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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桥底下说书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


    如今修士将所有洪荒妖兽后裔统称为妖, 世人下意识就将他们视为一体,然而,在妖王白微出现之前, 狐就是狐, 狼就是狼,妖兽们各有族群,就算形态一样,同一种族的不同家族也在互相厮杀争夺领地。最初的妖,从未将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其它妖兽当作同类。


    妖族不比人族, 他们没有文字,也没有统一文化,彼此之间更毫无认同。白微能将这样的妖族整合为军自立为王, 靠的就是顺者生逆者死的杀伐果断。那个年代,但凡是被妖王找到的妖族部落,要么臣服于他, 要么就如九色鹿一族般被屠了个干净,就连隐居避世这个选项都没有。


    据不知门研究, 千年前因不愿服从被妖王灭掉的种族,或许比人族反击时所灭更多。


    山神罗就是这样被强行征兵的一员,妖王以满山生灵为要挟逼迫他加入大军, 为的就是这山神木。


    当时,妖王自极北之地起兵, 人族最后的屏障就是倾尽修真大派资源建造的九山关。此关原是为抵抗魔尊建造, 谁料最终却成了事关人族存亡的一道关口。妖王对九山关久攻不下, 最终便找上了素来沉默的山神罗。


    时至今日, 山神罗再回忆起昔日战场仍是心惊,人族为了不被灭族已是全民皆兵, 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刚学会走路的孩童都上了战场,妖族这方也一个都不敢退,双方日日厮杀,每一处土地都被血给渗透了。


    山神罗是大山成灵,他的灵域养育草木鸟兽,也为人族遮风避雨,他一味付出无所谓回报,从形成灵智开始所思所想就只是如何让山上生灵活得更好,从未想过要杀死任何生命。然而,这样不沾任何血腥的自然之心,终是被妖王毁了。


    “妖王答应我,只要我将九山关攻下,他就不杀城中之人。我那时也是天真,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竟真的将山神木交给了他。攻城那一日,他把我准备的炭火全都换成了生的山神木,整座城的人都被夺取神志,从此成了如草木一般的木偶,就算被妖族凌辱作践也全然没有反应,除了一条命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于不愿杀生的山神而言,如此结果比死还残忍,白辰听到这里也不由动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不允许有妖违逆自己,谁若同情人族,他便要将这不该有的善心踩在脚底彻底碾碎。”


    再提起这个理由时山神罗的神色仍是凄然,他永远无法理解这样的残忍,闭了眼不去看会让自己想起那些往事的九尾白狐,只继续道,


    “我那时便起了叛逃之心,可这又如何瞒得过妖王,他当着一众妖兵将我千刀万剐,最后又一把火将我尽心养育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净,从那之后,这座山没有鸟兽也没有树木,便成了如今的永孤山。”


    “可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我不是万年柏树精,而是永孤山灵脉所成的山精,只要这座山还在,依托的树木被烧毁多少次都能重生。我自灰烬中重新养育了这些柏树,历时千年,终是将这座山修复成了如今模样。”


    山神罗说话间仍是轻轻抚摸着院中树木,神色就像看着自己孩子一般慈爱,白辰未想他竟是已在妖王手中死过一次,更不相信世间会有全无仇恨之心的生灵,不由怀疑道:“你这千年时光全都在种树修复山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然而山神罗枯瘦的面容却只是扯出了一丝笑意,“永孤山耗时三十万年才成形,老朽产生灵智也用了上万年,单论耐心,人族妖族加起来也比不过我们精怪。”


    一座山的寿命相当漫长,或许直到人族妖族走向灭绝,山神罗仍会存在于世间。白辰不太懂这种几乎拥有不死之身的精怪在想什么,此时只能好奇地问:“既然妖与人都杀不死你,你又为何要向我妥协?”


    白辰本以为山神罗是迫于压力而投诚,谁知老人闻言却是看向了李无名,眼中满是忌惮神色,“因为你身后这个男人。”


    李无名从不参与权谋斗争,白辰说话他就蹲在后方逗着蟋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还叼着根草,冲着他们就挥手笑了笑。


    这副模样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威胁可言,白辰神色更是疑惑,“你怕他?”


    之前李无名已出过一剑,虽是以树枝为刃未曾发挥五成实力,山神罗看见他也是头皮发凉,只嗫嚅道:“剑仙斩尽万物,就算是山中灵脉也杀得。”


    白辰这才知自己与妖王后裔都小看了山神罗,这是三十万年才形成的大山之灵,他有的是时间和敌人耗,也只有强悍到连天道都管不住的剑仙才能让他心生惧意。


    小狐狸今日又是狐假虎威,瞥了眼不理会他们谈话仍在逗蟋蟀的李无名,这就借着道侣威风泰然道:“只要你老实交代事情原委,我保证他不会出手。”


    剑仙强归强却不问世事,当年妖王使劲浑身解数也未能让白剑仙为他所用,这代九尾白狐竟能让李无名如影随形,也不知是进化出了何等魅术。山神罗见了此状确实颇为忌惮,这就将之后事迹依数道来。


    山神罗修复山体期间不问世事,直到六百年前天下战乱,一队人为了避免子孙被强行征兵而仓皇逃进山中。他遥遥见追兵凶狠,想起昔日自己被妖王逼迫的困境,一时心软就隐去了这些人的踪迹,将他们庇护于山林间。为了指引难民们于深山中生存,他更是久违地化形成人,混进了人群之中。


    就是这一时仁心让他与人结了缘,他与难民们一起在山中搭建了村落,将柏树当作神灵拜祭,从此就以罗先生的身份留在这里,寂静的山林也热闹了起来。


    老翁村的来历其实也不算假,只是事情发生在五百年前。战乱平息之后,村里的年轻人渐渐地都走了,他们又在山脚下建了城镇,将山中已然年老的父母都接了下去。山神罗亲眼看着村子从劫后余生的热闹变成了空无一人的寂静,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如常在门前点上一盏灯,翻开已经陈旧的书卷,等待着某一日乡邻归来。


    然而,靠山只能吃山,这地界也没什么特产,为了让新建的镇子发展起来,村民们就砍了山上的树制成松柏炭贩卖,因此炭具备令人安眠的神效,一时间在人族便颇为走俏。


    这座山经过千年才恢复生机如何经得住再三砍伐,不到三十年便秃了一半。没了树木山神罗便失去了对山体的控制力,某一年此地雨水特别充足,三日瓢泼大雨之后,不受控制的永孤山终是出现了山崩,整个镇子都被掩埋在了泥石之下。


    山神罗早以山体震动向人们示了警,也看见镇中人结伴离去,然而山崩中还是死了十二人。那都是些孤寡老人,或是无儿无女,或是儿女早已搬走久不联系,当天灾来临,行动不便的他们就被抛了下来。有人认命地在家中等死,有人蹒跚着也没有逃出去,最终还是被活埋于街道。


    这一代老人都是在山中村落出生的,他们对逃离的年轻人而言只是活着也派不上用场的累赘,在山神罗眼里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将老人们的魂魄留了下来,与自己重新培育的松柏结合成为树精,从此不再允许人族上山,只与树精们在老翁村过着清净日子。


    山神始终是善良的,千年前为保护山中生灵受制于妖王,因不愿杀生而为妖王所杀,遇上人族无休止的索取也如慈爱祖父一般任由他们砍走自己培养的树木。然而这样心性纯厚的精怪却总是没一个好结果,就算在山中躲着,也因人族妖族之争遇上了这无妄之灾。


    “我是妖王不要的叛徒,他们是人族不要的废人,阿才也是父母不要的孩子,这村子里都是被遗弃的废物,求的只是躲在这深山老林中取个暖做个伴而已。明明是非常简单的期望,为何实现起来却如此之难呢?”


    山神罗感叹时满是唏嘘,白辰听着也觉沉重。大争之世,若无绝对强大的实力傍身,谁又能过上真正安稳的日子,就连他们大雪山也不过是凭借过往威名勉强自保罢了。


    此时他已明白山神罗所有苦处,心中衡量了一番,终是给出了一个最合适的条件,


    “若你归顺,我承诺不让你主动征战任何种族,也保证这村子里的树精可以在妖族地界正常生活,但是若有哪方势力发起进攻,你需同我一同守卫大雪山。”


    山神木是进攻城池的最好道具,山神罗本不指望这九尾白狐会放过自己,谁知白辰提出的条件竟是如此通情达理,甚至友好到让他有些无法相信此言会出自妖王后裔。然而,李无名在前他也没有其它选择,只能下定决心就在白辰身上赌一把,这就恭敬地低了头,“若公子承诺当真,老朽便是你最忠诚的下属。”


    “永孤山归属我自会去与天道盟商谈,你等着结果就是。”


    那妖王后裔很谨慎,在山神罗面前也未曾暴露身份,白辰问的差不多了便出了院门,只思虑着该如何向天道盟讨要这座山。


    李无名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他们谈话全都听在了耳朵里,出了门便是感叹,“一个老好人被压迫成了这样,难怪你想出手管一管。”


    “也不是纯粹出自好心,山神罗性子虽柔神通却强,就算不能完全为我所用也绝不能交到敌人手里。”


    这样纯良的精怪是不多了,白辰也觉该保护着,然而合格的上位者不该仅凭善心做事,他闻言还是解释了一番这样做的好处。


    小狐狸的伪装哪能瞒得过李无名,男人并不拆穿,只轻轻一笑,“要从天道盟的地盘抢走一座山可不容易,你做好准备了?”


    现在的修士世界寸土寸金,大雪山一个外族势力想得到永孤山确实困难重重,然而白辰的眼神却只有自信,甚至还回以一丝笑意,“这件事我已有了主意,你就等着看吧。”


    第042章 第四十二章


    玄门所在的云城位于南方高原, 江都则是东海之畔,老翁村居于二者之间,距离东北地区的大雪山自是相当遥远。白辰若要将这一村树精带回去, 定绕不过天道盟。


    既是如此, 不如坦诚相待直接谈判,白辰将村中树精来历向步天歌一一道明,最后便是向玄门掌门肯定道:“永孤山,我势在必得。”


    步天歌已命弟子将孙得才以骗取救济银之罪送了官,对这村中情况自是有一些了解, 然而听见这话还是惊得抬了抬眉,“好大的口气,莫说这座山就在中原腹地与大雪山相距甚远, 即便它近在咫尺,难道天道盟会将灵脉让给妖族?”


    白辰当然知道这是个大问题,然而神色仍是一片镇定, “无缘无故自是不可能,若我肯出价呢?”


    什么价能从人族手中买走一座山?


    步天歌现在是真的猜不透九尾白狐的心思, 只能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你在打什么主意?”


    “不知门对无字天书势在必得,想来如今已经派了使者等在云城, 我想请步掌门给大雪山一个与不知门谈判的机会。”


    事关一条灵脉归属,天道盟必定要召开会议进行表决, 只靠一个玄门是做不了主的, 唯有先与正道最强盛的不知门达成一致。既然不知门想要无字天书, 白辰手里就正好有谈判的资本。


    步天歌虽不知白辰想凭什么说服不知门, 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也是有了主意,只是答不答应帮这个忙他却不表态, “我为何要帮妖族?”


    “因为以这些树精的形貌永远也不可能在人族城镇正常生活,而我妖族奇形怪状者甚多,多几株老树背着尸体走来走去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人族之中也就只有魔教能接受树精们的怪异形貌,然而如今正魔两道争夺江都战线,天道盟自不会允许魔教得到山神罗这般助力。与之相比,避世不出的大雪山也不算是最坏的选择。


    白辰对玄门作风了如指掌,见步天歌已有动摇又更进一步道,“玄门素来追求天下大爱,更信奉有教无类,你们容得下返回正道的魔君,也曾有过精怪出身的掌门,胸怀定与普通修士不同。我相信步掌门的侠义不会只局限于人族,但凡是心怀善意的生灵,你都会出手庇护。”


    天道盟城镇中有太多普通百姓,他们不可能和相貌骇人的树精和谐相处,而这永孤山灵脉已被发现,早晚会有修士前来建造山门,到时一众树精要么无家可归,要么就是被修士划出个地界圈养起来不得自由,说不定还会被砍了枝叶炼制法宝。


    步天歌自是不忍无害树精落得如此下场,此时只能冷哼一声,“果然是狐妖,花言巧语。”


    白辰怎不知他言语已有松动,立刻试探道:“步掌门这是答应了?”


    “你自己去与不知门讨价还价,在得出结果之前我会派玄门弟子一直守在永孤山。”玄门行事果然还是仁义为先,步天歌虽没给狐妖好脸色,却是将此事应了下来。


    白辰本还担心那妖王后裔在谈判期间来老翁村报复,如今有玄门弟子守着自是最好,这便轻笑地拱了拱手,“掌门高义。”


    “奉承之语都收着吧,若你未曾善待这些树精,我定找上门与你算账!”


    九尾白狐笑得极为好看,玄门掌门却是正眼都没看,摔下狠话便拂袖而去。李无名见他一副对狐妖敬而远之的态度,不由就向白辰打趣道:“小掌门这张冷脸跟冰山似的,倒比我更像剑仙传人。”


    李无名与其师白剑仙截然不同,平日里爱说爱笑,搁在冰天雪地里都能堆着雪人自得其乐,倒是半分也看不出他修炼着无情道。


    然而,白辰却是懒懒抬眼瞧了瞧自己道侣,只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才是真正的无欲无情,我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对什么东西真正上过心。”


    潇洒从来都是因为不在意,真正的无情之人无牵无挂反倒最逍遥,小狐狸果然擅长琢磨男人,李无名被看透了却还是轻笑着装傻,“我有这样厉害?”


    “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看似好声好气地哄着我,其实从不与我交心。”


    李无名的态度若即若离,在白辰眼里就像水中月镜中花,小狐狸看着特别喜欢想要紧紧抓在手里,却只能坐在水边急得团团转,始终找不到地方下爪子。


    小狐狸说话带了刺,李无名自是察觉他心情不佳,将白辰的手握在掌心,只无奈道:“好端端的对我闹脾气,我又哪里招惹你了?”


    李无名对道侣自是极好的,然而白辰只他一个亲近之人,遇事也只能拿他撒气。此时男人捏着他的手指一只一只好脾气地按着,小狐狸暗中憋着的气也就散了,只垂了眼道:“不关你的事,是妖王招了我。”


    这个回答倒是让李无名探究着看了过来,“哦,他怎么了?”


    “我本以为妖王只是滥情,却不想他的性子竟是这般恶劣,就连自己下属都要折辱算计,难怪狐族在世间评价如此之坏。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却累得我这个后代一言一行也要遭人猜忌。”


    他明明什么都不曾做过,却因流着九尾白狐的血而不被信任,就连最心爱的男人也只能步步为营地小心试探,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


    白辰说起妖王便有了一丝疲惫之色,李无名将一切尽收眼底,拉着小狐狸于村边石凳坐下,先是剥了颗花生送进白辰嘴里,这才淡淡道,“妖族种类成百上千,妖王能够驾驭如此庞大的军队,靠的便是那凌驾于百兽之上的残忍绝情。可惜啊,白微凭借绝世容颜阴狠咒术夺了天下妖族的心,却唯独低估一个男人,更没想到,剑仙的无情竟还在他之上。”


    这个男人自然就是白剑仙了,白辰不知那些先辈到底有什么过往,此时只是认真地看向了自己道侣,“我是想担起妖族大业,却不想成为这样的妖王。”


    此言就让李无名眼中有了兴致,“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


    “白剑仙最初只是杀了一个妖王而已,若妖将们及时整军重新备战,妖族未必会输得那么狼狈。可他们在妖王死去的第二天就四散奔逃,百万大军分崩离析,从此任人宰割。”


    李无名送来的花生倒是挺香,白辰细嚼慢咽地吃着,说话声音也松乏了许多,顿了顿又道,


    “人族不论斗得多厉害,一旦遇上灭族危机就能不计前嫌共同合作,可妖族不同,纵使平日里为防备人族一直杂居,各族心里都未把彼此当作同族,看似强盛,其实只要受到一点打击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这是妖族致命的弱点,李无名并未急着发表见解,只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毕竟他们都是被妖王强押着上的战场,本身就没有军心可言。”


    白辰闻言便是一阵叹息,“我为什么如此害怕人族进攻大雪山?因为我心里没底啊。我很清楚如今妖族只是为我的血脉而奉我为主,他们全指望我拥有妖王那样的神通庇护大雪山,若论忠心却是没有多少的。就算我寻回妖丹恢复了修为,只要我败在人族手中,他们照样会弃我而去。”


    “所以,我现在需要一个忠于我的班底,不论我有没有妖丹,我都是他们的王。只有这样,大雪山才有机会与人族争一争。”


    一切惶恐不安都是来自实力不足,白辰太清楚自己的地位因何而来,即便复活也难以安心。李无名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助他找回妖丹,然而,现在的小狐狸倒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即便知道自己地位不稳,说的话却很踏实。


    “我与妖王不同,我不需要被美色和咒术控制的傀儡,我要所选部族真正归心于我。”


    小狐狸复活后浑浑噩噩多日终是清醒了,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王者。李无名欣慰地垂了垂眼,看向他时却是语重心长地叹道,“看来你们九尾白狐就是喜欢拿走旁人的心啊。”


    白辰难得放下一切防备与道侣交心,这人居然还和他说笑,顿时就亮出爪子在男人面前晃了晃,“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这举动反倒把李无名逗笑了,就着狐狸爪子就把轻若无骨的道侣拉进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小狐狸的背,“放心吧,你既有了这样的觉悟,今后定会拥有很多忠心的臣民。我看人从不出错,你是个有出息的妖王。当然,再有出息道侣也只能有我一个,其它什么姘头都别想。”


    这人言语多有不正经,胸膛却叫白辰极为安心,好像遇上任何难事只要躲进自己男人怀里就不会被伤到半分。他自觉一个妖王不该被旁人遮风蔽雨,偏又贪恋此时的温暖,既舍不得挣脱,便只能小声在言语上抱怨,“难道你还能拿项圈把我锁着不成?”


    “我可受不了你忧郁的小眼神,就算拴住了你,只要被瞧上一眼也就心软把你放了。”


    李无名此生就爱逗狐狸,一句话让白辰忿忿抬起头,趁着道侣尚未开口他却又抢先低头下去,正好与白辰凑到一处。


    白辰本以为这男人是要亲吻自己,一颗心正狂跳,谁知这无情剑仙竟是含着他面上嫩肉轻轻咬了一口。待小狐狸捂着浅浅牙印发了呆,他才满意地调侃道:“不过,盖个戳还是有必要的。”


    这男人做了坏事就赶紧逃上了屋顶,白辰回过神时眼前只剩下一盘剥好的花生,没有妖力的他连矮矮的村屋都跳不上去,也只能看着那道侣上房揭瓦一脸笑意地朝他勾着手指。


    此时此刻什么妖王旧事白辰全都忘了,满心满意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一只妖狐居然被人给咬了?这还有天理吗?


    第043章 第四十三章


    步天歌将大部分随行弟子都留在了老翁村, 自己只带了两名弟子与白辰一行御剑返回玄门。这玄门掌门看似耿直却也不是全无心机,直到这时白辰才知他一路所携带的匣子里就是一叠废纸,真正的无字天书早已随玄门伤员走官道到达玄门。至于他们这一路, 只是步天歌勾出有心人士的鱼饵罢了。


    谁都没想到步天歌居然会将无字天书交给伤员护送如此心大, 白辰也只能默默警醒自己今后断不能小看玄门掌门。


    没了护送任务他们的行进速度便快了许多,不及一日就到了云城之外。如果说江都是李朝起兵之地,这云城便是天道盟的起源。千年前玄门掌门于此地成立天道盟,千年后这座古城依然是正道修士的圣地,即便城门前没有任何标识牌, 所有修士到了此地都会自觉落地,宁可步行绕道,也不自云城之顶飞过。入城者更是自发收了一切刀剑法宝, 让城中不沾一分干戈之气。


    还未进城,白辰已经体会到了这座古城独有的威严,鹿人乙更是直接向他请辞, “玄门的地方我这个魔修就不进去了,公子有事可来城郊客栈寻我。”


    天道盟最初是为对抗魔尊而成立, 魔修在这里确实尴尬。白辰也不勉强,见步天歌不理会他们先进了城,刻意慢了几步拉开距离, 这才低声问:“老翁村的事你是怎么汇报的?”


    “有一支自称妖王后裔的势力意图谋害玄门掌门嫁祸魔教,教主收到消息后很快就会做出反应。”


    鹿人乙作为魔教探子活动多年做事果然很识时务, 白辰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提醒了一句, “别忘了给鬼策士也送个消息, 北海有神秘妖族活动,让鬼域三神防着点。”


    “明白。”


    这妖王后裔既是奔着夺位而来, 白辰自然不介意让他们与各大势力交恶,反正这对魔教也不是坏事,鹿人乙也就全都应了下来,随意告别了一声便抽身离去。


    大雪山危机重重,白辰也不容许那妖王后裔过上安生日子,这两个消息传出去,魔教和鬼域的搜查也够他们躲一阵子了,暂时应当没空闲时间再来算计大雪山。


    狐狸自古就记仇,李无名见他难得心情愉快,虽也跟着高兴还是警醒道:“那妖王后裔化形之貌与你一模一样,若要栽赃陷害太容易了,你可得小心点。”


    “再强的幻术也不能模仿未知之物,如今我是没有上位威压的,那假货却能实实在在让沉醉感受到来自九尾白狐的压力,可见要么是在我未失去妖丹前就见过我,要么就是见过我的妖丹,反正不可能没关系。”


    白辰自然没忘记这隐藏的威胁,只是对方身份不明查无可查,他也只能暂且记在心里,此时就淡淡道,“我不信他能躲一辈子,只要出现,早晚会漏出马脚。”


    妖丹之事还要从玄门着手,李无名也知急不得,此时只暗暗提醒,“起步阶段最容不得二心,你既想重振妖族,具体倚重哪几个种族就要好生挑一挑了。”


    此言就让白辰疑惑地抬了眼,“一统妖族不行吗?”


    建国这种事还是亲手扶持起一个朝代的李无名最有经验,闻言便是一笑,“代代收服下去,过个几千年或许可以,但那都是你手中势力强盛之后的事了,如今宜精不宜多。”


    维系一个势力的纽带终归是认同感,妖的种族太乱太杂,没个千年时间根本不可能融合,比起那千秋万代的大计划,还是先理清自己手上力量站稳脚跟最为重要。


    白辰一点就透,这便仔细分析道:“白氏一脉是我的根本自然不能舍,赤狐族虽然麻烦不小,看在沉醉的份上也得留着。剩下的各族,山神罗性子纯良,巨熊族与我狐族伴生多年应当也没问题,至于其它,我再掂量掂量。”


    这掂量的自然就是天狼族了,李无名觉着这就是个毒瘤,趁早切了才是最好,不过他也没有干涉白辰决定,只是建议道:“妖王后裔似乎已在游走各地收服隐居的妖族部众,你也可以适当引进一些新力量。”


    似山神罗这样的外来部众确实比已在大雪山根深蒂固的各族好对付,白辰也有这个打算,只是有一处难点,“狐仙爷爷虽是妖王之子却和他没什么联系,我们知道的妖族信息没有对方那么多,只怕会被他们抢了先机。”


    那妖王后裔能第一时间找上山神罗可见对妖王旧部极为了解,这一点上大雪山已经失了先机,然而李无名闻言却是轻轻一笑,“但你有他们无法比拟的优势。”


    白辰闻言就投来了请教的眼神,李无名还挺喜欢被小狐狸这样看着,这就用手指卷了他的头发,轻声暗示,“大雪山是唯一可以在明面上和人族谈判的妖族势力。”


    这千年来人族占了天下灵脉,若说哪处地界有神秘妖兽出没谁能比天道盟更清楚。大雪山不知道又如何,直接与天道盟交换消息就是了。如此看来,他要与不知门谈的事还挺多。


    白辰也发现自己总想着暗中行事,却忘了有时候明面上的合作才是最好选择,暗道自己这不敢光明正大做事的狐狸习性得改,面对李无名时却是好奇道:“你以前从不插手妖族内务,今日怎么有兴致和我谈这些了?”


    白辰聪明好学,接受新事物也快,然而他本体到底是只柔弱的小狐狸,兽类的生存本能会让他尽可能回避与强者正面交锋,纵使遇上大事时他可以强迫自己战胜本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却不免有所忽视。


    刚猛不足对一个帝王不是好事,不过狐狸本能这东西在李无名眼里却也不错,比如白辰自觉惹恼了他时会不由自主地摇尾巴讨好,一碰上感兴趣的东西狐狸耳朵就会竖起来,打坏主意的时候也会偷偷把尾巴尖儿藏在腹下,以为这样就不会被看破……比起这只看尾巴耳朵就可以读取白辰内心波动的好处,那欠缺的刚猛由他这个道侣来填上就是了。


    李无名早就抓住了白辰的弱点,此时却一点也不想小狐狸改正,只是含笑拉着他进了城门,“大雪山是你我共同的家,你再聪明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那些你想不到的事我自会替你去想,不必忧心。”


    这个不着调的道侣有时候又该死的可靠,白辰和他聊了聊心情也就放松了许多。他们刚寻着气味追上了正跟随玄门队伍的沉醉,就见沉醉神色紧张地嘟囔道:“祖师,我怎么感觉这里的气氛和江都银容界都不大一样?”


    云城建城已有千年,即便翻新了居民住所,各处小巷仍透着古城独有的沧桑气息。街道上的游人也不少,声音却远不如江都喧嚣,就连小贩叫卖声也无,虽然气氛闲适清雅,却无人敢在这地方高声造次。


    白辰一路上只见此地多是卖着书画典籍,本地行人虽少却各个修为不低,就连一个普通书贩都是金丹修士。他曾听闻修士隐居若非山林便是云城,这道祖陨落之地是天下修士心中最好的养老之所,不知多少高手倦了纷争便在云城买一小院归隐市井,如今看来果然藏龙卧虎,不可轻视。


    除去隐居于此的当地人,各处小巷还有不少年轻修士对着石壁跪拜作揖,似乎正在拜祭什么。白辰走近瞧了一眼,只见历经千年的石壁刻满了各色人名,这才对沉醉轻声道:“他们不是来游历的,是在朝圣。”


    “朝圣?”


    此言让沉醉神色更为疑惑,步天歌这时才理会了他们,深深看了一眼石壁上的人名,只沉声道:“云城小巷间刻着的名字都是千年前战死的英雄,有修士,有文武大臣,也有各行各业的平民百姓……那时候的战场根本没空闲收尸,谁家死了人便在这里刻下姓名方便祭拜,若家里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战友便将他们的姓名全都刻上去。各种各样的名字刻满了城中四街二十八巷,这才有了最初的天道盟。”


    石壁上的姓名很杂,有顾遥真人这样的修士道号,也有松下客这般的文人字号,还有长安城北米铺伙计李三这般不刻意标注便要和一堆人混了的俗名,各行各业各种阶级最终却都死在了一起,只留下几个字供后人祭拜。


    如今的天道盟再不是过去被打到只剩下一座城的弱者,所在城池尽是盛世繁华,唯有云城依旧保持着千年的沉重,时刻警醒着来往修士盛世不易,莫忘来时路。


    云城不灭,人族不亡。这座城只能由玄门守着,也只有他们才守得住。


    白辰一路上见遍了盛世繁华都不曾拜服,到了这无名小巷却是无声地低头拜了拜,头一次对人这个种族有所钦佩。


    九尾白狐只能受万妖跪拜,就连祭祖都不低头,沉醉万万没想到祖师竟也学那些游人,顿时就惊了,“祖师,你怎么——”


    白辰却是一个眼神止住了他的喧哗,只沉声道:“纵是别族英杰,此情此心也值得我一拜。”


    他这举动也在步天歌意料之外,妖族自命洪荒妖兽后裔,对于没有强悍祖先的人族历来是轻视的。他过去也与大雪山打过交道,那些使者各个仗着祖宗荣光眼高于顶,瞧不上人族短短几千年历史,也看不起他们必须刻苦修炼才能延长寿命的孱弱血脉,像白辰这般肯正视人族强大的上位妖族倒是头一回见。


    玄门掌门这时倒有点明白祖师剑君为何会与白辰交好了,难得拿出了个不是很冷的语气,“你与传闻中的九尾白狐不太一样。”


    步天歌这人说话不带冷意就已经算是和善了,白辰知他不喜嬉皮笑脸之人,只回以平静言语,“传闻不可尽信,这个道理步掌门应该是懂的。”


    步天歌对他们的防心也算是降了些许,闻言也不做评价,还是用那冷淡语气道:“不知门使者昨日已在玄门等候,我会去打个招呼,你想找他们便去吧。”


    第044章 第四十四章


    玄门位于云城之巅, 以最高处的落仙湖为核心,向外依照乾坤八卦规律分作四殿八宫,整座山都被建造成了通往其山门的阶梯, 登上九九八十一天阶, 云雾缭绕间便见古老牌匾刻着“玄门正宗”四个苍劲大字挂于八扇白玉大门之上。


    玄门这阵法是初代掌门打渔人以毕生修为所建,传闻这之中隐藏着人族最强大的力量,若再次遇上灭族危机,便能再次拯救人间。不过,这毕竟是千年前的阵法, 那时候一个渡劫修士都是很了不得的强者,如何能与现在处处见散仙的世道相比,世间修士也就只当这是玄门的又一道古老荣光罢了。


    就算时隔千年, 这种依山而建宛如置身云顶天宫的工艺依然无法复制,白辰正琢磨着到底是什么阵法让玄门的四殿八宫漂浮半空千年不坠,就有一名玄门弟子急匆匆走向了步天歌, “掌门,不知门使者已在乾天宫等候。”


    不知门来意众人都心知肚明, 步天歌最烦这些纷争,直接就冷言道:“我说了,若是有关无字天书一事, 叫他们自己去和朝廷谈。”


    然而这一次的使者就没江都那么好回绝了,那弟子神色踟躇, 又提醒了一句, “风门主亲自来了。”


    此言就让步天歌有些惊讶了, “无字天书有这么重要?居然能让他出不似城?”


    不知门主风十七, 天道盟盟主,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修真界让人族进入全新时代的可怕男人。传闻他百年前得了天星碎片便一直守在不似城中研究上古奥秘, 这些年就算出门也只去离不似城最近的长安城,谁知这一次居然亲自来向玄门讨要无字天书。


    不论如何,风十七是玄门前代掌门的结义兄弟,步天歌于情于理都不能将他放置不理,闻言便命传讯弟子带路,对白辰便是淡淡道:“我去看看他打什么主意,你们先随意逛逛,稍后再去和不知门掰扯。”


    若不知门来的只是个普通使者,玄门自是打个招呼就能随意安排,但对风十七这个天道盟盟主可不能如此怠慢。


    白辰理解他的难处,此时也不急着谈判,只轻声道:“我们人生地不熟,步掌门不介意给个弟子带路吧。”


    “禾玉,你陪着他们。”


    这个要求步天歌自不会拒绝,就让与白辰有过交集的禾玉招待他们。禾玉在老翁村时为白辰所救,对他们态度自是极为友好,领了命便问,“掌门,敢问安排客人们住在哪一宫?”


    “我玄门不差这两间客房,门中哪里空着就让他们住进去。”


    玄门四殿是太上长老与掌门弟子住的地方,外客自是不能靠近,余下八宫各有分工且相距甚远。步天歌既然说随意,禾玉便领着妖族一行向不知门暂住的离火宫而去,一个在东厢房,一个在西厢房,要谈事就极为方便了。


    玄门早些年出过事,如今山门中已设了禁飞法阵,各宫弟子来往都是以随身玉佩驱使飞石。这飞石停在断桥前就像是普通的观景石台,将玉佩放进机关便按照特定轨迹往来于两处宫殿之间,对于还未习得御剑之术的新进弟子倒是极为方便。


    “玄门各宫只能以飞石往来,几位若想外出便来书阁唤我。”禾玉将他们带到客房不再叨扰,留了话便去寻掌门复命。


    风十七正在与玄门掌门谈话,东厢只留了几个修为浅薄的弟子守着,白辰遥遥望了一眼就关了窗,回头扫了一眼房中清雅装饰,只轻声一叹,“听了这么多年玄门威名,这倒是第一次走进来。”


    玄门内部云雾缭绕,除了松风鹤鸣不闻其它杂声,乍一看就像是仙境一般。然而白辰到了这样的地方却是心情复杂,李无名知道他是想起了旧事,这便安慰道:


    “放心吧,步天歌会认真去查陆问这个人。”


    沉醉已在隔壁厢房歇着,他们正好谈一谈寻找妖丹之事,李无名见白辰神色略有疑惑,又道:“你说陆问在你出生后就救了你,可你正是血洗长安那一夜出世,他师父邀剑客在那时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以人族寿命,陆问若没有修为根本不可能百年之后还是少年;若本身有修为,他又何必再拜入邀剑客门下?步天歌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人很有问题。”


    “是了,他既能拿走我的妖丹,混进玄门又刻意接近邀剑客的女儿,目的也不会单纯。”


    白辰本是不怎么想回忆这个人有关的事,如今听他一分析也觉事有蹊跷,“若是如此,他图谋的又是玄门的什么东西……”


    李无名对情敌的形象只有毫不留情地打击,一面烧水烹茶,一面笑道,“云城灵脉千年不衰,玄门更是飞升过数名仙人的吉祥地儿,能被人图谋的东西可太多了。”


    这样一说,白辰也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是啊,就是飞升过很多人,这里才会有人间不该有的东西。”


    小狐狸只需稍加点拨就能看个通透,李无名满意地煮了茶送到他面前,只轻笑道:


    “说来这无字天书算是人间唯一已知的仙家法宝,也难怪不知门如此看重,就连风十七都亲自上门讨要。”


    不知门最大的兴趣就是探索未知奥秘,若说未知,哪有什么比神秘的天上世界更能吸引修士?


    如此不知门的想法也分明了,白辰心领神会地接过茶润润喉,看向这装傻男人的视线却很犀利,“唯一?你信吗?”


    李无名的智慧在道侣面前只会透露三分,不然小狐狸斗不过他就要伸爪子了,此时还是故意请教,“难道还有别的?”


    “道祖于落仙湖陨落,玄门仙子下凡后也是回到师门直至老死,这两个都是实打实的仙人,难道身上一件仙家法宝都没有?”


    这个剑仙传人明明什么都看透了偏要装作茫然不知,白辰瞪了他一眼,看着厢房悬挂着的训诫字画却是眼神深幽,“千年来玄门掌门的唯一死法就是以身殉道,除此之外,就算是飞升天劫也要不了他们的命。这一点,只凭一腔热血可做不到。”


    此言让李无名轻轻一笑,男人没有狐狸耳朵可摸就只能百无聊赖地去卷白辰发丝,偷偷把道侣打了个结才缓缓道,“所以,你不招惹玄门是对的。人族信奉财不露白,傻子才会天天把底牌摆出去炫耀。”


    那每日把九尾白狐挂在嘴边的妖族不就是天大的傻子了?


    白辰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见这道侣赶紧赔笑着给他重新理头发方才继续道出心中想法,“说到仙界我一直有个疑惑,洪荒妖兽统治了世间数万年,怎么也该有一些飞升了吧,为何就没一个下来帮帮妖族?”


    这个疑问在白辰心里藏了许多年,如今也没指望能从李无名一个人族嘴里得到答案。谁知他这道侣总是无法预料,闻言竟是给了一个回答,“天与地之间隔着金乌所织的天网,此网非灭族危机不可破,纵是强悍如仙人,强行突破也只会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当然,如果像道祖和玄门仙子那样即便一死也要保人族昌盛,天网自是没法拦的。”


    仙界之事一个凡人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白辰疑惑地看了看这个男人,狐狸耳朵不自觉地就露了出来轻轻晃动。奈何李无名见状便知他起了疑心,只伸手按着这耳朵不许他动。


    耳朵一被制服,白辰就觉自己思维打了结,只能暂且放弃思考,无奈地叹了一声,


    “其实我之前也想过原因,说到底现在的妖族与洪荒妖兽不知隔了多少代,它们在天上自有直系后裔,自然不会为了未曾谋面的远亲大费周章。”


    李无名经过这些时日的实践对小狐狸的弱点已是了如指掌,拿捏住尾巴就会乖乖躺好,按住耳朵他就停止思考,此时成功把话题糊弄了过去,便只笑道:“嗯,拼祖宗都输了,真没面子。”


    此言对高傲的九尾白狐无异于莫大讽刺,白辰看着这每天都皮痒的道侣,亮了爪子就冷冷道:“脸伸过来,我保证这爪子下去不让你见血。”


    李无名见小狐狸都伸爪子了也就不闹了,连忙又奉了一杯茶,“我现在是你唯一的武器,你可得好生保养着。”


    要套出这剑仙传人的实话极为困难,白辰还记得他出剑时的样子,那右手分明没有任何伤痕,可剑气一落李无名便立刻用绷带把每一根手指都缠严实了,若说这之中没问题,白辰是打死也不信的。


    奈何李无名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就顾左右而言他,白辰也懒得听他胡扯了,垂眼看了看男人仍是裹着绷带的手指,只若有所思地问:“下凡的仙人真的一个都活不了吗?”


    此问让李无名折腾茶叶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便用随意语气道:“至少人族不行。”


    这话里似有暗示,白辰扬了扬眉毛,“仅限人族?”


    神通广大的李无名对此倒也有些不确定了,只能猜测道:“天网毕竟是上古时期由仙兽织造,它们会不会给自己后裔留了后门也未可知。”


    这个说法也不是不可能,白辰抬眼将这谜团重重的男人看了又看,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问出一个令自己有些害怕的问题——那你呢?一剑就令山神罗如此惊惧的你,当真只是人族的一个普通将领吗?


    第045章 第四十五章


    妖族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知门的态度对大雪山至关重要,白辰这时候完全无心其他,只是坐在窗前一遍遍回想不知门资料, 在脑中试着模拟一切风十七会做出的反应。


    白辰其实也是第一次进行这样重要的会晤, 就连李无名站在了身前也是许久才反应过来,为防被这男人乱了心神,难得冷淡道:“和不知门的谈判关乎大雪山未来,我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将方方面面的事都考虑到。”


    小狐狸虽是一脸严肃不让摸, 李无名瞧着却也有趣,这便将耗时三个时辰研制出的新茶送到了道侣面前,“这是玄门独有的云尖茶, 我又加了些许薄荷叶,正好提神醒脑。”


    这人倒是从不亏待自己,在老翁村就除草缝衣体验田园之趣, 到了玄门也能烹茶赏云来一番人间风雅。白辰尝了尝茶水,确实清新爽口与众不同, 暗道这个男人也是神奇,天下竟没有他不会的事。


    有了这茶白辰紧张的心也静了静,他原是不想把自己的感情牵扯进权势之争, 奈何妖族要成事怎么也绕不过李无名,犹豫再三, 他也只能先打个招呼:“你给我交个底吧, 你能接受为大雪山做到什么程度?”


    寻常狐妖魅惑了一个男人都恨不得把对方每一分价值都榨干, 这九尾白狐却像是生怕彼此感情被纷争磋磨了一般, 小心翼翼地收了利爪獠牙,尽可能在李无名面前保持着温软无害的小模样。


    白辰死后李无名曾从他房中打扫出一堆无用的小玩意, 什么扇子吊坠小风车,都是游历时他随手送的。小狐狸却悄悄将它们藏在自己的小匣子了,甚至宝贝地收进了床底下,或许在夜里还会偷偷拿出来把玩。


    藏东西是狐狸的本能,过去它们会将自己最重要的过冬食物都藏起来,进化为妖后也要在身边藏一堆保命法宝,对那时的九尾白狐而言,与李无名一同走过的点滴回忆就是让他想要活下去的大宝贝。


    李无名拨弄着还沾着几根狐狸毛的风车,终是破了自己的无情道。第二日天明之时,他将风车放在小狐狸的爪子下,独自走进漫漫风雪,生平第一次违逆师父命令,没有将九尾白狐的心带回去。


    这些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李无名也不知自己这样心大的人怎会突然想起,只是看着醒来之后好像也没有丝毫改变的白辰欣慰一笑,“小狐狸你要记住,我可以为你拼命。”


    这语气没有一丝虚假,毕竟,他已经拼过了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一次只会更熟练。


    这个男人果然只会搅乱小狐狸的心,白辰本还思路清晰,闻言竟是呆住了。偏巧就是这时禾玉来到了厢房之外,也带来了不知门的消息,“白公子,风门主有请。”


    白辰等到了天黑,这位天道盟盟主可算是回来了,李无名闻言便在小狐狸额头俯身一吻,只轻笑道:“给你吃个定心丸,走吧。”


    这颗定心丸真的有效,白辰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直至走进不知门所在厢房依然视周围一切如无物,就连那传闻中举手就能改变天下的风十七也不能让他心中起一丝波澜。


    天道盟只有不知门没有统一服饰,他们唯一的标志就是眉心点着的草木符文,所属分阁不同纹路也就不同,作为门主的风十七则是独一无二的血红枫叶,就像是长安与邻安郊外那染了数千年鲜血的重重枫林,鲜艳夺目,却也透着无尽沧桑沉寂。


    风十七的容颜永远停留在少年时期,虽已是天下默认的第一修士,此时却只着简单青衫,盖着薄毯懒懒卧在软塌之上,披散着发就见了客。他本是握着一老旧竹简正在研究,见白辰来了也只随意瞥了一眼,仍是漫不经心地问:“大雪山蛰伏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出来了,说吧,想谈什么?”


    江湖上关于风十七的传言数不胜数,有人说他蛮横霸道行事根本不讲道理,就连天道盟各派掌门也是说打就打;也有人说他心机深沉,眼珠一转便可叫一个正道大派彻底消亡……白辰仅凭传闻倒摸不准此人脾性,正想着该如何搭话,李无名却已抢先道:“风门主,你结义大哥的旧识携带道侣与你相见,你就连杯茶水也不招待?”


    他这语气随便得根本不像在与正道魁首谈话,白辰本还担心风十七的蛮横脾气发作,谁知这两人倒像是有些牵扯,原本晾着他们不理的风十七虽扬了扬眉,还是淡淡道:“大哥的朋友自是我的朋友,来人,看座,上茶。”


    当然,这样的斯文连一刻都未曾保持,随侍的不知门弟子刚刚上了茶来,他便撑着下巴毫不客气道:“我这个人最烦的就是繁文缛节,你们有事直说,别跟我扯客套话,听着头疼。”


    比随便李无名可不输任何人,当即就拉着白辰坐下,甚至对不知门弟子招了招手点了餐,“麻烦上盘瓜子,谢谢。”


    要务会议嗑瓜子这种事过去都是风十七做出来的,如今李无名倒是抢先了一步,风十七万没想到自己在任性妄为这方面居然落了下风,只能冷哼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对此,李无名只给白辰一个静观其变的眼神,自己则是回以轻笑,“风门主自己就是上代付盟主亲口认证的泼猴,去年天道盟开会你还拿着鞋将反对自己的人直接砸出了议事大厅,前些年更是将我那重孙皇帝揍得不敢出门。客气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不是个笑话吗?”


    这言语听着是说笑,所提内容却都是天道盟内部机密,风十七闻言眼眸一深,终是放下竹简正眼瞧了他们,“果然是兄弟遍天下的人,连我天道盟内部会议都瞒不过你。”


    风十七行事不拘一格正好是白辰最不擅长对付的类型,李无名不愿这臭小子欺负了自家小狐狸,这一次倒是难得亲自上阵。


    如今他见风十七态度已经端正了不少,这便适时将话锋引向了白辰,“我当然神通广大,就是不知道你行不行了,来,猜猜我家小狐狸为什么天黑了还约你相会。”


    他这话一出,风十七就不好继续无视白辰存在了,终是看向了这传闻中的九尾白狐,“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你们发现了一座藏着精怪的山,想从我手中要了去。”


    风十七这人做事没有章法可言,最初正魔战场开放时,就是他拉着白胡子一大把的挑战者比女装孰美,对上女修他还要和人家比泡妞,千奇百怪的花样层出不穷,正魔两道甚至为此专门加了一条不许进行奇怪比试的新规矩。白辰本还头疼如何让这没脸没皮的泼猴正经谈事,未想李无名三言两语就搞定了。


    九尾白狐心中暗叹论不正经还是他家道侣更强,对着风十七却是正色道:“不是要,是买。”


    风十七管理天道盟自然不是只靠流氓手段,闻言便是神色一动,“哦?用你们的妖丹和妖骨?”


    不知门正在研究海中的上古种族,对妖族自是很有兴趣,然而白辰却不能轻易遂了他的意,只淡淡道:“不,是风门主心心念念的无字天书。”


    这筹码就让胆大包天的不知门主兴致缺缺了,“朝廷早已名存实亡,我若认真去要,有的是办法让那皇帝小儿不敢说一个不字。”


    他此言随意却是底气十足,可见对步天歌软磨硬泡一下午已令玄门口风松动。白辰见状只看向了李无名,“你敢对他说不吗?”


    李无名自是毫不畏惧,“不只敢,我还可以边嗑瓜子边说。”


    他说完还真的磕起了瓜子,白辰偷偷翻了个白眼,转头却已恢复正经神色将那到手多时的传位诏书递给了风十七,“那我们便有筹码了。”


    实力是谈判的基础,朝廷早已没了军备自然不被风十七放在眼里,然而一个擅长领兵作战又修为成谜的李无名却足以改变这一切。风十七只是摊开诏书一看便皱了眉,扫了眼李无名又瞥了瞥白辰,说话语气倒还是沉着如旧,“狐狸精就是狐狸精,随随便便就能让一个男人为你赴汤蹈火。”


    “只要不知门答应交易,李无名便代表朝廷将无字天书赠与不知门。”


    无字天书交由帝王是玄门祖训,若朝廷自愿将其赠送,玄门与不知门之间也就少了争议。白辰听闻风十七的结拜兄弟正是玄门上代掌门,想来这人还是不想与玄门伤了感情才亲自前来劝服步天歌,这份转赠正是他所需要的。说罢,他又提醒了一句,“名正言顺在天道盟可是很值钱的,对吧?”


    正道注重声名,巧取抢夺传出去终究不好听,纵使世人早就习惯了风十七的泼皮行为,他也没必要让名声更坏一点,闻言果然神色微动,“你打算如何带走他们?”


    “移山。”


    白辰只道出了两个字,风十七却是疑惑地抬了眼,“这么大手笔?”


    将一座山生生搬走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白辰却是信心十足,“若将永孤山留在人族腹地,天道盟不能安心,我们也派不上用场。”


    风十七对这移山之法还挺好奇,见白辰不像夸大其词,暗忖既然不是在人族地盘留下一群妖族,堵上其它门派的嘴倒也容易,他这便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山神既是自愿加入妖族,我也懒得做这个恶人。不过,你也说了,名正言顺最重要,区区无字天书还不能让天道盟的老家伙们交出一条灵脉。狐仙留下的妖族名录,三枚一百年道行的妖丹,一具三尾以上的狐族妖骨,送到邻安城那日永孤山便是你的。”


    如白辰所料,步天歌已将老翁村情况告知了风十七,玄门的信誉总算让这天道盟盟主消了疑心。然而,这价格出的可不便宜,他闻言还是皱了眉,“完整妖骨?”


    “其它部位无所谓,尾骨一定要保存完整。”


    尾狐一族与普通狐妖的区别就在于尾巴,白辰一听就知风十七是看中了尾狐抵御天劫的异能,只深深与此人对视,“看来不知门对尾狐一族的渡劫奥秘很感兴趣。”


    “三尾在你妖族还算常见,你们死后又没有鬼魂,一具骸骨而已,不至于连这都舍不得吧?”


    谈判最重要的就是讨价还价,风十七是不会让步了,说完还对白辰坦言道,“这些年可有不少人撺掇着我直接攻下大雪山将你们抓起来研究,若不是我这人还有几分良心,妖族未必有机会坐在这里谈判。”


    双方实力差距明显,白辰也知不付出些东西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也不能白白交出一具妖骨,这就平静道:“你要的东西太多了,我需要一个赠品。”


    此言就让风十七有些疑惑了,想了想妖族境遇,立刻猜测道:“维持互不侵犯条约?”


    然而,白辰的想法却在他的预料之外,竟没有顺势要求天道盟答应不进犯大雪山,反而提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条件,“不,大雪山要派出妖族参与你们的研究,最后的成果也要分给我们一份。”


    妖族生来强大从不屑于钻研这些奇淫技巧,对于洪荒妖兽来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更是毫无兴趣,风十七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妖想参与他们的研究,倒是头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传闻中的九尾白狐,“都说狐妖狡猾,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你这是要借偷学人族的立身之本啊。”


    “妖族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结构,更可以配合你们进行测试,于不知门也是一件好事。只要风门主答应,妖骨要多少,我给多少。”


    血脉衰竭是妖族今后必须解决的大问题,白辰不得不承认以他们目前所学根本无法攻克这个难题,也只有人族最聪明的不知门才有机会研究出问题所在。为了根治妖族这个缺陷,他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打算啊,让我不知门去研究洪荒妖兽,困扰妖族千万年的血脉衰弱问题或许就能寻到解决之道了。”


    这样的打算如何瞒得过风十七,然而他对此兴致却不大,只看着白辰淡淡道,“不过,天下之大我最偏爱的就是人,妖一旦强势便会伤了我守护多年的人族,我凭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这个问题相当尖锐,白辰来时便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此时仍是沉着道:“这不止是为了妖族,也是为了人族。”


    此言就让风十七笑出了声,“你可别跟我说妖族今后会与人族交好,你们跟魔修不同,正魔两道只是理念分歧而已,本质仍是同根同源,放下历史旧怨各走各路也就勉强相安无事了。可妖与人自诞生那日起就是互相狩猎的关系,刻在骨子里的芥蒂是去不掉的。”


    “我从未认为妖族与人族能够修好,就算再来一次天星坠落,直到灭亡之前,我们也会抢着去争那最后一线生机。”


    正道魁首果然不会那样天真,白辰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如今不谈那些和平相处的空话,甚至配合他揭露了残酷的现实,然而语毕又转了话锋,“但是,敌人有很多种,人与妖不可能化敌为友,却也没必要成为死敌。”


    这倒是个新奇言论,风十七眼中顿时起了兴致,“那你想做什么样的敌人?”


    对此,白辰只回以两个字,“劲敌。”


    劲敌,死敌,一字之差,背后所需付出的鲜血却是天壤之别。


    风十七果然被勾起了好奇之心,终于坐直了身子,认真听了起来,“有点意思,你继续。”


    他肯听便是成了一半,白辰暗暗舒了一口气,这就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说服之语悉数道来:“你们人族先贤有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纵观人族在世的这五千年,你们最强盛的势力永远诞生于外敌环绕之时。冰川消融之际,你们要与所有存活下来的洪荒妖兽争夺生存资源,所以就有了第一个使用刀剑的长安部落;千年之前,你们同时面临魔尊与妖王的压迫,这才有了如今的天道盟。可见只有强大的敌人才能让人族释放出真正的力量。”


    白辰身为狐妖对人族历史倒比许多修士更熟悉,风十七心中有些惊讶,表面仍是不为所动,“可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不再有敌人。”


    “长安部落战胜了洪荒妖族,然而不到三代就因领地分配不均四分五裂,群雄割据乱了整整三百年才出现第一个统一王朝。这之后的王朝,最强的西梁也不过是维持了短短两百年就于夺位之乱覆灭,你们分分合合打了整整五千年,又有哪一个能真正做到一世长安?”


    白辰熟读人族各种典籍,对历代王朝如数家珍,如今不紧不慢一一道来,最后便直指现在的天道盟,


    “天道盟倒是存活了一千年,但这期间十席之位常有变动,如今不止玄门退居次位,曾经名盛一时的天书阁、金丹仙门、太清门等大派更是灭的灭,残的残,你们延续至今,靠的就是不断内斗进行筛选淘汰。


    可是,这一套越来越行不通了,如今天下有哪个势力能胜过你不知门?又有谁能管得住你们?一个势力走到巅峰便是衰落的开始,风门主在位自然制得住门下弟子,若有一天你不在了,你敢肯定未来的不知门还会是你如今一手打理出的模样吗?”


    一个势力存在久了内部总会出问题,最初的天道盟只需玄门掌门一句话便对大雪山秋毫无犯,如今却是再三有人质疑玄门维护的和约,可见是越来越管不住了。


    现在的正道发展得太大了,任谁来也不敢保证能让十几亿人族全都一条心,风十七自是知道人族内部矛盾,神色也正经了起来,“旧的腐朽,新的替换,改朝换代是天道规律,就算让你妖族发展起来,又能如何改变?”


    白辰等的就是这一问,当即斩钉截铁道:“因为妖族是人族的心腹大患,妖族越强,人族就越要上下一心维持现今地位。生存是一个种族进步的最大动力,我相信面临危机的天道盟,才是最强的天道盟。”


    这一番话听着竟还挺有道理,风十七本是不想与妖族有什么交集,听了白辰一席言语倒是改了主意,“好个口齿伶俐的妖狐,像你这样的生灵若是灭绝了,世间还真少了点趣味。”


    此言让白辰心中一喜,“风门主这是答应了?”


    风十七果然是行事果决的主儿,也不与其他人商议,径直就道:“派些手脚干净的小妖精过来,只要你们不生事,我想妖族会学到一些好东西的。”


    有这句话,白辰对妖族的未来便是放心了。他是见好就收的性子,此时也不贪心,这就主动承诺道:“太远的我不敢保证,但是,只要白辰在大雪山一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白辰为了给大雪山争取发展时间可谓是含辛茹苦,自醒来后便日夜分析人族形势,如今可算是有了成果。也幸好风十七心里惦念着的是人族的千秋万代,若他心里存有些许私念,今日这事便成不了。


    白辰心中大呼侥幸,风十七却对妖狐的学习能力起了兴趣,暗暗将九尾白狐纳入了新的研究对象。他看了看放松下来的白辰,又瞧了瞧一旁宠溺微笑的李无名,心中对二人关系已有计较,忽的就笑道:“当初李兄以李氏江山向我大哥换取苏生之法,前些年为了凑齐灵材又寻遍天下高人,如今看来百年心血倒是没有白费。”


    李无名身上尽是各种大人物的印信,走到何处都能遇上熟人,白辰本还疑惑此人怎么突然如此爱交朋友了,未想竟是为了他。李无名本是云淡风轻不爱欠任何人情的性子,这些年却不知为复活他求过多少人,一想到这里白辰便忍不住拉住了自己道侣的手。


    小狐狸虽未言语,眼里却写满了心疼与疑问。风十七破了九尾白狐的镇定模样顿时偷笑,李无名也只能无奈地叹气,“小心眼啊,吃你一盘瓜子就揭我老底。”


    风十七这人可是正魔两道修士见了就躲的泼皮,李无名让他落了下风,他便戳破这人伪装的无情,互相伤害很是快乐。


    不过,他可是真正死了道侣的孤身修士,眼看这一对是有得纠缠了,当即把瓜子连盘夺回来自己磕了,直接将这些成双成对的碍眼男人扫地出门,“聊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回房打情骂俏去,别在这儿刺激我这个孤家寡人。”


    第046章 第四十六章


    万事有得有失, 妖族不需修炼就能靠血脉得到力量,与之相对的就是失去了轮回的能力,死后灵魂也会随着身躯腐朽而消散于天地。李无名要复活白辰, 先是要以心血保其身躯活力, 再便是强行将他的神魂留在大雪山,温养神魂的灵材皆是世间难得的珍宝,五百年下来的消耗只怕是一个底蕴深厚的修士大派都供不起。


    妖族自知没有轮回从不修魂,大雪山也就没有这类储备,那些灵材全是李无名行走天下为各方势力解决问题而换来的。白辰内心对此早有猜测, 听了风十七言语更是确定这就是事实。


    李无名少年为将,将乱则军心乱,从第一次走上战场他就知道自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容不得一丝害怕,也不能叫一声苦。纵使有一天走到生命最后一刻,在合眼之前, 他也要嬉笑怒骂一切如常,给所护之人留下最后的安心。


    这个男人过惯了肩负家国重担的日子, 就算如今家散了,国也不在了,他只剩下了一只病恹恹的小狐狸, 在小狐狸面前,他仍是无懈可击的顶梁柱。有他在, 万般难题也就成了没有问题。


    这种外表随性骨子刚强的男人一辈子都学不会诉苦, 白辰出了厢房刻意拉着道侣散步, 绕着离火宫都快走了一圈, 却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去问。


    白辰是心事重重,李无名却还是一副闲散自在的模样, 月光指路,美人相伴,享的是良辰美景,叹的是世间风情,“那些文人骚客都道世间极致的风雅就是‘姑苏的水,玄门的云。’。我过去在云城看着还不觉有什么独特之处,如今登了天阶身在其中才知绝妙,这天真像触手可及一般,仿佛跳得高些就能直接跃到了月亮上。”


    玄门常年云雾缭绕,走在其间就似漫步云端,观星赏月也就别有风情。白辰见他还真欣赏上了,也只能无奈地附和道:“哪有这么夸张,至高峰已是天下最高的山,我日日住在无声楼,天却还是遥不可及。”


    李无名也不怪他不解风情,反正只要小狐狸肯开口说话他就有办法把道侣逗笑,这就望着星空道:“所以人羡慕妖啊,你们有的生来就拥有翅膀翱翔天际,即便没有羽翼,只要活到一定岁数,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踏云飞行的修为。”


    妖族其实不懂人族看星星看月亮的嗜好,这天上的星星月亮几百年不都是一个样,怎么人族望一眼就能衍生无限感慨写出一堆诗词文章,难道是他们眼睛构造不一样?


    白辰内心对这些风景也是兴趣不大的,说到妖族只是无奈叹气,“正因如此,妖族怠惰成风,越是血统高贵就越不愿修炼,对飞升的执念也不深,百年百年地混日子罢了。就像沉醉这小子,说是要找步天歌一雪前耻,才努力不到三日,现在不又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我看就该叫步天歌每隔三日就给他屁股上刻个懒字。”


    白辰提起教育后辈的问题就头痛,李无名听了却是笑了,“好主意,我想小掌门一定不介意帮你这个忙。”


    白辰本是在内心告诫自己对待道侣一定要温柔再温柔,让李无名把他当作最好的蜜罐子,然而聊着聊着还是被此人带偏,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正经事不见你多话,胡闹的时候倒是积极。”


    小狐狸脾气来了李无名反而高兴,这手已牵着逛了半个时辰,如今还是不想放,只是悠悠道:“你们虽然感受到了来自人族的压力,到底未曾真正打过一仗,不少妖族心里还留着万一打起来寻个隐蔽山林躲着就是的侥幸之心。你要唤醒整个妖族是不可能的,先聚集起可用部众,有了一定实力再做其他谋算。”


    白辰如今还是初涉权力场,论手段远不如朝堂打滚出的李无名老辣,李无名有时候不说也是为了让他积累经验。不过,他也不能让小狐狸栽跟头,此时便是偏过身子捏了捏道侣的脸,“你要管的是忠于你的妖,而不是天下所有妖。弄清楚这二者的界线,别总忧心忡忡地想要一口气吃成胖子。你看,我喂你不也是每日加餐徐徐图之。”


    李无名要么不说正事,一说便全在点子上。狐妖已是妖族中最聪明狡猾的种族,可白辰总觉自己遇事还是没有这个男人看得通透,心里有点挫败,又有点莫名的自豪。他过去不会有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情,也不知是不是学了人族太多东西,就连感情也学了来。


    他知晓一切勾起男人欲望的手段,谈情说爱却是极为生疏,此时只能佯装不满地斜眼过去,“难怪你身上总少不了零嘴点心,原来是想把我喂成大胖子。”


    所有经历过忍饥挨饿的种族都会本能的贪吃,人族如此,在兽类中属于弱小的狐族也是如此,不论现在多么强大,血脉流传的挨饿记忆仍会让他们在享受食物时发自内心地高兴。


    李无名不否认自己想养肥小狐狸的险恶用心,此时只拍了拍白辰孱弱的肩轻笑道:“你睡了五百年,这身子是得好好补一补。”


    白辰所化的少年形貌是人族男子最爱的模样,纤腰细臀,如柳扶风,小小的一只随时可以抱个满怀。偏就这道侣嫌他太弱,现在还想偷偷养胖了。


    白辰发现书里教的路数对剑仙是没用的,索性就直言道:“男人就是狐妖最好的补品,你倒是来啊。”


    这等言语倒是让李无名差些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无情剑仙摸着头仔细打量着自己道侣,内心本能地想要把这小妖精抱回房教育一番,低头看了眼自己右手却又把想法压制了下去,只能为难道:“打个商量,我每天放点血给你?”


    白辰也不是没被这人拒绝过,可是今日的心情不同,李无名不图他身子,又不要他付出其它。如此一味接受好处不曾给予的关系让他很不安,这便真正沉了脸,“在我给你下药之前,给我一个理由。”


    李无名见小狐狸是真的生气了,心知这事也不能一直瞒下去,终是将被绷带紧紧缠着的右手举起,很是无奈道:“我现在不能和你太过亲密,会刺激到它的。”


    白辰就知他这右手有问题,今日逮到了机会索性问个清楚,“你这只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形影不离朝夕相处,日子久了异状也就瞒不住了,李无名想着那夜偷听到的话,终是道出了实情,“我师父相信九尾白狐永远不会心系一人,为防我这个傻子为你送了命,就留了一道神识来做监督。”


    他已尽力将事情说得轻巧,白辰却是一听就明白了过来,“你疯了,神识入体可是夺舍之兆!”


    神识是一个修士操控身体的基本力量,若被外来神识侵占,他便要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操控权。白剑仙是什么修为,他若想,这道神识完全可以将李无名神魂俱灭抢了这具身体。


    “大概这就是做公婆的心理吧,宁可亲手毁了我这个徒弟,也不白送给九尾妖狐。”


    李无名是最了解白剑仙修为的人,对各种凶险自是心知肚明。五百年前,他寻到了师父,说自己对九尾白狐动了心,如果不能亲手杀了这妖狐,便不可能走上真正的无情道。


    白剑仙为此答应了徒弟留下白辰魂魄的要求,也允许他游走人间寻找复生之法,可拙劣的谎言骗不过他的师父,这道神识便是让他履行诺言的保障。


    当他负你,即刻杀之。


    白剑仙在冰天雪地里待得久了,和徒弟也没几句话说,这便是伴随神识深埋在李无名体内的命令。只不过,他师父对九尾白狐是厌恶至极,就算只是分出的神识也是如此,狐形还好,摸一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人形的白辰,只要靠近就想拔剑捅了。李无名这些年唯有以高僧祝祷过的白绸暂且让它安静下来,若非必须出剑,一刻也不敢放松压制。


    李无名说出实情时右手中的神识就波动了起来,封印的绷带也被弄散,他果断将其再次绑紧,对白辰还是安慰道:“你放心,我是师父唯一的指望,他不会杀了我。说到底,和我师父作对还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等他相信我们真是天生一对神仙眷侣,自然会把这玩意儿收回去。”


    那是用剑之人最重要的手,如今却不受李无名自己控制,于一个修士而言,本就是最难受的境遇。白辰当然知道事情根本没有他说的这样容易,现在他们如胶似漆还好,若他有一日离心,只怕这道神识立刻就会将李无名夺舍,用这具身体杀了背叛者。


    李无名是在用自己的命赌九尾白狐的心。


    这份情太重,白辰被压得无法言语,李无名见不了小狐狸心情沉重的样子,也不顾自身危机,连忙笑着去哄,“也不算坏事,和自己右手打架这种新奇事寻常修士谁体验过?你看,我逗你笑,它还想扇我巴掌。”


    这个男人五百年了也没什么变化,当年白辰因命不久矣终日愁云惨淡,便是李无名想方设法买来各种新奇玩意儿逗他开心。他做了一百年被妖族给予厚望的九尾白狐,一辈子也就那时候体验了一番被疼爱的滋味。李无名送他一串糖葫芦,他都想连人带糖葫芦一起拖进窝里,用九条尾巴遮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许抢。


    可是李无名太强了,就像是天上挂着的太阳,一出现就驱散一切阴寒黑暗,永远温暖明亮谁见了都爱。他的狐狸爪子太短够不着天,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水里的倒影,悄悄跟太阳说,我好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


    他那时候都不敢去想,太阳有一天会自己掉进他的狐狸窝,对他说,小狐狸,我也很喜欢你,月亮想尽办法拦着,我还是跳下来了。


    这简直是神仙鬼怪都不信的诡异故事,可既然到了他的窝里,李无名就是他的,谁也不能夺走。


    星河之下,云雾缭绕,白辰抓紧男人衣领,踮起脚主动吻了上去。人族的故事里亲吻便是定情,他曾经不懂同样是身体接触,这又与握手拥抱有什么区别,如今却是真正明白了。


    情之所至,这就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本能,比一切言语都真实。


    “你等着,总有一日,我要以天下养你。”


    白辰也没想到自己的袭击居然得手了,分开之时虽有些慌,心里话却是脱口而出,话落生怕李无名打岔,还正色地警告,“只有这个,我不许你拒绝。”


    李无名早年就打过一回天下,当时他亲哥都没说过这等誓言,未想到了六百年高龄竟能听到一回。他虽觉彼此位置好像反了,面对白辰信誓旦旦的承诺却很受用,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这就心情极好地笑了笑,“你这话要是让妖王听见了,他得气到当场去世。”


    妖王自然会被这样的后裔气死,白辰却愿意荒唐这一回,将他的手往下拉了拉,让自己的脸颊靠在男人手心,眯着眼便道出了这些天藏着的心思,“我一直很害怕,怕你为我做得太多,再多的深情也会被一点点耗尽。大梦经年,某一天你醒了,恍然发现这只狐狸也没什么好的,他对你的人生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像你师父说的,无情才是真正的自在。”


    他是九尾白狐,拥有天下最强的夺心之术,本不该有这样的恐慌。可动了心便由不得自己,此时只将李无名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上了心,可不论什么原因,你已经是我的道侣了,我不要你走。”


    妖是不知道害羞的,白辰想着什么就敢说什么,他想要的男人,摇尾巴也好,翻肚皮也罢,反正就是要想方设法留在身边。这一留还得是一辈子。


    这一刻,李无名看着月光下熟悉的容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风雪中的场景。


    茫茫大雪之中,有一只和雪融为一色的小狐狸一遍又一遍地来往于雪地之间,它将自己窝里所有宝物都掏了出来,一一送到了打坐的白衣男子面前。


    鸟蛋,野果,碎裂的骨头……明明是一堆破烂而已,那可以在风雪中如石像般打坐整整百年不动弹的男人却睁了眼,他悄悄卸了护体罡气,头一次允许小狐狸爬进自己怀里取暖。


    李无名知道,这是他师父的记忆。


    那时候,清修千年的剑仙没想到自己会对这样的小东西动心,更没想到,如此倾尽所有只求成为他弟子的小狐狸,在得到力量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


    曾经有多爱,背叛之时就有多恨。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那道藏在他掌心的神识疯狂涌动,只传达着一个指示——趁现在一切还是最好的模样,杀了他。


    人族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李无名偏就不认这个理,把右手背在身后不去理会,只以可控的左手将白辰搂在怀中,面上还是如常笑意,“你就这样离不了我吗?”


    白辰倒不知方才他的生死只在李无名一念之间,表白完只觉用尽了一切力气,靠在李无名身上便喃喃抱怨,“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狐狸精,我是被你魅惑的人,只能把你小心翼翼地藏在窝里,生怕一不小心就将你弄丢了。”


    李无名最受不住这样的白辰,看见就想按着揉捏到天荒地老,虽然一直都是他在保护着小狐狸,此时却是笑道:“我吃的不多,也不挑食,还很能打,养我你赚了。”


    白辰当然知道天下没有一个势力不想供养这样强悍的剑仙,也知道现在完全是李无名在养着他。所以他必须成为远胜各方强者的妖王,此时便先把人订下来,这就掏出一枚信物塞进李无名掌心,“给你。”


    这是狐狸毛所制的吊坠,垂落下来就像是小小的狐狸尾巴,九枚一起被红绳错落有致地系着,正是九尾白狐的象征。白辰见李无名眼中有疑惑,这就解释道:“用我尾巴上最漂亮的毛做成的剑穗,你不是好这口吗?”


    李无名闻言捏了捏,还真是白辰的手感。这穗子天下不会再有第二条,的确是最合适的定情信物,他这就系上剑柄,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和上皇剑特别搭。”


    上皇剑铸成了五千年第一次挂上剑穗,雪白的狐狸毛与漆黑剑鞘相得益彰,白辰瞧了也高兴,不去做太多空口承诺,只对他信心十足道:“等着,待我寻回妖丹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他说完便又有了奋斗的动力,不再继续闲逛,返身就回厢房继续琢磨怎么壮大实力养男人。


    李无名刚得了定情信物就被冷落,见状却还笑了出来,遥遥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只重重拍了拍捣乱的右手,满意地叹了一声,“师父,收了这样好的定情信物,咱们的回礼可不能寒碜啊。”


    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


    能让整个种族改革换代的大人物没几个是蠢人, 和不知门的谈判总算顺利解决,接下来就是准备用于交易的妖骨妖丹,也需要选取跟随不知门研究的妖族。这是大雪山千年来第一次走向外界, 白辰定要亲自把关, 断不容许出现任何纰漏。然而,在那之前,他在玄门还有一事尚需调查。


    白辰昨夜回了房就化了原身等待李无名,谁知这男人也不知在外面晃悠什么,快天明了才溜达回来, 回房后也是抱着小狐狸片刻入眠,倒叫他寻不到空相问。


    沉醉按照惯例来向祖师请安交功课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祖师用尾巴在熟睡男人身上扫来扫去的场景,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打搅,只能乖乖将写的策论放在书桌,垂首候在床边。


    他昨夜虽未修炼却将功课做了, 白辰瞧着总算舒心了一些,不再去管任由他尾巴怎么扫都嘴角含笑假装睡熟了的李无名, 只平静地看向了自家后辈:“起了?昨个儿不用防备鹿人乙偷袭,睡得不错吧。”


    鹿人乙对魔教忠心耿耿,鬼策士命他训练六尾赤狐, 他就真的日夜埋伏寻找机会偷袭。沉醉一路上也算是把魔修的暗杀手段尝了个遍,如今喝个茶都要小心翼翼地试个毒, 江湖经验直接提升了一个档次。


    昨天这死心眼的魔修可算是不在了, 他当即就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若不是还有祖师布置的功课, 早上还抱着枕头根本不想起。


    沉醉是个机灵的,闻言就知祖师是对自己的怠惰不满了, 连忙解释道:“祖师,不是我想偷懒,我的妖丹已经饱和了,不论怎么吸收灵气都不能转化成妖力,白白浪费灵气不说,还让我胀得难受。”


    他这话倒是出乎白辰的预料,细细一想,妖族确实没出过靠努力修炼突破血脉界限的例子,人族尚有平民皇帝,上位妖族却始终都是那些种族,千万年都不曾改变。


    妖族生来就有妖力,伴随身体长成妖力也逐渐觉醒,若年岁不够,怕是妖丹也承受不住多出来的灵气。


    白辰已知盲目吸收灵力不可取,在后辈面前也不强撑面子,当即轻声一叹,“是我疏忽了,看来妖族还需好生研究自己的力量之源。”


    沉醉过了关可算是松了口气,连忙又道:“不止我如此,大雪山这些年不是没有上进的妖族,可不论怎么修炼至多一月就会达到上限,强行吸纳灵气反倒令妖丹崩裂大伤根本。大家一个个碰了壁,最后谁都不能突破血脉限制,也就心灰意冷不再强求了。”


    谁愿意一辈子待在最底层,上位妖族或许混吃等死,中下层的小妖们却是做过努力,只可惜血淋淋的结果告诉他们血统差距不可弥补,最终只能在上位妖族的嘲笑声中继续为奴为婢。那几个号召小妖们挑战上位血统的首领更是沦为笑柄,至今还被同族拿出来警醒后辈安分守己,不要痴心妄想。


    白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看来他死去的这些年妖族在人族压力下也是奋起过的。


    小妖为了摆脱奴籍就算拼命也是肯的,对如今的大雪山很有用处,白辰这就问:“你还记得这些碰壁的妖族有哪些吗?”


    赤狐族也是上位妖族,对这样的事都是笑谈讨论,沉醉刚巧也听同族聊过,这便细细道来:“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只记得领头的是只血脉平平的狼妖,他为了突破还挑战了天狼族,一开始倒是赢了几个士卒,让小妖们有了信心纷纷效仿。可惜遇上更强些的天狼教头就不行了,天狼族将他打回原形废了道行,若不是姑爷出面,他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天狼族至今仍以军队划分阶级,天狼士卒是最低等的血脉,其上还有天狼教头、天狼侍卫、天狼总兵、以及作为一族之长的天狼将。妖族不同血脉之间差距极大,一个五百年道行的普通狼妖还敌不过刚刚成年的天狼士卒,那狼妖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相当努力了。


    白辰对这件事上了心,问:“那狼妖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锦衣郎?”赤狐族害怕见血,沉醉对这些事也不愿细听,此时答的不是很确定。


    白辰闻言却有些疑惑,“听着不像是洪荒后裔的取名法。”


    到了这时候李无名总算不装死了,懒懒从背后搂住了白辰的腰,这就回答了他的疑问,“他是被修士当作坐骑养大的小妖,跟着主人学过不少东西,后来主人死了就逃亡到了大雪山。”


    这人既然出门保下了锦衣郎,对狼妖的生平来历自然有所了解。白辰知他出手是为大雪山留下一丝薪火,心中暗暗领了情,看向道侣时却只问:“不睡了?”


    李无名知道小狐狸是关心他昨夜去向,不过他有意给白辰一个惊喜,现在仍是只字不提,只轻笑道:“你这尾巴扫得太舒服,不舍得醒。”


    他这态度反倒让白辰越发好奇,索性直接问:“你昨夜去哪儿了?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小狐狸现在倒是会打直球了,李无名无奈笑了笑,为防今晚没狐狸抱,只能老实交代了去向,“我收到你的定情信物兴奋得睡不着,就顺势去了趟少阴殿看书。”


    玄门四殿之中少阳殿储存道祖所传各类功法,少阴殿则是战乱时各方势力送来保存的重要典籍,千年下来倒也积累了相当庞大的数量。


    白辰可没听说世间有被表白后就要去看书学习的道理,闻言更是怀疑,“天道盟所有门派的典籍都被不知门抄录了一份,玄门近百年也不研究这些东西了,你在这里看什么?”


    不知门拥有人族最大最全的书库,更将各种书籍按类分册向天下修士开放借阅誊抄,若要查找什么,自是去那里最为方便快捷。然而李无名却只摇了摇头,“不知门为了让修士们看得懂,抄录走的上古书简都是官话翻译本,有些东西只有原卷才能看见。”


    人族文字历经五千年也发生了很多改变,那些上古文字已经没几个人识得了,未想李无名竟能翻看,白辰闻言也不由好奇,“人族上古文字都是些龟甲铭文,你看得懂?”


    李无名对此供认不讳,刮了刮道侣的鼻子,这便扬了扬眉,“小看你男人了吧,我懂的东西可多了,若肯去了不知门,风十七都得把我当作太上长老供起来。”


    祖师和道侣打情骂俏沉醉是不敢打搅的,这种时候就贴墙站着假装自己只是一副狐狸壁画,不过,没多久禾玉的声音就自门外传了来,“听说公子找我?”


    启动玄门飞石需要他们弟子的通行玉佩,白辰一早就叫人去寻禾玉,如今见他到来也就暂时放过了李无名,开了门便直言道:“我想拜见贵派凌云长老,不知能否带路?”


    这个要求让禾玉有些为难,“这……太上长老都在四殿之中清修,我们寻常弟子并没有通行权限。”


    步凌云是玄门太上长老又是掌门之母,外来者要见一面果然不容易,白辰知道自己唐突了,这就换了个目标,“那可否带我见一见步掌门?”


    他一改口禾玉果然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这倒没问题,掌门嫌风门主话太多,为了躲他正在离火宫附近的桃林练剑。”


    步天歌倒是对内对外一视同仁,沉醉听闻这人竟连风十七都嫌烦,一时觉得自己被刻个烦字好像也不算奇事了,只是对祖师感慨了起来,“这人还真冷淡,连天道盟盟主都晾着不理。”


    “掌门自幼丧父,刚继位时又有不少人欺他年轻上门挑衅,性子难免冷一些。”


    禾玉可不能任由旁人置喙掌门,立刻解释了一句,见沉醉愣了愣不再说话,这便热情地为他们带路,“掌门练剑之处不远,各位随我来吧。”


    道门都偏爱梅兰竹菊,其次便是松柏,玄门却四处分布着桃林。据说这些桃树都是魔君所植,那厮更是声称玄门弟子各个清心寡欲,需得拿些桃花冲一冲才能避开孤独终老的宿命。


    这些桃林有没有给玄门弟子带来桃花运是未可知,反正现在已经成了他们的练剑之所,仗着桃树有魔君施的再生咒砍不尽,但凡新入门的弟子都要来砍上几株,送给厨房当柴烧。


    白辰一行到时,步天歌就正在桃林砍树,一道剑气就是一株倒地,更是御剑劈成整齐木块,每一段不论大小长短都分毫不差,可见其控制之精妙。


    李无名生来爱逍遥,用剑也是霸道刚猛不受拘束,要他劈开一座山是容易,论这样精巧细致的操作便不如玄门剑客了。此时他见了步天歌的剑气也是鼓了鼓掌,“好剑法,你这剑气倒是比寻常人的手更听话。”


    剑仙从不轻易夸赞同行,步天歌闻言却没有半分喜意,只收了剑,平平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来得真慢。”


    “昨夜与风门主聊完夜已深了,不敢再来叨扰掌门。”


    白辰对玄门掌门还是相当有礼的,语毕见步天歌没有闲聊的兴致,又是主动道:“还未感谢步掌门,若不是你说了大雪山的好话,风门主对我们未必会如此客气。”


    大雪山在人族的名声并不好,若不是步天歌出面,只老翁村这一件事白辰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口舌才能解释清楚。可以说,风十七愿意与他们谈判,或多或少也是看在了玄门的份上。


    当然,步天歌对此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态度,“如实相告而已,君子不屑巧言令色。”


    说真话是世上最难的事,白辰也不介意他冷淡,仍是平和道:“宁做真君子,不做掌权人。这就是我最佩服玄门的地方,你们永远看得清自己心之所向,拿得起,也放得下。”


    “在这世上,你若一直坚守道义却不在旁人面前自谦自贬给他们分些好处,那么总会有一些人将你视作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恨不得把你踩进泥潭里。毕竟恶人的刀砍不到位高权重之人身上,而你却抢了他们的风头,把他们都给比了下去,多讨厌啊。”


    狐妖的奉承之语听着倒是舒服,步天歌终是搭理了他们,语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比过去多了几分锋芒。话至一半他便折了桃枝扔在地上,抬了头冷冷一笑,“但那又如何,我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玄门一切决议对得起天地良心,他们觉着刺眼也好,心里泛酸也罢,还是只能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步天歌见过风十七之后就心情不佳,白辰听着便猜出了几分缘由,只试探道:“看来天道盟内部对玄门有些意见。”


    果然,步天歌闻言脸色更是沉了一分,“一些宵小之徒怀疑我收了你的好处,甚至和你有所苟且,这才出卖人族利益替妖族说话。”


    九尾白狐在世间的风评几乎没有正面,一提到白辰,修士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和各种强者勾搭的狐狸精。步天歌不止和白辰见面,还带着他一路返回玄门,舆论上少不得沾了一身骚。作为一个在品行上几乎等同洁癖的人遇上这样的事,也难怪他恼怒。


    白辰不是不记恩情的性子,闻言便惭愧道:“是大雪山连累了玄门。”


    他这态度总算让步天歌脸色好看了些,不过年轻的玄门掌门对风流之事很忌讳,仍是与他保持着距离,只将桃枝一脚踩断,挑了眉便冷冷道:“苍蝇把人叮了一口就以为人会变得和他一样脏,可惜苍蝇就是苍蝇,只要敢正面出现,早晚被一巴掌拍死。”


    苍蝇制造的伤口不致命却痒得烦人,白辰见步天歌正值最烦躁的时候也不便多话,只在心中暗暗想起了当今大雪山令他头痛的糟糕风评。


    白辰在时,天下虽也有他的风流艳闻,提起大雪山却多是忌惮洪荒妖兽的上古传承和妖族的强大神通。修士提防归提防,对那些来自远古的技艺却是敬重的。


    可是这些年,坊间一直有人刻意夸大九尾白狐的魅惑之能,将妖族一切成就都归结于那床榻上的本事,好像只要他们会魅惑人族,便能轻而易举成为强者。至于那些洪荒时代流传下来的用药经验、狩猎技巧、天地交流之法等等妖族独有手段却被大为鄙夷,声称早已落后于时代,根本不能和人族同台竞技。


    这样的不正之风由人族流言而起,到了妖族却被新一代所接受。他们真的相信自己的容色足以战胜人族的刀剑术法,甚至连狐族都在潜移默化之下以为自己除了色相什么都没有,各个以魅惑过几个男人吹嘘自得,聚会时比美貌、比姘头、比攻心手腕,什么妖术技艺都懒得研习,平白将妖族中少有的聪慧大脑用在了专研风月之术上。


    白辰最初见到沉醉时就察觉出族内的风气很成问题,若再继续这样下去,妖族的古老传承渐渐断代,年轻一辈迟早成为除了以色侍人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到那时,就算人族打上门来,只怕都没有一个有血性的妖敢应战。


    步天歌出生名门,对这些坊间流言是听了都觉污耳朵,然而潜移默化之下,他也信了九尾白狐生性浪荡就爱魅惑男人,在江都还未相会就对白辰有了成见。若非当时白辰心系李无名对旁人根本不肯露出一丝媚态,所说言语也正应了玄门的道心,只怕他什么都来不及谈就会被扫地出门。


    人言可畏,恐怖如斯。


    这些流言的发起者窥破了大雪山失去九尾白狐后的不安之心,借着舆论的夸赞贬低和人族表面的害怕引导了整个妖族的价值取向,欲在断绝妖族根本,杀敌于无形。此等心机谋算,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风十七不像这样阴狠毒辣之人,步天歌就更不可能了,白辰心中尚未锁定可疑人选,此时虽有重重疑虑还是暂且压在心底,只对步天歌诚恳道:“我欠步掌门一个人情,若有需要,随叫随到。”


    “上天有好生之德,妖族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步天歌这样的君子自是不知流言蜚语之类的小人手段,此时就是恼怒有人无事生非诽谤自己,对待白辰倒是不曾迁怒。


    如今他把桃林从乾天宫一路砍到了离火宫,击碎满地桃花,心中的气也就消了,看见白辰倒想起了正事,“不说这些破事了,我查了陆问,他三岁就被我外公收养,是玄门老一辈看着长大的人。按理说,他不可能于六百年前救过你。”


    玄门所有弟子的身家来历都登记在册,步天歌作为掌门要查很容易,白辰未想陆问竟是在玄门长大的,闻言便皱了眉,“可再见时他确实认出了我。”


    五百年前,陆问与他于遮天镇再次相见时绝对不是面对陌生妖族该有的反应,白辰怕步天歌不信,又补了一句,“你母亲当时也在场,应当看得出他对我很是防备。”


    这言语就让步天歌疑惑起来了,“世上难道还有能让人重新成长一次的幻术?”


    白辰也没听过这种手段,但他相信陆问一定有问题,仍是坚持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不是在老翁村亲自撞上,我也不信世上有妖能骗过狐族的眼睛。为了查出此人来历,掌门可否让我见一见凌云长老。”


    此言也有理,步天歌垂眸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调查真相,这便同意了他的要求,“我可以带你去太阴殿,但你们同我母亲说话定要保持礼节,绝不能胡言乱语冒犯于她。”


    第048章 第四十八章


    人族历史主要依靠文字传承, 记录文字的物件便极为重要。玄门四殿中,少阴殿保存着至今所有传承下来的古老书简和甲骨铭文,太阴殿的藏品其实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此殿之内皆是出土的殉葬之物, 或是染了剧毒, 或是含有诅咒,因常人触碰极易出现意外,每一代都由玄门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亲自镇压。


    如今太阴殿之主便是步天歌的母亲步凌云,寻常女修对这种存放死人东西的地方躲都来不及,也只有她主动请缨镇守此殿。如今殿中藏品皆被她一一整理登记造册, 于地下三层封得好好的,用来居住修行的外殿更是种满了栀子花,从外表半分也看不出此地曾经的阴沉之气。


    步凌云作息很有规律, 步天歌拐进小花园就找到了正在浇花的母亲,然而还不待他开口,院中的白衣女子已是皱着眉转过头来, 开口便训斥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北海,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岁月从来无法在修士脸上留下痕迹,被栀子花包围的白衣女子年若二八,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五百多岁的修士。然而, 她的眉目终是不再如少女时期般天真单纯,柳眉一竖便不怒自威, 连步天歌这性子都不得不低声解释, “娘, 我有分寸, 遇到危险就撤回来。”


    “真正的危险不会给你留下撤退的时间!”


    步天歌先是带着玄门弟子下了深海,后又以身犯险借护送无字天书之名引蛇出洞, 做娘的得了这消息哪还能平静,步凌云神色越发凝重,“娘已经在北海折损了两个至亲,求你,不要成为第三个,好吗?”


    再皮的孩儿也怕娘,步天歌在亲娘面前倒不敢放肆,只是小声嘀咕着:“可你从不曾忘记外公,奈何过去要养育我,如今又要镇守太阴殿,根本没有亲自去寻他的机会。你是我的母亲,后半生却没有一日为自己而活,我不高兴。”


    “你这孩子的倔脾气怎么和你外公一模一样,我——”


    玄门的太上长老皆是渡劫失败的散仙,步凌云更是其中翘楚,儿子就算压低了声音又怎能瞒过她的耳朵,气到极处拿着浇花壶就摆出了剑阵,“拔剑,为娘的今天必须教训你。”


    步天歌再天才也敌不过自己老娘,过去都是挨上一顿胖揍又被罚着修剪花枝,躲在园子里嘟囔一夜才作罢。不过他今天可不想在狐妖跟前失了脸面,连忙就把远远驻足围观的白辰一行给供了出来,“他们自称有些关于陆师伯的事想问母亲,你先与他们说话吧。”


    步凌云爱子心切倒是忽略了随行人员,如今才仔细看了他们面容,视线扫到李无名与白辰时还有些讶异,倒是立刻收了剑阵请他们于一方小亭坐下,只轻声道:“这孩子脾气跟石头一样硬,让各位见笑了。”


    不与儿子说话的凌云长老大方得体,不会太过殷勤亦不曾失了客气。白辰是没有父母的,原以为收养自己的狐仙爷爷和父亲也没什么区别,如今见了才发现还是不一样的。


    幼时的他不论多么想出去玩,面对狐仙爷爷还是不敢顶嘴,只能偷偷地念着想着,若不是李无名,这辈子都不会有实践的机会。叛逆顶撞是永远不怕被抛弃的孩子才能拥有的底气,他知道自己没有。


    白辰心里的些许感慨瞒不过李无名,男人这就偷偷握紧他的手,主动接了话来,“上一次见面凌云长老还是灵动活泼的小姑娘,未想再见时儿子都这样大了。”


    “李前辈倒是一点没变,还有白公子……也是久违的面孔。”


    步凌云自是认出了他们,只是不明白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大雪山为何要前来拜访,眼神中透着几分探究。


    白辰不过是些许感慨而已,想一想也就过了,这便正色道:“我来是有一个疑问。”


    “请说。”步凌云抬了抬手,态度还算和善。


    陆问与步凌云到底拥有同门之谊,白辰也知话不宜说得太锋锐,只选了一个委婉的方式淡淡问:“凌云长老如今也算是历经风雨的老江湖了,你认为,若一个人救了另一人的性命,之后又想把这条命收回去,那被救之人该给吗?”


    他并未直接谈事反道出了这样奇怪的问题,步凌云神色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跟着问题思考了起来,“公子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若说不该,没有昔日救命之恩也就没有如今;可若说应该,一个人有父母兄弟还有肩上的职责,谁又有资格任性决定自己的生死。”


    这便是白辰最初的犹疑,他知道陆问骗了自己,可他不知道该不该让狐仙爷爷将妖丹取回来。


    他刚出生就遇上战乱与父母失散,是那个人抱着他一路逃跑,让他活着等到了大雪山的救援。那是他出生后第一次感受到的体温,百年的风雪都没有让他忘记,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等那个人回来。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得为李无名活着,为妖族的未来活着,看向步凌云时只镇定地问:“换做是你,会如何选择?”


    “如果我是那施恩的人,绝不会为了自己去要无辜之人的性命,那样玷污的是我昔日的仁心。若我是被救的那个人……我会怀疑他当初救我是否心存谋算,派人调查他的身家来历。就连山野村夫送出的礼都没有叫人原物归还的道理,一个救人于危难的仁义之士又怎会开得了口要我以命相还?”


    步凌云还不知九尾白狐是何谋算,一番回答滴水不漏。话落又觉这样似乎有些无情,换做十几岁时的自己定不会这样猜忌旁人,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


    “原谅我已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我的儿子只剩下我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


    善欲现人前并非真善,玄门的太上长老果然有其独到见解,白辰之前倒是未曾想到这方面,也算是启发了个新思路。不过,他还是继续问了一声,“如果他不直言要长老的性命,而是借贵派的仙家法宝去救一个人,允诺事后定然归还,长老应吗?”


    仙家法宝于玄门而言与九尾白狐也相差无几了,步凌云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若恩人要我相助,我会全力出手。”


    和当年的他一样的选择,白辰心中叹息,眼神却变得锐利了起来,“我也是如此,可他没有还,甚至没给一个交代。”


    他这样说,步凌云便什么都明白了,“你说的那个人就是陆师兄?”


    “我记得他的味道,绝不会错认。”


    白辰的回答很肯定,步凌云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下山游历时的旧事,也无奈地闭了眼,“是了,当初在遮天镇师兄一看见你就乱了神色,可见是旧相识。”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含蓄了,白辰这便直言相问:“他真的死了?”


    陆问死前只有步凌云陪在身侧,五百年前的具体情形也只有她最清楚,既已明白白辰为何而来,她也如实道出了昔日所见,“师公与魔君师伯交战时,我们就被困于师伯的阵法内。当时也不知道这阵法其实是用来保护我二人的,陆师兄让我留在原地,自己强行突破阵法逃出去寻找玄门弟子救援。谁知他半途就被卷进斗争余波,平白送了性命。”


    陆问是与白辰起了冲突后才被魔君带走,刚见了九尾白狐就死了,这也太快了些。


    白辰有些不相信,“他一个金丹修士凭自己闯出了魔君的阵法?”


    当时步凌云还小,也没看出陆问是用什么手段逃出去的,但还是肯定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是当年玄门已经验过尸,确定那具尸骨与陆师兄的身份玉牌一致才将其下葬。”


    步天歌对这些事是知道的,到了这时也附和道:“玄门收尸最是熟练,门下弟子随身所配的玉饰都点进了自己心血,旁人是没法冒充的。”


    玄门弟子战死再正常不过,他们拜入师门时便会将血滴进一对玉牌,一枚随身佩戴,一枚供在师门,若某一日遭遇不测,同门便可借此寻到他们的尸身。


    这感知之法千年来从未出错,白辰暂时寻不出破绽,只能坚持道:“就算他真的死了,借走的东西也一定还藏在某个地方。”


    人死了便罢,失物却必须归还。步凌云能交出步天歌这样正直的儿子自是明事理的人物,只是默了一默,这便允了他们的要求,“陆师兄死后所剩遗物也不过是些衣裳字画,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他没有亲人,如今东西都还供在我这太阴殿,你们可以自由查看。”


    她肯配合自是最好,只是物证还不够,白辰又试探道:“我想知道陆问拜入师门后都接触过哪些人。”


    反正查都查了,步凌云也不介意查得更彻底,对着自己儿子便道:“玄门弟子每次外出都会在所属宫殿留下记录,我父亲当时是乾天宫之主,陆师兄的档案也都封存于乾天宫。天歌,你带他们去翻一翻,把师兄去过的地方也查一查。”


    旁人不知道,步天歌却记得母亲对这位陆师伯心怀愧疚,她总觉得若不是自己任性下山,师兄也不会为保护她送了性命。五百年了,每逢清明仍是默默祭奠,始终不曾中断。


    此时他见步凌云神色若常地作了处理,倒是头一次有了踟躇之色,“母亲,如果查出的结果不怎么好看呢?”


    然而此问只得到了步凌云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你是玄门掌门,就算犯错之人是我,你也要秉公办理,不得徇私。”


    “儿子明白了,母亲放心,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此言一出,步天歌的犹豫尽散,这就向乾天宫而去,带着白辰去查找五百年的卷宗。


    这番结果比白辰想象的顺利,然而,离去之前他还有一个疑惑,不得不回头问了步凌云,“凌云长老,陆问真的是在邀剑客座下长大的?”


    “师兄只比我大五岁,父亲繁忙,我幼时都是他带着玩耍。”


    步天歌所得资料果然不假,步凌云本是面无表情,提起少年旧事却有了一丝怀念,


    “陆师兄自小品行端正为父亲所器重,对我们这些师妹师弟也是关怀照顾,我不知他借的是什么宝物,但在我的记忆中,他并未遇上过需要倚仗外力去解决的难事。”


    步凌云对这位青梅竹马的师兄还是信任的,若非少女时期曾亲眼见过他与白辰打交道,今日未必会信大雪山言辞。只不过,这样说来,陆问的年岁就存在很大矛盾了。


    白辰心中疑虑重重,面对步凌云时还是淡淡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很重视你。”


    此言让白衣女子神色一顿,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抬眼看了看自己没有一丝污点的儿子,只淡淡道:“我这样无情的女人连自己父亲的丑事都能揭发,再多的重视也只能辜负。去吧,该如何就如何,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


    陆问是邀剑客收养的孤儿, 父母不详,出生地也不详,被发现时只有三岁。他和一群乞丐挤在破庙之中, 邀剑客见他有些修行天赋, 便将这孩子带回了玄门。之后他便一直在玄门学艺,每一次下山都是执行师门任务,期间身边从不离人,从卷宗记档来看着实没什么错处。


    没有亲人也没有恋人,唯一的师父又是出生名门修为高强, 这样的人应当很难被谁威胁。白辰按照年月推算,陆问出现在大雪山时应是十六岁,正是他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期。


    然而, 他在卷宗上的历练地点是姑苏,接的任务也是最简单的跑腿送信。莫说历练全程都有同门师兄随行照顾,就算他得了机会落单, 一个筑基不久的少年修士按理说也无法于七日内来往大雪山和玄门之间。


    五百年前的卷宗已压在了箱底,步天歌正带着沉醉自重重书柜中翻找记录, 半个时辰也只找出了这一卷而已。


    然而,虽然这本卷宗只简单记载了乾天宫历代弟子出身和游历时间,李无名还是发现了问题, “他下山返回后不到三月就突破到了金丹期?”


    此言也引起了白辰的重视,“五百年前不比现在, 修士步入元婴期大多需要百余年, 结成金丹也极考验天赋, 他十六岁才筑基成功应当算不上什么天才, 如此突飞猛进果然奇怪。”


    陆问执行的历练任务并没有什么特别,这突然的修为进益无疑与白辰的妖丹有关, 李无名眯了眯眼,这便猜测道:“步凌云的话有些道理,你说,他救你会不会是有所图谋?”


    这个问题让白辰沉默了许久,然而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尾狐一族幼时会将尾巴藏起来,外表看上去就与普通狐妖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孱弱一些。更别说当时我父亲已将我化作了人形,一个人族少年应当识不破狐族幻术。”


    白辰对自己的身世知道得不多,只依稀记得刚出生就遇上了袭击,他懵懵懂懂地被一个人护着,直到被狐仙爷爷带回大雪山都未曾知晓亲生父母的音容。长大后狐仙爷爷送了他一条雪白狐裘,说这是他父亲留下的皮毛,他就一日不离地披在身上,假装自己也是有爹的狐狸。


    尾狐一族幼时的伪装是自洪荒时期流传下来的自保本能,常人的确不具备看破的能力,李无名虽失了抹黑情敌的机会,仍是轻声一叹,“战乱时期人吃人都是常事,为了活着连挚友亲朋都能舍弃,他肯出手救一个无亲无故的婴儿,可见是个良善之人。”


    白辰自然知道战乱时期的善意最是难得,所以才越发不能接受后来的改变,此时不愿多谈昔日恩情,只岔开了话题,“那你呢,有救过谁吗?”


    说来白辰出生时李无名也正值少年,更是带着兄长自长安一路逃亡,所见的孤儿寡母着实不在少数。


    他那时还未拜入剑仙门下,修的自然也不是无情道,很多时候都忍不住多管闲事,明明自己和哥哥都是勉强过活,遇上老弱妇孺还是尽可能出手相助。如今他也想不起具体帮过多少人,只能轻笑道:“我救的人可太多了,除了最初几个追随我的弟兄连名字都记不清。可我也知凭一己之力不过是让他们再苟活一阵子罢了,我只能将天下都平定才能让他们真正得救。”


    “我幻想中的救命恩人就是你这样的,现在想来,若父亲没有将我化作人形,他就算没把我宰了吃肉也会弃之不顾吧。或许,不是他变了,而是他的仁心正直从不会用在妖族身上。”


    李无名是真正的英雄,就算在茫茫大雪中凉了一腔热血,由始至终也未曾伤害自己守护过的天下。白辰百年间所期待的救命恩人本也是这般模样,可惜现实总是残酷,如今也是自嘲地笑了笑,“一只狐狸而已,用什么手段捕猎不是捕猎,死了也就死了,难道比自己在乎的人更重要吗?”


    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修士都能将妖与人平等对待,这倒也是一种可能。李无名知他心里难受,然而有些事不面对也不行,只能一面安抚地摸着道侣头发,一面轻声问:“别想伤心事了,继续跟我说说,你那时候既化了人,他如何能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又是怎么找上大雪山的?”


    若真是一个普通少年自然认不出九尾白狐的身份,更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到大雪山寻找妖丹,白辰只摇了摇头,“不是他找我,是我偶然闻到了恩公的气味,找到了在雪地中昏迷的他。”


    就算是这样,似乎也太巧合了一些。李无名顿时挑了眉,“被救之事是你告诉他的?莫不是还哭着说恩公我可找到你了?”


    他这仿佛小狐狸上赶着把自己卖了的语气倒是让白辰的惆怅全都散了,一双狐狸眼只写满了抗议,“妖族一百岁相当于你人族的少年,我不是被拐卖的幼童,旁敲侧击问出他救过一个婴儿,确认特征时间无误才表明自己身份。”


    白辰可不愿意被心爱的男人当做蠢狐狸,说完又细细道出事实,“他说自己就是为九尾白狐而来,自称恩师被巴蛇所伤,只有九尾白狐的妖丹能为其解毒。后来他跪着求我,又信誓旦旦地许诺一定会将妖丹还回来,我心一软,也就答应了。”


    巴蛇之毒确实无解,这番说辞也算说得过去,然而李无名还是摇了摇头,“邀剑客身体康健,一生最狼狈的时候都还和剑君打了一架,这说的定然不是他。”


    “他若穿着玄门服饰我也不至于找不着人,只是他那时穿了和救我时一样的粗布衣衫,外面罩了江湖上随时可见的道袍,连个师门标识都没有。”


    “玄门弟子不离身的玉佩呢?”


    “若有我会认不出吗?”


    白辰也是得知陆问身份时才知道当年之语全是谎言,此时提起心中仍不可抑制地有了愤慨之意,“满口谎言偏还动情地落了泪,这个人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玄门弟子的玉佩除非死亡绝不离身,如此看来陆问倒是有意隐藏身份,一切看似巧合,冥冥之中却像有一只手在操控着一切。


    李无名不相信时隔百年还能有此巧合,眼眸暗暗一沉,面向白辰时却是调笑着活跃气氛,“听闻狐狸报恩的传统便是以身相许,我如今虽是长得成熟了一些不比那些年轻修士白嫩,自认年少时也算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后生,怎么当时就没遇上你,那样岂不是白得了一只报恩狐妖?”


    许是白剑仙头上的青青草原太过葱茏,李无名对九尾白狐的男人缘总是颇为在意,此言虽是笑语,小狐狸却敏弱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连忙否认了这以身相许的猜测,“少乱想,就算白氏男妖注定断袖,我身为九尾白狐也绝不能和人族扯上关系。自我幼时起,狐仙爷爷安排的护卫便是妖族各系的青年才俊,为的就是让我从他们之中选一个合适的伴侣,就算生不出后裔,至少也要用联姻拿到一个可靠后盾。”


    白辰本是用实例证明自己根本不可能与人族通婚,说完才发现这好像又暴露了另一个送命信息,只能无奈地眨了眨眼,“刚才的话能不能当我不曾说过?”


    这个要求自然无法通过,李剑仙一脸严肃,“来不及了,回去我就遣散所有护卫,今后你的护卫统领就是我。”


    有妖王这个浪荡祖先在前九尾白狐的品行本就备受质疑,白辰万不敢拿这等事和李无名开玩笑,连忙拽着袖子把他拉了回来,“你别误会,我对那些护卫没有任何想法!”


    白辰到底颇为在意自身形象,即便在屋子里又是摇尾巴又是翻肚皮,出了房门却少不了端着架子,这样急切倒是难得一见。李无名见状便是一笑,“逗你的,前有救命恩公,后有妖族的大好青年,你却独独栽在了我身上,可见你我才是天定的缘分。”


    “真的不吃醋吗?”


    李无名看上去倒是云淡风轻,然而将心比心,白辰自问若是听闻自家道侣过去有什么牵绊极深的人,他定要闹心地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断不能当作无事发生过。


    “有一点。”


    李无名心里自然不可能毫不吃味,事实上方才右手的波动就极为强烈。然而一见小狐狸这样焦急地抓着他死不放手,他的酸意也就渐渐散了,此时只报复地捏了捏自己道侣这勾人的脸,“所以你可得乖乖给我暖被窝,用行动证明我是你唯一的男人。”


    这反应像是真的没在意,白辰也就放了心,只轻轻拍开了他的手,“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小心你师父又扇你。”


    右手中的剑仙神识倒真想揍死这个逆徒,奈何李无名早有防范根本不给它胡来的机会,绑紧了右手便恢复了冷静神色,“说正经的,你被救下距离陆问讨要妖丹已是一百年,到底是凭什么认出他的?”


    这个问题埋在李无名心里已是许久,过去是谈旧事容易伤感情不便细问,今日趁着气氛正好索性就将一切都弄个明白。白辰也知要调查真相定避不开这一环,倒是如实道出了当时情况:“我被救时刚刚出生还没睁开眼,既不知身处何地也不记得恩人的相貌,但是他的气味声音都与百年前没什么变化。”


    陆问具有和恩人一模一样的声音气息,所叙述的经历也于白辰记忆完全一致,他自是不会怀疑。


    然而,李无名闻言却是神色一动,“你是妖族或许不知道,人族从少年长大有一个变声期。男人成年后声音或多或少会变得低沉浑厚一些,我现在也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若他声音没有丝毫变化,要么百年前已是元婴修为青春永驻,要么就是刻意模仿……”


    若有元婴修为又怎会沦落到逃难的地步,若是第二个,一个人何必刻意模仿自己的声音,除非他本就不是那个人。


    李无名见白辰脸色已有了变化,终是道出了自己突然想到的一个关键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陆问不是六百年救下你的那个人?”


    第050章 第五十章


    妖族辨认事物全靠气味, 他们生来就能闻见生物身上的独特气味,一旦记住便永世不忘。这味道就是人族口中的妖气,妖对一切敌我关系都基于此, 甚至连自己的子嗣都是以血脉气息辨别, 若是幼崽沾上了人味甚至会将其抛弃或者直接咬死。


    白辰也是如此,莫说陆问的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恩人相符,即便有些不一样,冲着气息一致他也不会怀疑。若放在从前他或许还会反驳李无名,然而经过老翁村一事却有了疑心, “你还记得那假冒我的妖族吗?他既能化作禾玉相貌混进玄门队伍,会不会也能变作其他人?”


    “看玄门记档,陆问被邀剑客收养时, 邀剑客的师父道君青虚子仍是玄门掌门。那一位当时可是天下第一修士,比起陆问能瞒过玄门上下的眼睛从小到大再长一遍,我想冒名顶替这个猜测要更合理些。”


    李无名对气味并没有妖族这样迷信, 此时很容易就产生了怀疑,甚至肯定地刮了刮白辰鼻尖, “优秀的猎人都会借用气息布下陷阱捕捉野兽,若换做我想捉住你,首先就要骗过这灵敏的小鼻子。”


    这倒是白辰过去没想到的一个可能, 毕竟模仿气息这样的神通简直闻所未闻,然而, 他还是慎重地提问:“可是, 如果陆问没见过救我之人, 怎会模仿得如此之像?这年岁还是有些不对。”


    陆问最大的破绽就在于年纪, 此问也让李无名沉思了片刻,“也不一定要是他亲眼所见, 时间毕竟隔了一百年,你对恩人的记忆不会特别清晰。若是旁人见过而向他描述,未必不能达到这般效果。”


    白辰关于恩人的记忆确实已经很淡了,只记得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虽然朴素但怀抱非常温暖,被抱着的那一瞬间惶恐不安的他就止住了啼哭。白辰没见过自己父母,出生后所感受到的第一份暖意就来自人族少年的怀抱,如今回想仍有些恍惚。


    不过他也知不该当着李无名的面去想别的男人,连忙就收回了神,只继续冷静分析,“你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冒牌货是妖兽,陆问却是人,他怎能拥有妖的神通?”


    狐狸是一种很会察言观色的兽类,就算语言不通也能通过人的表情轻易判断对方的内心想法,白辰心里很清楚,有了白剑仙的前车之鉴,李无名对这类事很忌讳,所以他必须对其它男人表现得最为无情。


    小狐狸很没安全感,他必须通过各种各样的筹谋来确定这个男人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为此什么心情都能压制住。就像当初的白微,理智的喜爱不够,他需要的是可以令自己有恃无恐的明显偏爱。


    这种情况李无名是有所察觉的,好在他不是自己师父那样的孤高性子,也不顾步天歌都没眼看他们这对断袖早早用找卷宗为借口回避,仍是与白辰靠得更近了一些。这样亲密的距离果然让小狐狸放松了许多,他这才轻声道:“鹿人乙身份也多年未曾被魔教发现,或许,他不一定是人。”


    李无名的小心机倒是没被白辰发现,他只是觉得每当自己需要被人摸一摸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会刚好凑上来,世上再没有更合他心意的道侣了。此时也是顺势思考,


    “你是说半妖?”


    半妖的妖气比妖族弱上许多,修炼功法后更是极难看出与人族区别,而妖族除少数强悍大妖之外多是群居。若陆问与那老翁村中的妖族有些血缘关系,或者他就是那只妖,要骗过白辰也不是不可能。


    “你未曾睁眼见过六百年前的战乱,人性在死亡面前不堪一击,那时候易子而食之事处处都有,我更亲眼见到有人为了一口米粮将结发之妻卖做军妓。就连我自己,为了活下去也少不得埋伏官兵抢夺军粮……”


    李无名是亲身经历过战乱的人,乱世最能逼出人的本性,他相信这世上再没有比生死更能考验人性的东西。一个在那种环境下都能拥有善心的人,又怎会在一百后轻易改变。


    “若那人真如你所说是个修为不高的少年,在当时的环境下只有三条路可走。其一,没有得到势力庇护,在逃难途中就已身亡;其二,被藩王们强行征兵走上战场;其三,跟了我的义军,随我征战天下。”


    当然,李无名虽倾向于陆问是个假货,对于那真正威胁自己地位的人族少年却不觉乐观,


    “我大哥在建国之时将战俘全都发配边疆,这些人只能死于劳役,莫说修习道术,就算只是多休息片刻也会立刻挨了鞭子。在我被幽禁之后,我的部众也遭到了清洗,越是忠于我的人,死得越早。就算是活着也必定被我大哥的眼线监视,绝不允许他们接触修行之道,避免他们得到为我复仇的机会。总之,一个热血未凉的人,在那个时代是很难活下来的。”


    “我懂你的意思,不论是哪一种,他这样爱管闲事的人都没有机会活到我长大。”


    乱世之中,一个人的仁心和热血反而会成为催命符,驱使他无所畏惧地走上战场。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能像李无名这般活到最后的,当真没有几个。一个连路边弃婴都不能忽视的少年,遇上家国之难定然也是第一时间披上甲胄走进战场。


    白辰明白了李无名的意思,心中也说不出是惆帐还是释怀,最终只是轻声一叹,


    “罢了,若如你所说一切都是陆问假冒恩人算计于我,我心里反倒好受一些,还是先从这神秘妖族查起吧。”


    白辰于老翁村已得到了那妖族的血迹,刚巧玄门弟子所佩戴的玉佩也留了主人的心血,若能与陆问曾经的玉佩相比对,或许就能得出一些线索。


    陆问遗物都在太阴殿中供奉,那枚身份玉佩自然也是,白辰立刻就招来了沉醉去讨要,自己则是找上了步天歌。


    步天歌查得很认真,见他们一来便将另一本卷宗也递了上来,“陆师伯年纪轻轻就已身故,留下的记录也不多,除了你们手上那卷名录,我就只找到这些出行记载。”


    陆问又不是什么知名强者,玄门记载自然有限,这卷宗步天歌已翻看过了,这就淡淡道出所得内容,“他自第一次历练之后共下山七次,执行的师门任务也与其它年轻弟子无异,时隔五百年,相关之人都不在了,我看你们查不出什么。”


    这也在白辰预料之中,他来此本就是为确认陆问真正年纪以及妖丹被取那年此人是否下山,如今也算有了个结果。他随意翻了翻卷宗,见确实如步天歌所说未有纰漏,只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像是红颜知己之类的。”


    “他除了玄门的师姐师妹也没见过什么女人,师门中最为照顾的就是我母亲……”


    陆问并没有亲人,因待人亲切在门中倒是有不少朋友,不过最相熟的还是青梅竹马的步凌云。除去大雪山之中相借妖丹,白辰与陆问再会便是遮天镇偶遇,那时他便觉陆问看步凌云的眼神有些不对,如今只若有所思道:“他对你母亲是很上心,遇上我时也是第一时间就将她护住。既然这样照顾,若还活着也不会离得太远。”


    如果陆问是有意骗走九尾白狐的妖丹,他的死要么是杀人灭口,要么就是假死逃脱白辰追踪,反正不会是意外。若是后者,被迫离开的他一定还在关注着步凌云动静,或许对步凌云和另一个男人生下的儿子也会觉得十分碍眼。


    白辰是想起老翁村中那神秘妖族逼着沉醉杀死步天歌才有所猜测,步天歌闻言却是不满地警告:“我母亲对父亲一片真心,你们不许非议她的清白!”


    谁都不想自己亲娘多出个旧情人,步天歌的心情李无名自是理解,这便上前缓和气氛,“小掌门,妾无情郎未必无意啊,这人想绿的是你亲爹,你和我们该是一个阵营的。”


    此言令步天歌神色又难看了一分,白辰也知目前没有证据不宜做太多猜测,这便收起了假设,只淡淡道:“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步掌门,你对老翁村中那神秘妖族怎么看?”


    他们不再提陆问和步凌云的关系,步天歌的脸色也就好多了,只答了一声,“这事我与风前辈说过了,他好像知道些什么,说是要回去查一查。”


    白辰未想不知门居然有线索,看来这邻安城倒是不得不去了。不过邻安城是不知门大本营,妖族要进去也不容易,他这便看向了步天歌,“听说天道盟召集十席门派于邻安城议事,掌门准备何时出发?”


    “风前辈就是为了这事来找我,既然无字天书的归属你们自行谈拢了,明日带上那东西就可以上路。”


    “不知你们打算在邻安城停留多久?”


    “这是一年一度的议事大会,明年天道盟各项方针都要在此敲定,不吵上十天半个月是结束不了的。”


    步天歌对这种会议从来没什么兴趣,去年又因大雪山之事和别的门派吵了一架,今年若不是风十七亲自找上门怕是玄门直接就缺席了,如今提起也满是不耐烦。


    不过,他要去对大雪山自然是个好消息,白辰这便适时道:“我们今日便启程返回大雪山,力求尽快将交易物品送到邻安城,到时还请步掌门给大雪山留几间客房。”


    白辰对陆问的消息很是在意,步天歌也知妖丹有多重要,本以为他还会再留几日,闻言不由有些疑问,“你……就这样算了?”


    步掌门很是守信,白辰妖丹遗失一事对任何人都未曾透露,如今也是言语隐晦。白辰自是领了他的好意,对寻不出更多线索的玄门却没有继续逗留的意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山神罗还等着我们安排,自然得回去和云侧打个招呼。”


    妖丹之事自不会这样算了,但是,没有妖丹白辰也要过日子,先培养出稳固势力,他才有底气去与另一个妖王后裔争。


    这份心白辰不会流露于外界,此时只对步天歌淡淡道:“我们怀疑陆问与老翁村那妖物有所关联,山神罗说此妖奉命于妖王后裔招揽他,而我们对这妖王后裔只知他曾于极北之地带走九色鹿,可见这支势力是在北海附近活动过的。”


    白辰本只是随意攀扯想将玄门也拉入己方阵营,谁知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很是可疑,抬眼时倒是真心怀疑了起来,“听闻你父亲是在北海死于妖兽袭击,陆问又对你母亲很是照拂,你说,这二者会不会有所关联?”


    此言果然令步天歌眼神一变,“你想说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对此,白辰仍是不卑不亢,“步掌门心中应当早有怀疑吧,不然也不会三番四次带领玄门弟子出海。”


    他这一问果然令步天歌沉默了起来,白辰也知事情不可操之过急,将玄门卷宗都递回了步天歌手中,只轻声提出了一个建议,“太阴殿到底是个放置死人遗物的阴沉地方,女子住得太久于身心无益。我听闻最近不知门在邻安城内种了很多梅花,到了冬日映着雪景最是好看。凌云长老是个爱花之人,步掌门若有孝心,不如带她出门散散心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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