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的凉意渗入了夜风里,还有园子中花的香气。
宇文靖放缓了语气:“下去吧。”
蓝英默默退下,他明白老王爷,甚至是陛下对王爷的期许。
仁德的君王只是一种理想。可仁慈的手如何握得住沾血的权柄?无尽的争夺终会令人看清权力的本质。
自老王爷薨逝后,蓝英已经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少主了。是真的恪守“民贵君轻”,还是……
宇文家的夺权之路总是浸透至亲鲜血,“辰王之乱”殷鉴不远,宇文靖会是那个例外吗?
虽为不息的争斗裹挟,反复见杀戮、见百姓悲苦若蝼蚁,蓝英心中仍冀望明君。但他不去想宇文靖会不会是那个人,只盼望他能平顺地活着,跳出宇文家血亲相屠的魔咒。
还有一件小事引起了他的警惕——宇文靖从不与人共食,小时候被下毒的次数太多,若是身旁有人,除了极亲近的那几个,他便会不食、不饮。而今日,他竟留在“三厅”,与那萧二共进午食,是为了麻痹某些人,还是,真对此人不设防备?
蓝英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连续数日,他夜夜陪宇文靖去芸香阁找画,他清楚知道宇文靖要找的是哪一幅,但是,不能说。
那画已经烧了,由他亲手烧的,奉了老王爷的遗命,遗命另外的嘱托是:焚后的纸灰装入蹙金锦囊,置于金丝楠棺木中,挂在老王爷心口上。
他在想,宇文靖缘何会莫名信任个陌生人?他猜到但绝不敢说破,这面前人若画中人。
但也有莫大的不同。那位若仍在世上,应当不会……他深入查探过,萧二、萧四因家中赌坊破产荡业,实则已沦入奴籍,这才逃到雍城谋生。
他曾将此事细细禀明宇文靖,宇文靖听罢,沉吟片刻,却问他:“蓝英,本王昨晚读的那卷诗,圈画的那一句,你可记得?”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他答道。
“难道不是?”
他这才懂了,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宇文靖。
宇文靖将萧二比作诗中海棠,言其“也宜墙角也宜盆”,换而言之,他毫不在意其是否为奴籍,都一样地倾注欣赏。这太不寻常,他明明是个恪守礼法之人。
接连数日,宇文靖日日来“三厅”同容鹿鸣共进午食。
容小虎觉得蛮好,这几日伙食可算是赶上相府了,他也算不负大将军所托:“照顾好少将军”。
容鹿鸣却有些发愁。
“二郎啊,你看明日午食咱们吃什么?”容小虎把写就的食单推到容鹿鸣面前。宇文靖那边没什么要求,只说让容小虎亮一亮厨艺。
容鹿鸣叹了口气,“四郎呐,你这馆阁体楷书写得太工整,直接贴宇文靖书斋里都挑不出毛病……”
“嘿嘿,这么好!”容小虎咧着嘴,挠挠头。
“唉,哪个厨子能写这么好的字,叫外人看见了岂不怀疑?”
容小虎赶忙把写好的食单撕碎,丢进纸篓。心里长吁了口气,寻常在府中、军中被大将军要求惯了的,提笔即是馆阁体。
“那明日餐食我看着掂配?”
“好。”
“四郎,你说靖王怎么天天往这儿跑呢?”容鹿鸣自一堆木质、铜质零件中抬起头。
容小虎不说话,就是笑,这笑容中,还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有话就说。”
“二郎可不许生气。”
“你说。”容鹿鸣继续研究那堆零件。
“他们私底下说啊,靖王恐有些断袖之好,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叫我们二郎生得如此俊逸秀雅……”
“咚!”一个铜“勾心”稳稳落在容小虎左脚边,滴溜溜,转了几个圈。
“二郎,说好不生气的。”
“他,断袖?”容鹿鸣哼笑,细微的肢体动作骗不了人,“非也,他戒心甚重。”
容小虎收起玩笑,“确实,可怎么还天天夹着一沓弓弩图纸往这儿来?你看,靖王刚走,还把图纸落这儿了。”正说着,容小虎伸手要翻。
“别动,至少今天别翻。”
“怎么了?”
“你嗅觉极好,没闻到什么?”
空气中确实浮动着一丝味道,过于熟悉,因而令人不易察觉。
“米香?”
容鹿鸣指了指那沓图纸。容小虎明白过来,晋国军中也用过类似方式。文书喷过米汤再阴干。而今日晡食皆是海产,触过汤汁的手再触这“米汤纸”,便会留下痕迹。
“这些图纸先前未做手脚时,你可翻过?”容鹿鸣问。
“没,虽说靖王随手放在那儿,可他们没说,我也不好贸然去翻。”
“我翻过两回。”容鹿鸣刻意提高了声音,朝窗外使了个眼色。
容小虎懂了。
“蓝英烹茶,你在布菜,靖王在看你布菜,我趁机翻看。”
“有什么发现?”容小虎连声问。
“两次翻阅的图纸不尽相同。那些图纸不可谓不详细,大约四、五种弓弩……”
“可有连弩?”容小虎边问,边悄声靠近窗畔。
“有,巧夺天工,实乃创举,来,我画给你看。”
风过莲叶,飒飒作响。荷叶的清香同水汽一道,漫了过来。此刻,真适宜饮一盏清茶,听一段琵琶。然而,却闻得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贴着草根,谨慎地飘远了。
“可看到是什么人?”容鹿鸣问立在窗畔的容小虎。
容小虎摇摇头,低声问道:“难道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容鹿鸣手里转着枚铜制“悬刀”,想了想,“不会。真还不如被靖王当做‘断袖’,我们,恐怕是被他当做‘饵’了?”
“二郎是说,靖王和奕王要斗上一场?”来此之前,他们对西戎的宫廷之事有些了解。
“我猜,大抵是想围绕这图纸做些文章,如若他们之中,已有人造出连弩的话。可是,我翻看的图纸中,其实有不少谬误。”
“你刚刚说,有连弩?”
“并没有。我故意那样说,且看接下来谁会找上咱们。”
“今日,我于送餐食之时私下听到一事:西戎陛下圣谕,谁先造出连弩,接下来,军械坊便由谁掌管。”
“以奕王的行事风格,若连弩已成,定会立即派人先入军械坊。现下,奕王的亲兵未至,连弩定是犹在打磨。趁此时机,咱们先配合靖王把那偷听的奸细抓了,做成一桩投名状。待靖王信了我们,拿到连弩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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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
在“一厅”之时,容鹿鸣曾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连弩”。再看宇文靖天天带着图纸来此絮叨,既是想试探他们,又是想把奸细引到此处。
这般费心思,定是他心中已有成算。
容鹿鸣已同哥哥一起试做过一把连弩。只是,不够完善。她先前见过宇文靖绘的许多图纸,对他的才华颇为膺服。这回,说不定能在他那里觅得完善之道。
“时候差不多了,四郎,你去把这图纸送到前面去,跑快些,蓝英应当还在一厅。拿紧了,好在前后两页上留下指痕。”
“是。”
靖王静坐于书案之前,红木座错金银螭纹夔身铜熏香炉中,沉香之气,袅袅浮升。他一一看过面前数把经容鹿鸣修理过的弓弩。此人手艺绝佳,偌大的军械坊中,难有匹敌,正是他所期冀的人才。可仅仅是通习《墨经》,便能做到如此?
他不大信。
萧二、萧四两兄弟的身份虽是确凿无疑,但是,太完备了些。像是预先察觉到他们身上的不和谐之处,并特意为此扣上了出身家世。
还有一个因由,他难以说明——直觉。萧二绝不似他自己说的那般简单,他的从容不迫中有股隐然的贵气。他直觉萧二虽别有所图,然而,是友非敌?
“蓝英。”
“回禀王爷,图纸已细细查看,未见手印。他们应是并未翻动。”
“好,后日晚间,我们再去趟‘三厅’,寻这萧二,谈一谈正事。”
他决定为这萧二,赌上一把。
第二日的午食,宇文靖觉得吃不出什么味道,显然是王府的厨子做的。他常年吃住在军械坊,坊中的不少杂役都来自王府。其实他们的手艺都不俗,只是被萧四比了下去。
“萧四呢?”
“回禀王爷,今日来送餐食的小厮说,晋国的使者将至,咱们后厨擅制鲊菜和糟腌,正为此备菜,萧四一早被郭副掌事安排去帮忙了。”
宇文靖没吭声,心说,这心胸狭隘的郭老儿又在伺机打压旁人。话停在嘴边,他随口问了句:“萧二呢?”
“也被撵去了后厨,做鲊菜。”
“什么?”宇文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厅中的弓弩已修毕,萧二去后厨,想给他弟弟帮忙,刚巧,叫郭老看见了……”
宇文靖默了片刻,“晚些时候去看看他。”
军械坊的后厨比丞相府的大些。多了间制作鲊菜的屋子。西戎人喜食鲊菜,且种类丰富,玉板鲊、肉鲊、蛏鲊、杂蔬鲊、茭白鲊、藕梢鲊、笋鲊、披绵鲊、逡廵鲊、奇绝鲊菜、茄鲊、海盐蛇鲊、煎三色鲊等等,种类繁多。容鹿鸣曾尝过几种,无一不鲜美动人。
“鲊房”旁,还有一个小园,专门制酱。青砖铺地,整齐排列着几口大酱缸。酱缸上都盖着个白铁盖子。下雨天盖上,太阳好时则揭下盖子晒酱。
不远处,是几个高大的架子,每个架子的右侧都多出一截手柄,估计这架子上有什有趣机关。
一位素衣木钗的大娘正往木架上的大簸箕里放菜蔬。容鹿鸣连忙卷起袖子,走过去帮忙。
大娘看到她手臂上的刀疤,状似无意地问道:“小郎君看着面生,可是从王爷军中来的?”