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本是庄重肃穆之地，不宜见荤腥。”身后的和尚微微叹息，缓缓开口说道。
在佛前吃东西，阿昭饿得无奈，却也知晓自己理亏，若是旁的和尚点出，阿昭自会乖巧道歉。
只是这圣子分明刚吃完叫花鸡才回来，俗话说出家人不食荤腥，他们二人大哥莫笑二哥。
阿昭回眸一笑，明眸皓齿，眉眼弯弯，笑颜艳若桃花，“佛祖宽宏慈悲，自不会与在下一般见识。”
阿昭转了转眼珠子，那模样看起来多了几分狡黠，“不过，在下听闻出家人不杀生，不知可有此事？”
无幻闻言，自然知晓自己吃肉的事情被对方发现了，他面上却不见半分尴尬神色。
圣子转动佛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今日进入竹林，恰见一只野鸡撞树而亡，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不过适时超度它罢了。”
阿昭：……都超度到你肚子里去了。
叫花鸡的香味馋的阿昭肚子有些饿了。
上一个同阿昭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人贪恋财物，谎话连篇，如今阿昭听到此言，下意识便是不信。
和尚到没有明令禁食肉的规定，只是大多信众默认法师不杀生，从而推出他们不食荤腥不食肉的推断。
阿昭心道：此人多半是神棍。
无幻见对方并未应答，向门口走去，温声说道：“公子慢行，贫僧便不送了。”
话音刚落，圣子飞快地将门扉合上。
阿昭看见对方脸颊微红的模样，摸了摸自己险些被门夹上的鼻子。
瞧着对方说谎不眨眼的模样，难道这就是神棍的自我修养吗？
阿昭忽然觉得忽悠永封帝的路途任重道远，骗术颇大精深，她还需要继续学习。
圣子在听到阿昭远去的脚步声后，慢慢地饮下一盏清茶，他眉眼之间仿佛镀上了一层冰霜，叫人看不清喜怒。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蒲团前方遗落的一张宣纸，无幻起身前去将写满密密麻麻破局之法的纸张拾起。
无幻不得不承认，方才从禅房离开的少年，在某些方面，与他的一位故人极为相像。
只是注视着对方之时，却又觉得少年时而温润如玉，时而清冷如竹，从不会轻易展露真实想法，叫他有些捉摸不透。
而且，这破局之法，与他所思所想别无二致，那个少年，在下棋之事上，和他极为相像。
若是十年前与他相见，只怕他会觉得与对方相见恨晚，可如今他年岁见长，虽觉得对方与他心境相似，缺少了几分惺惺相惜，知己难觅的感觉。
“倒是一个有趣之人。”无幻左手拿着宣纸，右手轻轻转动佛珠，缓缓开口说道。
阿昭慢慢地走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从圣子的禅房，走到了国师的竹院。
竹屋之中景色依旧，仿佛与数月之前并无差别，院中的积雪已经被人尽数扫去，留下一条干净的小径。
夜色昏暗，天空之中不见月色，只有几片阴云遮盖，四处雾气缭绕，阿昭险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幸好记得解开迷阵的法子，阿昭借着昏暗的火光，搬开一块小石子，解开了机关阵法。
阿昭手中握着火折子，担心被石子绊倒，阿昭步伐缓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忘尘似乎早已知晓她会前来，温好一壶药茶，见她前来，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你来了？”
阿昭多日未见国师，如今相见，倒也没有拘束陌生之感。
阿昭点了点头，轻声应答道：“嗯。”
“坐吧，不必多礼。”忘尘为她斟上一盏药茶，开口说道。
此时竹屋并无外人，国师并非拘泥于俗礼之人，阿昭大大方方地坐下。
二人之间离得有些近，阿昭鼻息间又嗅到了淡淡的肉香，与在禅房中闻到的有些相似。
阿昭心中猜测，与圣子一同吃肉的，应当就是国师。
不过国师与她，乃是忘年之交，阿昭自然看破不说破。
她端起茶杯，药茶茶香袅袅，浅尝一口，只觉得茶味有些淡了，像是已经加热多次。
“是我来迟了。”阿昭放下茶盏，眸中略带歉意。
抽到万佛签文在她意料之外，劳烦国师等了许久。
她抬眼看着墙上的装饰，却发现竹屋的侧墙少了一把古朴的剑。
那一柄削铁如泥的古剑，应当留在了银陵林家。
忘尘却并不在意，他起身前去剪灯芯，“不如让我猜一猜，小友迟来的原因？”
“难道是……”忘尘转过身来，接着说道，“小友幸运抽到了无幻的万佛签文，需要与他参禅悟道三日？”
忘尘一身黑色道袍，头发用一根古朴的木簪束起，站在烛光之中，满身冷峻气质，多了几分柔和。
阿昭弯唇一笑，表示赞同，“先生神机妙算。”
忘尘摆了摆手，“我可不是神机妙算。今日无幻突然造访，说是想要避一避远道而来想要听求佛法玄妙的贵客。”
阿昭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阿昭并未忘记正事，她取出放在怀中的香囊，放在矮桌上，推到国师面前。
“此物……”忘尘看着香囊上面精致的龙纹，这香囊看着十分眼熟，“不是陛下的吗？”
阿昭点了点头，眸中深处划过一抹嘲讽，“陛下在其中写了悼念元后娘娘，命晚辈将其带给国师，劳烦国师画一道符阵，传达陛下对元后娘娘的思念之情。”
忘尘眯了眯眼，盯着那一枚香囊，恨不得将它撕碎。
忘尘浑身上下散发出寒气，本就是不怒自威的模样，此时冷着一张脸，更加骇人。
阿昭无端觉得天寒地冻，这竹屋之内顿时间气温骤降，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忘尘看她脸色不对，顿时收起身上的威压，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陛下有心了。”
当年诸事复杂，若非永封帝昏聩，激怒元后，元后又怎会早产，最终血崩而亡。
忘尘低敛着眸光，将龙纹香囊随手放入矮桌的暗格。
阿昭看见他神色不虞，也知晓国师应当对当年元后薨逝之事心存疑虑。
她隐隐猜测到国师的身份，却不能明说，国师多次帮助她，也协助她得到了银陵林家的帮助，她不能忘恩负义，将人出卖。
本是忘年之交，阿昭自然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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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说。
阿昭转移话题道：“今日前来万佛山，见不少信徒衣着朴素，不知是何缘故？”
今天分明是万佛盛典，可是许多百姓还有达官显贵到来，却都穿上了朴素的衣衫。
忘尘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沉默良久，最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今日是元后娘娘的忌日，为表悼念，所以我穿素衣，至于旁人，我并不清楚。”
“原来如此。”阿昭点了点头。
“还不曾恭喜小友能回锦都城，与亲人团聚，共享佳年。”忘尘端起茶盏，温声说道：“以茶代酒，敬小友一杯。”
阿昭端起酒杯，脸上带着谦逊有礼的笑容，“还需多谢先生出手相助，晚辈才能从问琴池中抓到一众南祁暗探。”
“问琴池？”
“南祁暗探？”
忘尘连着反问了两次，他眯了眯眼，垂下眼眸，看不出喜怒。
这些词他都明白，可是组在一起，却觉得格外陌生。
阿昭有些困惑，“可有不妥？”
竹屋窗子半掩，隐匿在阴云之中的月亮悄悄露出真面目，夜空的一弯半弦月，如同一把锋利的镰刀，勾破黑夜的斗篷，散落满地寒霜。
阿昭低垂着眼眸，开口说道：“陛下命晚辈彻查，只是问琴池多年前被一位买家买下地契，多年间音讯全无，而后问琴池也化作枯池，那位买家查不到住所。”
“而晚辈与谢小公子将南祁暗探押送回锦都城，陛下却对此事闭口不谈，不知可是另有决断？”
国师是永封帝身边的红人，若是连国师都不知晓，只怕陛下今年在外邦来朝的决断又是赐金割地求和。
阿昭低垂着眼眸，掩去眸中对帝王的厌恶与对东曌沉疴难起沉思。
过了许久，忘尘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缓缓开口说道：“兴许与往年一样。”无非是割地求和。
东曌已多年未曾出现将帅之才，永封帝也因为多年水患，国库空虚，只怕避战求和，不敢出兵。
忘尘眸中闪过失落，问情池他自买下之后，担忧触景生情，伤心落泪，悔恨难当，也鲜少回去。
当年他死里逃生，回到锦都城却发现家破人亡，唯有一人相助……
作为答谢的酬劳，他选择将问情池的地契暂时赠给他。
可如今……
问琴池内被查出有南祁暗探，此事……
是否与他有关？
忘尘还不能断言。
只是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今日本就是元后娘娘的忌日，如今又听到这样的消息，忘尘的心情更加沉重。
阿昭觉得夜深霜重，夜风冰寒，回去路上恐难行走。
国师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阿昭连着唤了几声“先生”，都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恰好她也觉得疲惫不堪，有些困倦了，阿昭适时地起身告辞，“深夜叨扰，本是不该。晚辈先行告辞了，他日若有机会，再与先生叙旧。”
“夜色昏暗，不若在偏房小住？”忘尘起身挽留。
阿昭终究是女子，纵使女扮男装，也明白男女大防，她摇了摇头，婉拒道：“在下已经订下佛寺客房，若不回去，只怕小法师该来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