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棋盘上，清清楚楚地用黑子摆放了一个字——“昭”。
阿昭心里满是怪异，除了父母还有沈墨，世间知晓她真名的，几乎都已经转世投胎了。
她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微微一笑，“圣子落子，怎会有误？只是在下愚钝，不知圣子这是何意？”
圣子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一抹试探，他缓缓说道：“在下昨夜占卜，发现天意欲以‘昭’字……为公子命名，不知公子以为昭字如何？”
圣子低垂着眸光，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黑子一枚一枚放回棋篓。
阿昭瞒着真实身份，已经骗了无数人了，此时看见对方知晓自己的名字，她面上不显惊慌。
阿昭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的名字，只是既然对方是国师的朋友，兴许是无意间从国师口中得知。
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阿昭并不在意。
阿昭面带微笑，桃花眸子闪过光亮，面若桃花，“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在下之名乃是贵人所赐，不宜更改。”
圣子闻言，收回探究的目光，担心引起对方的警惕，他轻声笑了笑，“是吗？”
棋盘上棋子被清理干净，只剩下空荡荡的棋盘，圣子温声说道：“公子请。”
阿昭手执白子，在棋盘中落下一子。
一旁茶壶茶水滚烫沸腾，升起袅袅茶烟，清新扑鼻。
圣子白皙的手指握住茶壶握柄，他给阿昭倒了一杯茶，又垂眸为自己斟茶，“少年恣意潇洒入尘世，大多狂傲自以为可与天比高，待时过境迁，终究如这沸水冲茶……”
圣子落下一枚白子，眸中似有困惑，温声说道：“年少时虽浓郁炙热，动人心魄，可年华终有老去的一日，而茶水也终有冷下的时候，渐渐寡然无味。回首平生，只觉茫然，最终化作枯骨，归于沉浮。岂不可惜？”
“圣子认为呢？”阿昭不想交谈，落子专注，她不愿分心，故将问题抛回去。
圣子摇了摇头，“我亦不知，所以想知晓云公子有何见解？”
阿昭落下一子，她轻轻摇头，“人生在世，若不轰轰烈烈一场，岂非白活？我既已入世，自当无愧于心，拼尽全力活个酣畅淋漓。”
她要往高处爬，这是她的目标与心愿，从不曾更改。
否则，如何对得起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缘？
圣子在意指她，又像是意指自己，又或是在平淡地诉说着过去的一些故人。
阿昭看见他眸中的思索，却不能明白他受百姓敬仰，渡众生过苦海，为何会有此困惑。
阿昭并不知道，渡人难渡己，神佛普爱众生，却无法渡己，令人惋惜。
若是她自甘堕落，无非是走上一世的老路，可她不愿，她的命运不该掌握在旁人手中。
凭什么她生而命若草芥，她心有不甘。
那揭竿起义、引百姓造反者有一言，她觉得没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除了她自己，无人可以断她的命途。
她要往上爬，成为人上人，才能保护自己，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时间渐渐流逝，二人落子从一开始的平和，渐渐变得针锋相对，棋盘上渐渐布满了黑白二子。
圣子看着棋盘上的局势，迟迟未曾落子，只是看着阿昭，眸中划过一抹思索，他温声说道：“公子落子，与我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相像。”
阿昭眸中划过一抹思索，她的棋术是兄长教的，沈墨是定北王世子，兄长也曾提及他的棋艺是父亲传授。
圣子所说的故人，难道是定北王？
阿昭有几分忌惮圣子的占卜能力，虽然不确定对方是否只是一个能说会道的神棍，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
沈墨的身份若是暴露了，这些年的筹谋可都付诸东流了。
阿昭摇了摇头，脸上划过一抹诧异，面露不解道：“圣子说笑了。在下愚昧，如何能与圣子的故人相提并论？”
圣子微微挑眉，轻笑着说道：“公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
一局落罢，阿昭唇角带着一抹笑意，她笑着说道：“在下技不如人，不及圣子。”
阿昭担心被对方看出端倪，之后的落子方向也都往原本预估的方向相反处行走，反向而行，输的也不算太惨。
圣子却是故意逗她，眉眼弯弯，笑着开口说道：“公子的对弈方式，与无幻的故友更相像了。”
更像了？！
哪里像了？
阿昭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她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生硬，只能讪讪地说道：“是吗？”
圣子似激动不已，“无幻的那位故人，深谋远计，运筹帷帷，对弈时常首局故意输给对方……”
他接着说道：“刻意输一局，引得对手气傲心高，居高自傲者往往心浮气躁，浮躁者则容易露出破绽。后趁其不备，剿灭其戒备之心，还能暗中观察对手落子方式，谋求应对之策。”
圣子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恨不得再和她杀上三百回合。
圣子幽蓝色的眼眸满是光芒，神采奕奕，“那位故人美名其曰‘君子让头局’，可谓谋略过人。”
阿昭：“……”她故意放水，不止是担忧对方猜测到定北王后人存世的事情，而且也想要早些回去，她不喜欢听禅，会犯困的。
阿昭恨不得将方才一步步输掉，而且沾沾自喜的自己一掌拍死。
阿昭咬了咬后槽牙，心里缓缓叹气，暗道：定北王，您老人家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无幻见她根本笑不出来，心里暗笑，这“君子让头局”，是当年元后所言，这小公子一开始的棋路，其实有几分当年定北王沈楚珩的模样。
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虽然看似莽撞，但其实自有筹谋，完全能打乱对手的棋路，可叹少年无畏。
对方偷偷转变落子之法，反倒坐实了他的猜测。
无幻微微一笑，垂眸抿了一口清茶，温声说道：“公子运筹帷幄，无幻更想与你再战几局了。”
阿昭摇头婉拒，“在下自知棋艺不精，今日有幸与圣子对弈一局，已是酣畅淋漓，此生难忘。不如等山寺桃花绽放之时，再战？”
阿昭起身想要告辞，“天色不早了，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天色尚早，今日听佛参禅还有时间，公子无需急切。”无幻起身挽留，抓住阿昭的手腕，他眸中划过一抹思索。
阿昭下意识挣扎，只是对方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她难以挣脱。
“咔哒——”阿昭耳朵微动，听到了门扉处传来的声音，像是机关转动，轻轻落锁。
他不许她走……
佛门重地，她也不好破门而出。
无幻适时地松手，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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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礼了，难得遇见有缘人，古人云相逢即是缘，公子何不暂且留下？无幻学得占卜之术一二，兴许能为公子占卜运势。”
阿昭知晓对方不愿放行，就算她强行离开，对方也会以门扉坏了需要维修为由，搪塞她。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圣子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可能有胆量在禅房诛杀朝廷命官。
阿昭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眸中带着些许疏离，“不知圣子打算如何占卜？”
无幻从起身从佛龛的抽屉中取出龟甲，手中握着三枚铜钱，他坐在阿昭面前，面露微笑，开口问道：“白日不见星，不如……就以六爻起卦。不知公子所求为何？”
阿昭仔细想了想，她却也不知自己有何求。
无非是活下去，保护自己珍视之人。
阿昭随口说道：“姻缘吧。”
无幻其实昨夜夜观星象，已经看到了许多，他如今以六爻起卦，无非是让自己的话语更有信服度。
圣子将三枚铜钱放在手心，双手紧扣，垂眸思索，双掌合十，轻轻摇晃，将铜钱放入龟甲之中，掷六次，三枚铜钱出现，卦成。
阿昭垂眸看着，她拿起茶盏，轻抿一口清茶，耐心等待。
“与公子结缘之人，似乎……”圣子顿了顿，转动手中的佛珠，一本正经道，“不止一位。”
“噗……”阿昭一口茶水喷出，呛到了自己，她微微皱眉，漂亮的桃花眸满是困惑。
别太荒谬！
阿昭一头雾水，问号写在脸上了。
阿昭心中暗道：神棍！这肯定是神棍。
阿昭用帕子轻轻擦拭唇角的水珠，微微一笑，“圣子说笑了，在下并非薄幸之人。”
圣子一本正经，语不惊人死不休，“卦象如此，天意如此，不会有错。”
阿昭咬了咬牙，脸色微变，险些骂人：“……”你就是个神棍，还假传天意！
无幻微微蹙眉，满脸无辜，“公子的脸色仿佛在说，无幻是个神棍……”
阿昭：“……”难道不是吗？
阿昭低头看着六爻卦象，艮卦，当行则行，当止则止。
圣子怕是卜错了。
阿昭眸中划过一抹思索，终究没有出言拆穿他。
她并不精通卜卦，但这六爻还是能看出一二。
“其实无幻观公子面相，公子似乎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
阿昭低声笑笑，“圣子说笑了。”胡说八道，再敢胡说，定叫他尝尝血光之灾！
无幻见她没当回事，倒也不在意，起身从佛龛处取了两本佛经，将其中一本递给阿昭，“公子随我一同参禅悟道吧。”
阿昭手握一本《指月录》，低头翻阅，禅语曰：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佛法与禅意藏于生活之中，大道就在脚下，若一心向佛，佛自在心中，心诚则灵。
佛法无常，万人参佛，亦有万人见解。
无幻在低声吟诵佛法，阿昭离得近，听的真切。
香案上的檀香渐渐燃烧，矮桌上茶香袅袅，烟雾缭绕。
窗外偶有几声鸟鸣，似有雪落之声，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此处安静，隐在香火之中，阿昭听着圣子的诵佛声，佛珠轻轻转动。
时间渐渐流逝，阿昭眼皮愈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