生后便以妖力锻造毛发, 妖气已经深入发根。不论他拥有多强大的化形之术,毛发离体之后用来伪装的妖力终会消散, 残存于发根的妖气却不会更改。”
白微能凭雪狐之身将一盘散沙的妖族强行整合成军队自然是个狠角色,可白剑仙为了让他融合九尾狐妖丹曾认真研究过妖族身躯,对于狐妖只怕比他们自己更了解。这由爱而生的研究成果最后却成了杀死白微的手段, 九尾狐有九条命,所以白剑仙千年前整整杀了白微九次, 之所以每次都能找到复活的妖王, 靠的便是这妖气追踪之法。
白微的毛皮已被白剑仙交到李无名手中, 只需对照便可确定毛发主人身份。白辰听他这样说便知此事不会出错, 白微若还活着,那可是道行千年的九尾狐, 只怕连仙神都不惧了。
白辰原以为对手只是一个妖王后裔,如今看来对方应当是以白微为核心的一个妖族组织,且这些年一直游走各地收服隐世妖族,只怕实力已经不逊色于大雪山了。不过成群的妖族终究显眼,他们既然至今未曾被人族发现,数量应该还是不多的。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白辰闻言只能轻声一叹,“若真是他,恐怕今日是查不出什么了。”
如此消极的想法让李无名有些意外,只道:“步天歌已通知相星阁于地下也布了阵法,这是天道盟最擅奇门遁甲之术的门派,就算是白微也不可能毫无动静地离开吧?”
款冬宴邀请的都是顶尖高手,谁来袭击也不可能从他们手底下活着离开,故玄门在防御上确实没有太谨慎,不过发现陆问之后也马上戒严了起来。然而,白辰抬眼看了看天空至今未曾散去的阵法光芒,仍是摇了摇头,“世人都说九尾狐幻术是天下一绝,可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发动幻术的吗?”
世上早已不见九尾狐,李无名自然不知其幻术原理,只能试着猜测:“以妖力干扰人的视觉?”
“这只是低级的障眼法而已。灵力是万物成型的根本,草木为何会是草木,鸟兽为何会是鸟兽,这一切都由各自体内灵力的分布形式决定。九尾狐的幻术便是以强大妖力模拟万物的灵力分布,在短时间内创造一个复制品。幻境中的一切只要切断妖力供给便会消散,但在消散之前都是真实的,所以,九尾狐可以在持续千年的幻境中生存,也能改变巢穴环境杀死一切外敌。”
妖族的神通便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底牌,若对外泄露,不止害死自己,还可能导致所有同类被修士抓住弱点直接灭绝。这秘密白辰本该到死也不宣之于口,此时面对李无名却是如实说了出来。
这是赌上全族性命的信任,很沉重,但李无名背得起。他早已听闻九尾狐可以幻术杀人,此时听了白辰解说才明白,这哪是幻术,分明已是造物之术的雏形。九尾狐果然是站在顶端的洪荒妖兽,李无名闻言也是叹服,“奇门遁甲之术的原理也是通过改变风水从而影响环境,不过九尾狐的幻术已经达到了自己创造风水的地步,还是你更强一些。”
白辰也不自谦,只继续着方才话题,“妖兽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经过千万年进化筛选出的最优配置,九尾狐的尾巴亦是如此,我们只需将尾巴垂落在地便能轻易感知方圆千里内的灵气规律,这里是什么地形,分布着什么活物,甚至之后天气是晴是雨,顷刻间就能被九尾狐摸透。”
李无名倒不知小狐狸毛绒绒的九条尾巴还有这等功能,不过此言一出他也明白为何这些阵法困不住白微了,“阵法也是以灵气流动为原理,且都会给施法者留下退出的路线,九尾狐既然能看破灵气规律,突破人族阵法只怕比逛自家后花园还简单。”
白辰自己就是九尾狐,他很清楚这些看似复杂的阵法在九尾狐眼中与玩具无异,此时不免担忧道:“修士门派都依靠阵法保护山门,我现在只怕白微暗中潜入再生事端。”
白微会乖乖隐居不生事吗?谁都知道答案绝对是否。
不过现在忧虑也没用处,李无名只是捏了捏小狐狸皱着的眉毛,轻笑道:“这样说来,如果你没有失去妖丹,我当初应该抓不住你。”
妖丹尚在的白辰可以随意突破大雪山重重护卫四处玩耍,若非老狐仙出手谁也逮不住这总在雪峰上偷偷窥看人族城镇的小狐狸。李无名当年虽然也是一方强者,要抓住他还是欠了些火候。
可那与生俱来的力量终究是没了,白辰本以为自己会遗憾,此时心情却意外地平静,甚至还对李无名笑了笑,“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时选择报恩是对是错,但是,我很清楚,如果要在妖丹和你之间二选一,我选你。”
这样直白的话语反倒让李无名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家小狐狸突然如此坦白了,捏了捏他的脸确定不是假的,这才疑惑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白辰当然知道欲拒还迎才是风月该有的计谋,可他在这方面从来都不是个好学生,五百年前爱慕这个男人就巴不得赶紧一起滚床榻上,如今也是恨不得李无名记住他们天下第一好。这原是云侧的耿直作风,白辰想想也笑了,“世人都说云侧是长歪了的狐狸,其实那才是九尾狐过去的样子。因为妖力强大,所以根本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看法,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谁又能拿我们如何?是我经历了太多,被迫学会了小心谨慎,以至于失去了身为强者本该有的自信张扬。”
小狐狸很理智,连自己的心思都能分析透彻,可他原本不必学这些心计就能在世间顶层活得很好。李无名看着如今沉稳的九尾白狐反倒有些心疼,这便安慰道:“陆问已经暴露行踪,五百年前的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
既然白微站在幕后,只怕寻回妖丹困难重重。事到如今,白辰最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到底是他的救命恩人骗了他,还是陆问假冒恩人骗取妖丹,这对他非常重要。
白辰知道越是紧急越不能慌乱,谁能保持理智到最后便是赢家,此时也是认真分析了起来,“陆问失踪时邀剑客尚未失势,他有一个即将继承掌门之位的师父,还有青梅竹马的师妹,可他却假死舍弃了这一切,变成了只能隐姓埋名活在阴影之中的流浪妖族。我想定然存在某种原因促使他做了这样的选择。”
陆问如今还来警告步凌云,可见对师妹是有情义的;若论利益,当时留在玄门绝对比跟着一群见不了光的妖族闹事更有前途。李无名一时也想不到当中有何缘由,只能皱眉道:“玄门连魔君都能接受,对半妖应该也不至于过多苛责。如果只是身具妖族血统,或许不足以让一个前途光明的修士背叛师门。”
白辰隐隐觉得这个理由或许能揭露当年的真相,就在他们一起沉思时,李无名忽的神色一变,指着东南方向便道:“那里有真气波动,好像要打起来了。”
步天歌正在调查狐妖来历,这时候产生冲突怕不是发现了什么,白辰顺着他的手一望,见那正是散仙联盟休憩的石亭。
散仙联盟由七名散仙组成,他们真名早已无人知晓,只知名号依次为砍柴郎,米粮贩,卖油翁,无盐女,酱厨子,提醋客,茶博士。他们皆是散修出身,不曾拜得名师也没有雄厚资源,甚至连被大派收为核心弟子的天赋资质也是没有的。这些人成为散仙靠的便是苦修和机遇,因此与看资质收取弟子的名门大派很不对付,与负责测试资质给少年人筑基的万寿书斋更是针锋相对。
梨园本就是散仙联盟产业,这次请的戏班之中据说还有无盐女名下弟子,步天歌查到他们头上并不算意外。
散仙联盟此次只来了两人赴宴,其中就有与步天歌产生过冲突的卖油翁。步天歌虽天资卓越到底还是渡劫期,若要对阵两个散仙怕是要吃亏,白辰暗暗担心,这便拉着李无名起身道:“我们去看看。”
第089章 第八十九章
江湖历来盛传高手在人间, 散仙联盟便是由这些没有家世背景的散修组建而成。或许豪门与草民注定无法和睦,这散仙联盟成立之后可是将各种世家大派怼了个遍,与玄门结怨倒也算不上针对。
天道盟早有规定, 十席查其它门派只需知会盟主一声便可, 但十席之间的争端只能由盟主裁夺,谁若私下掀起战事,其余门派当共同镇压。这规矩是十席门派稳定合作的基础,玄门虽然地位不一般到底也不再是盟主,按理说步天歌调查梨园应当先向风十七提交申请, 得到盟主批准才可对梨园众人进行审问。
可他刚得知白微复苏的消息,如今风十七又在闭关,若要等候盟主回复只怕那妖王早已逃之夭夭。如此情况步天歌也就顾不得规矩了, 第一时间就带人将戏班全部扣下。
说来也巧,这残留着白微毛发的屋子竟属于戏班班主,此班主乃是无盐女唯一的嫡传弟子, 而无盐女今日刚好也来赴宴。此人见了玄门阵仗当即就前往师父所在的石亭求救,这便有了步天歌与散仙联盟僵持的场面。
嫡传弟子都传承了师父的独门绝学, 没有任何修士会允许其他门派带走这类弟子进行审问,散仙联盟自然也不例外。
白辰与李无名赶到时步天歌正与两人对峙。只见石亭中坐着一名凤冠霞帔的红衣女子,嫁衣如火皮肤苍白, 额头却贴着一枚明黄符咒,垂落的符纸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容, 乍一看比起正道修士倒更像是女鬼。这应当就是江湖三大女修之一的无盐女, 白辰鼻子动了动, 只觉此女的气味很奇怪, 不是死人,和活人也不一样, 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倒像是在病床上躺了许多年的活死人。
七俗是自学成才的散修,江湖上对他们来历也没什么可靠传闻,不过九尾白狐的感知能力第一时间就告诉白辰这个女人很危险。与之相比,站在石亭外阻拦的卖油翁就没有那样强大的威胁了。
许是对应了各自名号,七俗中最油滑的当属卖油翁。此人外表就是个憨厚的朴素老翁,对外谈事时却是能屈能伸,装疯卖傻撒泼打滚皆不在话下,论讨价还价绝对是小贩中的翘楚。无盐女不能说话,此时就靠他拦住了步天歌,并威胁道:“步掌门,散仙联盟不是玄门的附属门派,你宴邀我二人却突然封锁别院,如今又要将我四妹的嫡传弟子带走,是当真仗着祖上荣光便不将我们这些散修放在眼里了?”
他到底是散仙修为,纵使一副老翁容貌,说出这话也显得压迫力十足。步天歌虽不喜欢这总找自己麻烦的散仙,不过他知道这次是自己违反规矩,语气也就客气了许多,“妖王复活妖狐作乱,天下必受其害。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步某只能先查清其行踪,事后再向七位前辈赔罪。”
步天歌说的皆是实情,然而赴宴修士多半是散仙修为,这些顶尖强者都未发现狐妖气息,步天歌一个渡劫修士却声称有狐妖作乱还搬出了那千年前的妖王,卖油翁自是不信。他心里只当这年轻人是记恨之前会议上的冲突故意找茬,这便冷冷一笑,“步掌门自己和那九尾白狐谈笑风生,现在还说什么要查妖王行踪,不觉得可笑吗?”
此言便是刻意混肴视听了,步天歌眉头一皱,“前辈何必装傻?我们都知道大雪山妖王和千年前那一位差别极大。”
大雪山与万宝堂合作的消息根本瞒不了这些势力,卖油翁当然知道白辰目前根本不会生事让好不容易谈妥的生意付诸流水。然而他面对步天歌还是一副无赖老汉的做派,“步掌门抬举了,老头子没读过几本书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若今天你玄门搬出个妖王就能把我四妹的嫡传弟子带走,那改天其他门派就能随便扯个魔尊之类的名头再逮几个。这种事传了出去,天下修士还把我们这小破门派当回事?我散仙联盟是鸡笼吗?所有弟子跟鸡崽子似的随便你们这些名门大派抓着玩?”
他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二人方才已对招一回,别派强者的神识早已扫到此处观察情况,对于该选择什么立场却是颇为犹豫。妖王再现固然危险,可妖族到底已经衰落下去了,倒是今日若让步天歌轻松带走一个十席门派的嫡传弟子,岂不等于他们默认了玄门依旧位于自己门派之上?这可是个需要认真衡量得失的决定。
各派管事者顾虑重重按兵不动,不过这不影响年轻一辈来看热闹,林开天就正在不远处围观。白辰见到他算是见到了救星,连忙就去打探消息,“现在是什么情况?”
万宝堂的石亭与此地相隔不远,林开天正是第一批赶到的人,见白辰也来了还将手上果盘递上前分了他们一串葡萄,随即细细道出了事情原委,“步掌门原是想直接抓住月停云,谁知那女人狡猾得很,早在大阵启动前就谎称身体不适回去了。我娘派人去传才发现她根本没回水月山庄别院,现在找不到她的行踪,也只能从梨园查起。”
月停云为何要率先逃离?难道她早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
这番展开让白辰很是意外,再想想白微上台唱戏的行径总觉颇为古怪,这样抛头露面着实不是隐姓埋名者该有的行为,倒像是故意要被发现行踪一般。可是白微暴露踪迹又有什么好处呢?
白辰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针对目前情况继续问:“梨园每个戏班都有名册,若要查出一个陌生面孔应当很容易吧。”
玄门请人唱戏自然查过他们来历,林开天说到这里也有些奇怪,“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你们查出妖气的那房间属于百兽院,因专演除妖戏,这班子的内部成员都由梨园收养自小培养变化之术。那扮演狐妖的就是无盐女亲传弟子万物生,按理说确实不可能是你们所说的前代妖王。”
既是散仙联盟从小养大的弟子也难怪他们不信,白辰也觉这事有问题,环视四周没发现有其他可疑人物,只能继续问:“万物生在哪里?”
林开天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好像被无盐女藏起来了,这女人从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玄门早已封锁了出入通道,各处石亭也就这么点地方,可步天歌却找不出万物生的踪迹,可见无盐女确实有其独到之处。旁人或许看不懂无盐女额头那道符出自何处,李无名却一眼认出了那是源自长安部落的上古文字,应当是属于巫术的一种咒法。
他对巫术并无研究,暗暗观察了无盐女一番,听闻她从不说话更是好奇道:“她不能说话还怎么教人修真?”
可惜林开天对这些事也不了解,只继续摇头,“不知道,那女人阴森森的,瞧着比月停云还诡异,我可不敢靠近她。”
他们的话白辰都听在耳里,不过比起那鬼魅女子的来历他更关心步天歌的情况。十席门派怕是不会让玄门插手自家内务,可这事拖得越久越易生变,白辰暗暗思考了一番,决定不做看客,这便走上前轻笑道:“是我给步掌门添麻烦了,白微复活原是妖族内务,本该由大雪山自己处理,还请掌门撤了阵法,莫要干扰宴会。”
卖油翁不见风十七手令怎么也不肯交人,步天歌正在苦恼之时就听见白辰这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话,不由疑惑地扫了不速之客一眼,“关你什么事?”
请他彻查此事的正是白辰,如今出来劝他收手的仍是白辰,也难怪步天歌困惑。白辰见状却是笑意不减,用平淡声音继续道:“是我在万寿书斋弟子体内和戏班后台发现了九尾白狐妖气,也是我出面请求玄门彻查其行踪,如今步掌门因我请求陷入两难境地,此事怎会与我无关?”
他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卖油翁原是不信步天歌一个渡劫修士会比自己感知更灵敏,可如今连九尾白狐都这样说,莫不是当真出事了?
卖油翁能成为散仙自然有些眼力,闻言神色终是有些动摇,“千年前那一只当真还活着?”
“大雪山不需要两个王,我自然是希望他已经死透了。”
白辰轻声一叹,神色却带了愁容,也不看旁人,仍是对着步天歌无奈道,“我不愿让这些事影响人族和睦,还请步掌门罢手,左右做祖宗的也不至于狠到要灭绝我们这些后代,随他去吧。”
他这样子倒真像是来劝和的,卖油翁见了却是警醒了起来。步天歌一个年轻人或许会借机寻仇,但以妖族立场应该是乐得看他们内讧,断没有出面将事情抗下劝和的道理。他可不信一只狐狸会在乎人族和不和睦,听了白辰的话只是顺势想:是啊,大雪山是妖王后裔,谁没事把自己后代杀着玩。那妖王若是复活,自然是在人族搅风搅雨,反正这九尾白狐是不会有事的。这狐狸哪是好心平息纠纷,分明是脑子转过弯来了,想要老妖王在人族生事,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他不信任妖族,自是将白辰言行都往反面想。可惜,这一切都在白辰预料之中。
步天歌作为人族新生代第一人见状也明白了白辰用意,这便配合道:“既然妖王如此说,来人,撤了阵法。”
卖油翁对步天歌和白辰的流言是有几分相信的,倒不是不相信玄门掌门定力,而是他太清楚狐妖魅惑人有多厉害了。他少年时就曾遇见过一只狐妖,只对视片刻就差些沦陷,以老翁之身在市井度过百余年方才收了心。步天歌固然天才,可他还这么年轻,定力再强又如何敌得过九尾白狐的魅术。如今他见步天歌被白辰一说就收手,更觉这小掌门是着了妖族的道,情急之下反而阻拦道:“等等,不能撤!”
步天歌客客气气来劝说这人全然不动,如今白辰阴阳怪气说上几句话他反倒肯了。玄门掌门讽刺地哼了一声,还是冷冷道:“前辈说得对,玄门与散仙联盟同在十席之列并无高低之分,我会修书一封送往不知门,待盟主出关再做定夺。”
卖油翁被称作天下第一油滑之人不是没有道理,这场景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他却是自在地笑了笑,转眼就给自己找到了台阶,“步掌门也不必为难,盟主虽在闭关,亲传弟子苏三水却在代其管理不知门。如今苏小子正在宴席之中,不如就由他与你我共同向那不成器的弟子问话。”
卖油翁到底不敢承担放妖王入世的罪名,此时终是退了一步,步天歌也知调查白微踪迹才是第一要紧事,倒也没和他斗气,只看向了身边一处梅林,“前辈如此说,苏兄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白辰才发现那方不知何时就来了一名儒雅青年,五官或许称不上惊艳,气质却颇为脱俗,身着一袭红梅白衫立于梅林之中竟像是无比和谐的画卷,凭借修士神识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人还是梅。只可惜此人一直闭着眼睛,据说自现身江湖后便没睁开过,也不知是患有眼疾还是其他缘故。
步天歌作为玄门掌门果然不是只会蛮干,早早就派人去请了苏三水来解决此事。只是这名传闻中少年天才远远超乎了白辰预料,苏三水只有元婴期修为,可是他来了,九尾白狐的鼻子没发现,散仙修为的卖油翁也没发现,若非刻意现身,只怕步天歌都不知道他已到达。这等融合于天地的能力,着实不像人族能拥有的。
苏三水是风十七唯一的亲传弟子,每逢风十七闭关不知门大小事务便交由他来管理。这盲人青年在世人眼中也是个谜,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与神识,只是指着远处天空淡淡道:“我想不需越俎代庖,诸位请看天上。”
一个瞎子叫人看天似乎有些好笑,然而当众人抬头却是齐齐变了脸色。苏三水指的是不似城所在的方向,今日天空隐隐有放晴迹象,然而不似城上方却聚集着黑压压一大片雷云,凭肉眼都能远远看见其间有雷光涌动。这是在顷刻间发生的变化,世间只有一种情况能引发如此突然的天相变幻——修士渡劫。
旁人或许不知道,卖油翁作为渡劫失败的散仙却永远不会忘记那雷云,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惊叫道:“是渡劫天雷!风十七那家伙千叮万嘱叫我们别飞升,自己又在偷偷搞什么?”
这话让白辰眼神一动,风十七嘱咐人族修士不可飞升?难怪五百年来除了玄门三君世间再无修士飞升成仙,莫不是何欢那厮飞升后在天上发现了什么?
他还想打探些消息,可惜卖油翁话刚出口,石亭中原本静止不动的红衣女子忽的就抬起了头,只是这一个动作,卖油翁竟就缩着脖子走进石亭再不说话,瞧着倒像是颇为畏惧这个四妹。
这种时候只有苏三水神色如常,雷劫之下就是他的师门,可他仍不紧不慢道:“我师父只是闭关炼制法宝而已,诸位不必惊慌。”
此话一出连步天歌都不能淡然以对了,挑了眉便道:“那可是飞升天劫,一个不小心整座邻安城都会在天雷中灰飞烟灭,你跟我说这只是炼制法宝?”
玄门掌门最关心的永远是百姓安危,然而苏三水竟一点也不紧张,只淡淡道:“谁说天劫就不能用来炼器?”
此言再次震惊四座——修真界人人畏惧的渡劫天雷风十七那货拿来炼制法宝?这还是人吗?
白辰一直预测风十七闭关必定是遇上了大事,却不想他竟是在用这几天吸收灵气引来天劫,而目的仅仅是用天雷炼器。
短短数日就能将修为提升至飞升之境已是闻所未闻,这种将天劫玩弄于鼓掌的态度更是骇人。不过比起风十七的可怕修为,白辰更好奇的是——他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到底是在炼制什么。
第090章 第九十章
飞升天劫是人间通往仙界的唯一通道, 最初修士都认为这是仙界对飞升者的考验,背后定有仙人主持。这番理论在修真时代初期被大众广泛认同,毕竟修士渡劫之前都会收到天雷预警, 就目前渡劫记录来看, 这个预警期最少也有七日,更有魔君磨磨蹭蹭拖了数年和各路好友一一告别才迟迟应劫的例子,若是由天地主导又怎会如此通情达理?
直到百年之前,风十七从漠北地下挖出了数具死于天劫的妖兽尸骨,用事实证明早在人族未诞生时世间便已存在天劫, 而妖兽飞升的流程也与修士完全一致。如此问题就来了,如果说仙人愿意接纳后人飞升是因为彼此同源,那么最初的仙兽为什么会允许人族进入自己的领地?
不知门这些年通过多方考察还原了洪荒妖兽的各种习性, 其中最普遍的就是对领地的强烈占有欲。绝大多数洪荒妖兽都会标记自己领地,任何踏足其领地的外族都会被视作敌人。以此类推,第一个飞升的洪荒妖兽应当早已将仙界划分为自己领地, 除了自家后裔应当不会允许其他种族飞升。然而事实是飞升成功的仙兽种类繁多,就连人族都能踏足仙界, 由此可见,仙界并不能控制天劫。
基于这番推导,风十七针对天劫来历便提出了一个新理论——天劫并非仙界主持的选拔考试, 而是天网出现的漏洞。漏洞出现时,仙界庞大的仙气与人间灵气对流便产生了足以毁灭一切凡间肉身的天雷。至于漏洞出现的条件, 或许就与渡劫者体内所积蓄的灵气有关。
为了验证这番理论, 风十七曾先后渡劫三次, 最后一次终于以留影石记录下了天劫背后的景象, 证明了事实确实如此。当然,这影像已被列为人族绝密, 只有得到风十七认可之人才能见到。
有了这等疯狂行径,风十七以天劫炼器倒也不算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反正前三次天雷都没劈死这个泼猴,这一次估计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然而,天道盟担心的不是风十七安危,而是他竟然将邻安城选作渡劫之地。
仙界与凡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域,彼此摩擦所产生的天雷具备无比强大的破坏力,这连渡劫修士都能劈到魂飞魄散的天雷一旦落下,作为人族核心城市的邻安必定毁灭殆尽。
天空乌云扩散得极快,顷刻间就将白辰所在的别院也笼罩其中,明显是降临之兆。对此,察觉其动静赶来的一众强者皆是面色阴沉。
万宝堂此时正在邻安举办拍卖会,逗留于此的精锐也最多,若天雷降下必定损失惨重。林暄毫无疑问是众人中最急的一个,刚来到步天歌面前便急切道:“盟主疯了吗?邻安可是他的老巢,这天雷劈下来整座城都得给他陪葬!”
天劫的出现让各路强者再也无法作壁上观,百行首只比林暄慢了一步,闻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要把自己灭门?不知门到底做了什么惹恼了那疯子?”
风十七行事历来不能以常理度量,若不知门偏离了他的道路,他还真能下手毁了这个自己建立的门派。百行首的推断远比天雷炼器靠谱,卖油翁却没心情听他们讨论风十七发疯的原因,只没好气地提醒道:“你们还有心情闲聊?天道盟十席都在这里,天雷劈下来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三人都是渡劫失败的散仙,当然知道这天雷至多一个时辰就会落下,此时带着门中弟子全速撤离还有机会保存实力。然而,这也代表他们要抛弃邻安百姓和不知门。
留下,带来的精锐弟子必定有所折损,自己也很可能于天劫中再次受创休养数十年;撤退,劫后的不知门实力大损,风十七背负着引来天劫的罪名必定无法坐稳盟主之位,或许就是天道盟重新洗牌的大好机会。
款冬宴的宾客皆是位高权重之人,这些得失顷刻间便能考虑清楚。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已有宾客打破玄门阵法匆匆离去。以他们修为自然察觉了这番动静,彼此神色又是微动,然而谁都没有率先表态。万宝堂利益链已与不知门绑在一起,这时候是绝不能退的,林暄见在场之人无一发话,只能看向步天歌,“步掌门,你怎么看?”
说来也奇怪,各派主事之人皆是散仙修为,然而遇上这等突发情况,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来找步天歌。虽然这只是一个刚进渡劫期的少年修士,虽然他们平日里都不将这年轻人放在眼里,但这时候的步天歌只有一个身份——玄门掌门。玄门必将带领人族度过所有劫难,直至今日,这份认知仍刻在每一个人族心中。
当他们默契地找到步天歌,便已证明了一个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实——纵使玄门不再强盛,纵使没有天下第一的强者,它依旧是人族唯一的信仰。
所有人都在等玄门表态,只要步天歌说一声退,天道盟便将陷入群雄割据的混战之中。然而,就算步天歌选择死守,他们真的会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门派豁出性命吗?
白辰对此表示怀疑,不过他并没有开口搅乱局势,只是与众人一样等待步天歌的抉择。
人族未来的选择权就这样压在了少年修士的肩头,步天歌却丝毫没有承受不住的模样,他沉静地抬眼,给出的回答却在众人预料之外,“或许就是因为我们都在,盟主才敢肆无忌惮地引来如此庞大的天雷。”
他这话听起来没有由头,众人闻言却神色一变,最不要形象的卖油翁更是骂道:“这臭小子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我们助他渡劫!”
若是有意为之,是不是所有人的表现都在风十七的观测之中?难道这天劫便是风十七对天道盟的考验?
他们终究不信风十七会是个自取灭亡的疯子,百行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话语中的深意,当即瞥了一眼仍站在梅林中默默看着众人的苏三水。苏三水平淡的神色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可这测试内容也太危险了,让他不由叹道:“真是疯了,天雷的数量是根据渡劫范围内所积累的灵气而定,邻安城中至少有十五名散仙,这将近十五万道天雷他打算用什么来接?”
这就是众人认定不知门接不下天雷的原因,若天劫范围内只有风十七一个散仙,谁都不会怀疑那个男人扛不住。然而,今日邻安城中的散仙实在太多了。天劫可不会区分哪个才是渡劫者,范围内有多少灵气汇聚,就会引来与之对应数量的天雷,邻安城中的强者越多,这天劫的威力也就随之成倍增长。
要么城中所有强者撤离,风十七独自抗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邻安城被渡劫余波毁灭;要么他们一齐留下,集合所有力量将天雷抵挡,尽可能保住城中百姓。
这才是风十七送到修士面前的选择题。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论他们如何选择,考官一定不会死在自己设置的试炼之中。
白辰从天劫出现时便看破了其中关窍,所以他默默注视着众人反应,将一切默默记在心中。不过,他原以为步天歌会直接要求各派守城,没想到这年轻的玄门掌门却直接道破了考官的存在,让忌惮风十七的诸人不敢撤退。看来小掌门虽然年纪不大,对待人与事倒一点也不天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步天歌不知道自己已在九尾白狐心中得到如此评价,他也无所谓考验结果,他只要满城百姓安然无恙。既然众人没退,他也就果断道:“玄门弟子听令,摆阵,应劫!”
玄门率先行动,林暄自是无比欣喜,立刻就急切道:“还看戏呢?赶紧各回各家,开阵法接天雷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散去。白辰吞下一枚妖丹,九条尾巴悄然垂落在地,城中所有灵气流动便随着妖骨传递至脑海。
苍天府的偃甲鸟早在众人讨论之前便已飞上天空筑成了第一道防线。
万宝堂拿出了所有库存法宝布置阵法,林暄与林开天各守东西方向。
不夜琉璃正坐在城中最高处诵经,周身不见灵气波动,也不知有何手段。
玄门自不必说,所有弟子倾巢出动,正以最快速度疏散城中百姓。
万寿书斋弟子匆忙将绘制着阵法的书卷铺在每家每户的屋顶上,为邻安城备下最后一道防线。
散仙联盟也于自家驻地升起了阵法,七名散仙分立于城中七角严阵以待。
此外,今日并没有赴宴的天师府府主也在别院周围召唤出了鬼使备战。
除了这些留守门派,相星阁人去楼空,所有修士悉数撤离。水月山庄除二庄主月星石与其身边随行之人,其余弟子皆不见踪影。
白辰如今的妖力不足以炼化同级别妖兽的妖丹,但他可以借用小妖妖丹恢复些许妖力。这些微薄妖力只能令他恢复片刻九尾狐的感知能力,不过这也足以打探清楚城中动向。
天道盟十席去二存八,相星阁所在的东南方向防备薄弱,白辰来到步天歌面前,终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步掌门,撤退门派所留下的空隙便由我大雪山补上吧。”
此言让步天歌脚步一顿,他是知道白辰情况的,失去妖丹的九尾白狐不可能抵挡得住天劫之威,李无名也不可能离开脆弱的道侣,故步天歌从一开始就没将妖族考虑在内。如今他也是略为惊讶道:“你……不走?”
看来他们妖族还真是完全被小看了,或许几百年后的人族可以碾压衰落的大雪山,但现在彼此差距可没大到这种程度。
白辰轻轻垂眸,只满怀自信道:“玄门助我良多,如今也该为盟友尽一份微薄之力。”
步天歌不知逐渐衰落的大雪山凭什么如此自信,不过他很清楚人族损失越重于妖族越是有利,如此情况白辰不落井下石已是最好,愿意出手相助简直堪称圣人。虽然仁义这种词和九尾白狐风评似乎很不搭,他还是深深看了白辰一眼,郑重道了一声,“只要你保住邻安百姓,天道盟必有重谢。”
有此承诺已经足够,如今天雷即将落下,白微行踪自然只能暂且放在一边。白辰与李无名回到不似城之中,果然随行妖族已集结于殿堂等候他的命令。然而不同于惶恐不安的人族百姓,他们虽然急切地等着白辰归来,神色却没有多紧张。
修士或许不明白,白辰却知这一切都源于坐在殿中的沉醉。赤水狐,赤水天女最宠爱的生灵,天女赐它操控天象之能,祝它不受风霜之苦,独享天地间最好的阳光雨露。时隔万年,故土被人族抢夺,族中至宝三珠树也成了修士的战利品,可天女的宠爱依旧代代庇护着赤狐子孙。赤狐绝不会死于天象之力,即便是天雷也不例外。
沉醉不怕天雷,如果他想,甚至可以在雷云中做手脚让人族渡劫更为艰难。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等白辰归来再做决定。白辰也没让他失望,一进殿门便将所携妖丹散发至随行赤狐手中,当即下令:“天雷将至,吞了这些妖丹,结伴御雷。”
妖族从不保留无用之物,大雪山之所以拥有这样多妖丹,只因吞食妖丹是他们回复妖力的最佳途径。白辰拿出的妖丹足以让赤狐们在三个时辰内保持巅峰状态,就算抵抗不住也能安全撤离,不过沉醉还是犹豫着问:“祖师,保护范围仅限我们还是……也包括人族?”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问完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祖师脸色,生怕遭到训斥。白辰却还是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问:“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反应让沉醉心里忐忑了起来,他想起祖师一路上的教导,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祖师你说过,玄门多年来一直维护着大雪山,如果我们不管步天歌,好像有点不讲义气……”
祖师叫他忘记父亲教的阴谋,又叫他好好学帝王该有的阳谋,可沉醉看着书上那一大堆注释至今也没搞清楚该怎么做一个明君。一旦脱离了人族都是仇敌这个概念,他就只能凭借妖的本能处理事情。而狐妖报恩的传统告诉他,这种时候不该抛弃恩人。
这种想法很天真,白辰眼中却只有满意,他们学会分析人族行为不被欺骗就足够了,那种在内部勾心斗角的本事无需学来败坏妖族风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才是学习的方式。他的继承者,应当是胸怀坦荡的一代贤王。
白辰满意继任者的表现,此时只轻轻一笑,“将东南方向所有街道纳进保护范围,尽可能减小损失。”
这个回复让沉醉的小心谨慎一扫而空,立刻就高兴地带着赤狐们跑了出去,“祖师放心,我们赤狐族最擅长的就是抱团渡劫!”
抱团渡劫的确是赤狐族独有的传统,起源说来还有些可笑,因为这些红狐狸太胆小了,不会死不代表不会受伤,天雷带来的疼痛感会令它们时刻保持惊惧状态,若是单独一只很容易被吓到心悸而死。所以赤狐们都会压制妖力相约一起渡劫,甚至专门研究出了保护同伴的御雷之术,每当天雷降临时便互相保护彼此疗伤。虽然经常因此没有余力飞升导致渡劫失败,至少种群不会减员,天劫结束还能快乐地做一群散仙。
说来也是讽刺,人族修士拼尽全力才能到达的渡劫期曾是洪荒妖兽躺着就能达到的境界。洪荒妖兽太早来到顶峰,理所当然地懈怠了下来,却不想万年之后年轻的人族竟迎头赶上,而他们习惯了安逸的老旧身躯已经无法适应新时代的激烈竞争,只能守着昔日荣耀无奈地望着人族继续前进的背影。
即便如此,他们到底是曾经称霸世间的强者,白辰相信只要突破当前困境,妖族定然能够迎来新生。为此,他需要风十七的研究能力。
空中乌云逐渐落地,降落的漆黑云雾如同深渊巨口将整座邻安城吞噬,街头巷尾遍布雷云,城门在最后一刻紧紧关闭,没来得及逃离的百姓只能躲在阵法中默默祈祷。终于,第一道天雷落地,狂暴的轰鸣声向地面上的生灵宣告苍天正在被撕裂,至少十五万道天雷将在未来数日内持续轰炸这座城市。
九尾白狐抬头看着那终结过无数强者的刺目雷光,内心只有一个疑问——风十七不可能放弃不知门,他到底有什么抵抗天劫的底牌?
这个疑惑同样盘桓于城内所有强者心中,或许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不过,白辰却在等待过程中看向了身边的李无名,只淡淡道:“你该走了。”
李无名在天劫降临时从未表态,可他的手一刻也没离开剑柄。窗前的小狐狸很孱弱,定然连一道天雷都扛不住,男人与他对视,认真道:“有把握自保吗?”
“赤狐族操控天象数万年,曾是唯一敢成群渡劫的洪荒妖兽。”
白辰或许是不似城留守者中最弱的一个,可他却是最平静的,落在耳畔的雷声无法让他眼中有一丝涟漪。他将手放在李无名胸膛,那下面跳动着人的心,炽热且包容万物。小狐狸很喜欢身为人的李无名,所以他亲手将自己最强的护身符推开,不去想任何利益得失,只轻声道:“去吧,保护好你的同族。”
白辰为妖族奔波时,李无名从不阻止。
所以,李无名想要守护人族时,他也绝不阻拦。
彼此信念,一个眼神足以看得通透。
留守邻安并不是对妖族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但这是最不会让李无名为难的选择。与人族通商,不插手人族内务,不去掀起两族战争,白辰有很多理由说服部下这些决定是正确的,但只有小狐狸自己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将所有可能会伤到李无名的选项排除在外。
将爪子和獠牙都藏起来,不允许自己伤到他分毫,这就是小狐狸爱一个人的方式。属于九尾狐的骄傲让他用冷静理智的姿态虚张声势,却不知李无名早已将一切看穿。
小狐狸真是养得越久越可爱,李无名没忍住笑了笑,在白辰疑惑的眼神中拔出上皇剑。这一刻,束缚着剑仙右手的封印落地,天下宝剑都在剑中之皇的威压下瑟瑟发抖,持剑之人倚门回首,看着小狐狸轻轻一笑:“你素来喜欢晴天,我将这些乌云赶走,去去就回。”【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