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麻衫的少年一拳击在木柱上，冷笑着质问道：“侠论？可笑，蛮戎入侵我东曌，而我东曌一味退守，是以蛮族入侵大国，难道也是有义之战吗？古来能守义之人，少之又少，不知对方同窗是从何处所知墨翟曾提出侠义之论？”
阿昭慢条斯理的饮茶，静静地看着他们争辩，其实已经偏题了，随他们争辩吧。
总归结果她已经知晓，池子正中心的香也快燃尽了，阿昭低头看着池子中的锦鲤，侧耳倾听着他们的辩论。
霍如是朗声反驳道：“据《墨子耕柱》载：‘义，天下之良宝也。’是以应心怀大义，以义克己，爱天下黔首。此乃兼爱，难道不是侠义之论吗？”
华服公子却依旧不紧不慢，接着又说回上一个论点，继续唇枪舌战：“卫同窗方才提及墨子曾与公输班论战，可楚王也曾恼羞成怒，欲杀墨翟，是墨翟言辞击退‘然臣之弟子禽滑釐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此守御之器乃是连弩车！”
华服公子站在嘉许亭，身后的学子纷纷期待地看着他，他挺直了腰板，朗声说道：“可见制胜法宝乃是手中有制胜兵器，然这连弩车，陛下这些年号召无数能工巧匠也不能制出，我东曌无守御之器，疆土却要被蛮戎蚕食。”
华服公子轻摇折扇，“难道一味地提出兼爱非攻，不战就能取胜吗？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然不攻，那我东曌何须养兵，万千将士又何须镇守边关，保卫国土？”
“大公子传课授业之时，也曾提及墨翟所制连弩车，可守御，私以为我东曌无连弩车，此守御之器失传多年，无人能制成。敢问对方同窗，我朝如何守御？兼爱非攻，于今时今日，早已过时。”华服公子转身看着中央的亭子，仰望沈煜道，“大公子认为学生说的可有理？”
沈煜站在亭子边缘看辩论，忽然被人喊住，他唇角的笑容在一瞬间僵持。
这些学子……都像是请求大家长评理的孩童，倒也不失天真可爱。
沈煜也不好拉偏架，他身为沈家大公子，一言一行都代表家族，只能尽量斟酌着说道：“《墨子·备高临》中有载，连弩之车，两轴三轮，左右旁二植，左右缚弩皆于植；以弦钩弦；矢长十尺，矢高弩臂三尺，用弩无数；十人主此车。遂俱寇。”
沈煜避重就轻地说道：“确实曾有连弩车的记载，不过我东曌，也确实暂无能人可制连弩车。”
华服公子闻言，认为沈煜也支持他们，当即朗声说道：“大公子说了，无人可制连弩车，无守御之利器，如何能非攻？怕是要被蛮戎蚕食，难不成你觉得你可以制出连弩车吗？！”
沈煜：“……”后面这一长串，他可没说。
沈煜眸中带着几分戏谑，好奇的看着躲在他人身后的青衣少年，似乎有些好奇，他会如何应对？
卫澄不满地撇了撇嘴，低声说道：“拿着鸡毛当令箭。”
卫澄见阿昭并未说话，他低声唤她：“云兄……云兄？”
阿昭一时走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知我不能？”
沈煜再走上前一步，池中清风徐来，荷花香气扑鼻，令人心旷神怡，远处的红梅花开的艳丽，如同少年灼热张扬。
沈十七一五一十的复述：“公子，他说‘你怎知我不能’？”
沈煜闻言，先是愣了愣，然后轻声笑了笑，面容俊雅，温润如玉，他笑着说道：“好一个年少轻狂！”
“啊？”卫澄闻言，呆愣在原地，一张脸胀红，他眸光中深处多了几分难以置信，最终强装镇定，紧接着朗声复述道：“你怎知我不能？”
对面的少年被他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敢轻易质疑对方不能造出连弩车。
因为卫澄的才能，他们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夫子也曾说过，若卫澄参与科举，定当榜上有名。
他们可不敢轻易质疑他不能造出连弩车，万一卫澄一气之下，真的将连弩车造出来了，可就啪啪打他们的脸了。
卫澄一脸心虚地偏过头看阿昭，思考再三还是说道：“云兄啊……咱这牛皮都快吹上天了。”
阿昭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讪讪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她的眸中多了几分坦然，她会制作连弩车，虽未实操，可她有自信，一定能够制造出来。
连弩车，她幼时读《墨子·备高临》所得知，总觉得精巧至极，后来也一直想法子仿制，但都没有成功。
后来在澧南之时，看见那倒悬塔机关之玄妙，思索再三后，发现有些机关巧妙，竟与连弩车不谋而合。
她顿时茅塞大开，欣喜不已。
于是她在澧南郡守府，闲暇之时用木工，制造了一个小小的模型，算是成功了。
“十七，去告诉那个青衣少年，只说大公子邀他一见。”沈煜眸中深处划过一抹算计，那个青衣少年方才在失神之时脱口而出，自己能够制出连弩车。
而他的计划，正需要连弩车进行守御，若真是能才，见上一面将对方招揽至府中，为他所用，这样是最好的。
就算只是他年少轻狂，空口白牙所说的虚妄之语，倒也无妨，年少轻狂罢了，也不是什么大过错，值得原谅。
沈十七抱拳说道：“是。”
沈十七办事极快，飞快的纵身飞跃到嘉许亭，“云公子，我家公子邀您一见。”
阿昭看见沈十七飞身过来，她记得这个黑衣少年，方才就是他跟在沈煜身边，一直保护沈煜。
沈十七样貌极好，只是没有记忆点，叫人见了轻易就会遗忘，是个能当暗卫的好手。
阿昭心中暗道不妙，心里敲响了警钟。
难道是大公子认出她身份……
他知道她就是炸了他岛屿的人？
把她喊过去，不会是想胖揍她一顿吧？
洛衔玉则是高兴的笑了，真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多少人想与大公子相见，一同谈论，都求之不得，云兄倒是有福之人。”
若是布衣，有才之人，能入沈府，成为门客，倒也不失为另一种出人头地的方式。
毕竟大公子爱才惜才，世人皆知，入了沈府，就相当于一只脚入了庙堂。
阿昭：“……”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阿昭犹豫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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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吗？”
“那只能得罪了！”沈十七听命于沈煜，抬着手，作势要将阿昭打晕。
“且慢！”阿昭可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打昏拖过去。
她和谢遥约好了，巳时相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不想食言。
她连忙阻止道，“在下今日与友人相约，改日自当登门拜访。”
沈十七回忆了一下，大公子只是想见这位青衣公子，并没有说什么时候见，他木讷地收回了手，冷淡地说道：“我会转告公子。”
洛衔玉轻轻碰了碰裴玦的胳膊，低声问道：“你怎么不参与？”
裴玦闭眼假寐，满脸疲倦地说道：“坐了半日，有些疲倦了，我歇一歇。”
洛衔玉撇了撇嘴，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方才舌战数人，他累的舌头发麻，忍不住吐槽道：“磨磨的驴，都没你能歇。”
说起来，他们几个人走入嘉许亭，也不完全是为了支持兼爱非攻这个论点。
是因为裴玦目不能视，又坐在轮椅上，担心多人聚在一起，他有些不便，他们这才推着他走入了几乎无人选择的嘉许亭。
不过今日辩论，无论结果如何，总归过程酣畅淋漓，他们也觉得十分畅快，至于结果如何，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咚……”只见老先生再一次用棒槌敲响巨鼓，发出巨响，与此同时，香炉中燃放着一炷香，也已经燃烧殆尽。
与此同时，今日的辩论赛也告一段落。
老先生抚摸着自己苍白的胡须，和蔼可亲的笑道：“今日的辩论赛双方都有理，老夫看来，是为平局。”
“你家大公子……”阿昭忽然站起身来，紧盯着正中央的判亭。
只见沈煜仿佛被巨大的鼓声惊吓到，脚下一滑，快要跌落池中。
他衣袂翻飞，身体如同一只断翅的蝴蝶飞了出去，脚下不稳，半个身子已经跨出了栏杆，摇摇欲坠。
“公子！”沈十七心中慌张，连忙使出轻功，飞身过去，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阿昭原本已经踩上了栏杆，但是看到沈十七轻功比自己更佳，也就收回了脚。
而且她看到了另一人，自诩轻功天下第一的谢小公子，看到他出现的那一瞬间，阿昭便知道，沈煜不会有事。
“表兄……”霍如是紧紧的攥着手掌的帕子，丝帕被手心的细汗浸湿，沈大公子身子孱弱，这冬日池子冰冷，稍有不慎，便会落下寒疾。
她虽不满谢老太君牺牲她余生的幸福，用来巩固大公子的地位，可也从未有过要他命的恶毒念头！
只见白衣少年衣袂翻飞，腰间的白玉随风飞舞，他一双绣着桃花的白色靴子，轻点水面，使出轻功水上漂。
少年眉眼张扬，笑得欢快，一把拽住了沈大公子的衣领，将人拽了回去。
沈煜被惊吓到了，刚才那池子离他的身子只有一寸长，若是跌了下去，只怕身体的寒疾又要复发。
原本幼年时曾留在身体的毒素还未解去，若是再落入冰水，只怕小命休矣。
谢遥拍了拍沈煜的肩膀，笑着说道：“大公子可要当心些。幸好小爷我今日来的及时，英雄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