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手。”
瞧着林潮那小子的手搭在王璎身上,王炎不知为何心中一阵烦躁,只觉得碍眼极了。
听出老大语气中的不耐烦,林潮识相的把手从王璎身上拿开,做投降状,嘴里嘟囔,“老大,不至于吧,不就碰一下么,这么大反应。”
“废什么话,我带她去浮浪城寻医,你回村子里去找海珠把我放她那儿的银子送到医馆去,记得同海珠说声这银子算我借她的,等日后必定双倍还她。”王炎将怀中的王璎换个姿势抱着,让她能稳稳靠在自己怀中。
“医馆……这女人没死啊。”林潮吃惊挠头,“行,我现在就回村找海珠。”
说着林潮就转身朝村子走去,走出几步,清醒过来,转头,却只见大哥已经抱着那女人跑远,林潮连忙跑着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哥,慢点啊,我要追不上你了。”
“去什么医馆啊……直接带回村子给海珠治啊。”林潮双手扶膝,大口喘气,“浮浪城里的那些大夫,医术比不上海珠那小丫头,银钱倒是收的毫不手软。”
“别看海珠年岁不大,小丫头可是从小就跟着海婆婆学医,医术好着呢,村子里的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保准给治的好好的。”
王炎脚下不停,“让你去你就去,怎么那么多话。”说话间却感受到怀中的人轻微的触碰。
垂眸,只见适才还昏厥着的人此时双目半开半阖,正虚弱伸手吃力的揪住自己的衣袖。
“不必,还请郎君放我下来,只是误食杧果,偶患风疹,劳烦郎君忧心。”
王璎意识混沌间听闻,忙出声劝阻,自己如今的打扮,只怕是甫一进浮浪城就要被城门吏严查,届时身份败露,不论自己还是王家人,连同押送解差都要被一同问罪,流徙海岩城本已是太后娘娘开恩,万不可再行差池。
说着在王炎怀中挣扎着想要下来,动作间脸色更显苍白,再无一丝血色,一副气若游丝,将死之态。
眼瞧怀中的人气息愈发虚弱,略微挣扎过后再度昏迷过去,王炎唯恐撑不到自己前往城中医馆,这女郎就要在半途死去。
人命关天,既如此,便只好博一把了,王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林潮,“海珠可曾治过疠疾?”
这女郎虽说自己是患风疹,但王炎不敢拿全村人的命去赌,若是海珠能治瘴疠,那便是最好。
林潮一时还未缓过神来,“啊?什么瘴疠。”
闻言王炎心下一沉,怀中人高热不止,热意透过衣裳同样灼烧着王炎的心,如何是好,豆大的汗珠从王炎额角滑落。
下一瞬,却听林潮说道,“瘴气啊,就是俗说的瘟疫,能治,能治,难不成这女子就是,怪不得会被差爷扔进乱葬岗。”
王炎心中骤然一喜,若如林潮所言,海珠便是风疹、瘴疠皆可医治,这女郎便是命不该绝。
招呼上林潮,王炎抱着王璎直奔村子跑去。
林潮也听从自家大哥的命令去村中找海珠到村口为那女子行医。虽疑惑为何不直接将那女子带往海珠家中,但林潮也只敢在心中腹诽。
找到正在家中晒药的海珠,林潮忙开口,“海珠,大哥让你到村口救人,听大哥的意思约莫是疠疾,但大哥也让你带上治风疹的药。”林潮也搞不清那女子到底是何病,“有什么要准备的,我给你拿上。”
海珠一听或是疠疾,便知是万分危急,便是风疹,也可夺人性命,飞速跑回屋内拿上药箱递给林潮两人向村外奔去。
村外树下,王炎一见海珠,紧皱的眉头一松,“海珠,你来看,我疑心是风疹,这女郎也自说是误食杧果,但具体如何,还需你来诊断。”
拿过药箱,海珠在王璎身边蹲下,一手持脉,一手拨睑,审视瞳神。
摸上王璎额头,随后让王炎和林潮闭眼,撩起王璎的衣袖,查看斑痕。
“是风疹,我先喂药护她心脉,王炎哥你带她回我家,方便施针。”说着打开药箱取出一枚药丸塞入王璎嘴中又喂下去些水。
“是风疹就好。”见水被尽数饮下,王炎抱着王璎起身跟着海珠一同回去,林潮也跟在他们身后溜达着进村。
海珠家中,将王璎轻放在床,王炎退出屋内,关心言语一番,依海珠所言暂时离开。
海波也在这时回来,海珠便让哥哥熬药,自己回到屋内,打开针囊,用药棉一一擦拭。
伸手解开王璎的衣裳,海珠拿起银针,轻捻针尾,逐一刺入肌肤,入穴三分,屏息凝神,时而提插捻转,毫针于皮肉上微微颤动。
许是喂进的药丸起了效用,王璎躺在床上,面色逐渐恢复红润,只是在行针时眉头紧蹙,汗流不止。
但很快便恢复平静,海珠见状将银针留置,离开屋内去看药煎得了不曾。
伙房内,海波正蹲在风炉前掌控着火候,见自家妹子进来,拿布包起药罐盖子,打开往里瞧一眼。
“阿妹,这药还未好,你先回屋子里歇着,等药好了,阿兄再唤你。”
“无事,屋里那位姐姐一时半会儿的还醒不来,我先在外边收拾哥哥带回来的药草。”海珠在阿婆去世后便和哥哥海波相依为命,幸得村里人帮衬,两人也算平安健康的长大,不曾缺衣少食。
因此海珠靠着阿婆留下的医书努力钻研医术,好回报村里人的恩情,这些年下来,也算小有所成。
将哥哥采集的药草分类晾晒后又将前一日的药草炮制,忙活的差不多了,海波也端着药出来。
海珠接过药,回到屋内,一点点喂王璎喝下,擦去唇边溢出的药汁,细细察看一番王璎的情况便开始轻柔地出针,银针取出后再一次拿药棉擦拭才被收入针囊。
接着又在王璎身上施针的地方及关键穴位处涂抹药膏,待药膏晾干,海珠替王璎将衣服重新穿好,再次掀开眼睑查看瞳神,想是快要醒转了,这才离开房间,让哥哥去找王炎哥报信。
海波方出院门,便见王炎从旁绕出,海波遂拉王炎回去。
院内,海珠正在挑拣药材准备熬煮膳汤,见王炎进来便打招呼。
“海珠,事情怎样了?”王炎接过海珠手中的砂锅,问起病势来。
“人还未醒,不过想来也快了,伙房炖了汤,我进去瞧瞧若是人醒了正好喂她喝下。”海珠让哥哥将汤舀入碗中,又对王炎指着桌上的药材,“还是旧例。”
说完便端着汤碗进屋,甫一推开门,就见王璎撑着双臂从床上坐起,见有人进来,目光犀利的看过来。
“姐姐,你醒了。”海珠面露喜悦,“我叫海珠,这里是我的卧房,姐姐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这是为姐姐专门熬制的汤水,用的都是些滋补的药材,现在还有些烫,我放在桌上晾凉,姐姐若是想喝了就唤我。”海珠放下手中的汤碗,见王璎没有流露出抗拒的神色便走到床前坐下,“姐姐不必担心,风疹之症若是疗治得益,并无遗疾。”
王璎醒来只觉沉疴顿愈,通体舒泰。支起身体,环视四顾,只见自己身处一女子闺房,周无旁人,随后便是门被推开嘎吱作响,王璎便循声望去。
进来的是一个年岁尚小的女郎,想来是这房间的主人。
不知裴将军将自己带到了哪里,裴将军既然无事为何不回到京中,副将吴统又为何宣称裴将军影踪全无。
最为关键的便是为何裴将军不识得裴家人调动军队的兵符,这其中藏着阴谋还是另有隐情,王璎心中疑虑重重,面上却仍是坦然。
“我名唤崔瑛。”王璎拉过海珠的手,“你既喊我一声姐姐,我便唤你妹妹,可好?”端的是温言悦色。
在这海边渔村,人人粗犷,哪有如此温柔好看的人同海珠这般讲话,在王璎握住她手时便一副呆愣模样。
见海珠呆住,王璎低眉浅笑,声音清脆悦耳。
海珠也跟着痴痴笑出声来。
“不答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妹妹。”王璎轻晃海珠的手臂,“好妹妹,将那汤水端来吧,我正巧口渴呢。”
“好。”海珠好似被王璎摄住心魄,只一心一意听王璎的话,全然将进屋时在心中盘算着想问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见天色昏暗下去,点起房中的油灯。
端来汤碗,海珠让王璎倚在自己肩头,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下汤水,时不时拿帕子轻轻擦拭王璎嘴角。
王璎由着海珠喂自己,灯火影绰间,一展弱柳扶风之姿,很快,一碗汤水见底,海珠欲起身出门,却被王璎一把拉住。
“好妹妹,这汤水滋味甘甜,莫不是你熬制的,我闻你身上沾染药香,想必你正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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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人,如此大恩,真教我不知如何回报,不知妹妹可有什么我能替你达成的,万死不辞。”
海珠听得此言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医者仁心,救人一命更是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我的修行,姐姐言重了。”海珠扶着王璎躺下,“何况,是王炎哥将姐姐从乱葬岗带回村子送予我医治,若真要感谢,姐姐还是谢王炎哥吧,至于我,其实并未做什么,不过是略扎几针罢了。”
“况且姐姐本就是风疹症者中那十之一二可自行痊愈之人,我还是在验看之时方才察知,是我医术不精,让姐姐被平白添了几处伤口。”海珠替王璎掖好被褥,“只是听王炎哥说姐姐是误食杧果,往后还须得细心谨慎,不可再进,即便可自愈,也终究无益于身。”
“好,都听妹妹的。”王璎莞尔,软语应和。
“只是妹妹说的王炎,是何人?”王璎将疑惑展示的恰到好处,“便是他将我从乱葬岗救出来的么,他也是村子里的人吗,劳烦妹妹同他说声,待我好了,便上门道谢。”
“王炎哥,他……”
突然窗外的巷道中传来焦急呼喊声,“快到公所去,有海匪上岸了。”
门外也传来拍门声,“海珠!”
海珠一把拉过搭在床头的外衫套在王璎身上,对着门外说道,“进来。”
话落,王炎和海波一同闯进来,两人对视一眼,王炎上前一把抱起王璎,海波背起药箱随后吹灭油灯拉住海珠的手,随后一同向村中的公所跑去。
公所外,林潮正四处张望,见大哥和海波他们过来,忙挥手招呼他们进去,“就剩你们了。”
“怎么回事?”王炎一脸正色。
“桐叔巡夜时瞧见海上来了几艘船,还都带着家伙。”林潮拉起地板下暗门,“一艘船已经在村尾崖壁后的浅滩泊岸。”
林潮一手撑着地板轻身而下,“不过那处崖壁不好上来,想来会绕道从海角进村。”
“下来吧。”林潮点燃走道的蜡烛,接过药箱,“村长说等那些海匪都靠岸了,看人数再做打算。”
海珠先踩着软梯下来,随后看向王璎,“姐姐,我扶你。”
“不必。”说着王炎就抱着王璎跳下来,稳稳落地。
穿过狭窄走道,掀开木帘,豁然开朗,全村男女老少聚集于此,见王炎进来,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炎小子,这次还是像从前那样?”村长走到王炎身前,“听林潮那小子说,这女子是你从乱葬岗救回来的?”
王炎伸腿勾过一张交椅,将王璎放下,从怀中掏出那支从王璎手中抢来的发钗重新插回王璎髻中。
“还是照例,由我去解决上岸的人,杀鸡儆猴。”王炎解开袖口挽起袖子,露出双臂的手刀。
王璎叫住王炎,“海匪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啸聚,在海上兴风作浪,烧杀劫掠,又怎会因为几条人命遽退。”王璎扶着海珠站起身,“不似海贼,你若放跑海里的那些,只怕后患无穷。”
“擒贼先擒王,不若待他们尽数上岸,我们守株待兔,布下陷阱来个瓮中捉鳖,问出藏匿之地以火攻之。”王璎对着王炎轻声私语。
王炎深深看向王璎,这女郎,不简单。
“听你的,若是成了,我便将黑老虎送你。”王炎意味深长地笑。
“林潮,你带着海波他们几个去海角,见着人往上爬就搬石头给砸下去。”王炎对着林潮吩咐道。
“好嘞,大哥,保管办妥。”林潮招呼上兄弟跟着王炎一起离开地库。
“姐姐。”海珠挨着王璎坐下。
王璎握住海珠的手,“妹妹可是担心,莫怕,姐姐陪着你呢。”
渐渐,地库众人也闲话起来。
待月挂中天,木帘再度被掀起,王璎迎面看去,只见王炎刀上染血,整个人犹于利刃出鞘。
“人都捉住了,关在村中晒场,你要去看吗?”王炎邀王璎一同前去盘问。
王璎淡淡应下,与王炎一同离开地库,海珠则等着海波来接。
晒场,晾杆上约莫绑了二十几人,林潮几个在旁看守。
王璎走近细瞧,却见其中一人内衫领口处绣有宝船浪纹。
这正是大皇子母族皇商盛家船队所使纹样,王璎心中立时翻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